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數日的雨終於停了,被雨水沖刷得翠色流瀉的草木,在微風中海潮般起伏,千山更形蒼茫,宛如怒濤狂瀾,從遠方奔騰而來。
此時距雍城一戰已有數個時辰。夏侯淵攻破雍城後,為將安定主力壓迫於汧水一帶,急速進兵,穿山谷直撲渝麋。吳晨獲知此事後,率兵向北退卻,躲過夏侯淵的追擊,此時大軍正隱伏在千山的一處山谷中。
太陽出來了,天色很晴朗,從不時被山風吹起的帳簾望出去,可以看見一群山鳥在空中翱翔,忽地低低掠過營寨,停落在營寨畔的古楓勁柏上,悠閒地梳洗著羽翎。一切是那樣的平和與安詳,就如最平常的一天。
吳晨卻知局勢是如何凶險。
自剿滅韓遂後,隴右已平,困擾了他兩年的腹背受敵的窘況大大改觀,終於可以將全副心神集中在司隸方向。穿隴西山谷,輕易攻佔雍縣,曾令吳晨以為夏侯淵名聲雖響,實際不過而而,遂制訂了中央突破,突襲渝麋,控制汧河水道,分割汧縣與陳倉之間的聯繫,剿滅駐守汧縣的杜畿,再與出隴坻的龐德彭羕部匯合,左右夾擊陳倉的戰略。但萬萬沒有料到,夏侯淵會來的這麼快,雍縣會丟得這麼突然。
雍城一戰,雖然尹默馬岱等千餘人從浮橋上撤了出城,但李文與八百軍士卻生死未卜,以夏侯淵逢城必屠的惡名,想來已經凶多吉少。此戰可算是吳晨起兵以來所遭遇到的最慘痛的一次敗仗。
山風從遠處吹來,掠過營壘,發出嗚嗚的聲音,猶如長風嗚咽。耳畔似乎又響起李文雄渾沙啞的嗓音,一陣心酸抑制不住地從心底沸沸揚揚地湧了起來。
耳畔似乎又響起了翟星清越而又略帶顫抖的聲音:「看到了嗎?那是只鷹。是鷹,就會去搏擊長空,是鷹,就會翱翔萬里……」
翟星的聲音和李文蒼勁的歌聲像山谷回音般在耳際反覆迴旋,交織在一起,吳晨就覺得心一陣陣緊縮,一股熱流從胸膛裡直直的衝了上來,衝進鼻子和眼睛裡……
吳晨很想用盡全身力氣用力嘶喊,很想就這樣讓淚水流下來,讓所有的心酸和心痛隨著淚水全部發洩而出……
可是外面還有數千人馬在等著自己,他們還在等著自己領著他們走出困境,所以,不能流淚,不能嘶喊……
吳晨箭步衝到營寨旁,拿起掛在帳幕上的鐵槍用力擦拭。或許現在做些什麼,能夠讓心情平靜下來。
錚亮的鐵槍刃面上,是一張年輕的臉。那張臉上,眼神依舊清澈,但其中卻多了一些自己也看不清的東西,模糊卻令人心痛。緩緩抬起手,輕輕撫過刃面上那人的眼瞼。手指傳來金屬冰涼的質感,心中不覺一酸,心知,那雙曾經清澈無暇的眼神,再也不會有了。
這就是成長。
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眶中湧了出來。
帳簾忽然一挑,吳晨急忙轉過身,擦去臉上的淚痕,淡淡地說道:「什麼事?」雲儀低聲道:「夏侯淵追來了,前鋒已經迫近到我軍營地二十里處。」吳晨輕哦一聲,說道:「前鋒是誰?」雲儀道:「打得是費字旗,看來應當是費曜。」吳晨走到地圖旁看了看,猛然轉過身,厲聲喝道:「傳令,布軍圍剿費曜。」
