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混跡三國

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七十二章 無間入有隙(上) 文 / 姜尚

    安邑,雨。

    雨線從灰沉的雲層飛瀉而下,簾幕般浮卷在曠野上。大雨連下三日,地上積起了厚厚的水窪,拂動的雨霧飛捲下,水窪漾動,像是涑水已漫過河堤,將整個曠野漫成水鄉澤國。

    於禁遙望東面,雨幕將視野局限在城郭數里內,數里外高峻聳立的巫咸山,在時卷時舒的雨幕中只剩下水色的輪廓。

    戰鼓聲遙遙從那面傳來,鏗鏘的鼓點隱隱預示著正急速趕來的西涼軍迅急的步伐。

    數日前,曹軍河東、河北、中軍三部聯合,在河內圍剿西涼大軍。河東軍以徐晃為前鋒,匯合從中軍趕來的并州營的張遼,出清鹹山堵截西涼軍向西的歸路,曹洪、魏種沿黃河北岸從河內溫縣急趨二百里從東出擊,中軍則從并州出壺關、順濟水而下,再沿王屋山向西,堵截西涼軍向北逃竄之路。以七萬人圍殲五千人的絕對優勢,仍是讓西涼軍突圍而出、逃入王屋山中,揚武中郎將曹洪、偏將軍徐晃受傷,偏將、軍司馬、軍侯、司馬等下級將領死傷數十人。

    戰報今早才從徐晃別部傳來,於禁與參河東軍事、鹽運使衛覬商討戰事時,就推測西涼軍不會在王屋山久留,極可能近幾日就會從王屋山奔襲而出突襲某處營寨。以吳晨此前用兵的蛛絲馬跡推斷,西涼軍的行軍路線極可能是用木筏沿涑水和濟水而下,尤其是涑水,既在河東治府安邑的上游,隔河與三輔的左馮翊相望,而且與并州重河相鄰,攻佔安邑不但可以接通三輔與吳晨孤軍的聯繫,更可以以之為據點,向并州擴張。

    二人商討未必,午間就傳出在涑水上游驚現西涼人游騎的消息,以至於禁未來得及接收到進一步的消息,就不得不部署防禦工事,防備神出鬼沒的西涼軍的突襲。鑒於此前魏諷郝昭對陣西涼兵丁時,撤去外圍營寨,以至讓西涼軍在城外肆意用兵,和衛覬商議後,於禁特意在城外建築營寨,藉以與城池防守互為犄角。

    遠處的戰鼓聲綿密低沉,順著雨風貼地湧來,似是與風雨交織在一起,在暗沉的天色中聽來,別有一番大戰隨時觸發的驚心動魄。

    驀地號角聲利刃般劃過天際,一線黑影出現在水色的天地之交。於禁從戰馬推進的聲勢,立時推斷出對面的大軍正是西涼主力。

    兩軍相戰,馬力為主,接戰之前統帥都會珍惜馬力,以步兵推進,如西涼人這般縱馬疾馳,通常只有兩種,一種是不知死活,另一種則是對敵方的蔑視。吳晨崛起涼州雖短,但已是身經百戰,自然不會是前者。於禁冷哼一聲,大手一揮,身後的親兵將兜鏊交到手中。兜鏊入手沉凝,粗礫的鐵砂與手間的老繭摩擦,更有一番沉甸甸的質感。

    「……所將七百餘兵,號為千人,鎧甲戰具皆精煉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陣營」,這個兜鏊就是與呂布的并州兵大戰濮陽,與高順名震天下的陷陣營以攻對攻,破其陷陣獲得的戰利品。只是當時高順為呂布疑忌,留守濮陽內城,未參與城外大戰,其後城破又從容就死,於禁終未能在戰場上與高順決一生死,對當時身為陷陣都尉的於禁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絲遺憾。

    於禁將兜鏊緩緩從頭上扣下,喃喃道:「吳晨,你可千萬不要令我失望。」

    滾滾的馬蹄聲悶雷般在天際響起,於禁猛然抬頭,目中寒光閃動,長刀舉處,身後的輕甲兵士潮湧而前。

    對面的戰騎此時也已奔到兩箭遠,在側翼營寨和於禁大軍圍成的凹形缺口的前端停下,帶著皮製護具的戰馬靜立在風雨中,軍陣從涑水南岸向南延伸半里,密密麻麻的長矛斜指側下。

    側翼營寨上的戰鼓聲低沉有力,將大戰前短暫的靜默瀰散到整個曠野。

    驀然間數百人踢踏水灘的腳步聲從西涼軍陣中響起,身著輕甲的西涼兵士水銀瀉地般從疏密的馬軍戰陣間隙湧出。這些兵卒左手持短盾,右手持單刀,只在胸口和肩膝等要害部位著以鐵甲,迅速在馬陣前匯聚。

