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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四十三章 似是故人來 文 / 姜尚

    吳晨眼望著匈奴戰騎迅速遠去,漸漸沒入天際起伏的山巒,終於消失不見,這才長噓一口氣,和使節團的各人見禮。使節團去匈奴時總共有五百人,回來的卻不到百人,多數人身上還有傷。這些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見到吳晨,還未開口眼圈就已經紅了。見到李卓時,吳晨心中就有了準備,但見到眾人仍是震驚不已。再到見了黃睿,心中更是辛酸,拉住黃睿的手,道:「什麼都不用說,回來了就好,今晚我在臨晉府為黃大哥以及使節團各位接風洗塵。」隨即高聲傳令雲儀、任曉等人留下清理戰場,自己帶著曹純、黃忠、黃睿等人回返臨晉。

    此時匈奴各部已接到屠各部匈奴被擊潰、逃往北方的消息。匈奴各部本以利合,接到消息後俱作鳥獸散,數萬匈奴頃刻土崩瓦解,散往各地。大軍一路向南,連著碰到數股匈奴散兵,都被黃忠率人擊退。有了黃忠在前開路,吳晨的注意力也從匈奴散兵轉移到蔡琰身上。蔡琰雖然形容憔悴,但菜色的眉目卻難掩其絕世的風華。自攣鞮豹走後,蔡琰一直沒有出聲,但被咬出血的下唇,和用盡全力抑制奔湧而出的淚水的倔強神情都令吳晨感到震撼。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饑。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悟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吳晨低聲詠哦,生離死別的嗜心痛楚潮水般湧起。雖然黃忠、黃睿等人不說什麼,但吳晨心中卻是極為不安。方纔如果他果斷下令,完全可以將攣鞮圉強留下來,但如此一來,攣鞮豹必然不肯善罷干休。三輔方經大亂,再與數十萬匈奴人周旋,即使能打贏,在場的數千人也將沒有幾人能活下來。

    從未有一刻像今日般令吳晨如此渴望實力的強盛。

    唯有有了強盛的實力,漢人子女被掠至異邦,妻離子散、母子不能相聚的慘劇才不會再出現。

    大軍浩浩南行,放蹄沿洛水疾馳,但吳晨卻覺得速度仍是太慢,直恨不得立時飛到臨晉,頒行法令,令百費待興的大漢重現秦皇漢武時的雄風。

    一路向南,至傍晚時分終於到達臨晉城下。圍城的匈奴人這時已盡數散去,只剩下滿地騾馬的屎溺,臊氣沖天,但一場大禍被迅速撲平,百姓仍是歡呼雀躍,聽聞吳晨率軍返回,自發湧出城迎接大軍凱旋。令吳晨至為驚訝的是,有半年未見的徐庶竟然出現在歡迎的人群中,急忙跳下戰馬迎了上前,驚喜道:「徐大哥,你怎麼來了?」

    半年未見,徐庶鬢角的白髮又多了一些,摸著頷下的胡茬微笑道:「匈奴人一直沿洛水南下,我們在橋山等也是白等,乾脆率軍南下,準備在臨晉打一場大仗,只是看來我們來晚了一步。」忽得低下聲,輕聲道:「這次不單是我來了,并州大人最想的人也來了。」吳晨面色一紅,扭捏道:「誰最想她了?」徐庶哈的笑了出聲,說道:「既然不想她,我這就跟她說一聲,讓她回去好了。」吳晨急忙道:「別……她,她在哪裡?」徐庶向身旁努了努嘴。吳晨向他身旁看去,只見徐庶一旁站著一個面容粗豪的兵士,晶瑩的眼眸中卻蘊著濃濃的深情。吳晨猛地想起那次出使北地小倩易容跟隨的事,心猛地一熱,大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倩……你,你來了。」後面的話卻再說不出口。

    小倩低應一聲,任由吳晨握著她一雙手。兩人四目相對,心中甜蜜溫暖,幾乎不知身在何處。徐庶乾咳一聲,吳晨猛地驚醒,低聲道:「小倩,幸好你來了,黃大哥從美稷將被劫走的蔡大人的女兒接回來,我正要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席間如果缺個女主人,就有些尷尬了。」小倩含羞啐道:「誰要當女主人?」吳晨吃吃笑道:「你不當,我就到街上隨便抓個人來當。」徐庶聽這二人都是口是心非,心中只覺有趣,低聲笑道:「并州大人,不要當街拉著我的親兵說個沒完,很多人看呢。」兩人面色瞬時通紅,如被雷亟般迅速放開手。徐庶哈哈大笑,朗聲向王戧道:「王大人,臨晉有沒有地方可以為從匈奴回來的兵士接風洗塵?」王戧沉吟道:「恐怕整個臨晉都沒有那麼大的地方……」辛毗微笑道:「不如就在臨晉城守府議事廳吧,那裡夠大,足夠容納下咱們這百位勇士。」

