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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十八章 行路難 文 / 姜尚

    張華喜道:「并州大人來了,咱們快去迎接吧。」馬周低哼一聲,捂著肚子蹲了下來。張華一驚,問道:「承載,你這是怎麼了?」馬周道:「啊呦,不好,昨日晚間睡得太涼,今日又多吃了些油,肚子……肚子疼!」張華急道:「要不要緊?我帶你去看大夫。」馬周強撐起一絲笑容,道:「不打緊,我忍忍就好了,張大人快去迎接并州大人。」張華見黃豆大小的汗水不停從馬周額頭滲出,大聲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看大夫。」馬周雙手緊抓住張華,強走了幾步路靠在桌案旁,有氣無力的道:「有勞張大人去請大夫了,我動一動也……難……」張華急忙向外跑,馬周斜眼見張華跑出房間,騰身而起,脫去長衣掛在衣櫥中,閉上衣櫥。回身想了一想,轉身打開衣櫥,拉出長衣一角露在櫥窗外,疾步走到窗口,縱身上跳,一把抓住屋簷,縮身附在其下。

    此時腳步聲在門口響起,就聽見吳晨的聲音道:「你那位朋友呢?」

    張華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愣了一愣,道:「方纔還在這裡來著。承載,承載……」文玨從龐德身後探出腦袋,嘻嘻笑道:「老兄弟這麼大的人還玩藏貓貓,我可看見你了。」跑到衣櫥處,「哈哈,看還抓不到你……咦,沒在這裡。」俯身趴在床邊,探身向裡看,「這裡也沒有。」

    吳晨微微一笑,道:「看來子燁的朋友病已經好了。令明,這邊也沒咱們的事了,就去門口迎接段校尉吧。」向張華笑了笑,向門外走去。張華送到門外,吳晨笑道:「子燁房中還有朋友,還是先回去陪他吧,不用送了。」和龐德文玨等人向府外走去,彭羕有意放慢腳步,落在幾人身後,經過張華身旁時,停住腳步,低聲道:「子燁,今日午間你與主公提起有個朋友叫段規?」張華一鄂,點了點頭。彭羕壓低聲音道:「王霆他們抓了幾個義從胡兵士,從他們嘴中得知昨晚就是段規領的軍。簪稱帝號可是誅三族的大罪,子燁可忍心看著老友滿門抄斬而不拉一把?」張華又是一鄂,彭羕道:「聽兵士說,宋建此時也在洮沙。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子燁若想助老友一臂之力,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不能錯過了。」張華點了點頭,輕聲道:「但并州大人那邊……」彭羕嘿嘿笑道:「能兵不血刃的奪取湟中,有誰願意妄動刀兵?子燁此番前去,既能助老友脫困,又可獲取軍功,何樂而不為?」張華一揖到地,道:「謝治中大人教誨。」

    彭羕哈哈笑道:「不用謝,你我盡力輔佐并州大人平亂涼州,這是份內事。」向張華拱拱手,轉身加快腳步追向吳晨。

    龐德向吳晨道:「方纔那人明明躲在屋簷下,主公為何不肯讓我將他揪下來?」吳晨微笑道:「他藏衣露衣,是有意告訴我們,不願見生人。草莽之中臥虎藏龍,但這些人總有一些怪癖,就如蘇文師一般,他既不願見我們,又沒什麼惡意,那就由得他了。」文玨笑道:「我還以為是他沒藏好呢,原來是故意的。我想起來了,他那麼大的個子,衣櫥裡怎麼藏得下,呵呵……」猛然瞅見彭羕笑瞇瞇的快步走上前,當下嘻嘻笑道:「欠錢的軍師剛才和張使節嘀咕些什麼啊?是不是想找張使節借錢啊?」彭羕隨手一記暴栗敲向文玨腦殼,笑罵道:「你這尖嘴的小廝,怎麼總揭我的短?」文玨抱頭啊的一聲,縮到龐德身後,忽又探出腦袋,嘻嘻笑道:「沒打上,沒打上。」彭羕笑道:「是找張使節借錢來著,子燁說最近手頭緊,過兩天把尖嘴的小廝賣了,就有錢借我了。」

