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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二十六章 立威天下 文 / 姜尚

    鐵蹄翻踏,溪流在身側不住飛濺。

    暮靄不知何時升了起來,平林山野中霧氣濃深,兩側山巒更形巍峨蒼莽,彷彿兩條巨龍從遠方逶迤逼近,漸漸的向內側束緊。吳晨心知經過數個時辰的急行軍,此戰的決戰之地終於到了,是吉是凶,至此都已無法再回頭。鐵蹄聲中,寬約百餘丈的谷口在視角處一晃即逝,眼前隨即一暗,西側山峰投下的巨大的陰影,將視野中的光線全部遮蔽,唯有東邊天空一抹深重的艷紅,照著腳下的谷地。吳晨深吸一口氣,全力向谷北馳去。

    大地在腳下飛速後退,光線迅速收斂。漸漸的近了,一座孤城從黑暗的地平線中漸漸升出視野,緊緊扼守著山谷兩側。營寨上燈火明亮,將寨前數十丈距離照得明如白晝。但大寨顯然還沒有完工,高大的寨牆仍未封合,寨後也只建了數座箭塔,中間空出了百餘丈的空間。想來是尹默、馬岱等人修築營寨時,接到前方傳來的戰報,只能按預定計劃向山谷兩側埋伏。但留下的這些缺口,卻正利於大軍從中穿過。吳晨望著這座營寨,突然有種想大哭一場的感覺。

    猛然間喊殺聲在山谷中響了起來,吳晨知這是雲儀在和緊追而至的夏侯淵軍前鋒所進行的接觸戰,這樣做,既可以一直誘引夏侯淵軍緊追不捨,也可以為前鋒營在營寨口進行必要的部署爭取時間。喊殺聲在山谷中響起,也正說明夏侯淵軍的前鋒已追入山谷中。

    時間已分外緊迫。

    吳晨大聲喝道:「任曉,你領一千弓弩兵佔住兩側要隘。其他人跟我來。」任曉大聲應令,率領數百名弓兵從營寨缺口湧了進去。吳晨正要下令兵士下馬布羌斗陣,喊殺聲由遠及近,如潮水湧至,營寨的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震天的喊殺聲中,雲儀率領著數十名兵士從夜幕中奔了出來,數百名曹軍騎士緊跟身後。

    吳晨的耳旁似乎又響起了李文高亢的歌聲,心中湧起八百軍士慘死敵手的血仇,長嘯一聲,縱馬迎向曹軍前鋒。幾個呼吸間,已與急速奔進的雲儀等人交錯而過,直撲曹軍軍騎。

    鏘的聲響,吳晨揮動長槍,將及身的長戟磕開,長槍順勢而上,將那兵士挑下戰馬。數名騎手眼見被追了數個時辰的安定軍兵竟然返身而戰,當即高聲呼喝著向這處圍了過來。吳晨縱馬迎前,長嘯聲中,長槍或劈或挑,或刺或掃,一矛之下,必見一名曹軍軍士倒斃馬下。圍攻而至的數名軍士見他如此神威,呼嘯一聲,轉身而去。

    這時雲儀縱馬到了身邊,吳晨見他身上鮮血淋漓,高聲問道:「雲儀,你怎麼了?」雲儀道:「肩上中了兩箭,但不是要害。公子,他們撤了。」吳晨朗聲笑道:「他們只是些急於搶功的嘍囉,讓他們去吧。大魚就快來了,咱們回去好好佈置一下,決不能冷落了客人。」撥轉馬頭,領著這殿後的數十名兵士奔到營寨下。