    不著鐵甲卻又具強大攻擊力的,前有秦國威震六國的雄師,後有匈奴、鮮卑以及烏桓、羌氐等部。當年鮮卑檀石懷的兵卒,披髮左衽縱橫北疆,叱吒一時,若非檀石懷早死,大漢北疆極可能重現前漢文景時被外族匈奴逼至長城以南的窘境。

    單看西涼軍的穿著,便知西涼軍胡化極深,但也顯示出西涼軍強大的攻擊力,難怪吳晨以不足五千人的軍陣,出潼關後先後擊破曹軍精銳夏侯惇和曹仁,又在七萬兵卒的合力圍剿下破圍而出。

    如此對手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就在這時,一把蒼老雄渾的喝聲在風雨中扶搖直上,直衝天際。

    「進攻——」

    一股熱血從心底深處漾起,驀地直衝胸口,瞬時全身熱血如沸,於禁厲聲呼喝:「擊鼓——」喝聲中,數十面戰鼓蓬蓬敲響,隆隆之聲轟傳兩岸。

    西涼軍前鋒從中軍奔出數十步,隨即彎向涑水南岸。隨著前鋒不住突近,可攻可守的方陣形成一個倒燕翼陣。陣形的凹陷處正對河岸旁的營寨,顯然吳晨也擔心與於禁激戰時,曹軍從營寨出兵突襲中軍。於禁微微冷笑,伸手抹了抹從鐵盔盔沿淌下的雨水,發號施令,指揮大軍迎敵。戰鼓聲中,曹軍前鋒向左翼不住聚攏,嚴陣以待。

    那數百西涼前鋒奔的極快,數百人踢踏曠野,濺起滾滾水霧,劈頭蓋臉的雨水將視野打得模糊不清,遠遠望去西涼軍就像是奔騰咆哮的洪水從左翼直撲過來。

    數百步……

    百餘步……

    猛聽得「嗚」的一聲,山風從數里外的巫咸山俯掠而下,捲著密密匝匝的雨線狂撒向兩軍間的空地,幾乎便在同時,對面號角聲急飆而起,羽箭騰空,掠過百餘步的空間撲入曹軍左翼。箭簇擊打短盾,發出蓬蓬的聲響,那聲音就像是鐵矛用力砸打木盾,威勢強悍之極,登時便有數十人濺血倒地。

    安定軍以騎射名震天下,於禁自然早有防備,與衛覬商議時,就想過以步軍弓兵的超遠射程壓制對方騎射,但顯然吳晨也是有備而來,沿涑水從東向西進攻,正佔據上風之力。羽箭夾雜在狂風急雨之中,威勢驚人,曹軍陣前防禦薄弱的弓兵死傷慘重。於禁厲聲傳令解剽領盾甲兵護在陣前。弓兵與盾兵交錯,密密麻麻的箭雨仍是不間斷地落下,以每波五百計,短短片刻間,足有萬餘羽箭落入曹軍左翼,以每人三十支箭計,伍千人的西涼軍箭支足有十萬餘隻。當然這也只是以常理推算,安定兵士向以騎射聞名,每人所帶箭支自然只多不少。於禁只覺頭皮一陣發木,望向對面,就見衝到陣間的西涼前鋒,這時已在己軍弩箭射程之外停了下來,高舉盾牌佔據陣形前沿。

    「小賊不是想用輕兵邀擊,是要用騎射……」

    如果以方才箭雨的強度再射擊片刻,曹軍左翼必然崩潰。那時如果攻守異勢,讓於禁率領西涼兵與曹軍對壘,一定會下令騎兵凌踏失去陣形依托的亂軍。念頭在於禁心中一閃而過,後脊樑一陣發冷,厲聲喝道:「鹿磐率軍破擊賊壘。」