自昨晚從雍縣撤軍,雲儀心中就一直憋著一團火,聽吳晨傳令圍剿費曜,大聲應道:「是。」轉身就向外奔,猛聽得吳晨說道:「慢。」雲儀急忙轉身。吳晨雙目緊緊盯著地圖,半晌,面色漸漸平靜,淡淡地道:「先請他們過來一趟。」雲儀應道:「是。」
不多時,蘇則、尹默、馬岱、王翦等人陸續進了大帳。此時吳晨已將地圖從帳幕上取了下來,平鋪在桌案上,只見汧水從地圖東北角起,蜿蜒流向西南角,橫貫地圖正中,千山從地圖上方頂處橫披而下,沿汧水走向綿延數十里,這一片地區用濃濃淡淡的青色塗了幾乎半幅地圖,唯有數條溪水和溝壑的黑線縱橫其中。至汧縣、雍縣與渝麋三角地帶,地勢漸趨平坦。汧縣所在方位用黑色塗抹,雍縣與渝麋則仍是紅色,顯見得吳晨還未來得及對地圖進行修改。
吳晨指著渝麋與雍縣之間的山地說道:「昨日我軍從雍縣撤軍之後,曾意圖向渝麋撤軍,但夏侯淵令費曜穿岫山山谷堵在了我軍前方,而從贏天處傳回來的消息,一直隱忍不動的杜畿昨日開始整備糧草。為避免被左右夾擊的窘境,我軍折而向北,退到了此處。」
此時大軍壓境,眾人無人敢掉以輕心,走了上來,圍在桌案旁,細心察看地圖。
吳晨續道:「任曉剛傳回戰報,費曜已接近到我軍二十里處。」伸指在汧縣和雍縣中間偏北的方向指了指,「我軍現在的策略有三個,一個是掉頭向西,從吳山山谷穿出,回隴西,繞道隴坻與令明永年匯合。第二個是穿千山,與夏侯淵交錯而過,攻佔雍縣。第三個就是我們主動出擊,布軍圍剿費曜。」
蘇則沉吟道:「重回隴西的策略恐怕很難實施。為了拉開夏侯淵與夏侯惇兩軍之間的縫隙,以便我軍進入右扶風,徐軍師不惜將大軍從漆縣撤回。我軍一退,夏侯惇沒有了後顧之憂,就會沿涇水直撲臨涇。」
王翦插口道:「夏侯淵現在什麼位置?」吳晨深深望了一眼王翦,淡淡地說道:「前方只發回了費曜的位置。」
王翦搖頭道:「圍剿費曜的想法不妥。夏侯淵此人英勇善戰,兼且對斥候的運用更是已達登峰造極之境,每次與人交戰,都憑借準確的情報,於人意想之外以奇兵突襲。雍縣之戰,他就是以一部兵力為餌,誘騙李校尉出城攻擊,致令李校尉中伏敗退。再聯想到首陽山之戰,夏侯淵是以馬騰、李堪等人為餌,誘騙我軍進行攻擊,他則埋伏在老城嶺的方向,從側方攻擊我軍。費曜此次孤軍而進,而我軍卻仍未掌握到夏侯淵的行蹤,難保這次不是他故技重施。」
眾人心頭一沉,帳內氣氛更形壓抑。半晌,尹默咳嗽一聲,說道:「如果進攻雍縣,我軍的行蹤將會暴露在平原下,極可能招致杜畿與夏侯淵的兩路夾擊。攻襲汧縣也存在這樣的問題。雍縣一役之後,我軍恐怕再難承受另一次打擊……」
吳晨斬釘截鐵地道:「所以絕不能進入平原和夏侯淵交戰。」
蘇則皺著眉頭道:「既不能進,又不能退,如果夏侯淵扼守雍縣,再出兵封鎖我軍與渝麋之間的聯繫,我軍勢必將成為孤軍,早晚會因糧草不繼而自潰。」
吳晨沉聲道:「倘若能誘使夏侯淵來速戰,情況又如何呢?」眾人大吃一驚,愕然望了過來。