    徐庶道:「就在臨晉城守府。眾位不遠萬里將咱們漢家被劫掠的人接回來,當得起勇士的名號。」向側一讓,向黃睿道:「請。」黃睿只覺胸襟激盪,熱血如沸,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而去。

    到臨晉議事廳時,王戧已命人將大廳收拾完畢,並將各處食案搬了過來。議事廳雖然寬暢,百餘桌案搬來,仍不免密密匝匝,鋪成一片。眾人在吳晨、辛毗的引領下走進廳中,辛毗將黃睿、蔡琰、黃忠、辛壚等人安排在吳晨左手,徐庶則領著曹純等人來到吳晨右手下,隔了一個空位將曹純安排坐下。眾人皆知安定軍中吳晨以下便是以徐庶為尊,這樣的安排自然沒有什麼異議,但徐庶卻在吳晨右手下第四席站定,朗聲道:「曹大人,若以客人論,原本大人應坐在賓席第一,但今日全為從匈奴回來的勇士接風洗塵,咱們不能拘泥古禮,只能委屈曹大人坐在主位了。」曹純感歎道:「蔡小姐的父親蔡議郎與司空大人有師徒之實。蔡大人不幸為奸人所害,司空大人就曾托人四處尋訪小姐的行蹤,只是一直不曾知曉小姐竟然被擄略到了美稷。黃公子萬里迢迢將小姐接回,這個恩司空大人也要銘感肺腑,賓席第一原本是該他坐的。」

    蔡邕以腹誹朝政的罪名被王允臾死獄中,令蔡琰以為回到漢地再無人看得起父親,此時卻見眾人對父親仍是如此尊崇,又是歡喜又是心傷,哽咽道:「曹大人為家父洗脫罪名,文姬銘感五內。只是身為女子,不便在大庭廣眾下拋頭露面,這個賓席受之有虧。」

    吳晨道:「蔡小姐不必客氣,小姐在匈奴八年,歷經艱苦不忘故國,古今惟有持節牧羊十九載的蘇子卿可以相提並論。咱們漢人之所以為漢,就在於這份『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氣節。蔡小姐大漢氣節深厚,令人深自敬服,若小姐都不配坐這個賓席,試問天下還有何人配坐?」

    在座的眾人齊聲鼓噪。蔡琰心頭一陣濕熱,眼眶中的淚水忍了又忍,卻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吳晨接著道:「何況咱們這裡並不是只有蔡小姐一個女子。」轉身向身後道:「小倩,進來吧。」

    黃睿心猛地一緊,眼神一瞬不瞬的望著門外。腳步輕響,竹簾輕動,面前跟著一亮,就見到了小倩。她的面容仍像初見時那般清麗,只是清減了許多。黃睿的心猛地一熱,幾乎掉下淚來。想起這數月來關山迢迢,一路逶迤而行,數度面臨生死,原以為今生今世再見不到她了,不想卻在重重劫難之後終能再相見。耳畔隱隱聽到胸膛中什麼東西輕輕繃裂,苦苦壓抑的情意就在這一眼潰堤崩瀉,澎湃而出,再沒有什麼可以抑制。猛地站起身道:「倩姑娘,你……你……」鼻中卻是一股濃濃的甜腥味,心知再說下去非當場痛哭不可。

    小倩向他微微一笑,道:「黃大哥,辛苦你了。小倩雖是女流,但也知迢迢萬里若非具大智大勇,絕難將咱們的人接回。黃大哥立此大功,小倩與有榮焉。」黃睿心頭一熱,只覺著有她這句話,數月來的出生入死、艱辛苦澀都不枉了,喜極而泣道:「我……我……」鼻中卻是又酸又澀,再說不出什麼來。廳上眾人想起這一路艱辛,許多好友歿於歸程、倒斃路邊,從今往後再不能相見,感觸之下,不由都低聲啜泣起來。

    徐庶道:「今天為勇士們接風洗塵,以往的艱辛就讓它過去吧,大家該高興才是。」吳晨道:「徐大哥說的是。如今三輔戰亂新平、百廢待興,而且冬季將臨,十餘萬難民的冬衣、食物沒有著落,是為內憂。再者匈奴雖然遠遁,但我觀攣鞮豹桀驁難馴,這次吃了大虧但實力未損,終有捲土重來的一日,是為外患。聖人言『國無內憂外患者,國恆亡』,咱們內憂外患齊備,正是勵精圖治、建功立業之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辛毗讚道:「好一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就為這一句,干!」舉起手中酒樽向眾人一舉,眾人齊舉起酒杯一口而盡。

