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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十七章 攻心為上 文 / 姜尚

    蘇則道:「第一次逃離安定是懾於馬孟起的威名。孟起對待通敵之人,一經發現株連三族,婢奴之輩也不免於難。則寄身來亮家,憂心河池之殃,所以趁夜逃出臨涇。」吳晨哈哈一笑,道:「另外兩次呢?」蘇則正色道:「其實當年逃出臨涇,還有對明公所行所為的憂心。明公斂流民,起臨涇那日則也在,天象出現百年難遇的冬日火燒雲,民間多傳此與明公治涼有關。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聖人順道而作,民心自正,讖緯之說,邪道異端,多繆少實,不可盡信。其時謠言四起,則憂心黃巾之亂起於安定,所以避亂逃逸。」

    由於讖緯之說與光武帝劉秀一生極為契合,所以劉秀對讖緯極為篤信。光武中興後,將與讖緯聯繫緊密的「新派經學」定為東漢最高學府「太學」的必修課程。東漢建朝兩百年,讖緯隨著各處私塾,學堂的建立,滲透到民間的各個角落,張角起事反漢就曾假借「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讖緯之說,而袁術稱帝更是撿起幾百年前就流傳的「代漢塗高」的讖言獲取民心,眼前的蘇則卻顯然是對讖緯之說極為厭惡,可謂異數中的異數,吳晨不由得暗自驚異,不清楚蘇則是因為憎惡「黃巾起義」而遷怒到讖緯,還是本身就討厭這種根據「天人感應」衍生出來的學說。蘇則卻沒有留意吳晨驚訝的表情,繼續道:「則避亂榆中,親眼目睹金城亂象,反而對明公的做法有了興趣。明公治安定以來,均田以盡土地之利,親往牢獄以拔擢賢良,高祖之法以減輕刑罰,四十稅一以放寬賦役,儒生入政以敦穆教化,賢良誠服,百姓歸心,四方聞風而歸附者,如百川之歸海。」

    吳晨道:「那文師為何又再次逃往金城呢?」蘇則左手擋住雙眼,然後再拿開,放在眼前一尺遠處,笑道:「有時離得太近,反而看不太清,放遠一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則對明公之政心中敬服,原本認為以半年為期,涼州百年動亂可以休矣,卻沒有想到以明公天縱之姿,四處征戰,費時一年,未建尺寸之功,心中不免有些詫異。逃離榆中,正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吳晨心神巨震。一年來的征戰,韓遂與鍾繇東西呼應,左伏右起,右伏左起,每當打的一方難以招架時,背後那人就開始動起了手,等到收拾完一方,先前一方卻又緩過勁來,奔波一年,左右受夾的局面沒有絲毫改觀,這種境遇早已令吳晨倍感疲憊。今次在金城征戰兩月,原本是想利用古代信息傳輸滯後的有利特點,於漆縣進行戰略佯攻,趁鍾繇疑惑安定主力位置之際,一鼓作氣殲滅韓遂,然後再回師翼城,卻被韓遂再次逃逸,心中的沮喪可想而知。此刻聽蘇則所說的正是困擾自己半年之久的問題,一時停下腳步,驚愕得望著蘇則。蘇則似乎早就料到吳晨會出現如此驚愕的神情,因此早已停下腳步,微笑著望著吳晨。彭羕道:「文師心中當已有所得,不妨說出來讓主公多加參詳。」

    吳晨一把拉住蘇則的手,驚喜地道:「文師何以教我?」蘇則望著吳晨緊握自己臂膀的手,笑道:「人說明公待人赤誠,則初時不信,今與明公相談,果不其然。」吳晨自知失禮,臉上一紅,赧然鬆手。蘇則道:「當年世祖孑身匹馬(劉秀廟號世祖)赴河北,歷經九死一生,困苦流離,而後能席捲天下,其中的原因不可不深思。竊以為,世祖得天下其因有二,一,文景余恩澤世猶深,民心思漢,世祖趁勢而起,振臂高呼,百姓雲集響應;二,以『柔』道御服天下之眾。天下非惟馬上得之,馬下的籌謀有時更勝馬上數倍。」