    兩人吵吵鬧鬧中,幾人已走出府衙,只見數十名兵士站在府外裝卸貨物,領頭一人大約十六七歲,面色黧黑,一臉稚氣未消,但辦起事來卻是沉著穩重,數十名兵士在其指揮下,有條不紊的搬運貨物。眾兵將見吳晨、龐德等人走了過來,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單膝跪倒,大聲道:「參見并州大人。」吳晨笑道:「起來吧,咱們安定不是不興跪的嗎?是誰破壞規矩,我可要下令拖下去打屁股了。」兵士嘻嘻哈哈站了起來。吳晨走到領頭的兵丁面前,微笑道:「你是段校尉的先鋒官吧,叫什麼名字?」兵丁滿臉的興奮,說道:「我叫何平。」吳晨微笑道:「聽口音和彭治中很像,是巴蜀人?」何平使勁點了點頭,接道:「巴西宕渠人。」吳晨一聽竟然真是巴蜀人,詫異的道:「好遠,怎麼來到安定了?」何平道:「我們那裡有一些東川人,他們和關中的家人有書信往來,聽說并州大人以勞力分田,按戶調租,好多人都跑了回來。老家發大水,大夥兒覺得反正在家裡也活不下去了,就都跟著來了。」吳晨望著一臉稚氣的何平,這樣的年紀本應在家中膝下承歡,無憂無慮,卻不遠千里跑了出來,不禁一陣感慨。兵士見吳晨和何平說上了話,都圍了上來,吳晨微笑道:「這些都是你的同鄉?」幾個少年七嘴八舌的道:「我是。」「我也是。」圍在吳晨身周,一臉的興奮。

    吳晨笑道:「你們是從安定來吧,那邊情況如何?」何平道:「程太守接到主公的信後,將一些兵器廠停產,改造了農具,設立了司水官,典農官,程太守還親力親為整飭溝渠呢。」吳晨哈哈一笑,俊眉斜挑,探手在何平頭上擼了擼,微笑道:「徐軍師那邊呢?」

    何平道:「聽說撐得很苦。南匈奴那邊靠不住,呼廚泉和唐校尉打了幾仗,搶了咱們一些糧草。夏侯獨眼也從許縣回到了雲陽,聽說還帶來了幾個軍師。」一個兵士在旁道:「我們來的時候,軍中都傳孟起將軍和夏侯獨眼在涇水已經打過幾仗了。」吳晨抿了抿嘴,道:「知道夏侯惇帶來的軍師都有哪些人嗎?」何平搖搖頭:「不知道。」見吳晨皺起了眉,連忙道:「徐軍師讓我給主公帶話,他說南匈奴鬧一鬧沒關係,鬧得越凶,鍾老賊對『坐山觀虎鬥』的期望就越大,反而越不會著緊迫南匈奴的酋首們下決斷,給咱們的時間也越充足。」

    吳晨心道:「話是如此,但鍾繇兩個月時間沒有動靜,其中肯定大有文章。一個月還可以說成是沒接到戰報,兩個月了,他肯定是收到消息了。他究竟會如何發難呢?」

    何平道:「啊,對了,程太守、辛太守還讓我帶話來,屠翟骨都候請咱們派人參加他晉位『撐犁骨都單于』的大典,咱們已經派人去了。」吳晨隨口問道:「誰啊?」何平笑道:「黃琪英黃公子!」

    吳晨臉上漾起一絲微笑,輕輕的道:「是他啊!」心中思道,安定至美稷,過洛水,翻長城,穿沙漠,長路迢迢,這一路顛沛流離,他卻不辭辛勞,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始皇統一六國後,北方日漸興盛的匈奴成為大一統的秦帝國的唯一威脅,秦贏政命蒙恬率十萬精銳,破入北地,將匈奴的勢力一舉趕出河套。為支持軍輸,又發卒二十萬修築了從咸陽宮到龜茲的官路。武帝時期,衛青率兵深入漠北,將漠南匈奴王庭連根拔起。匈奴北逃,武帝將匈奴原先的駐地設置為朔方郡、五原郡,同時對秦時修建的南起渭城北至龜茲的官路擴建整飭加修,一直修到五原郡郡治五原(今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西),全長數千里。匈奴王庭美稷在西河郡,雖然不在這條名為「直道」的官路上,但若要從臨涇到達美稷,也只能從這條路走。