吳晨雙目寒光閃閃,犀利的眼神濯濯如鑽,慨然道:「我和夏侯淵交過兩次手,一次是漢陽之戰,一次是首陽山之戰。他雖然勇猛善戰,用兵神速,但為人輕躁冒進。雍縣一戰我軍損失慘重,向渝麋回撤的途中,夏侯淵趁勝追擊,令前鋒穿岫山山谷抄截我軍。從這可以推斷出,他雖然敗了兩次,但仍沒有吸取教訓,所以我下令前軍和費曜略一接觸之後就迅即撤軍。這樣做,一來可以令夏侯淵誤以為我軍後路被截,軍心散亂,無心戀戰,從而助長其輕視我軍之心;其二,是要看一看夏侯淵追擊我軍的決心到底有多大。」說到這裡,吳晨頓了頓,向王翦道:「王大哥,昨晚上你曾告訴我,是因為在路上奪了陳倉守備楊雄派往夏侯淵軍求援的使者的戰馬,才趕得及至渝麋報信?」
王翦點頭道:「的確有此事。」
吳晨灼灼的目光掃視了一眼在場的眾人,這才緩緩說道:「這說明夏侯淵此次前來,幾乎罄盡了陳倉所有精銳,而令明和永年那一路對陳倉守軍攻勢之猛烈,也已令楊雄感覺到有些頂不住了。夏侯淵在這兒拖得越久,陳倉易手的危險就越大,所以他尋找我軍主力以求決戰之心,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急。」
眾人只覺心頭猛地一顫,一陣狂喜抑制不住的湧了上來。尹默大聲喝道:「說得好!正是因為夏侯淵急於尋找我軍主力,所以才會布下費曜這個誘餌,引誘我們去吃。只要我們將計就計,就能將他引出來。」
吳晨搖了搖頭,說道:「費曜我們一定是要吃的,至於怎麼吃,不能太急了。」伸手在地圖上指了指,「費曜所在的山谷,向我們這邊的山勢陡峭,不利大軍撤離。而向南卻地勢開闊,利於騎兵增援,我軍若對他進行圍剿,夏侯淵極可能從這裡……」點了點山谷東側小路,又點了點谷西側的一條溪流:「這裡兩側齊進合圍,就可將我軍封在谷中。那時我們就進不得也退不得了。」
蘇則道:「明公的意思是?」吳晨用手指沿溪流劃了個弧線,說道:「我準備從這條溪谷出軍。這裡地勢開闊,利於我軍迴旋,倘若費曜這路軍真的是夏侯淵布下的餌兵,我從側沿向他發起攻擊,既可以令埋伏在山谷某一側的夏侯淵發現我軍主力,銜尾追擊,又可以避免我軍陷入三路夾擊,後路被截的險境。倘若費曜這路軍不是餌兵,我軍大規模出動,也可令他心生警覺,向夏侯淵報告我軍行蹤。」
馬岱笑道:「他用誘兵計,咱們就將計就計。并州大人,這趟引誘夏侯淵的重任就交給我吧,前次徐軍師引夏侯惇入泫中谷時我就做的不錯,要不是那場該死的雨,夏侯惇如今已在地府和冥皇交戰了。」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不由哈哈大笑,雍縣戰敗的頹唐至此一掃而淨。
吳晨深吸一口氣,說道:「這次非得我來不可。如果我不出現,夏侯淵是不會出來的。他兩次敗在我手裡,所以恨我入骨,我不出現則罷,出現則必然是他攻擊的首選目標。趁他剛擊敗我軍志得意滿之際,我率軍圍剿他的前鋒,不予他以思考與喘息之機,將他向千山北麓誘引。否則若讓他回省過來,用重兵圍剿渝麋的段明,我們是救還是不救?」