    喝令以鼓聲迅速傳出,左翼陣形突變,數百兵士從盾牌間隙湧出,迅速在陣前集結,驀地喊殺聲起,數百兵士沿河岸直撲向兩陣之間的西涼前鋒。

    便在這時,對面的箭雨猛地稀疏下來,於禁暗喝不好。吳晨大軍深入河東,遠離三輔和弘農的補給,如何會有十萬餘箭?方纔那些羽箭想來已是罄盡家底。如此虛張聲勢,目的正是要誘使於禁沉不住氣下出兵突擊。於禁這時心頭雪亮,但也知如果將鹿磐召回,對方肯定銜尾追擊,當下喝令道:「左翼嚴守陣腳,防備賊軍突襲。前鋒有潰逃亂陣者,殺無赦。」

    戰鼓蓬蓬,將軍令遠遠傳出。數百兵士聽到鼓聲,就知這一陣有去無回,長聲嘶吼著狂衝向前。對面的號角聲順勢而起,西涼軍陣盾牌晃動之際,迅速變化,就在兩軍相接的十餘丈間,向後猛退數丈,接著中分而開,從中湧出數十名手持長矛的兵卒。

    喊殺聲震天而起。

    其時天色陰沉,沉重的雨雲低垂天空,密密的雨線隨風傾瀉。狂風急雨中數千人生死相搏,陣形分合之際,千餘人不住踢踏河岸,涑水激盪,轟轟之聲響徹天地。兩軍以攻對攻,前鋒不住糾纏錯結,宛如河水交匯處,激流奔湧,驚險萬端。

    於禁隨曹操南征北戰,大小陣戰數百場,但如此惡戰還是首次遇上,只覺驚心動魄處,即使當年第一次置身戰場也不過如此。

    兩軍鏖戰多時,猛聽得一把蒼老的聲音長嘯而起,以方陣迎敵的安定前鋒潮水般中分而開,數十名白衣白甲的士卒衝出軍陣,只一衝擊間,立時在曹軍前鋒營楔出一道缺口。安定兵士以那數十人為鋒銳,在兩側與身後集結,向曹軍軍陣後直突過去。鋒頭所到之處,曹軍人倒旗靡,不住向兩旁散開,就像是利刃破開的朽木一般。

    於禁頭皮一陣發緊,直覺頭髮似乎已連根豎起,但仍是厲聲傳出號令,喝令左翼刀盾兵突前,弓兵輔翼,跟著傳令右翼弓兵從陣後迅速繞向左翼。傳令完畢,就聽得號角聲起,停歇半晌的弓箭疾升而起,狂雨一般紮在左翼。此時正當曹軍陣形變化之際,弓兵、盾兵在密集的箭雨擊打下登時死傷大片。於禁驚怒交集,喝令右翼兵士出擊,從側翼牽制安定前鋒,但那數百人來得極快,曹軍左翼仍在調換陣形、填補死傷兵士留下的空隙之際,那些人已奔進陣中。騷亂水波紋般從左翼延伸向中軍。於禁身處小丘之上,仍能感覺整個軍陣向右一緊,跟著向左傾斜。

    那數十白甲兵向前突出十餘丈,驀地返身而走,曹軍兵士一愣之間,大喊著衝了上前,卻被潮湧而至的安定兵士分從側翼頂住,留下中間十餘丈的甬道。那數十白甲兵退後數丈,突然放聲長吼,返身再衝曹軍軍陣,所過之處,曹軍濺血拋飛。衝出十餘丈,又轉身向後退去。這時曹軍已知對方只是在為下一次攻擊騰出空間,若被對方白甲兵衝擊,必然身首異處,頭皮發麻下,呼喊一聲,狂奔而去。

    於禁心知此陣已敗,但如果就此散亂,必然全軍盡墨,厲聲長呼道:「右翼壓住陣腳,衛堅出營突襲賊軍主陣……」

    便在這時,千軍萬馬踢踹地面的聲音,悶雷般傳了過來。

    下了幾天的雨,曠野上積起了無數水窪,戰馬掠過曠野,雨水飛濺,入眼就見白霧洶湧,朝右翼狂壓過來。那些戰騎來的極快,瞬息間密集的蹄聲充斥耳畔,將於禁的呼喝聲盡數淹沒。曹軍右翼在敵方騎兵衝擊下登時潰不成軍,向兩側四散而開,敵軍戰騎鑿穿而出,向於禁所在的小丘奔了過來。當先的一騎,更是迅急如電,只一轉眼間,已踏上緩坡。

