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間,衛固領著數百人運著糧草和牛羊到軍中犒賞大軍。同運而來的還有數百個陶壇。馬超指著罈子道:「這些是什麼?」衛固笑道:「這些都是上好的美酒。天將軍不知,匈奴人欺負的咱們河東人狠了,今次大勝實是大出胸中一口惡氣。聽人說羌人地近邊鄙,苦寒之地每飲無酒不歡,因此特意將安邑全城的美酒都搜集了來,聊表寸心。」馬超道:「這些酒拿回去。」衛固鄂道:「為何?這些只是聊表心意。」馬超道:「你既高估了我軍,也低估了呼廚泉。」衛固搖頭道:「將軍的話衛某不懂。」馬超道:「今天所以能殺退匈奴人,是因為打了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但匈奴人並沒有真退,如今呼廚泉的大帳就在對岸五里處。」衛固呆了一呆,道:「啊,是衛某糊塗了。將軍勝而不驕,居安思危,不似衛某這般鼠目短視,衛某衷心佩服。來呀,將這些酒推回去,等將軍大勝之後,再取來慶賀。」
馬超見此人毫不做作,對他的厭惡稍減。兩人再寒暄一陣,衛固便即告辭,馬超將他送出營寨,返回營帳時,見一人立在營帳之外。那人見了馬超,迎了上來,拱手道:「將軍。」馬超聽那聲音正是裴茂,說道:「裴先生怎麼來了?」裴茂道:「聽說將軍今日在涑水大破匈奴人,因此特意來提醒將軍千萬不要大意。」馬超道:「先生為何如此說?」裴茂道:「將軍和匈奴人多次交手,對匈奴人的戰術當比我瞭解。匈奴人用兵便如狼群圍捕獵物,除非確知兵力遠超敵軍,否則絕不會與敵強撼。」馬超聽他說的正是心中所想,不由凝了凝神,說道:「那先生的意思呢?」裴茂道:「呼廚泉從平陽出軍時或許會被告知將軍當時的兵力,但河東與三輔僅隔一條黃河,將軍既然可以用短短數日從三輔深入河東腹心,用兵同樣鬼神難測的吳并州會否於這幾日趕到增援,誰也不能料定。以匈奴用兵的常理推斷,匈奴人在不知對手兵力後援的情況下,決不會貿然接戰,多以先頭的軍鋒與敵軍接觸,以期探知對手的兵力強弱,再決定是群撲而上還是以騷擾疲敵為主。」
馬超挑了挑眉,說道:「先生的意思,今日的數千人只是匈奴的先鋒?」裴茂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就問問將軍,這次與匈奴交手,匈奴的戰術與往常相比可有反常?」馬超沉思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裴茂抬手拂了拂被夜風吹亂的鬍鬚,笑道:「兵者詭道,反常處便是用詐處。呼廚泉從平陽出兵,一路直奔安邑,與匈奴人常用的大範圍迂迴抄截孑然不同,這就是詭詐之處。如此這般有兩個可能,一是我軍欺詐之術,隱蔽主力躲過敵軍的斥候,令匈奴人以為我軍兵力孱弱,所以群撲而上。二,匈奴人原本便欲迂迴抄截我軍,但湊巧先頭的軍鋒推進的太前,未等大軍繞至我軍身後,便與我軍交戰,以至被挫了鋒銳。」
馬超道:「是了,今日匈奴大軍趕到時,呼廚泉曾派人到陣前喊話,說是不願和我軍交戰。現在想來定是他的緩兵之計。若非當時見機放箭將喊話的匈奴人射殺,激他們來戰,說不定已中匈奴人的奸計了。」
裴茂道:「原來將軍對匈奴人的意圖已有懷疑,倒是我多慮了。不過呼廚泉既已到了涑水,在聞喜的胡才、李樂想來也會有所異動,將軍不可不防。」馬超道:「昨晚與先生交談後,我便令子泰渡河探聽消息去了。」裴茂道:「怪道沒有見到馬校尉了。對了,我來時的路上,曾見衛固和他的親信韓延押著糧草來營寨,怎麼沒見他們?」