    黃琪英與辛壚、李卓率領五百兵丁,駕著十餘車盛滿禮物的馬車,從臨涇啟程,先沿涇水而下,在戈琬津棄舟登岸,向東北方向走三十餘里,繞過戈居城,就正式踏上了「直道」。

    時當五月初,草色青翠,天高山遠,四野一望,官路在山花遍地的草地上蜿蜒而行,不住的延伸,直沒入天際盡頭。戰馬的四蹄踢踏在青灰色的石子路上,縱目四顧,碧空紅日,和風陣陣,心胸也不覺開朗起來。

    「得得。」一陣蹄響順風傳來,黃琪英心道:「這一帶盧水胡和匈奴殘兵時常出沒,不知誰人這麼大膽,竟敢獨自一人在此行走?」李卓伸手在嘴中打了個忽哨,原本鬆散的隊形向內回縮,各小隊勾連交錯,隱隱呈現一種花瓣紛紜繁蕪、相互錯落的陣勢,正是安定名滿天下的「六花陣」。

    不一會兒,一匹黑驢馱著一個少年出現在官路上。那少年一身青衣,面色黧黑,一臉病容,見到這一隊人馬,卻不慌張,展開雙臂在驢上亂揮著,高聲喝道:「哎,哎,你們是哪裡的?」

    黃琪英微微一鄂,那少年說的竟是一口荊州官話,聽了大半年生硬的秦地官話,竟在這裡聽到了家鄉方言,不覺倍感親切,心道:「不想竟能在這邊荒之地碰上老鄉。」猛然間小倩回眸一笑,嫣然而去的背影襲上心頭,心中不由湧起一絲苦澀,心道:「不知她是更喜歡荊州方言,還是秦地方言。哎,吳晨一口秦地方言,想來她是喜歡秦地方言了。」想起小倩和吳晨,心又發脹發酸起來。

    那少年催著黑驢跑了過來,滿臉的喜色,大聲問道:「你們不是匈奴兵吧?」那少年語音雖然古怪,但這些兵丁跟隨黃琪英也有些日子,也算是能適應這種古怪的方言。李卓等人聽他問得有趣,哈哈笑了起來。李卓笑道:「咱們自然不是匈奴兵。咱們若是匈奴兵,你還不早嚇跑了?」

    那少年停住黑驢,問道:「那你們是哪兒的兵?聽說安定和匈奴正在交戰,你們是不是安定的?」辛壚道:「小哥要找哪兒的兵?」那少年道:「不說就算了。」打驢向前奔去,兵士哈哈大笑,繼續向前趕路,猛聽得一陣蹄聲響,那少年又調轉了過來,在草地上與李卓等人走了個並排,大聲道:「我向你們打聽個人成不成?」黃琪英聽是來找人的,想起自己不遠千山萬水來找小倩的艱辛,不由得憐意大起,接口道:「你要找誰?」那少年驚喜道:「喂,當官的,聽你的口音是南郡人,咱們是老鄉啊,沒想到在這裡竟能碰到老鄉。」黃琪英微笑道:「是啊,我是南郡的,你呢?」那少年道:「我是南陽的。」黃琪英笑道:「你的口音一點也不像南陽的,倒像是長沙的。」那少年笑道:「是啦,我祖籍南陽,但很小就隨爹爹遷到長沙攸縣了。向你打聽個人,翟星,認識嗎?」

    聽到少年問話的士兵都笑了起來,少年怒道:「笑什麼?很好笑嗎?」李卓笑道:「小哥,這回你還真問對了。問咱們識不識奸商,就如同問杜康會不會飲酒,夫子會不會寫字一般,你說咱們能不笑嗎?」少年詫異道:「奸商?我沒問奸商,問的是翟星!」人群中暴起一陣更大的笑聲,少年怒道:「你們這些人好沒禮數,人家問正事,你們亂笑什麼。」黃琪英見那少年調驢欲走,微笑道:「小哥,他口中的奸商正是你問的翟星。」少年一愣,忽的高聲斥道:「太沒禮數了,翟星為人義薄雲天,幹嘛在後面罵他奸商?」兵士笑得前仰後合,黃琪英見那少年一臉的憤然,也不禁莞爾。辛壚長相敦厚,心思卻是極為縝密,見少年一口奇怪的口音,開口就問翟星,但又不知翟星的雅號,即起了疑心,淡淡的道:「翟星名滿天下,咱們自是知的。不知小哥找他做什麼,說出來或許咱們能幫上忙。」