蘇則清俊的臉上陰晴不定,這時突然說道:「明公說得很透徹,但如此親身誘敵,是否有些過於冒險了?」吳晨搖了搖頭,慨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些險,如何能騙過身經百戰的夏侯淵?而且他絕不會料到,我軍剛經過一次慘敗,人心不穩之際就敢發起一場如此大規模的殲滅戰。」
雲儀驚喜道:「殲滅戰?我們要宰了夏侯淵這狗賊嗎?」吳晨的眼中滿是自信,慨然道:「夏侯淵急於回援陳倉,我又何嘗不是急於援救臨涇?以我對夏侯淵的瞭解,此時正是他最鬆懈的時候,也正是老天給我們的唯一一次機會,絕不能讓它從手邊溜走了。」
此時的吳晨豪情勃發,雙目閃爍著熠熠的奇光,眾人望著他就像突然置身浩蕩的大河之上,滾滾浪濤鋪天蓋地,向胸腹之間奔湧而來,其雄渾壯觀處,令人有怒潮將胸懷全部填滿,澎湃激昂無處宣洩的難以承受之感。王翦和蘇則相對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欣喜。心知吳晨經過雍縣慘敗之後,又成長了一步。
馬岱說道:「并州大人準備如何佈署?」吳晨說道:「溯這條溪流北上,大約四十里處有一個山谷。從地圖的標注來看,山谷谷口較小,而谷內寬大,應該能容納數萬人。我率軍從這裡沿溪流向費曜側翼出擊,遇到夏侯淵部,假作中伏不敵,率軍向這處山谷退卻。子泰和尹軍師則率軍先在這處山谷的北谷口扎建營寨,營寨修好後,在山谷兩側隱伏起來。當我率軍撤到北口,憑險據守,將夏侯淵前路堵住時,子泰和尹軍師從側翼出擊,截斷夏侯淵的歸路。」
尹默和馬岱大聲喝道:「遵令。」兩人相視一笑,大步走了出寨。尹默走到帳門處,忽然回頭道:「屬下方才看地圖時,發現那處山谷似乎還沒有標注名稱,想請主公為此山谷命名。」吳晨先是一愣,隨即哈哈一笑,心知經過數次出生入死的並肩征戰,這位漢陽的大富豪終於願意傾心相助。心中一陣感動,朗聲說道:「就叫斬淵谷吧。」尹默哈哈大笑,說道:「好一個斬淵谷。」挑簾走出帳外。
吳晨向王翦道:「如果夏侯淵真的被我們困在山谷中,需要提防杜畿從汧縣出兵抄截尹軍師和馬校尉的後路,這種情況如果真的發生,我軍就徹底失去了翻身的機會。我軍在外圍還有贏天的一千騎兵和段明三千步騎混合編製,我就將他們全部交給王大哥。無論如何要將杜畿牽制在千山之外。」
王翦深深地望了一眼吳晨,說道:「使君竟然如此看重我?」吳晨道:「奸商臨別之時鄭重向我推薦王大哥,我對你的信心正是來自於對奸商的信任。」王翦深吸一口氣,朗聲道:「王翦決不會辜負了并州大人的信任的。」長笑一聲,大步走出營帳。
馬蹄聲從營外響起,一路遠去,吳晨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一天之前還沉浸在連克兩城的喜悅之中,一天之後卻面臨隨時覆滅的危險,世事變幻之奇莫過於此。這一戰又會怎樣呢?是一舉將夏侯淵誘入山谷,還是反過來被他圍堵在山谷中?吳晨心中也沒底。挑簾走出營帳,迎面一輪火紅的太陽高高懸掛在中天,強光刺激之下,吳晨不由瞇了瞇眼。多算者勝,少算者不勝,自己究竟是多算了還是少算了呢?