馬超道:「他不但送來了糧草,還送來了百餘罈酒。我對他說,我軍雖然大勝,但未傷匈奴人筋骨,後面仍大意不得,所以他將酒又運了回去。裴先生,帳外寒冷,不如進帳再說。」躬身挑起帳簾,裴茂搖頭道:「不了,我在城中還有些事。天將軍,關於衛固我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講。」馬超放下帳簾,道:「有什麼話但講無妨。」裴茂道:「衛固和郭援自小相識,十幾年的交情,不是說放就能放的。何況在將軍來前,衛覬和郭援之戰,衛固一向是站在郭援這邊……」
馬超道:「此事他已向我說明。他說這兩年夾在衛覬和郭援之間也是逼不得已,但為了留守河東的家人卻不得不如此。如今安邑易手,衛家在我軍治下,如果不出力,怕牽連衛家在河東的根基,若出力則又覺對不住郭援,左右為難之下唯有兩不相幫。但匈奴與我軍之爭,他卻不能袖手不顧。」
裴茂道:「從於夫羅到呼廚泉,匈奴在河東已愈十載,郭援主政河東時,衛固與匈奴說不上聯繫緊密,但也非泛泛之交……」說到這裡,見馬超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淡然一笑,道:「說起來我與衛固的父親算是同輩,作為長輩而懷疑子侄輩的品性,是我失言了。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擾將軍歇息了。」馬超道:「我送先生一程。」裴茂笑道:「不用了。這裡離安邑不過數里,送來送去倒是生分了。」馬超執意道:「還是送送先生罷。」在前領路,將裴茂送出營寨。在寨門外等候的數名家丁見馬超和裴茂一起出營,連忙迎了上來。裴茂向馬超拱了拱手,坐上馬車,不多時便去的遠了。
馬超望了望天色,就見一輪明月斜掛在東邊的天空,不過是二更時分。想起裴茂那席話,心中也有些疑慮,遂信步走上寨牆,望向對岸,就見北岸平野垂闊,一望無際,夜幕穹廬般將整個曠野籠在其下,只在天際之交處,隱隱透出一線閃爍的燈火。那線燈火綿延數里,想來便是匈奴人宿營點起的篝火了。
仲春的夜風雖然不是冰寒刺骨,但吹在身上仍是有些寒意。寨牆上的旗幟在風中拂動,發出獵獵的聲響。馬超兩手撐在護欄上,思道:「匈奴人作戰向來是有利可圖則窮追猛打,無利可圖則稍觸即走,但今日呼廚泉大敗,卻在對岸樹立營寨,實是有違常理。」想起裴茂那句「兵者詭道,反常處便是用詐處」,心中一動,思道:「若我是呼廚泉,處在目下情勢我會如何?自然是假意在河對岸立寨,吸引敵軍注意,再令一支伏軍秘密渡河,趁敵軍與我主力對峙時,伏軍從側翼或從後翼突襲,敵軍兵力稀少,必然大潰。定是如此了。」心中揣測,目光則望向營寨四周。要知伏兵重要的與敵軍營寨的距離,離敵軍營寨既不能太遠,否則兩軍接戰,戰機稍縱即逝,離得太遠,即使伏兵趕到也於事無補,但又不能太近,近了則易被敵軍斥候探知蹤跡,因此通常會在敵軍營寨十里到二十里之內。馬超心中算定,自然便以此範圍巡視。
安邑位於河東郡中部、涑水沖積平原之上,春秋時三家分晉之後,魏國便以此為都。其時秦魏兩國在黃河一線交鋒異常激烈,從安邑順涑水向西不過數日便可到達黃河,是魏傾全國之力與秦爭河西之局。安邑南面二十餘里則是貫穿整個河東、綿延數百里的中條山,向東北十餘里則是巫咸山,可謂披山帶水、兵家必爭之地。馬超目光溯涑水望向東北,就見一道黑影橫亙南北,黑影北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地,涑水蜿蜒從林、山夾峙之間悠然西來。看到此處,馬超英俊的面容上現出一絲淡然的笑意,向身後的親兵道:「領幾人到山那處看看。」