    曹軍的前鋒似乎也已發現這處的情況不同,向後迅速撤去。吳晨令雲儀率領兵士在營寨口布下數層羌斗陣,自己率輕騎據守在兩翼,手握長槍,目不轉睛的望著對面的山谷。

    黝黑的山谷中,隆隆的蹄聲如滾雷在九天迴響轟鳴,越來越近。眼前陡然一亮,寬約里許的火潮出現在視野中。跟著,就如浩蕩奔騰的大河從寬闊的河床突然衝進峽谷時的情景一般,浪尖噴雪,湍流急湧,險象紛呈,對面的火潮在瞬間一滯之後,突然緊束起來,接著就狂猛地衝了過來,其雄渾壯觀處,直有一氣直下,一往無前的驚人氣勢。

    吳晨與之交過手的,多是一些用騎的高手,如匈奴的屠各胡,北地的先零羌,宋建的義從胡等,但以用兵的氣勢而論,都要遠遠遜於夏侯淵手下的青州精銳。無數鐵蹄踢踏地表,蹄聲卻出奇的齊整。奔躍,踏地,再奔躍,每一次踏地的隆響就像和心跳合在一起一般,令人心血為之賁張。戰騎突進帶起的戰風,隔著里許,就那麼猛烈的狂撲在臉上,令人呼吸為之停滯。蹄聲在山谷間層層迴響,整個山脈似乎都在鐵騎威猛無儔的突進中顫動不已。

    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凜凜戰風,吳晨緊了緊手中的長槍,雙目一瞬不瞬的望著迅速逼近的火潮。在身後箭塔上火光的照耀下,曹軍戰騎越奔越近,數息之間,與塵土一起逆風飛揚的馬鬃已清晰可見。

    大戰終於來了!

    吳晨大喝一聲:「放箭!」隱伏在寨牆後的弓弩兵長身而起,羽箭映射著明滅的火光,飛蝗般落在曹軍的軍陣中,曹軍前鋒人仰馬翻,怒潮般的勢頭瞬間滯了一滯。此時山谷南端突然響起幾聲雄渾的戰鼓聲,曹軍踏著鼓點分成數股細流,繞過跌倒的戰馬,狂奔而上。戰騎交錯,萬蹄奔踐,數股細流水銀瀉地一般,迅即匯合至一處,騎術之精,令人歎為觀止。營寨上射下的數撥羽箭都被曹軍以這種方式避過,錯合分離間,曹軍又奔近數十丈,馬上騎士手中的長刀反射著箭樓上明滅的火光,刃面上不時閃耀出金屬冷艷的寒光,襯著騎兵奔行的威勢,恍如秋潮夜至,銀光閃爍中氣勢雄渾澎湃,瞬息間狂壓而至。

    箭塔上的蘇則高聲叱喝,揮動手中旗幟指揮軍陣最前側的長矛兵持矛阻擊。百餘兵丁齊聲大吼,手中長矛奮力向前戳刺。血浪噴濺,一時間萬馬驚嘶,混雜著隆隆的戰鼓聲,兵刃的交擊聲,大旗的展風聲,直有摧城裂地之威。

    此時佈置在營寨兩翼的輕騎手都已摯出弓箭,紛紛向狂撲而至的曹軍軍士射擊,吳晨更是連珠不停,每箭射出必有一名軍士慘呼墜馬。但見曹軍騎士的屍首在里許寬的谷道上越積越多,後續的兵士卻是悍不畏死,怒濤般一波一波向上攻來,踏著鮮血和地上的殘肢斷臂不時突進羌斗陣中。這一戰,直戰了一個多時辰,蘇則在箭樓上揮舞旗幟調兵堵截反覆衝擊營寨的曹軍,接續揮舞之下,右臂直是酸麻不堪,但曹軍軍士仍是前仆後繼,有兵士突進羌斗陣中,雖身被數創,仍嘶嚎不止。蘇則處身箭樓,遠離戰場,但大戰如此慘烈,實是平生僅見,看得只皺眉頭。抬頭望向數里外的曹軍軍陣,只見無數火光明滅閃爍,直如星河燦爛,無邊無涯,更不知有多少人還將狂撲而至,思想之下,心中駭然。