    吳晨連連點頭,身後的彭羕、荀諶也不由露出深思的神色。此時一行人的方向是榆中城守府,龐德、王翦等人見眾人沉思,悄聲吩咐身後的士兵將戰馬牽走,繞離街區。

    蘇則續道:「世祖出身貧寒,取天下時得河北大族之力良多,推恩澤後,對關外大族關照也是良多。大族起鄔堡,占良田,擁部曲,造兵刃,稅收不繳國庫,與國中之國幾無所異。雖經孝明帝強行推廣『度田令』,扼制豪族兼併民間財產,收效卻甚微。至桓靈二帝時,世家豪族坐擁數千良田萬餘部曲者,所在多有,但兼併之風不見減退,反有愈刮愈烈之勢。豪族以萬千家資不繳賦稅,災變橫生朝廷無力賑濟,不得不賣官鬻爵,籌措國庫之用,又引致朝廷命官良莠不齊,鄉官裡官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禍亂鄉里。天災**,臻至並臨,終於釀成史無前例的『黃巾之亂』。」

    說到此處,蘇則清逸的面容湧起憤懣之色。曾輝煌數百年,以強悍與蓬勃朝氣永載青史的大漢王朝,淪落到今日生靈塗炭的局面,吳晨心中不免有些悵惘,長歎了一口氣。

    蘇則穩了穩心神,道:「明公以均田制扼制世族兼併土地,對百姓來說無疑是仁義之政,對病入膏肓的朝廷來說,更是一劑良方;明公又以均田戶的農家子弟為兵,寓兵於農,兵農合一,閒時耕田,所授之田足以自養,不需地方支餉,戰時為兵,為己而戰,為軍功而戰,戰力驚人,這些舉措遠遠優於關外群豪的部曲制。以前史來看,影響之深遠,實不下於衛鞅在秦國的變法。因此明公雖屢有挫折,兵士卻始終匯聚在明公周圍,不離不棄,不可謂不深深得益於均田—農戰之力。但對士族來說,均田制卻是對其致命一擊,因此對明公的政令,是要拚死反對的。」

    吳晨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張華插嘴道:「文師之言差矣,安定、漢陽一帶租調年增,兵師日盛,正如文師所言,皆得益於均田—農戰之力,安定、漢陽也有世家豪族,卻不見他們有所怨言,文師所說拚死反對的話,有些過了。」蘇則微微一笑,道:「並非如此。關東、關中、江南的士族各有不同,關東士族以鄔壁為主,所謂部曲說得明白些就是奴隸。而自衛鞅變法以來,關中始終以自耕農為主,即使關外豪族成群,關中始終如是。建武以來,天候漸趨乾燥,牧草連年歉收,匈奴、鮮卑、羯、羌等族連年南遷,對關中衝擊之大,非在其中難以想像,尤其是郭汜、李榷大亂關中時,長安四十餘日不見人跡……」說到此處,蘇則臉上露出一絲餘悸,頓了頓才道:「多數人逃離長安走向周邊。這些人本就自有土地,如今淪為豪族部曲絕非心甘情願,時常暴亂而起,安定的皇甫家、孟家,北地的傅家,金城的程家,漢陽的梁家、尹家、楊家等為此頭疼不已,明公的均田制應勢而生,所以在安定、漢陽、北地等地甚少受到衝擊與抵制。」吳晨回想起起兵安定時,恰逢孟睿忙於平定部曲暴亂,若非如此,以當時訓練不足的兩千人馬,雖有馬超幫手也難以攻陷臨涇,不由得暗叫聲好險。