「不用了,胡才、李樂今早渡河後就在山中埋伏。」馬超聞聲霍然轉身,就見馬岱含笑立在身後。馬超眼神隱隱閃過一絲暖意,面上卻露出一絲不悅,道:「今早渡河,為何到現在才送消息回來?」馬岱道:「原本是想早些回來的,只是路上遇上幾人,這才回來晚了。」向一旁讓了讓,身後一個大漢急趨一步,單膝前跪,右手駐地,道:「屬下馬成,參見大將軍。」
馬超知此人是馬鐵手下的部曲,說道:「你怎麼來了?二弟、三弟呢?」馬成道:「二將軍和三將軍接到大將軍的信後,便啟程來河東,如今和三千部曲就在河對岸的蒲阪津。」馬超哼了一聲,道:「為什麼不渡河?難道是龐德攔人?」馬成道:「龐校尉沒有攔咱們,沒渡河是因這幾日黃河解凍,但冰又未全化,水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軍,所以被擋在河西岸。二將軍擔心將軍等得心急,所以讓屬下先來報信,以免將軍擔心。」馬超哼道:「我心急什麼……」想起馬鐵馬休兩人皆是常駐安定,兩人率部出走,吳晨自會接到消息,馬鐵派人來報信,其實是擔心自己不見兩人前來接應,從而疑心吳晨。心念動間,脫口問道:「義……吳……吳并州知道你們要到河東的消息了嗎?」馬成道:「這個屬下不清楚。」馬超心中不覺有些失望,轉念又道:「龐校尉見你們到了蒲阪津,可曾說了些什麼?」馬成道:「這個屬下仍是不清楚。但這次屬下來河東,與龐校尉同鎮蒲阪津的彭軍師亦隨屬下前來,大將軍有什麼事盡可問他。」馬超喜道:「他在何處,快請。」一人從馬岱身旁走了上前,拱手道:「彭永年參見天將軍。」馬超知彭羕隨吳晨轉戰三輔、隴西,隨軍獻計獻策,是吳晨的左膀右臂,喜道:「彭軍師,你怎麼來河東了?」彭羕嘿的笑了一聲,道:「這次來就是助將軍奪取河東的。」馬超心道:「彭羕是吳晨手下重臣,他既然來了,說不定吳晨已回心轉意。」脫口問道:「這是軍師的意思還是義……還是奉令前來?」彭羕曬道:「自然是我的意思。當時傳聞主公要出兵漢中,我便不同意,原本想回臨晉痛陳出兵漢中與出河東的利弊,卻一直未找到機會。前幾日聽說將軍已出河東,就跟馬都尉過來了。」
馬超長哦一聲,語氣中滿是失望。馬岱看在眼裡,急忙岔開道:「還是說一下目下情勢。昨晚我到聞喜縣治桐鄉城外不久,就遇到胡才、李樂等人領著白波軍出城,我一直尾隨,看著他們渡過涑水,進入巫咸山。」馬超冷哼一聲,馬岱續道:「我追蹤白波入山時,聽幾個白波渠帥說,這次不單呼廚泉出了平陽,右賢王去卑也來了。兩人在絳邑分手,呼廚泉向聞喜,於正面牽制我軍,去卑則直撲解邑,欲從解邑渡涑水插河北,截斷我軍歸路。」
馬超從懷中取出地圖,一面聽馬岱說,一面對照地圖察看,只見去卑的行軍路線在涑水北岸劃出一道圓弧,斜斜指向安邑後翼,正是匈奴人常用的大縱深抄截,心道:「斷我後路?可惜黃河已經斷過了,被人再斷一次又有何妨?」口中卻道:「還沒交戰,呼廚泉和李樂竟然就算準了我軍的退路。」彭羕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非是算準我軍的退路,而是斷我軍後路和後方補給。我軍被斷了補給,又在呼廚泉、白波和去卑的三麵包夾之下,只有穿中條山逃竄一途。如此,山南的郭援就可以逸待勞,趁我軍穿山而出時迎頭痛擊。」