    於禁的親兵齊聲喝道:「找死……」十餘隻長矛在巨喝聲中齊刺而出。那人長戟揮動,戟鋒催迫豪雨,在鋒前形成一道白色的刃面,嗤的一聲,先戟而至,掠過矛桿掃在那十餘人的胸膛,那些親兵有的狂噴鮮血,倒撞下馬,有的更被水刃生生撕裂,在戰馬的驚嘶聲中,斷成兩截。

    這些親兵跟隨於禁十餘載,感情極深,眼見他們死於非命,雙眼立時紅了,厲聲哭喝道:「好膽……」話音未落,那騎西涼戰將已縱上小丘,就著戰馬前蹄高揚的姿勢,揮動長戟,立劈而下。雨水在鋒前凝聚成形,隨著長戟下擊之勢,裂岸驚濤般狂砸而下。於禁避無可避,咆哮一聲,長刀橫擊,蓬的一聲,擊中水刃,於禁就覺右臂一陣酸麻,半片身子完全失去知覺,跟著臉上一涼,雨水無孔不入的撲了過來,口鼻間登時一片水腥。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於禁左手抽出身後長弓,向大戟劈來的方向疾迎過去,就聽嚓的一聲,右手長弓猛地一顫,跟著一輕,已被對方削斷。於禁暗呼不好,踢踹戰馬向側奔出,猛然間身前壓力大減,就見那人長戟閃電回縮,向身後掠去,跟著一支緊握環首刀的右臂帶著一蓬血雨翻滾而起,直衝上數丈高的空中,竟是一名親兵心切救主之下,搶奔而來,被那人回戟斬斷臂膀。於禁就覺一股熱血狂衝上頭,嘶吼一聲,向那人疾撲過去,卻被親兵拉扯著飛退下小丘。主帥旗幟不住倒退,曹軍兵士再無士氣,跟著向後退卻。安定騎兵緊追身後,縱騎追逐。

    這一仗,於禁連退數里,直退到安邑城下,就見安邑城門高懸,任憑潰亂的曹軍聚在門下嘶聲哭喊,城門始終高懸。親兵夾持著於禁裹在人群中,眼見進退不得,急得狂罵不已。身旁的兵士這時也認出於禁,立時便有人大叫:「衛覬,虎威將軍也在這裡,開門,快開門……」城上卻毫無聲息。

    親兵眼見敵軍越追越近,急得直搓手,向於禁道:「將軍,您到前面去,衛伯儒終究受將軍節制,將軍出面叫門,他一定開……」於禁苦笑道:「眼下誰來衛覬都不會開門,否則,安邑不保……」提高聲音厲聲喝道:「門是開不了啦。與其窩在城下等西涼人來殺,不如咱們返身再鬥過。」身旁的親兵跟著放聲應喝。曹軍兵士眼見城門高聳,城上不見半個兵士,心中說不出的失望,聽於禁如此大呼,人人心道:「反正這次是死定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當下便有數百人停止喝罵,重新握起兵刃。

    號角聲中,數百西涼軍兵鏘鏘奔至,為首的正是那數十白甲兵。曹軍頭皮發木,心膽俱裂之下,連叫門哭喊都已忘記,就那麼靜靜立在城下,看著安定兵士疾衝過來。便在這時,就聽得蓬蓬數聲,數塊磨盤大的巨石高高拋起,在鉛灰色的空中劃出數道灰白色的軌跡,狠狠砸在潮水般奔襲而來的騎兵中央,有數名兵士被巨石砸中,稻草一般拋出數丈。戰馬被砸得腸穿肚裂,匍匐在地上仰天厲嘶,騎兵登時大亂。緊跟著又是數聲巨響,巨石從城頭飛撲而出,號角狂響,安定騎兵疾撤而回。那些騎兵來的快,去的也快,奔出一百步,恰在安邑城頭的投石車的射程外停了下來,靜靜的望向這處。曹軍眾人心都懸在胸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靜等對方突擊的號角聲。

    「嗚——」

    號角沉鬱低沉,卻是安定兵士撤退駐防的號令。號角聲中,安定騎兵調轉馬頭緩緩向東撤去。曹軍原以為此戰必死無疑,卻見安定兵士退開,懸在胸口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番死裡逃生,都是喜極而泣,哭喊聲震動曠野。