    蘇則道:「隴西一帶,辛家、鞠家,顏家,鄒家,張家等名門望族已傳了數百年,根深蒂固,而關中百姓外逃對其的衝擊又遠小於對身在安定、漢陽、北地這些與三輔相臨地區的豪族的衝擊,均田制在現實上不能另其獲利,而在推行中又將削其稱雄一方的實力,其對明公的均田制深惡痛絕,自是竭盡全力幫助韓遂與明公相抗。即使明公此次擊殺韓遂,難保其不會再找出一人與明公作對。」

    吳晨皺著眉頭道:「文師的意思是要我放棄隴西?」蘇則微笑著搖頭道:「不是。應該說此際正是明公一統隴西的最佳時機,但方式和手段卻要有些變化。則聽聞辛毗辛佐治從冀州來見明公,被明公封為北地太守,不知有沒有此事?」

    此時幾人已走到城守府外,吳晨正要拾級而上,聽蘇則岔到辛毗的事上,不由停下腳步,轉身說道:「確有此事。」蘇則嘴角漾起一絲深有含意的微笑,道:「明公莫非從來沒有想過袁本初令辛佐治前來安定的深意?」吳晨一鄂,轉身向荀諶望去。荀諶先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經蘇則提醒,我才想明白,原來如此。并州大人,我這就去隴西一趟,此行必能說服辛家。」甩袖向城外奔去。

    蘇則見吳晨和彭羕一臉愕然的神色,微笑著解釋道:「河北辛家與隴西辛家本是一支,建武十三年,隴西辛家的一支遷去河北,這就是河北辛家。百年來兩支多有來往,互通消息。袁本初對辛家知根知底,因此才會令深知隴西底細的辛佐治前來,一是探知明公是否有實力與之結盟,二來也可助明公一臂之力。也正是由於辛佐治擔任北地太守的消息傳到金城,辛家才撤去了對韓遂的支持,不然明公還需花費更多的時間平定榆中。」

    吳晨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蘇則道:「不但如此,鞠家與辛家的關係也極為密切。河北第一名將鞠義就是西平望族鞠家的從生子,與鞠家當代家主鞠嘯同父異母。此人在鞠家不得志,通過隴西辛家聯絡到河北辛家,輾轉投在袁本初帳下,遂成一生戎馬名聲。明公當以辛佐治治政北地為契機,採用攻心之計,籠絡隴西各部豪帥,擇選其子弟領地自治,取其強壯者為兵。以『柔』道駕馭,隴西豪族歸心,何愁韓遂不滅?」

    吳晨為之愁苦半年的難題被蘇則點醒,喜悅之情直如翻山倒海般在心頭湧動,拉著蘇則的手,哽咽道:「文師,我……我……」蘇則微笑道:「還有一事需明公定奪,自來掩有西陲者必控制河西,當年世祖征伐隗囂,也是先得竇融之力,不過兩年,隗囂勢力煙消雲散。若要根除韓遂,河西勢力不可不用。」吳晨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沉吟道:「河西勢力我方並不熟悉,不知誰可為『河西竇融』?」蘇則道:「酒泉人張行。此人擁兵一方鎮守河西,鮮卑、北匈奴等部皆不敢南下,明公若得其助力,由其西渡黃河抄截韓遂老巢於後,明公率兵兜截於前,隴西諸豪截斷韓遂支脈於左右,韓文約在涼州的勢力將被連根拔起,再不能為禍。」

    吳晨沉吟道:「張行……子燁,那就麻煩你走一趟酒泉了。」張華躬身施禮道:「屬下遵命。」彭羕嘿嘿笑道:「如此冒冒失失前去,張行怎會答應會盟?蘇文師,你既舉薦張行,自然也已經想好了如何說服他和我軍共殲韓遂。不要賣關子,快說來聽聽。」蘇則哈哈笑道:「人稱彭治中神機詭譎,心思之巧不亞於陳平,今日則領教了。」向吳晨道:「張行早年曾浪跡武威,與張猛情同手足。張猛渡河之前,曾派人遊說張行,張行則回言,明公之威不可測度,勸張猛保命守土,可見其對明公亦是敬畏有加。只要說服張猛來降,張行自會投向明公。則與張猛曾有數面之緣,願借戰馬一匹,說服張猛來降。」

