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純驚喜道:「他……他逃出來了。他……他是怎麼逃出來的?」吳晨道:「哈哈,問的好,我也正想知道他是怎麼逃出來的。任曉,傳令龐德,令他火速進軍和文師匯合,我們回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槐裡離圍困夏侯淵的斬淵谷有二百多里。夏侯淵逃竄之後,馬超沿汧河而下,全力搜索,直追到積石原才探知他的行蹤,卻已是過了渭河,到了對面的五丈原。
五丈原位於漢中與關中之間交通要道之一的褒斜道的北端,方圓十餘里,地形高平,極適宜大軍屯駐,若非有渭河阻擋,直有居高臨下俯視北原的氣勢。陳倉失守後,滿寵、楊雄退到此。而陳倉失守,大散關通往關中的道路也就被截斷,因此駐守該地的李典、費清亦退守到這裡,加上剛逃來的夏侯淵、杜畿等人,屯駐五丈原的大將幾乎佔整個司隸將領的三分之一。馬超雖然驚怒交集,卻也沒有敢輕易渡河,只命令大軍砍伐樹木,綁紮木筏,籌備渡河之物。
吳晨趕到積石原時,兩軍已隔河對峙了四天。馬超接到消息,將他接到帥帳中。馬超面容依舊深刻,但憔悴了許多,見到吳晨時神情也有些不自然,略略說了一下來積石原的經過,就再不說什麼。吳晨只得向尹默道:「夏侯淵是如何逃出來的?」尹默歎了一聲,說道:「主公走後三天,就下了場暴雨,山谷四周的火燭都被澆滅。第二日天明,谷中的青州軍盡數投降,卻唯獨少了夏候淵。」
吳晨暗暗推算了一下,夏侯淵逃走的時間正是自己冒雨破襲夏侯忳的那天。心道,就算大雨澆滅火燭,山路要道總應當有人巡守。夏侯淵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必須對山路要道的各個駐點非常瞭解才行。他一直困在山谷中,應當不會清楚我軍部署,唯一的可能就是軍內有敵人眼線。亂世中混跡敵營,刺探機密,乃是常事。想到這裡,淡淡地掃了一眼魏諷,只見他垂手侍立在馬超身後,面色淡然,便如此刻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一般。
吳晨微哼一聲,說道:「子京,當日夏侯淵逃走時,你在什麼地方?」魏諷走到他身前,直直的跪了下來,沉聲道:「是屬下疏忽,并州大人要責罰,屬下不敢有怨言。」吳晨低斥一聲,喝道:「我早就知道……」
「砰」的一聲,馬超一拍桌案突然站了起來,高聲道:「是我職守山谷,并州大人有什麼責罰,衝我來好了,和子京無關。」馬岱道:「大哥……」馬超將手一擺,厲聲道:「什麼都不用說了,都是我的錯。是軍棍還是皮鞭,并州大人儘管責罰吧。」
此時帳簾突然一挑,梁毓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叫道:「當日職守山谷的是屬下。那日下雨,屬下脛骨疼痛,沒有親自巡山,以至讓敵軍逃脫。與孟起將軍和魏校尉無關。」
梁毓早年摔斷了腿,卻又逢羌氐暴亂,腳骨沒有完全長合就被迫逃往河陽,傷癒之後左足就短了寸許,每逢陰雨天,斷骨處痛如刀割,這些吳晨原本是知道的,只是一心記得氐王符彤臨走時囑咐自己小心魏諷的話,突然發生夏侯淵逃脫而魏諷又恰在其中,心下裡就已將他當作是奸細。而問魏諷,魏諷又直承是自己的過失,心中便已打算重重懲戒,待到梁毓出現,才突然醒悟到竟然中了計:這次明明不是他的錯,他卻一力承擔下來,而自己竟沒有察覺,想也不想就將罪名安在他頭上。這一切馬超都看在眼裡,以後無論自己再說什麼不利於他的話,馬超都會將它們視作自己對魏諷的偏見而不予理睬。
心中暗罵自己粗心大意。淡淡掃了一眼魏諷,只見他低垂著頭,完全看不到臉上神色。但憑想的也知道,此刻他一定在肚中笑翻了天。
就聽馬超怒喝道:「不錯,這次是梁大人的錯,但也是我的錯,我用人不當,并州大人要不要一起罰?」