    少年沉下臉,扭頭不語。辛壚的一名喚作長陶亮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笑道:「還用問嗎,肯定是來拜師的!」黃琪英見那少年臉上一紅,想是被說中心事,但面色隨即一沉,調轉驢頭,打鞭而行,倔強的神色如同當年的自己一般,心中一軟,大聲向著少年的背影道:「翟公子年前就離開安定了,安定上下除了并州大人外,沒人知道他去了何處。」那少年一愣,調轉驢頭追了上來,道:「這麼說你們真的認識他了?」李卓笑道:「咱們這五百兵士,不敢說全部,但半數以上曾和他鬥過酒,行過令。」少年驚喜道:「你們是安定的,你們一定是安定的……我,我找到了,終於找到了。」從驢子上一個跟頭翻了下來,在草地上連翻了幾個滾,又跳又笑,直是驚喜若狂。黃琪英想起一年前歷獲知小倩確切消息時,那種歷經重重劫難突然將幸福握在手中的轟然而下、難以承受的巨大狂喜,令自己跳入灞河的情景。那情那景依稀就在昨日,今日卻在這少年身上再次呈現,不由得百感交集,難以自己。

    車隊在兵士的笑聲中緩緩向前,那少年跨上驢子追了上來,大聲道:「你們這是去哪裡?前面有好多胡人在山上伐樹,凶得緊,不過是望了望他們,就派人追了我幾里路。你們這裡大車小車的,還是不要過去了。」辛壚心中一動,道:「在哪裡遇上的?」少年指了指前路,道:「半個時辰前過那座山時見到的。」少年指的那座山,正是前往洛津的必經之路,依腳程,車隊晚間時正好到達該處。盧水胡伐樹築寨,兵鋒所指可想而知。黃琪英李卓心中掠過一絲陰影,李卓高喝一聲,車隊停了下來,黃琪英向那少年道:「大約有多少人?」少年撓了撓頭,道:「總有一兩百吧。」黃琪英心中騰起一股寒意。在盧水胡與匈奴殘兵時常出沒的地方行路,卻連著數日平安無事,警覺性不知不覺中已降低了不少,若非天上掉下個少年,將盧水胡伏擊的事預先告知,事起倉促,又處山峽之間,真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李卓冷哼一聲:「多必讓活得不耐煩了,連我們的人都敢動,這次要他知道什麼是『明犯強漢,雖遠必誅』。」辛壚道:「盧水胡終是匈奴一支,我看後面還是呼廚泉在搗鬼,他是絕不願見我們去美稷的。」黃琪英沉吟道:「這些都是其次,主要還是如何渡過這次難關。」李卓道:「這次跟我來的弟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盧水胡那些小腳色,以,以一敵五的實力絕對沒問題。」黃琪英道:「有勞李兄先去前面探一探。」

    李卓應了一聲,叫上十來個兵丁催馬沿路北行,小半個時辰後就見到了一列山峰。暮色之中,山脈綿亙起伏宛如波濤,直道順著山勢沿入一座山中。那山雖不高,卻極為陡峭,山路狹窄,僅能容數匹戰馬並肩而過。李卓在峽邊望了望,忽然縱馬馳入,馬蹄踢踏山石小徑的脆響在谷間不住迴盪。跑了十餘丈,縱馬馳了回來。一名兵丁輕聲道:「李頭,有埋伏嗎?」李卓點了點頭,同來的兵丁臉上齊齊變色。李卓道:「走,回去準備準備。」

    幾人縱馬回馳,黃琪英催馬迎了上去,道:「情況怎麼樣?」李卓道:「我到山谷間轉了一圈,見到山鳥於空中盤旋往復,不肯下落,由此推算一定是有人埋伏在其上。」辛壚道:「這樣探路會不會打草驚蛇?」李卓道:「不會,大軍前進皆有斥候探路,我們一沾即走,應該會令他們誤以為是探路的斥候。」那少年連連搖頭:「第一,咱們比他人多,第二,他們戰力不如咱們,我看真要能打草驚蛇還好些。」眾人只覺眼前一亮,李卓道:「小哥說的有……」那少年不樂意的道:「我叫黃敘,不叫小哥。」黃琪英笑道:「不管是叫小哥還是叫黃敘,反正說的有理。」辛壚道:「我想到一計,派一百人馬到前面放火燒山引人,其餘人埋伏在後面,將他們逼下山,再四面殺出。」黃琪英一拍大腿,笑道:「好計。」李卓道:「那我就先領一百人燒他奶奶的去。」