    吳晨驚喜道:「那就有勞文師了。令明,文師此行責任重大,你要多加護衛。」龐德板著臉,一副不情願的神色,蘇則笑道:「則並非文弱書生,明公只需將張猛營寨所在告知,則只身前往。張猛雖有千軍萬馬,可使其不得而用。」王翦在旁道:「此地已近金城,龐校尉職責所在,不敢或離大人,不如我陪文師前往如何?」吳晨暗道:「自從去年九月閻令在臨涇露過一面之後,再沒有聽說過他的行蹤。此人最善潛蹤匿行,殺人於無形,三次刺殺我都沒有得手,再下手時必是一擊必殺,龐德不願去也有他的道理。」想罷點點頭,道:「那就有勞王大哥了。」轉身向蘇則道:「文師此行,可成則功莫大焉,即使不成,保全自身也是大功一件。」蘇則知道吳晨是關心自己,提醒自己不要逞一時意氣,心頭不禁湧出一絲暖暖濕濕的感覺,微笑道:「則知道了。」

    親兵牽來兩匹戰馬,蘇則走到最先的一匹戰馬身旁,飛身而上,向吳晨道:「明日正午,則必領張猛來見明公。」拱了拱手,打馬而去。吳晨望著蘇王兩人迅速離去的背影,心中頗覺欣慰,初聽聞韓遂逃走時的鬱悶消散一空,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彭羕在旁笑道:「主公也曾出使敵軍,自是明瞭其間凶險。根據昨日與韓遂交戰時張猛的所作所為,他和咱們敵對之心只怕沒剩多少了,蘇文師此行雖不一定成功,但絕無危險,可算是挑了個肥差。」吳晨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轉身走向城守府。

    張華見荀諶、蘇則二人都已出使,自己身為并州使節卻呆在家中,心中不免有些發堵,向吳晨深鞠一躬,說道:「屬下曾隨蓋大人出守河陽,隨行人中段規與屬下情同手足,如今聽說段規身為河首平漢王手下大將屯駐洮沙,屬下願往洮沙一行,說服段規來降。」

    吳晨轉身微笑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交給子燁,段規的事情不忙於一時。子燁多注意休息,以後有得忙,那時可不要怪我不體恤子燁。」張華知吳晨雖然年輕,智謀韜略卻非自己所能望其項背,他既說還有更重要的事,自然再不好強求些什麼,默默跟在吳晨身後進入城守府衙。彭羕緊走幾步來到吳晨身旁,低聲道:「宋建簪稱帝號,若要爭取仕人之心,其人不得不除。但宋建在湟中深耕二十餘載,若我軍出手,恐會引起湟中民變,不利我軍懷柔之策。不如採納張華的建議,勸降段規,再令其斬殺宋建,此為一石二鳥之策。」

    吳晨淡淡的道:「那時又將如何處置段規?殺之不祥,用之失信於民。」長歎一聲,道:「此事一時難以權衡利弊,還是先等到友若與文師的消息後再作定奪。」彭羕暗忖:「到時逼龜兒子自裁不就成了,主公什麼都好,就是對人太重情誼。此事事在必行,應該好好想想怎生找個機會攛掇張子燁出使洮沙。」心有所想,腳步不由自主的有些放慢,落在了吳晨龐德的身後。吳晨向龐德道:「令明在湟中住過一段時間,不知對辛家和鞠家有什麼瞭解?」