吳晨哈哈笑道:「罰?為什麼?我不但不會罰,還會賞。」眾人齊齊鄂然,吳晨淡然一笑,說道:「敵軍自夏候惇逃亡長安後,士氣低落,以滿寵、李典等人的謹慎,原本應率軍退往眉城,或者撤往長安,以堅城固守,慢慢蓄養兵卒士氣。但敵軍卻屯駐五丈原,以我對夏侯淵的瞭解,敵軍的主帥必定是他。他不但沒有絲毫撤退的意思,還有欲尋我軍主力決一死戰的意圖。如果敵軍退往堅城,我軍攻堅能力本就不足,但敵軍不退,我軍就勝券在握了。」
眾人都是呆呆望向他。吳晨大步走到營帳北端的地圖前,指著渭河道:「敵軍從北岸撤軍之後,全線兵力都壓在從五丈原到長安這二百多里的河岸上。五丈原到眉城這一段在秦嶺和渭河夾峙之下,平地狹小,不利大軍展開。而且,如果從這裡渡河,極可能會遇到夏侯淵與駐守眉城的郝昭兩方面的夾擊。因此我軍只可能走眉城到長安這一段。我軍的策略是命龐德向東進軍,做出繞開南岸防線後再渡河進攻的姿態,將胡車兒和韋端的軍隊向長安方向扯動,撕開他們的防線,我軍主力再由此渡河,像楔子一樣將眉城和長安分隔開,讓他們首尾難繼。」
眾人愕然相對。吳晨微微一笑,說道:「正是夏侯淵的意氣之爭,讓敵軍散佈到了漫長的河岸線上,我軍攻擊一點就可以突破他們的防線。若是換一個和我沒有深仇大恨的人,敵軍就會縮在堅城之中,那就不好辦了。你們說,我是不是應該獎賞梁毓呢?」
馬超朗聲笑道:「哈哈,的確應該賞。」梁毓長出一口氣。吳晨笑了笑,淡淡地道:「但梁毓卻是無心辦了好事,如果只賞不罰,以後誰還會全力圍攻敵軍?所以梁毓必須先罰後賞。來人,將他拖出去打三十軍棍。」營帳中的兵士大喝一聲,將梁毓拖了出去。吳晨掃了眾人一眼,緩緩說道:「子京為人忠義,願替同僚擔當罪責。但有過就是有過,同僚之間互相包庇,軍隊如何能做到賞罰嚴明?拖下去,打二十軍棍。」
馬超仰天大笑,說道:「賞罰分明,軍紀整肅,這才是我的好義弟。」
吳晨淡淡的笑了笑,算是對馬超讚賞的回復,接著說道:「這一路行來,我看了數處地形,郿鄔算是最好的。而且明日就是月初,天空將沒有月色,適宜我軍偷渡過河。我準備下令令明明日佯攻霸橋,扯動韋端和胡車兒向東,咱們明晚從郿鄔渡過河去。」
眾人轟然應命。
建安八年八月初一,吳晨率軍從郿鄔強渡渭河。
當晚,星月無光,夜色深黑,流水在身旁湯湯流動,浪花翻轉,不住拍擊木筏,發出嘩嘩的水聲。
吳晨、馬岱、雲儀等人立在木筏的最前端,察看對岸的動靜。黑沉沉的對岸,山峰影影綽綽,河風徐來,吹得林木晃動,一派陰森之意。
雲儀說道:「夏侯淵會來嗎?」
吳晨道:「我軍日間從積石原趕過來,他一定看在眼裡,他一定會出現。」尹默在身後道:「他一出現必定以雷霆萬鈞的攻勢襲擊我們。明公,你應當和孟起將軍走另一條路的。」
吳晨笑道:「他在算計我,我也在算計他。他的探子親眼看到我在筏上,如果報過去,你說他會不會相信這次渡河攻擊的是我軍主力?他吃了幾次虧,見我這次明顯暴漏行蹤,一定會有所懷疑。他有了懷疑,就會猶豫是否將兵力全部用來攻擊我軍。戰機稍縱即逝,等他明白是我軍主力,我們在灘頭也應當有了立足點。到他縱兵全力來襲時,義兄就有機會了。」
尹默道:「萬一他起始時就猛烈攻擊呢?」這時河面上恰好吹來一陣風,吹得吳晨黑髮亂舞。紛亂的髮絲下,吳晨的一雙眼眸閃動著熠熠的神采,頓了頓,緩緩說道:「那就繼續向下遊走,將他扯得離義兄的渡河點越遠越好。」
尹默苦笑道:「希望他能中計。」雲儀低喝一聲:「有動靜了。」
只見遠處山頭上火光一閃,一道火舌猛然躥起,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分外的醒目。跟著火苗一簇一簇,一一亮起,沿著山勢向兩側迅速延伸。
咚!
戰鼓聲在山巒間響起,低徊而沉悶,轟轟之聲不絕於耳,足音蹄聲順風傳來,紛繁雜亂,夾雜在嘩嘩的河水聲和隆隆的戰鼓聲中,更添一股緊迫的意味。
咚咚!