    黃琪英、辛壚率領十餘名兵丁繞開大路,穿小路斜插到一處山側,東北面半里遠處正是盧水胡埋伏的小山。太陽半垂在西邊的地平線,霧靄不知何時瀰散到了整個曠野,令整個山區呈現出一種雲遮霧繞,迷離不定的不真實感。猛然間火光一閃,黃琪英只覺自己的心似乎也跟著劇烈的跳了一下。黃敘湊到身邊,有些興奮的道:「點火了。」辛壚將滲滿汗水的手在大腿側擦了擦,壓抑住聲音,說道:「要衝下來了。」健馬長嘶,山巔兩側湧出數百戰騎,散成扇形俯衝下山,一時間漫山遍野都是高聲呼嘯的胡人士兵。山坡上的眾人看的陣陣心寒,原以為盧水胡埋伏的人數不過一兩百,但如今才驚覺,埋伏在山上的伏兵竟有五百人之多。李卓大聲呼喝,率領兵丁後撤,邊退邊引馬彎弓,左右馳射阻住胡兵追擊。猛聽得鼓聲震動,千餘名胡人從山兩側奔突而出,向急速後撤的李卓後路抄去。

    黃敘驚呼一聲:「山下還有伏兵。」黃琪英冷汗刷的從額頭流了出來,辛壚高聲叫道:「快將拉貨的馬車趕過去,胡人貪圖財貨,定會亂了陣形。」黃敘道:「來不及了,被圍住了。」喊殺聲四下而起,山兩側湧出的胡兵從側面截住李卓,兩軍隨即陷入混戰。陶亮高聲喝道:「看那邊,看那邊。」眾人順著陶亮的手指看去,只見半山腰處亮起數枝火把,陶亮驚喜道:「那一定是敵人的主帥,他在那邊觀戰。主公曾告訴我們『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看他們的架勢人一定很少,咱們偷偷過去,把賊人的頭頭宰了。」黃琪英跳起身,高聲喝道:「文鼎,指揮全交給你了。」縱身一躥跨上戰馬,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被拉得在原地旋轉半圈,前蹄落地時,馬頭已經朝向山坡。辛壚驚呼道:「黃公子,你才是主帥。」黃琪英向辛壚擺了擺手,縱馬馳下山坡。黃敘高聲叫道:「等等我。」蹦上黑驢追了下去。辛壚道:「舉火,放馬車。」陶亮點燃手中的火把向山下揮動,四十餘匹戰馬揚蹄長嘶,拖著十餘車貨物,發瘋了般從山坳躥出,奔向半里外廝戰的人群。盧水胡兵士見數十匹戰馬拉著滿載貨物的貨車從山坳中轉出,齊聲呼嘯,顧不得追擊李卓等人,紛紛向馬車迎去,隊形登時大亂。