    龐德道:「西平鞠家是傳了百年的望族,門人子弟傑出者眾多,尤其是鞠嘯的兩個兒子鞠渲和鞠英,常率部曲與羌民和盧水胡作戰,多有斬獲。隴西辛家主要在成紀一帶,以飼養優良戰馬著稱。」彭羕插嘴道:「那鄒家和張家呢?」龐德道:「鄒家和張家都位於河西,河西的數口鹽井全在鄒家勢力範圍之內,因此河西鹽的買賣受鄒家的控制。張家原本是河西最大的一族,因為家主張濟在南陽被流箭射死,聲名大不如前,但它的旁支如張猛、張進、張行等人都擁兵一方。」

    幾人交談著走向議事廳,張華落在身後頗覺有些落寞,跟著幾人走入議事廳,吳晨和龐德已談論起榆中重建的事情,彭羕偶爾插上幾句,三人談笑風生,張華聽三人談論軍政之事,並非自己所長,在議事廳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步出議事廳,只見日影微西,竟已是未牌時分,腹中微餓,這才記起一早到榆中還沒吃什麼墊肚子,回身向議事廳中望了望,信步向外走去。

    自去年五月張橫自殺,到今年二月李文等人退守祖厲,榆中在安定的實際控制下幾乎有一年時間,其間屯田修路,蓋屋砌牆,由亂而治,百廢待興。經過雙方在此長達兩個月的對峙,城內殘垣斷壁,坍街敗路,面有菜色、衣衫襤褸的人躑躅在啃坑坑窪窪的街道兩旁,直是滿目瘡痍。張華來時還不覺,此際邊走邊看,恍惚間似乎又重新置身於十餘年前湟中暴亂之後的漢陽,只是那時自己也是這些難民中的一員,內心滿是倉惶恐惑,此時卻是滿腹辛酸,眼睛不由濕潤起來。雖然已經知道不可能在街上找到什麼吃的,但仍是走了又走,直行到申牌時分,折身走回府衙。

    走到府門,文玨笑嘻嘻的跑了過來,大聲道:「張使節,你跑哪裡去了,剛才公子找你半天呢?」由於和文援文玨同是漢陽郡西縣人,張華和這兩兄弟感情極好,忙道:「公子找我什麼事?」文玨笑道:「也不是什麼急事,是想起了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準備開飯的,但不見了你,就讓人到處找你。」張華一聽急忙向議事廳走,文玨笑道:「晚了。他們等了你半個時辰,見你還不來,就先吃了。」張華哦了一聲。文玨笑道:「公子讓我給你留了一份,我一直幫你熱著。老遠看見你走過來,已經送到你住處了。」忽然壓低聲音道:「我幫你挑了好多肉哦!」張華忍俊不禁,探手在文玨頭上搔了搔。文玨邊笑邊躲在一旁,說道:「跟我來!」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著,張華胸中的鬱悶一輕,步履似乎也輕快了許多,跟在文玨後面向府衙後院走去。

    榆中府衙在二月的大戰中遭到部分焚燬,雖經西涼軍的整飭,迴廊雕樑之間仍能見到煙熏火燎的痕跡,迴廊左轉處應該是一片竹林,如今只剩下幾塊被煙薰成黑色的鎮石孤零零的堆在那裡。再一轉,跑在前面的文玨嘻嘻笑著跑進一間閣樓。

    「咦,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在這裡?」張華聽見文玨的驚訝的呼聲,急忙加快腳步,步入閣樓,不由得一鄂,脫口道:「高柔,你怎麼在這裡?」來人年紀在二十五、六歲上下,青黧的面色將粗曠的眉目襯得有些陰晦,正是那日跌下山崖,被王霆和張華救起的,托名高柔的馬周。

    馬周髮髻用一塊青色的布包著,身穿一件皂色的襦襟,腰間絲帶呈青色,將原本高大雄闊的身軀襯得頗有幾絲書卷氣,手裡拿著一卷竹編,微笑著道:「直路一別,倏忽間已有兩月,當日救命之恩,還沒有來得及言謝,所以今日特意登門拜訪。張大人不會覺得有些唐突吧?」