此時營中的兵士也已動了起來。眾人皆知大戰將臨,雖然人數眾多,卻無人喧嘩,靜靜的在陽光下望著吳晨。看著眾人望向自己的眼眸中的信任與尊崇,吳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與患得患失,朗聲一笑,飛身躍上馬背。五千輕騎跟在身後,急奔而出。
出了藏身的山谷之後,沿山谷旁的一條溪水西行數里,穿過一條山道,折而向南,就到了那處溪谷。此時已近申時,日影西斜,溪流從北蜿蜒而來,緩緩流淌,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滿河金光閃閃。高速急奔的戰馬踏著溪流,濺起一簇簇水花。沉濁的水聲中,山鳥從林中驚飛而起,在山谷兩側驚叫盤旋。
吳晨抬頭不時的望向山嶺上的飛鳥。倘若此刻山嶺上隱藏著伏兵,必然沒有山鳥敢停在該處,令大軍疾馳奔行,正是要用這些山鳥作為偵測敵軍部署的斥候。
猛然間一群山鳥逆飛而起,呀呀的疾飛沖天,正是有大軍急速通過山林,向兩側掩殺過來的跡象。吳晨心神一凜,猛地一提馬韁,起身大喝道:「有埋伏,撤軍。」號角聲中,急速前進的戰騎向旁側繞,兜了個圈,向來路急奔而回。就在此時,就聽得「咚」的一聲巨響,一聲戰鼓在群山萬壑間隆隆迴響,戰馬的鐵蹄踢踏山巒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無數戰騎從兩側的山腰旁狂湧而出,齊聲怒吼中,萬蹄齊發,順著山勢鐵流一般疾衝而下。
此時吳晨率領的前鋒營進入山谷不深,因此山谷最北處的曹軍戰騎以弧線沿山腰向外側推進,向谷口處斜抄而至,其意圖顯然是想將吳晨封死在谷中。其餘的兵士則嘶聲高呼著,從山腰上狂衝而下。一時間,山腰處儘是狂衝而下的戰騎。谷中的安定軍士彎弓拉箭,羽箭嗤嗤,遮天蔽日,狂衝而下的戰騎不時中箭傾倒,連帶著將身後的兵士絆倒在山腰畔。
吳晨一邊向谷外狂奔,一邊張弓搭箭,接連射倒十餘名衝在最前的將士。眼看谷口在即,猛聽得一聲鐵器破空的尖鳴突然從左前方尖嘯而至,吳晨翻身向後仰倒,一支羽箭幾乎是擦著他的鼻樑而過,帶起的勁風如刀一般,額頭至鼻際火辣辣的疼。直起身子時,前方的谷口已狂奔而下數十名兵士,楔子一般深深嵌入軍陣中。喊殺聲,兵刃的交擊聲,戰馬的長嘶聲,沖天而起。
吳晨策馬急奔,幾個呼吸間已搶至一名曹軍騎士的身側,抬手一槍,正刺在那人腰際,順勢一挑,將那名兵士挑在馬下。身子跟著側轉,閉過一桿直劈而下的長刀,鐵槍橫掄,啪的一聲,打在身後那名圍攻而至的兵士肩頭上,那兵士啊呦一聲慘叫,臂骨當即斷折,痛得他鼻涕眼淚齊流而下,在馬上大哭起來。
吳晨本想補上一槍,但見這名兵士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心突然一軟,一提馬韁,向前衝去。猛聽得耳際一人冷冷哼道:「婦人之仁。」
聲音若有實質,鋼針一般直刺耳鼓,跟著左側氣流突然一滯,猛然間就如一堵厚牆一般狂壓而至。吳晨狂喝一聲,右手長矛從肩脊之後急標而出,竄入左手,直刺來人面門。
「叮~~~~」一聲刺耳的金屬交擊聲在山谷間嗡嗡迴響,吳晨就覺一股似有若無的暗流潰堤洪水般從手中長槍傳來,半邊身子如受雷殛,差點便要摔下馬去,心知一定是夏侯淵到了。就這一呼吸間,戰馬的高速已將兩人帶開,眼角餘光處,夏侯淵俊奇魁偉如黑塔一般的身影出現在身體右側。還沒等吳晨調轉馬頭,夏侯淵已側轉馬身,手中長矛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猛地一抖,在空中挽出一個斗大的槍花,向吳晨側腹直刺而下。矛尖下的紅纓,火焰一般飄動,在雪亮的矛尖的映襯之下,淒艷如血。