    黃琪英聽得山下人喊馬嘶,心知情勢已非常緊迫,狠抽了幾下馬鞭向那處火把光加速衝去。草木急速後退,火光越來越近,影影幢幢間看到數個人影在林間晃動,黃琪英抽出長劍,正待全力策騎衝刺,猛聽得身後蹄聲響,轉頭一看,黃敘跨著黑驢從林中躥出,急忙低聲喝道:「你跟來做什麼?」黃敘嘻嘻笑道:「爹爹從來不讓我打仗,今天碰上一次,絕不能錯過了……小心!」一隻羽箭尖嘯著從黃琪英耳際躥過,驚出他一身冷汗,急轉回頭,嗚嗚幾聲,數枝羽箭電射而至,黃琪英舉劍擋格,「叮叮」脆響,只震得手臂酸麻不堪,心道,再挑幾箭,只怕虎口都要震裂了。此時前方卻傳來一聲尖叫,一名胡兵從樹叢中踉蹌奔了出來,鼓脹著雙眼瞪著黃琪英,轟得一聲摔倒地上,額頭上一隻羽箭深沒至羽。黃琪英一陣驚愕,耳際猛地一陣風響,急忙磕馬左帶,嗤一聲,右臂長袖被狼牙棒的尖刺劃裂,黃琪英挺劍疾刺,長劍劃出一道寒光,斜刺入胡兵眼中。來不及抽劍,一柄長刀已當頭劈下,黃琪英驚呼一聲,夾馬斜帶,身後一聲慘呼,接著咕咚一聲,似乎有什麼重物摔倒了地上。側身後看,方才偷襲自己的胡兵竟然伏身翻倒在地上,一隻羽箭透頸而出。剩餘的幾名胡兵一陣錯愕,忽得高喊一聲,朝山下亂躥而去。黃琪英穩了穩心神,高聲道:「何方高人相救,黃琪英感激不盡。」正待抱拳行禮,右臂竟是火辣辣的一陣痛,低頭細看,竟是被狼牙棒在手臂上劃了深深的幾道口子,整條臂膀鮮血淋漓,抬一抬也難。黃敘催驢趕了過來,嘻嘻笑道:「不是什麼高人,就是我啦。」將手中的弓箭在毛驢頸下掛好,翻身跳下驢子,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使長刀的胡人身前,踢了兩腳,笑道:「這傢伙比那傢伙穿的好多了,想來是領頭的。」黃琪英道:「難怪他死了他們就都跑了。」黃敘道:「你手臂上的傷怎麼樣,打不打緊?」黃琪英吃力的跳下戰馬,左手連點胸口數大穴位,從懷中取出金瘡藥,一邊在傷口上撒藥,一邊道:「李卓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黃敘道:「我去看看。」跨上毛驢,向林外躥去。黃琪英眼前金星直冒,一陣暈眩,摔跌在地上。

    這一戰,五百兵士死傷五十餘人,殺死殺傷胡兵四百餘人,雖說是大勝,眾人卻都覺得心頭郁卒,掩埋了戰友的屍體,悶頭踏上前路。不多久,天又下起雨來,眾人戴起竹笠蓑衣,冒雨而前,趕到洛津渡口時,人馬皆淋的透濕。

    由於匈奴入侵,渡口早已荒廢多時,唯有幾間閒置已久的草房,孤零零的立在風雨中。辛壚令兵丁護著黃琪英先在一座茅屋住下,自己則張羅著士兵伐木造屋。

    屋內一盞油燈昏黃明滅,屋外洛水拍擊河岸的嘩嘩巨響,如轟雷咆哮。黃琪英躺在床上,思想起方纔的情景,宛如作了一場夢般。「倘若方纔我死了,不知她會不會傷心。」黃琪英曲臂側臥,身前的桌案上,一燈如豆,「哎,她自是會傷心,我終是她該照顧的朋友。」想起小倩說的那句話,黃琪英就漚得心頭發苦。很多次,黃琪英都告訴自己,走吧,走吧,再留在安定除了心痛還是心痛,回去吧,回去吧。但當望見深夜從她院中透出的燈光,兩腿就再也不肯移動半分。想著倘若自己是吳晨,決不會遠離她半步,或許吳晨並不在意她,終有一天他會移情別戀。小倩憐自己一直苦苦守候,為癡情所感,終以終身相托……

    感情如果真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辛壚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走了進來,說道:「李卓已找了幾條船,陶亮他們也找到了幾個洛水邊上的船夫,天一晴,就可以渡河了。咱們人多貨也多,能找到的渡船卻只有這幾條,要全部過河,估計要幾天。」黃琪英輕哦一聲,忽聽得窗外傳來一陣歌聲,蒼涼綿遠,古韻悠悠。此時風急雨狂,洛水轟隆,聽來別有一番淒涼悲壯的意境。

    黃琪英從床上坐起,問道:「他們在唱什麼?」辛壚道:「直洛這一帶的船歌。」合著節拍輕唱道:「洛水之水急兮,飆揚萬里;洛水之水狂兮,浪捲雲山;欲為之渡兮,擊水中流;擊水中流兮,被瀝披澧,耾耾轟雷……」

    黃琪英歎道:「洛河水勢狂疾奔放,能在這麼狂的水中擊水中流,也只有這些生於斯長於斯的直洛人。」黃敘走了進來,說道:「搏擊江浪又如何?江頭風浪雖然險惡,但還有比這更凶險萬倍的事在。翟星就曾經告訴我『江頭未是風波惡,人間別有行路難』。」黃琪英只覺整個人被掏空了,一年來的彷徨無奈,失落心痛,在這寒江雨夜齊兜上心頭,茫然間不知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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