    張華笑道:「那裡,那裡。」向站在一旁上下不住打量馬周的文玨道:「這位先生姓高名柔,字……」馬周道:「自承載。這位小兄弟神韻內斂,他日必成大才,不知是誰家子弟?」張華道:「他是并州大人的書僮。」馬周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文玨見他誇獎自己,不由得心喜,對馬周的敵意大減,嘻嘻笑道:「這位老兄弟吃了沒有,沒吃我給你拿點來。」馬周笑道:「那就有勞小兄弟了。」文玨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屋內兩人分賓主坐下。張華道:「承載的傷好了嗎?」馬周道:「王校尉的藥很靈,如今除了左手還使不上力外,傷已基本痊癒。」張華聽他在「王校尉」三字上特意加重語氣,想起當日的情景,不由笑了起來。忽又想起一事,道:「承載是一個人來得嗎?」馬周道:「我是隨何平一起來的。」張華道:「何平人呢?」馬周笑道:「他隨段將軍的運補大軍一起行動,如今當還在祖厲,估計晚上能到,我一無軍職,二來又閒得無聊,因此先趕了過來。」張華道:「并州大人求賢若渴,承載文采斐然,不如我向大人舉薦承載擔任軍中司馬如何?」

    馬周心道:「如今最怕的就是和吳晨碰面,不然也不會錯開何平先來榆中。」微笑道:「能在并州大人手下做事,承載求之不得,張大人能全力舉薦,承載感激不盡。無奈身上有傷,并州大人又是用人之際,怕殘破之軀佔其位而不能服其勞,此事不如等傷全部養好再議,如何?」張華正待再勸,文玨捧著瓦罐跑了進來,放在桌案上,嘻嘻笑道:「老兄弟,這是你的。」向張華道:「張使節,你怎麼還沒動筷啊?」將桌案上的瓦罐揭開,將手中的筷子塞進張華手中,拉著張華走到桌案邊,笑道:「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轉身衝著馬周嘻嘻笑了笑,跑了出去。

    馬周笑道:「他是叫文玨吧,很好客的孩子。」張華道:「是啊,個性和他兄長很像。昨日亂兵四起,承載孤身一人從祖厲而來,這份膽識和氣魄絕非一般人所能為。如此人才埋沒人間其不可惜?并州大人……」

    馬周急忙岔開道:「聽說此次得榆中,是因為武功人蘇則獻城,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張華道:「確是如此。不想承載才來就知道這件事了。」馬周微笑道:「這件事在軍中傳的沸沸揚揚,入城門時就聽到守門的兵士談論此事。」張華點頭道:「蘇文師此人確是了得,也難怪軍中盛傳了。」馬周哈哈笑道:「張大人真這麼想嗎?」張華愕然道:「難道不是嗎?」馬周搖搖頭,笑道:「并州大人在隴西舉步維艱,原因還出在自身失誤上,絕非均田的原因。蘇文師出身武功豪門,自然會對均田制多有挑剔,說話也只說一半。」張華愣道:「承載說的話我不太懂。」馬周笑道:「均田以農田為主,辛家以牧養良馬為業,戰馬需要寬闊地帶奔騰翻越,牧場若被成一塊一塊,我還真不知該如何馴養良馬了。以安定、漢陽其他各處的牧場來看,可曾實行過均田?因此說辛家不願并州大人主政隴西,根子並非出在均田制上。并州大人馳騁關隴一年,寸功未建,辛太守主政北地不過兩月,辛家即撤去對韓遂的支持,可見問題還是出在并州大人自身的失誤上。」

    張華道:「承載所說的自身失誤是什麼?」馬周笑道:「成宜。成公良自投并州大人後,子燁可聽說過他還打過哪些仗?」張華皺眉道:「這個……倒是真沒聽說過。」馬周道:「并州大人升任并州牧,安定有兩人沒有升職,一個是馬孟起,另一個是成公良。因為二人都已位居將軍,州牧大人也不過是偏將軍銜,很難再升二人的職位。但在外人眼中,孟起與州牧大人義為兄弟,升不陞官無所謂,反倒凸現成公良地位的尷尬,令有心相投之人寒心。」