馬超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誰要逃。子泰,你在前領路,現在就去領教一下白波和匈奴有什麼實力,可以讓咱們從中條山逃竄。」這時就聽到親兵的呼喝聲:「前面何人,再不報名就放箭了。」眾人聽到喝聲,向營外望去,就見一輛馬車從西面疾馳而來,聽到喝聲,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人從車中走了出來。馬岱道:「那不是裴先生嗎?」馬超此時也認出了裴茂,提聲喝道:「裴先生,這麼急著趕來是城裡出急事了嗎?」裴茂高聲道:「是有要事。我與將軍分手不久,於路上見有人從衛固部曲中走出,向東面的巫咸山而去。心憂將軍大意,這才折了回來。」
馬超心道:「巫咸山?胡才、李樂此刻不是正潛軍在那處?莫非是衛固派人向胡才通風報信?」
彭羕低聲問道:「這衛固和裴先生都是些什麼人?」馬岱道:「裴先生是早年的謁者僕射裴茂,曾率軍剿滅李榷之亂。衛固則是衛覬的姑表之親,是河東士族之首。」彭羕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向馬超道:「衛固的部曲怎麼會出現在城外?」馬超道:「他今日來送糧草。」彭羕笑道:「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看他送糧草是假,找個因頭出城送消息是真。」馬超想起方才衛固還曾當面奉承自己,原來不過都是算計自己的奸計,心頭一陣慍怒,暗道:「衛固竟然如此奸詐。」朗聲向裴茂道:「多謝先生前來報訊。」裴茂苦笑道:「我也是盼將軍能早日驅走匈奴,還河東一個安定。」
彭羕低聲道:「留衛固在外終是禍害,不如說有要事商議,將其羈押在營中。衛家投鼠忌器,便不敢亂來了。」馬超點了點頭,向馬岱道:「子泰,你去城中一趟,將衛固帶到營中。」馬岱低聲應是,叫上幾名兵士匆匆跑下營寨。馬超向仍跪在地上的馬成道:「起來吧,既然這幾日二弟趕不到河東,今日起你暫且歸在我帳下。」馬成應道:「是。」躬身而起,垂手侍立一旁。馬超轉身向營外的裴茂道:「衛家意圖不明,又在安邑根深蒂固,若他有心和匈奴一起作亂,城中極可能大亂,先生不如暫住營寨中。」裴茂道:「天將軍說的是。」馬超提聲喝道:「打開寨門,請先生進來。」轉身大步走向牆梯。這時,後營方向燈火閃動,數名親兵快速在營中穿行,向前營走了來。馬超、彭羕走下營寨時,一行人正迎上前,為首的都伯趨前一步,躬身稟道:「天將軍,衛固說有要事求見。」彭羕失笑道:「龜兒子竟然送上門來了。」向馬超道:「肉送到嘴邊哪有不吃的道理?將軍只管將他留下便是。」
馬超點了點頭,向那都伯道:「將他帶到大帳,說我這就去見他。」向馬成道:「去將子泰追回來,就說如今衛固已在我軍營中。」馬成躬身應了一聲,大步朝馬岱方才走的方向跑了下去。馬超抬頭望了望,此刻月正中天,正是三更時分。心中感慨,揮兵作戰、決陣軍前可比和這些士族豪門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簡單多了。穩了穩心神,走到營門前,此時營門已開啟,裴茂當先而進。馬超迎上前,說道:「有勞先生多次往返,馬超不勝感激。」裴茂道:「說這些就見外了。之前我就說過,幫將軍其實是幫河東百姓,老夫忝為百姓之一,為將軍效力也便是我自己效力,將軍謝來謝去,就生分了。」彭羕哈的笑了一聲,接口道:「方纔先生提起的衛固,此時就在營中。」說完,雙目瞬也不瞬的望著裴茂。裴茂吃驚道:「這……這可是奇哉怪也。他說了些什麼?」馬超道:「先生前腳來,他後腳便到,目下正在帥帳。」彭羕插嘴道:「先生可要和我們一起前去見他?」裴茂面露為難之色,說道:「……不了。他若問起我為何也在營中,將軍為難,我也為難。」馬超心想也是,便道:「既是如此,那我安排先生到子泰營中歇息好了。等我問完衛固,再與先生詳談。」裴茂道:「也好。」