戰鼓聲突然轉急,轟得一聲,南面的河岸上亮起漫天紅光,以千計的火把,迅速從黑沉沉的山林邊緣處向河岸處逼近,喊殺聲由遠而近,潮水般向前湧來。
吳晨喝道:「不是夏侯淵。如果是他,決不會如此沉不住氣,沒等我軍渡過中線就搶佔河岸灘地。」提高聲音喝道:「跟我衝!」
兵士齊聲大喝,木筏箭一般向前衝去。敵軍號令一變,箭矢暴雨般灑了過來,吳晨大聲傳令,令中央的盾牌兵向前突進,兩翼弓弩兵退後,軍陣以盾牌兵為鋒銳,向河岸推進。震天的吶喊聲中,火箭拖拽著明艷的火光在天空交錯來去,羽箭不時從天空墜下,落在木盾上,發出哆哆的聲響。
猛聽得轟隆的機括聲響,數塊巨石從對岸拋了出來,蓬蓬的砸在水面上,濺起數道丈餘來高的水浪。吳晨大喝一聲:「退後,向下遊走。」
筏上兵士原本必須撐住木漿將木筏固定在水上,聽到號令,立時撥漿向東劃去。敵軍戰鼓的鼓點跟著一變,數百兵士舉著火把從河岸向東跟了下來。
此時天空黑沉,唯有河上、河岸上火光沖天,明滅閃爍,照得天空似若燒著了一般。木筏在火光滿河的河面上劃過,激得波浪層層翻滾,宛如萬千金蛇在河中亂舞。
向下奔出近數里,吳晨心知以投石車的笨重,決不可能迅速趕到,當即下令再次向河岸上發起攻擊。軍號聲中,原本在河上排成一線的木筏迅速向南岸靠去。以盾牌手居多的木筏結陣於前,弓弩手居後,趁敵方軍隊仍散佈在河岸、未來得及結陣時,攻了上去。這些兵卒奔上岸後,將大盾插在岸上的浮土中,迅速構建河灘工事。便在此時,就聽得馬蹄聲響,數百戰馬從河岸上迅速逼近,疾風般掠了過來,對河灘上的工事展開突襲。吳晨大喝著傳令長矛兵向前突進。兵士手綽長矛,踏水而前,將長矛從巨盾的間隙伸了出去。
敵軍突襲的兵士衝進巨盾陣中不久,就有數十人被長矛刺透,餘下的人大喊一聲,反身而走,弓弩兵當即一陣狂射,將敵騎射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河岸灘頭就在反覆交鋒中慢慢擴大,一撥又一撥兵士從筏上奔了上岸,將工事不住向外推展。戰馬跟著送了上岸,在盾兵的掩護下,兩翼騎兵迅速集結。吳晨厲聲傳令,令騎兵向敵軍兩翼衝鋒。震天的蹄聲轟然而起,戰在河岸的浮土上似乎都能感受到千餘戰騎整齊踏進的震撼。
馬岱渾身上下都是鮮血,眼見敵軍在騎兵衝鋒中潰不成軍,向西不住退卻,大聲笑道:「敵軍完了,咱們勝了。」
吳晨搖了搖頭,說道:「夏侯淵還沒出來。他在等我軍懈怠的一刻,不能大意了。」雲儀大叫一聲:「你們看那邊。」吳晨迅速向北面看去,只見黑沉沉的對岸,一簇火焰翻騰而起,那正是他和馬超訂的信號,火焰一起,正表明馬超已悄然渡過渭河,繞到敵軍之後。胸中一熱,突然有種想高聲狂嘯,渲洩心中暢快的衝動。
奔上一處山坡,向西望去,只見火潮如平地升起的無數流星,以驚人的高速殺入敵軍軍陣中。
吳晨鼓足中氣,向著東面的林木大聲喝道:「夏侯淵,這次你又輸了!」語聲清越,悠悠不絕,在山林層巒中不住迴響。林海河濤不住轟鳴,將他的聲音襯得更加清朗。
黑沉沉的林中突然傳來一把激越的聲音:「小賊,還只不過是過了渭河,何足言勇?說輸贏還早呢。」話聲中,數千兵士從黑沉沉的林木中迅速奔出,向東面逸去。此時兩軍相隔的距離只有數百丈,如果馬超未能及時從另一渡口渡河對西面敵軍進行夾擊,此戰的結局可能就倒過來了。
有時勝負之別,的確只在一線間。
馬岱駭然道:「他離我們這麼近,竟然能忍著不出兵,這人真是太可怕了。」吳晨望著不住遠去的司隸兵士,緩緩說道:「如果是他原先那支青州兵,他早殺出來了。只是現下他兵力少於我軍,戰力又在我軍之下,所以忍下來了。古來良將先勝而後戰,夏侯淵與他們相比已相差無幾了。他沒有一舉殲滅我軍的把握,所以寧願再等下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