    張華聽馬周分析入理,一時鄂然,半晌才沉吟道:「并州大人對成帥處理的這件事上,的確是失誤了。承載目光如炬,洞若觀火,若能為并州大人效力,何愁功名不成?」馬周搖頭笑道:「山野粗鄙之人,閒雲野鶴慣了,受不了許多約束。一大早就騎馬過來,路上又沒吃什麼,真是餓急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嚥起來。

    門外忽然傳來吳晨清朗的笑聲:「子燁,今天中午跑哪兒去了,害我們等你半天,你說該怎麼罰你。」

    馬周聞聲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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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按:

    「圖讖之學」興起於西漢末期,利用陰陽五行學說,依托儒家經典,預測一些即將發生的事件,或解釋一些大自然的災變異兆,如王莽篡漢就是借挖鑿運河時出現的寫有「新公代漢」的巨石,完成由攝政到即位的一系列步驟。即位後,王莽將讖緯作為重要政事裁定、決斷的參考依據。

    而光武帝劉秀的崛起則更富有戲劇性。王莽代漢之後,推行的措施十有九敗,其餘的措施也在復議中,民間怨聲載道,出現了「復漢劉秀」的讖緯之說。王莽的國師劉歆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劉秀」,卻原來彼劉秀非此劉秀,真正的劉秀早已在南陽販糧運布。

    由於劉秀早先曾從事商業運補,所以東漢兩百年對商業的歧視並不嚴重,作者在此代為說明。

    「代漢者當塗高」在西漢末期就已流傳,公孫述在蜀建立政權就是扯的這面旗幟。塗高為上古大舜的姓,舜為黃帝子孫,而黃帝又姓公孫,所以公孫述能扯上這層關係。而周武王滅商之後,將舜的子孫封在陳國(今河南汝陽等地),袁術則是出生在此,也能拉上這層關係。劉秀曾因為這句讖言,寫信給公孫述,事跡見《後漢書·光武紀》。

    寫到如今,《混跡三國》的立足關隴的戰略應該算是完全呈現出來了,但仍要略作一些說明。

    中國歷史上經歷過三次巨大的變革,第一次出現在殷末周初,原始部落的公有制,變更為以血緣關係劃分的「分封采邑制」,並最終由周取代了殷商。

    第二次歷史變革,出現在戰國中期的秦孝公時期,商鞅在秦國進行變法,廢除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對財產的支配權,建立了以軍功為基礎的授田制,最終在關隴地區形成有別於關外貴族集團的軍功軍事集團。

    第三次歷史變革,出現在南北朝時期的拓跋鮮卑經營下的關中地區。

    東漢末年,經過四百餘年的發展,統治者門閥化,經濟制度農奴化,思想領域讖緯化,帝國內蠹盡起,老態垂垂,這些都標誌著帝國文明需要進行一次滌污蕩垢的洗禮。而與此同時,全球氣候變冷,歐亞大陸上400毫米降雨圈不斷向南延伸,匈奴、羌、氐等民族隨之不斷入侵,既帶來慘重的破壞,又向漢民族輸送著新鮮血液。這一進程持續了數百年,歷史稱之為「五胡亂華」。帝國文明經過數百年火與血的洗禮,暮氣漸消而銳氣漸長,終於如浴火的鳳凰振翅重飛。

    在這一過程中,出現了稱為均田—府兵制的兵農合一制度,並最終以此為基礎,在關隴地區形成了關隴軍事集團。關隴軍事集團的形成,標誌著秦漢雄風漸漸遠去,帝國迎來了恢宏的隋唐氣象。

    而均田—府兵制的建立和完善離不開武功蘇家的傑出人物——蘇綽的推動。按歷史年代算,蘇則應該是蘇綽的曾曾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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