馬超令人領裴茂到馬岱營帳。告辭裴茂,彭羕道:「裴茂若不是城府極深便是一癡兒。但他既非癡兒,那麼可以斷定此人必定城府極深,對我軍有所圖而來。」馬超鄂道:「何以見得?」彭羕道:「這些年我和主公、徐軍師、沈主薄、荀諶都有交往,他們可算是我軍中數一數二機智深沉的人物,但神色變化仍有跡可循。方纔我用言語試探裴茂,卻看不出此人在想些什麼。如此捉摸不定的人,平生從所未見。」馬超失笑道:「裴先生胸襟坦蕩,無事隱瞞,神色自然沒有什麼變化。」彭羕搖頭道:「非也,非也,裴家在聞喜亦是大族,他若無所圖,何需遠涉而來?他若有所圖,對我軍治政、軍略自當多有提及,如今卻只糾纏於衛固是否有心作亂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於理不通。」馬超道:「裴先生來我軍的時日終究不長,現在便說治政、軍略的事,難免有交淺言深之感。先生謙謙君子,自當不會做這種事。何況衛家乃河東大族,若有心在安邑作亂,豈是小事?」彭羕爭辯道:「其人意圖不明,天將軍還是小心為上。」兩人爭論中,已走到帥營,馬超道:「永年不用再說,裴先生我信得過。」躬身挑起帳簾,彭羕歎了一聲,隨馬超進到帳中。衛固聽到帳簾掀動,急忙站了起來,見馬超走了進帳,長舒一口氣,說道:「天將軍,衛某有緊急軍情稟告。」
馬超對他已是厭惡已極,淡淡地道:「什麼軍情?」衛固道:「今晚衛某運酒回城……」猛地打住,瞄向彭羕,道:「這位先生是何人?」馬超道:「這位是并州治中從事彭羕彭永年。」衛固道:「啊,原來是彭軍師,久仰,久仰……」彭羕瞇著眼點了點頭。馬超道:「彭軍師是自己人,有什麼軍情儘管說罷。」衛固道:「衛某回城途中,白波渠帥胡才突然派人來見衛某。那人說道,白波兩大渠帥胡才、李樂今早都已過河,如今就潛伏在巫咸山中。」
馬超大吃一驚。倘若此時衛固說不知胡才李樂的行蹤,馬超還不會如此吃驚,只是原本心中已認定他是奸詐小人,卻聽他說的消息句句確鑿,心中錯愕已極。瞥眼看向彭羕,彭羕也是一臉愕然。就聽衛固續道:「我從那人口中探聽到,原本呼廚泉和胡才商議於今晚兩面夾擊將軍,但因匈奴人見將軍兵少,貪心之下被將軍擊潰,因此兩方不得不重新聯絡。胡才對將軍實力有所畏懼,因此派人來約衛某共同出兵。那人道,白波、匈奴定於今晚四更時分,分從巫咸山與涑水北岸趁夜突襲,要衛某在城中做好接應。衛某擔心將軍大勝之後有所大意,所以特意前來報訊。」
馬超、彭羕面面相覷。衛固急道:「將軍需及早提防。」馬超乾咳一聲,道:「多謝衛兄前來報訊,我幾乎錯怪了你。」衛固鄂道:「什麼?」彭羕接道:「原以為先生送酒是接應白波與匈奴之意,此時才知是錯怪了先生,哈,哈哈……」衛固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那原是衛某錯了,不怪將軍和軍師。」馬超見他如此,心中愧疚更甚,說道:「衛兄,你這情我就心領了,等破了匈奴和白波,一定有所回報。」衛固道:「這原是應該的。天色已近三更,離匈奴、白波突襲已不到一個更次,還望將軍早作準備。」
馬超點了點頭,道:「多謝衛兄提醒。匈奴、白波來襲,營寨恐怕不安全,還望衛兄小心。」衛固淡然一笑,道:「衛某省得。但衛某若是此時離營,恐怕將軍也會有少許不安,衛某還是留下來罷。」馬超心中傲氣上湧,便要說「就算讓你回城又何妨」,話到嘴邊,只覺袖口一沉,竟是彭羕暗中拉拽,心中一凜,向衛固拱了拱手,領著親兵和彭羕出了帥帳。