吳晨就覺週身氣流瘋狂攪動,如置身狂風之中,心知這一年來的南征北戰,自己雖然進步神速,但和夏侯淵這樣的絕世猛將相比,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此時夏侯淵毫無花哨的一槍已將前後左右的退路盡皆封死,除了向前硬拚之外,別無他途,而這卻是吳晨在現下這種情情況下最不願意採用的方式。思念電轉之間,單手一撐馬背,身子彈離馬鞍,躍升至夏侯淵頭頂處,長嘯一聲,手中長矛幻化出千重矛影,向夏侯淵狂砸而去。
夏侯淵一招刺空,回槍平視,古拙的容顏喜怒不露,冷眼看著吳晨升至最高點,猛地大喝一聲,一提馬韁,戰馬人立而起,夏侯淵魁偉的雄軀就像突然又拔高數尺,長矛毒龍一般直刺吳晨胸腹。高手相爭,一絲一毫之差也是身死人亡的悲慘結局,更何況數尺的距離?吳晨心叫不妙,大喝一聲,回矛橫撐。
「錚~~~~~」異響震懾整個山谷,一股巨力怒濤狂潮般直撞胸腹,吳晨胸腹頓受重創,氣血翻騰,斷線紙鳶般向後疾拋而出至此一刻,吳晨才算終於領教了夏侯淵的真實本領。當日漢陽之戰,夏侯淵心切吳晨蹤跡,發現吳晨派往營寨窺伺的斥侯後追蹤而至,兩人至此而開始首次交鋒,但那次吳晨身旁還有龐德、成宜等人。再到最近一次交鋒,兩人卻都是位於中軍,指揮大軍交戰。這次卻是吳晨單獨面對夏侯淵,不過數招之間,就險象環生,幸虧這一年來南征北戰,武功大進,夏侯淵對自己估計不足的情況下,終能在局勢不利之下,硬接夏侯淵全力一擊。
砰的一聲,吳晨狠狠砸在水上,水花狂濺而起,湧起數丈來高。胸口氣血翻湧,差點便要吐出血來。但心中卻是不驚反喜。若是半年前的自己,這一擊己足夠將自己五臟六腑擊成齏粉,但此刻卻顯然沒有令自己到深受重傷不能動彈的地步。也就在這時,鐵蹄踏水的聲音倏然而至,眼前人影閃動,夏侯淵已縱馬衝了進來,吳晨大喝一聲:「夏侯妙才,你中計了。」突然反彈而起,直撲夏侯淵。
原以為吳晨已受重傷的夏侯淵大吃一驚,也令他從上風首次跌落劣境,手中長矛忽地一重,已被吳晨右手搭在其上。夏侯淵厲喝一聲,挺矛直挑吳晨胸腹,吳晨在矛身上一拍,身子已飛臨夏侯淵右側,跟著一腳狠狠踹出,直踢夏侯淵面門。此時疾濺的水花已湧至最高處,從空中開始回落,兩人身周水波蕩漾,在陽光的照射下,色彩變幻無方。一時間,水色瀰漫,暗難視物。夏侯淵右手長矛被吳晨用手盪開,急切之間難以收回,聽得破空勁響直衝面門,大喝一聲,左手握拳,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直擊而出。
吳晨空中猛地一個旋身,在拳腳相交的剎那,身子突然加速,在夏侯淵左拳的勁力續滿之際,先一線破入他拳風內。
「彭彭!」
水花飛濺,兩人乍合倏分。
吳晨長笑一聲,從浪花中空翻而出,空中一個轉身將一名騎督尉踹下戰馬,跨了上去。此時水花方才轟的一聲,狠狠砸在水面上,顯出夏侯淵的身影。夏侯淵面臉水濕,冷峻的面容上滿佈怒容,厲聲喝道:「吳晨,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賊。」
吳晨提疆高聲喝道:「夏侯淵,你殺我大將,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今天你臉上這一腳還不夠,總有一天我要拿你的人頭祭奠李文。」長嘯一聲,縱馬向前衝去,雙手連珠怒射,從前路斜抄而至的十餘兵士應弦翻倒,不過數息之間,已衝出谷口,大聲喝道:「不要戀戰,快走。」原本在谷口死命搏殺的雲儀等人,呼嘯一聲,跟著衝了出去。
夏侯淵厲聲吼道:「追!」
蓬蓬的戰鼓聲悶雷般響了起來,在山巒崖壁間層層碰撞,夾雜著數萬隻鐵蹄踢踏谷地的轟響,刺的耳膜生疼,曹軍的前鋒怒潮般向著沿溪流亡命北去的安定軍士狂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