    吳晨心中驚駭之情更是不亞於蘇則。此時任曉已率兵佔住谷兩側高地,夜色蒼穹之下,谷上谷下點起了無數火把,照得整個山谷明如白晝。在曹軍持續不斷的攻擊下,寬約數十丈的羌斗陣不時被撕裂出一道道縫隙,雲儀渾身浴血,嘶著嗓子怒吼,但陣形仍是不住向內退縮。望著曹軍不住逼近的軍陣,吳晨慨歎不已,夏侯淵馳騁關東十餘載,威名並非幸然。曹軍夾雍縣大勝之勢,士氣如虹,己軍雖然扼守險要,但大寨未成,陣腳未穩,此時揮軍強攻,正深合兵法之要。

    猛聽得前方蹄聲震天,又是數百騎從火潮中游離而出,火光照耀下,只見這數百騎陣形在迅速前進中不住變化,各騎之間相互調校速度,瞬息間已匯成一至巨大的火色尖椎,向營寨處衝了過來。

    吳晨望了一眼僅餘數十人的羌斗陣,情知這些弟兄絕難抵禦曹軍的下一次撲擊。深吸一口氣,大聲喝道:「雲儀,撤回大寨。」接著提氣高聲喝道:「誰與我去取夏侯淵的人頭?」隆隆蹄聲中,吳晨的這句話仍是清晰入耳,在山谷間轟響不絕,羌斗陣與弩箭兵一直與曹軍相戰,騎兵憋在身後,悶氣早已受得夠了,此時聽聞吳晨大聲呼喝,齊聲怒吼。吳晨厲聲長嘯,縱馬向青州軍的尖椎迎去。飛躍的四蹄下,火潮在眼前越來越近。猛聽得前方鼓聲突然急響數下,領先的數百騎陣勢突然一變,中鋒數十騎繼續向前推進,兩翼各兩百餘騎從斜側彎出,沿弧形向吳晨等人後路抄去。

    吳晨張弓搭箭,三名衝在最前的兵士應弦墜下戰馬,三人身後的數名騎手齊聲驚呼,手忙腳亂的側騎從三人身旁繞開。數息之間,吳晨又與這些兵士拉近十餘丈,轉身將大弓掛在身後,從環轡處取下長槍,大喝一聲,衝進敵騎。列在曹軍最前端的是數排刀盾兵,原本齊整的突進隊列由於吳晨的數次連射隊形有些散亂,向內凹下一塊,雖然後面的騎手繞過前軍阻礙迅速向缺口湧來,吳晨卻搶先撲了進去,擋在最前的幾個騎手首當其衝,被吳晨槍挑柄掃,打翻在地,吳晨身後的數百鐵騎跟著疾衝而入,幾人來不及慘呼已被馬蹄踏在身上,頃刻間骨斷筋折,不成人形。吳晨連挑數人,從戰陣中破開一條縫隙,眼前猛地一空,已從盾牌兵中穿鑿而出,驀地蹄聲隆隆,眼前火頭潮湧,百餘手持長矛的軍騎排成密集陣形,從前方疾衝而至。吳晨揮舞長槍,「錚錚」數聲,將直刺而來的數桿長矛撥開,戰馬高速衝鋒的勢頭瞬時令他與戰騎交錯,此時在他身旁兩側半個馬位的兩名兵士持矛橫掃,一人掃向他腦後,一人掃向他腰際,而二人身後一排的數名兵士狂叫著,持矛直刺,力圖讓吳晨難以對來自兩側的攻擊抽出手來。吳晨左手疾翻,將左側那支長矛抓在手中,上下揮動,只聽叮噹數聲,已將前方疾刺而來的長矛盡數隔開,右手長槍後發先至,刺入右側那名軍士的肩頭,接著長槍斜挑,將兵士脫手的長槍斜斜挑開,一名刀盾兵此時正轉過身來,眼見長矛夭矯如虹,直衝胸口,急忙揮盾磕擊。噹的一聲響,木盾倒撞而回,那兵士狂噴鮮血,倒翻下馬。