彭羕道:「將軍打算怎麼辦?」馬超道:「匈奴今晚剛敗,士氣正低,諒他們沒這個膽先突襲我軍營寨,要防備的只白波一路。我準備先率軍突襲白波,呼廚泉失了夾擊之勢,必然遠走。」彭羕道:「呼廚泉若不遠走,將軍又將如何?其實我倒有個更好的計策。」仰頭看了看天色,說道:「此時已近三更,若行動的快,應當可在四更前擊潰白波,然後將軍率主力渡河,伏在匈奴必經之路,而我以一部兵力假做白波,佯攻我軍營寨,引呼廚泉過河,將軍率主力半渡而擊,匈奴可破。」
馬超心頭巨震,向彭羕望了過來。彭羕嘿嘿笑道:「若不能於四更前擊潰白波,什麼奇謀妙策都是狗屁,將軍還不下令?」馬超哈哈一笑,下令全軍啟程。
大軍從營寨東門而出。其時夜正三更,明月高懸中天,天高星遠,風輕雲淡。視野中,涑水平原一望無際,向東北平鋪而去,一線水色則從天際盡頭的那線黑影處逶迤而來,遠山銜水,平野無際,氣象恢弘。大軍先在營寨東面一處土坡後集結,數十斥侯當先而行,馬岱率六百餘人為前鋒緊隨而去,馬超、彭羕、裴茂率兩千餘人跟在其後。先是遠離河岸而行,離開營寨旁五里的境界線後,疏林在平野間時隱時現,大軍便靠向涑水河岸,寬十餘丈的涑水,緊緊護衛在大軍左翼。馬蹄都已綁上枯草,數千鐵蹄踢踏河岸,只發出悶悶的低響,掩在涑水奔流的轟轟聲中,並不明顯。
裴茂低聲道:「這次白波來了多少人?」馬超道:「子泰探聽到的消息,過涑水的白波不過六千餘人,多以步兵為主。以我軍的實力,殲滅一隻六千餘眾的步兵不過舉手之勞。只是我軍從未與白波交過手,這次是遭遇戰,情形難測,裴先生原不該跟來的。」裴茂道:「將軍不用擔心我,我終是軍旅中過來的人。至於白波的實力倒並不強。白波賊原是河東郡內的無地流民,為郭太裹挾之後四處侵掠。郭太死後,韓暹、胡才、李樂為爭白波帥之位,大打一場,白波實力傷上加傷,雖然韓暹勝出後重新整頓白波,但已不復當年攻入上黨之威。其後李榷、郭汜作亂,天子召白波救駕,白波又曾一度興盛,但隨後韓暹與曹操爭天子時被擊潰,逃往南陽依附袁術,胡才、李樂卻留在了河東。經此一役,白波就只能在河東一帶為虐,再無力侵掠其它州郡。」
彭羕道:「當年先生剿滅李榷後,何不順手將白波也平了?」裴茂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還是不說為好。」用馬鞭向前面一指,道:「再向前走數百步,便要入山了。山中戰騎不易展開,卻利於步兵突襲,天將軍不可不防。」
馬超點了點頭,嘬唇忽哨,聲音遠遠傳了出去,不多時前方忽哨聲便跟著響了起來,隨山風隱隱傳送。便在這時,猛聽得一長三短的鐵哨聲夜梟嗚叫般響起,正是前鋒遭遇敵軍的訊號,馬超、彭羕面色都是一變。馬超抬眼前望,就見一條小徑從側旁蜿蜒而上,直達一側小山之上。那山不高,只數十丈,卻能看到前方的敵情,當即踢踹馬腹,奔上小路。彭羕打馬追在身後。登到山頂,向東遠望,就見山水交界處的河岸旁此時已亮起無數火把,長龍般沿涑水南岸排開。遙目測視,那些火把延綿數里,看人數只在萬餘之上。裴茂此時也已趕到,驚呼道:「是白波。」
這時白波也已看到迎面而來的羌軍前鋒,忽哨聲南起北伏,東和西應,夾在轟轟的流水聲中,分外刺耳。忽哨聲中,星散在河岸旁的火光不住向內匯聚,團簇而起。馬超心知軍情緊急,若讓敵軍步兵密集匯聚,無論是地形還是人數,己軍只有落敗一途,當即高聲喝道:「突擊!」喝聲在河谷間迴盪,層層回聲中號角聲震天而起,山下數百羌兵齊聲大呼,跟著千餘戰馬厲聲長嘶,數百前鋒沿涑水向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