    黃睿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笑道:「是,并州大人和元直兄說的是,今日相聚應該高興才是。」陶亮叫道:「并州大人給咱們賦詩,黃公子,咱們也得還個禮才是啊。」徐庶笑罵道:「還什麼禮?還真當咱們是外人了?」眾人哄堂大笑。陶亮吐了吐舌頭,縮回頭去。黃睿笑道:「陶都伯的話說得有理,并州大人既救了咱們的命又為咱們接風洗塵,這個禮是一定要還的。」站起身,向蔡琰深施一禮,道:「蔡小姐,能否借焦尾琴一用?」

    眾人對焦尾琴聞名已久,卻從未親眼見過,聽黃睿提到焦尾琴,都停下手中箸筷,望了過來。蔡琰低應一聲,趁轉身之際,用衣袖擦了擦臉頰的淚水,從身後解下包袱,遞給黃睿。黃睿朗聲道:「我就為眾位大人彈奏一曲,作為回禮。」將包裹解開,露出一具古琴。那琴木質斑駁,顯是年歲已久,尾端半尺,整段木質色澤赤黑,果真是經火燎燒過的。這時兩個親兵已將琴案抬了進來,放在廳中央,黃睿將琴置於案頭,輕輕調理琴弦。琴聲叮叮咚咚,宛如珠鳴玉濺,悅耳至極,眾人雖不通樂理,卻也不禁心曠神怡。驀地黃睿雙手一按琴弦,琴音具歇。眾人不知他為何突然停手,愕然望了過來。黃睿微微一笑,十指輕撥,琴音再起。這次卻與方才不同,叮咚之聲沉鬱幽遠,便似一場細雨忽然而至,落在庭院中的梧桐樹上。雨滴滴在葉上,音色清脆短促,驀然迸散,化作數十線更細的雨絲,擊打在葉端,瑟瑟颯颯,掩成一片,但每個音節卻仍清晰可聞。驀地琴音一轉,幽遠空曠,宛似有股清冽之風從塞北苦寒之地迎面拂來,令人胸襟為之一寬。便在這時,黃睿清亮的聲音響起。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蔡琰就覺心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這首《飲馬長城窟行》正是蔡邕被貶五原時所作,其後她隨父親輾轉吳、會,再至雒陽,便只聽兩人彈奏過此曲,而這二人正是蔡邕和衛宣。如今再聽人彈奏此曲,二人卻皆已亡故。人亡曲在,再聆前音,心中頓時被無邊的酸楚深深淹沒。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可見……」

    不知何時起風了。風吹竹動,一片沙沙之聲,像是夜雨忽至,滴落林間,前塵往事驀然俱起,歷歷在心:「那日到雒陽時,來接的人很多,唯有他一人淡淡笑著站在那株楓樹下。在雒陽安頓下來不過幾日,就先後來了數十人請爹爹當老師。他也在那些人當中,那時才知他名衛宣,字仲道。」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爹爹常和他們談經論琴,他是所有學生中最聰慧的一個,爹爹常常讚賞他。而他也常常到家中來,偶爾歇息時便在庭院旁的竹林中彈琴吟賦。那竹林正對著我的窗下。他雖然不說,我卻是知的。我雖然不說,但他也是知的。終有一日,他請人上門提親了。」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爹爹將提親的人趕走。我哭著問爹爹為什麼,爹爹說:『他家是河東大閥,文姬,你嫁過去注定是要吃苦的,我不忍見你受累吃苦啊。』那時的我是絕不信這話的,仲道也不信。他在家外的竹林長跪不起,求懇爹爹同意。」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長相憶……」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從窗漏看出,雨水順著滴水簷不住滴落,蔡琰的心中更覺淒然:「那幾夜的雨也如今夜一般。仲道長跪在雨中,一番誠心終於打動爹爹,同意了親事。但正是那幾日長跪在雨中,種下了仲道長咳的病根。」但那時兩人心中只有新婚燕爾的喜悅,只有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誓言,又怎會知道,就是這清清世界,渺渺俗塵,冥冥之中卻有茫茫天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經意間,便是愛恨糾纏,終老無解。

    「……上有加餐食,下有長相憶……」

    黃睿一身白衣勝雪,眼眸之中滿是深情。蔡琰就覺得心像是被掏空了。淚眼中,便似在這風雨之夜,衛宣悄然而至,凝眸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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