    身周的兵士失聲驚呼,臉露敬畏之色。吳晨長槍上下翻飛,將身周數人一一挑翻,奮力向前突去。便在此時,一股潛流洪濤一般向身側狂衝而至,吳晨急忙側壓重心,單足斜掛馬背,身子緊緊貼在戰馬側腹上,一桿長矛從左肋之上毒龍般直穿而過,長矛高速破空帶起的勁氣,颶風般飆至,吹得吳晨衣袂指舞,獵獵狂擺,緊貼矛桿處的紅櫻卻凝而不散淒艷如血。吳晨心知夏侯淵到了,深吸一口氣,正待從馬側翻上馬背,長矛猛然急抖,在空中挽出一個槍花,捲著風雷之聲,轟然直砸而下。吳晨猛一咬牙,左足甩脫馬鐙,頭上腳下翻下戰馬,左手觸地的剎那,向前急撐,人從馬腹下急躥而出,長矛捲起萬千矛影直刺夏侯淵胸膛。吳晨此舉顯然大出夏侯淵預料,大喝一聲,長矛回捲,矛尖吞吐閃爍,破入槍影中。

    「叮叮」兩聲脆響,沙石塵土急捲而起,吳晨倒翻而回,跨坐在戰馬上,戰馬跟著驚嘶一聲,向後斜退數尺。夏侯淵魁偉矯健的身形亦是晃了數晃,失去了跟進追擊的良機。

    吳晨右手摯著長槍,斜指夏侯淵,默默調息,壓下胸口翻湧的氣血。此時火光明滅,夏侯淵偉岸矯健的身驅忽隱忽現,狀若遠古的戰神突然現身人間。古拙的面容隱在鐵盔的側影之下,看不真切,唯有一雙熠熠灼人的眼眸,如電如芒。猛聽的他大吼一聲,揮矛直刺而來。此時兩人相距數丈,夏侯淵揮矛,直刺,長矛破空而至,數丈距離便如絲毫不存在一般,騎術之精,令人歎為觀止。

    今日午間與夏侯淵一戰,令吳晨對武學多有領悟,情知對上夏侯淵這樣的絕世猛將,遲疑退縮必然死路一條,惟有在他氣勢續至巔峰之前,盡力阻遏才有生路。此時見夏侯淵急攻而上,長嘯一聲,亦是縱馬向前,長槍急挑夏侯淵矛尖。槍矛相接的剎那,猛聽得夏侯淵胯下戰馬長嘶一聲,在全力奔馳中仍向前突躥數寸。也正是這數寸距離,夏侯淵的長矛勁勢突然竄升至極致,金屬破空的嗤嗤銳響不絕於耳,狂風巨浪般急捲而至。亦在同時,吳晨胯下戰馬驀地揚蹄而起,平刺的長槍改為向下砸壓。電光火石間,兩人同時變招,砰的一聲,矛槍交擊在一處,夏侯淵蘊滿真力的一矛被吳晨狠砸在地上,矛尖觸地沙石塵土狂湧而起,水波紋般向外漾開,兩人身周數丈距離的兵士被狂風捲著遠遠摔了出去。此時戰馬衝鋒的高速令夏侯淵從吳晨身側交錯而過,吳晨單臂用力,戰馬就著昂首長嘶的式子,在原地轉了一圈,嗒的一聲落在夏侯淵身後。吳晨大喝一聲:「夏侯妙才,被自己的招數所傷,滋味如何!」挺槍向他身後刺去。

    今日午間與夏侯淵交手時,夏侯淵正是利用戰馬突然揚蹄的招數將吳晨遠遠擊飛。不過半日,兩人再次交手,吳晨知他騎術之精遠在自己之上,也必然會在交手時利用這一優勢,因此交手中突然使用偷學來的招數,終於反客為主,搶至上風,槍式跟著展開,恍如滔滔長河,無止無休的向夏侯淵狂捲而去,力圖趁他一口真氣未純的千載難逢之機,將他斃在槍下。