    這時於禁方才長舒一口氣,啞聲傳令,重整亂軍。片刻後,高懸的吊橋緩緩放下。

    一名親兵拉著於禁的戰馬走了過來,向於禁道:「虎威將軍,吊橋已經放下,進城吧。」於禁搖了搖頭,緩緩道:「讓他們先進,我再等等。」回首望向東面,就見安定騎兵勒馬停在數百步外,既像是防備於禁率部反擊,又像是在靜靜等待時機,突襲進城的曹軍後翼。

    再望向這些兵士的身後,就見一道道黑影從數里外隱隱升起,拋向營寨上方。

    於禁皺了皺眉,心想:「那是什麼?」沉吟片刻,隨即恍然。塞外遊牧為生的匈奴、鮮卑、羌、烏桓等族,無論成年男子還是女子都長於用繩索套馬,可在兩馬相距十餘丈間,用繩索套住疾馳飛奔的野馬。野馬套得,立營紮寨的寨木自然也套得。西涼人正是在用繩索套馬的絕技,破開營壘。

    望著里許外不住被拽倒的寨牆,於禁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一名親兵低聲道:「將軍,大部分人已入城,我們也進去吧。」於禁回身深深望了一眼東面的曠野,邁步直入城門。

    衛覬一身布褥立在內側城門處,望見於禁進城,急忙迎了上前,說道:「將軍辛苦了。」衛覬出身河東世家,出身行伍的於禁向來瞧之不起,這時聽衛覬如此說話,想起方才戰事的凶險,心頭猛地一熱,眼圈登時紅了。但他生性堅韌,趁著側頭卸下鐵盔的空當,深吸一口氣,已將心情平復。緩緩將鐵盔持在右手,抱在胸前,淡淡地道:「伯儒才是辛苦了,這次不是伯儒,恐怕我已是凶多吉少了。」

    衛覬道:「虎威將軍過謙了……」於禁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起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邁步向城上走去。

    敗軍撤回城用去了不少時候,這時天色又黑了不少,沉沉的天空,像是遮在頭頂的黑幕,將四野籠罩的一片陰沉。於禁雙手撐持在雉堞上,望向數里外的曠野。火把光從身後城樓的窗透投出,將於禁和衛覬的身影遠遠投在城下。光暈以柔和的邊際緩緩融入暮色,從光暈處落下的雨線,銀絲般不住飄動。雨水紛紛揚揚裡,就見對面的營寨不知何時也已亮起燈火,離得遠了看得不是很真切,就像是點點黃芒,在幽深的水流中起伏晃動。

    營寨左側就是方才數千人鏖戰的戰場,隱隱有數百人在其上走動,像是在打掃戰場,收繳兵刃和搜尋傷員。於禁只是靜靜望著。衛覬見於禁不開口,也不好開口,兩人站在風雨中的城頭,任憑冰冷的雨水從天空不住撒在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似是等到那些打掃戰場的人也撤進西涼軍營,於禁才低出一口氣,緩緩說道:「此前我一直想不通,為何司空大人要在河北戰事成敗的關鍵時機,甘冒兩線作戰的危險,將吳晨逼出潼關。但到了今日我終於明白了。」

    衛覬知於禁的話並沒有說完,並不出口接話,靜等著於禁繼續話題。於禁笑了笑,道:「當年擊潰高順的陷陣營,我曾以為天下再無兵卒可強過我手下的先登營,今日才知自己錯了。今日我以七千人迎擊西涼五千人,卻讓敵軍破磊奪營,不是佔了背依堅城的地理之利,這仗極可能全軍覆沒……收復河北,而任小賊奪取巴蜀,那時候就不知伍千人……」說到這裡,突然嘿的一聲。

    衛覬聽他絮絮述說兵力,大違一向沉默陰刻的個性,心傍晚一戰,想是對於禁刺激極深,急忙勸道:「勝敗兵家常事,何況這仗是西涼賊寇借了天時之利,虎威將軍無需放在心上。」於禁嘿嘿一笑,道:「敗了就是敗了,還需找什麼理由?」頓了頓,指著城外的大營,說道:「伯儒,今日之戰你在城上全看到了,如今這個局勢,你看該如何應對呢?」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