    「叮叮叮~~~~~」瞬息之間已交手十餘次,火花迸濺,金屬交擊的聲音在山谷中嗡嗡迴響,兩人一前一後在山谷中疾馳。兩邊軍士見主帥惡鬥都想向前兜截阻攔,但二人身周勁氣如怒海潮湧,難以近身,兼且二人速度都是極快,數招之間已是三易其位,待兵士就位,兩人已飛馳而去,兩邊的兵士唯有大聲鼓噪,為己方的主帥吶喊助威,一時間山谷中喊聲沸反盈天。

    猛聽得轟的一聲巨響,谷南口火光沖天而起,吳晨駐足而立,只見數里外數條巨大的火舌翻捲舒展,直舔天際,原本墨黑的天空,突然間就像燒著了一般,喊殺聲跟著震天而起,心知必然是馬岱尹默等人和谷南口的曹軍交上了手,此時放火傳出訊號,也不知是吉是凶。此時夏侯淵也停了下來,熠熠的雙眸緊緊盯著夜風中搖曳飄蕩的火舌,猛地長嘯一聲,縱馬向谷南口馳去。

    吳晨大喝一聲:「夏侯淵,想逃嗎?」縱馬直奔而上,數息之間已追在他身後,挺槍向他背上刺去,驀地一股暗流潮湧而起,直撞胸際,火光之下,帶著紅纓的長矛從夏侯淵肋下斜穿而出,毒蛇一般直攉前胸。此矛無聲無息,若非吳晨修習的武功對週身氣流擾動的敏感異於常人,這一矛已洞穿胸腹。此時急忙側身斜讓,嗤的一聲,雪亮的矛尖帶起一蓬血花直穿而出。吳晨只覺右肋如受火炙,火辣辣的痛,駭然之下,急忙收住馬韁。夏侯淵厲嘯一聲,數百騎士掩在他身後向火起處疾奔而去。

    吳晨心叫不妙,夏侯淵要從谷南撤軍!數個時辰的時間尹默和馬岱都未能將谷北口的大寨建好,更遑論在不到二個半時辰的時間內將谷南口封死。但今日如果不能將夏侯淵困死在谷中,要讓他再上當,將難上加難,而從雍縣突進右扶風的戰略,也將一敗塗地。如今唯一該做的,就是率軍抄截夏侯淵後路,將他死死拖在谷中。念頭在心間電閃而過,放聲大喝道:「夏侯淵要逃,不要放他走了!」

    身側此時傳來騎兵集團衝鋒的隆隆聲響,側身看去,只見數百曹軍列成數排,從左側狂壓而至。吳晨深吸一口氣,催動戰馬迎了上前,長槍橫掃斜挑,兩名軍士肩頭濺血,翻滾著向後摔去。吳晨控馬繞開失主之後亂踢狂嘶的戰馬,猛地一聲銳響從前方直撲面門,吳晨揮槍擋隔。噹的一聲脆響,一桿銀槍從耳側直刺而過。吳晨凝神看去,前面那員曹軍將領白盔青袍,正是費曜。當年魏諷殺死韋康時,吳晨曾在臨涇議事廳中見過他一面。

    費曜一槍刺空,揮槍橫掃,吳晨長嘯一聲,不理疾掃而至的槍柄,長槍直攉向前。此時銀槍即使擊到吳晨身上,槍柄也難以形成重創,但如果被吳晨長槍攉中,有立即身死的危險。費曜驚呼一聲,橫矛擋隔。長槍叮的一聲正刺在銀槍的手柄處,一股驚人的巨力從槍柄處傳來,費曜右手虎口一陣酸麻,手中長槍再也拿捏不住,嗡的一聲掠過頭頂,疾飛入身後的夜幕。

    居然在三招內震脫費曜手中長槍,吳晨心中也不覺有些訝異,想起一年前杜水之戰時被韋康兩兄弟圍攻,費垣一槍將自己逼退的情景,恍如隔世,心知今日與夏侯淵兩次激戰,在這名絕世猛將無與倫比的氣勢壓逼之下,武功又有精進,心中不覺欣然。

    費曜更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望著飛向空中的銀槍愣愣發呆。吳晨策騎而上,左臂伸出,直抓費曜肩頸。費曜抽出腰刀,剁向他左手,右手側騎向一旁躲開。吳晨左手疾翻,手指已搭在腰刀刀背上,在其上猛地一抹,借力打力,順著費曜用力的方向,將腰刀疾向外推去。費曜只覺一股巨力向外狂扯手中長刀,急喝一聲,運力回奪,吳晨的左手已疾拍而下,正切在他右手手腕上,費曜手臂酸麻,長刀再也拿捏不住,嗆的一聲掉在地上。吳晨右手長槍直掄,啪的一聲敲在他右肩肩頭,一股巨力如山洪崩瀉,狂湧而下。此時費曜胯下戰馬正仰蹄飛躍,仍是禁不住吳晨真力巨壓,長嘶一聲,前肢軟倒在地,將費曜從馬背上直摜而出,吳晨順勢抽槍,用槍尖頂著他的咽喉,厲聲喝道:「費曜,你戰敗被俘時我禮敬有加,你卻將雍縣兵丁盡皆屠戮,你算對得住我!」

    費曜慘笑一聲,說道:「俘虜就是俘虜,有什麼禮敬可談?雍縣一戰,我殺了三十四名亂漢賊寇,只恨李文*身死,未能親手戮殺此賊,實乃平生憾事。漢賊不兩立,你動手吧!」

    一日未見李文屍首,吳晨心中總抱著一線希望,擒住費曜正是想通過他打探李文下落,若是李文被夏侯淵俘虜,也可以用他交換。但費曜的話卻如一把尖刀直刺心口,心猛地一痛,仰天長嘯一聲,厲聲喝道:「好,好一個漢賊不兩立。對於軟禁當今天子、逼殺當今皇后的逆賊手下,我原本不該留情的。」手中長槍用力向前送去。費曜輕歎一聲,閉目待死。吳晨本想一槍戳死他,但見他一臉視死如歸的神情,李文在烈火中飄飛的戰袍驀地在眼前一閃而過,心猛地一痛,手腕一抖,槍尖貼著他的脖頸急劃而過。

    費曜猛地張開雙眼,只見吳晨單手持槍,眼中神色又恨又痛,猛地喟歎一聲,轉身而去。費曜在生死邊沿走了一遭,心中只覺一片空白,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實是想不通他在驚怒之下仍會放過自己的原因。就在這時,一騎從夜幕中疾突而出,以驚人的高速向吳晨身側奔去,戰袍逆風飛揚,青馬紅槍,正是夏侯淵。費曜脫口喝道:「小……」心中猛然一驚,後面的話再說不出口。

    吳晨此時也已聽到風聲,猛地向後一倒,整個人已躺在馬背上,沖天的火光中,紅櫻長矛從鼻際上空數寸處急劃而過,帶起的氣流如針如砭,口鼻之間呼吸立時停滯。夏侯淵一式刺空,手中長矛順勢拖拽而下,用矛尖鋒刃向吳晨咽喉抹去。吳晨雙手持槍,槍柄用力上磕,錚的一聲,矛槍已撞在一處。這一矛直如千斤之重,手上一沉,雙臂立時被壓的低沉數寸,雪亮的矛尖幾乎是貼著鼻際橫掠而過,驚出吳晨一身冷汗,急忙用力踢了一下馬腹。戰馬長嘶一聲,向前竄出,吳晨順勢挺腰直身,兜馬正面迎向夏侯淵,只見他渾身浴血,戰袍和鬚髮都有燒灼的痕跡,當即知曉南谷口的情勢,大聲喝道:「夏侯淵,你輸了!」夏侯淵古拙的面容上無怒無喜,唯有一雙眼眸精光四射,滿蘊憤怒與痛恨,盯著吳晨,淡淡地說道:「用詐退引我到這處山谷,再用殘寨引我主力狂攻,偏師出山谷截斷我後路,古來名將也不過如此了。論行軍作戰,我不是你的對手。只是你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條。」吳晨厲聲笑道:「我已經說過,遲早有一天會將你的人頭割下,為李文報仇。我留在谷中正是為了實踐這一誓言。」

    夏侯淵傲然一笑,淡淡地道:「看來你這個諾言是無法實現了。男兒重諾,有諾不守當登門致歉,你既無法守諾,我就送你到李文那裡,去向他致歉。」語音才落,長矛已彈起半空,雪亮的矛尖在視野中急速放大,迅即迫近面門。

    李文雄渾悲壯的歌聲似乎又在耳畔響起,一股熱流從胸中猛地急竄而起,瞬即化作奔騰咆哮的火焰,在四肢百骸處躥流炙烤,吳晨仰天狂嘯一聲,長槍直刺夏侯淵咽喉。槍尖高速破空帶起的氣流有如驚濤駭浪,以滅頂之勢向夏侯淵狂衝而至。

    夏侯淵嘿然冷笑,右足一踢馬腹,戰馬斜側數步,右手一抖,長矛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仍然向吳晨面門攉去。吳晨大喝一聲,左手在空中連畫數個圓,空氣在左手牽引之下若有實質,夏侯淵就覺長矛似被數個鐵箍困住,頓時滯澀無比,驚駭之下,橫矛急擺。蓬的一聲,氣圈碎裂,長矛脫出束縛,但此時吳晨的一槍已後發先至,直刺左肩,夏侯淵沉肩墜肘,左肩沉下數寸,嗤的一聲,長槍從戰袍上疾刺而過,戰袍在槍氣催逼之下寸寸爆裂。夏侯淵怒吼一聲,控馬直衝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迅即只剩下半個馬身,跟著急掄長矛,向吳晨鐵盔上砸去。此時吳晨長槍已刺在外圍,夏侯淵迅速逼近正是要令他難以回槍自保。吳晨左拳虛握,大喝一聲,迎向空中急砸而下的長矛,數尺空間中,左手由拳變掌,由掌變指,每變換一次手勢,就從手中湧出醇厚柔韌的勁氣,絲絲縷縷向矛桿纏去,不斷抵消矛桿疾砸而下雄渾威猛的氣勢。手指接觸到矛桿的剎那,突然變指為勾,在空中畫了個半圓,斜側一推,長矛從肩頭一寸處疾落而下,蓬的一聲砸在地上。夏侯淵心叫不好,趁勢催馬前衝,吳晨右手長槍已回轉過來,啪的一聲砸在他肩頭上。夏侯淵肩肌內縮,疾向下側,順勢將這一槍向下卸去。但這一下仍受的不輕,身子晃了晃,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右足狠踹馬腹,戰馬向夜幕中急躥而去。戰鼓聲跟著響了起來,混戰中的曹軍軍騎紛紛向鼓聲響起的地方退去。

    吳晨駐馬立在一處陡坡上,雙目凝望著不住向內回縮的曹軍。此刻雖然置身山谷中,心中卻有一種剛越過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一覽群山小的感覺。數里外明滅的大火,在沉沉的黑幕下放射著絢爛奪目的光芒,就如此刻胸中沸揚蒸騰的烈焰,逕自在夜空下熊熊燃燒。

    當時的吳晨並不知道,他用大膽的前進包圍戰術將夏侯淵困在山谷中,只是平生最艱苦一戰的開始。此後的二十多個日日夜夜裡,雙方在方圓十餘里的谷地中進行了近百場突襲與反突襲,突圍與反突圍之戰,戰況之慘烈,天下為之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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