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如秋潮澎湃,無止無休,隆隆的蹄聲在天地間迴響。三人震驚於匈奴騎兵的氣勢,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黃琪英才道:「匈奴人不是一向在并州的雲中、雁門、定襄一帶嗎?怎麼到左馮翊了?」顏淵一攤手道:「不關我事,路不是我帶的。」
費瑤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顏淵,卻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中平五年,中山太守張純受黃巾賊蠱惑叛亂,孝靈帝發詔調南匈奴兵平亂。當時南匈奴羌渠單于就派兒子左賢王於扶羅助漢。但不久靈帝駕崩,於扶羅就留在了河東郡平陽縣。這些匈奴騎兵中多雜有漢人,應該是從平陽來的。」
此時雖仍蹄聲隆隆,大軍卻已漸漸遠去,三人說話也漸聽得真切。
顏淵詫異道:「咦,匈奴這些事你怎麼知道?你不會是匈奴人吧?」
費瑤的外公是一代名將皇甫嵩,爹爹費清領司隸軍事,三個哥哥也在外統領軍事,這些事當然是從家人討論時局時聽來的。費瑤說出來,本想在二人面前表現一番,卻被顏淵戴了個匈奴的帽子,心中大是惱火,怒道:「你才是匈奴人。」
黃琪英眼見二人又要起爭執,連忙道:「河東的匈奴怎麼會到洛水一帶來?」費瑤狠狠瞪了一眼顏淵,卻見顏淵也是一幅虛心受教的模樣,心頭一喜,笑道:「不知道。」黃琪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顏淵愣了一愣,忽得大笑起來:「哈,哈哈,原來你的見識就這麼多……」
一聲厲嘯,震的群山不住轟鳴,一條身影從半山的洛神宮中電射而出。三人驚的魂飛魄散,落荒而逃。
※※※
睜開眼,窗外一片婉轉的啾啁。起身,推開窗戶,晨風撲面。
初秋的晨風有些涼意,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清爽。
小倩推門走了進來,手裡端著木盆,柔聲道:「公子,洗把臉。」
晨光透過窗戶灑進房中,柔和的光線宛如一層輕紗,襯得小倩清麗的臉容愈加秀美。
吳晨謙然道:「是不是我推窗戶的聲音驚動你了?」小倩笑吟吟的道:「懶蟲,我啊,早醒了。」將盆中的手巾擺了擺,擰乾水,遞給吳晨。
吳晨接過手巾,一邊擦臉,一邊笑道:「我懶嗎?你換別人試試,讓他一連幾天不睡覺,看他能不能第二天卯時起床。」小倩笑道:「卯時?現在已經是辰時快到巳時了。」
吳晨驚道:「巳時了,怪不得肚子餓的咕咕響了。」小倩轉身出門,不一會兒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中托著一個木盤,清香四溢,吳晨食指大動,伸手就要去拿木盤中的陶碗,小倩卻輕輕將吳晨的手撥開。
「沈太守說吃飯前要先喝這個。」小倩指著木盤中另外一個陶碗道。
那碗中青黑的一碗,藥腥撲鼻。吳晨的臉立即苦了下來:「我沒有生病啊,幹嗎要我吃藥?」
小倩道:「最近瘟疫大起,沈太守說,從令明形容的疫症症狀來看,很像是『冷熱病』,所以連夜集起天水的大夫開了這副藥方。雖然不一定對症,但有備總是無患。」
吳晨苦著臉道:「真要喝?」小倩點了點頭。吳晨捏著鼻子,大口大口的吞下藥汁,汁液順著嘴角向下流去。小倩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塊絲巾,輕輕抹去吳晨嘴角的藥漬。
吳晨鼻中一陣少女的幽香,心中一蕩,閉上眼睛任小倩擦拭。
「嗯,喝完了嗎?」
吳晨放好碗,指了指另一邊嘴角:「還有這裡沒有擦。」小倩臉色通紅,手像觸電一般急縮而回。吳晨笑道:「咦,這塊絲巾以前沒見你用過,是新買的嗎?」小倩道:「不是,是蘇姐姐教我織的。」吳晨道:「蘇姐姐?哪個蘇姐姐?」小倩道:「就是安定文案蘇俊的姐姐蘇娟啊。」吳晨恍然大悟:「啊,我記起來了,就是她啊。沒想到她還會織布。」小倩道:「不是布,是絲。」吳晨笑道:「這絲你們是從哪兒弄來的?」小倩道:「自己養的。那天蘇姐姐來看我,還帶來了她的小兒子孟青。孟青張口就問我會不會養蠶。在襄陽時我也曾養過,就說會,於是他就拿出一盒蠶子,都是些剛出殼的幼蠶,足有一兩千條。」吳晨大喜,心道,我怎麼沒想到養蠶呢?蜀國就曾以蠶桑立國,蜀國年入的三分之一都來自蜀錦,天水的氣候潮濕溫潤,正適合大規模養蠶。我正在為缺錢的事犯愁,看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興沖沖的道:「他從那裡弄來這麼多蠶子?」小倩笑吟吟的道:「這個,公子應該比誰都清楚啊。」
吳晨啊的叫了一聲:「奸商,一定是奸商給的。」小倩笑道:「孟青對我說,那天他們正在草地上找蛐蛐,看見翟大哥也低頭在草地上找什麼,就都跑了過去,看能不能幫什麼忙,接著就看見翟公子拔草餵那些蠶子。」吳晨心道,奸商什麼地方不去,偏在別人找蛐蛐時候過去,那不是誠心想騙人嗎?蠶吃草?這麼餿的主意也只有他才想的出來,他幹嘛不乾脆拿白菜葉喂蠶?如此處心積慮,這次要價一定不菲。
小倩道:「翟大哥看他們喜歡,就說:『蠶啊,又叫天蟲,就是說天上才有的蟲子。據說從咱們漢人的老祖宗黃帝的妃子薑嫄就開始養蠶,慢慢傳遍天下。南方比較多,北方要養不容易,而且蠶還特別嬌貴,養的不好就全死了。』孟青他們看著蠶子吃草,覺得很有趣,就問要怎麼樣才能不死。翟大哥說:『我們都不會養蠶的。這蠶啊就是要南方人才能養,你們要養蠶,應該去問南方來的人啦。只是這附近有誰是南方來的呢?』」吳晨心道,奸商這是明知故問。
小倩道:「孟青說公子是南方來的,可是翟大哥說你不在安定,等你回來,這些蠶子就都死光光了。小胖說我是從襄陽來的,應該會養蠶,於是孟青就央著蘇姐姐來找我。」吳晨道:「後來呢?」小倩笑道:「那些小孩子怎麼會有耐心,以後都是我和蘇姐姐還有蘇姐姐的一幫姐妹養蠶。」吳晨詫異道:「奸商喂蠶子吃草,那些蠶子怎麼會沒死?」小倩道:「我也覺得很奇怪啊,從來只聽說過蠶吃桑葉,沒聽說過蠶吃草的,那些蠶子怎麼會沒死呢?養下去後,直到吐絲,那些蠶子也沒事。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很想問翟大哥,可是過了一陣他就去西平了。」
吳晨沉思道,翟星行事一向出人意表,這件事不問他是弄不清楚的。向小倩道:「養蠶很辛苦,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小倩搖了搖頭:「不苦。沈太守知道我們養蠶後,就派人發了告示,蠶絲可以按價折算成五銖錢頂當年的賦稅,我們手裡的蠶就分了出去,我和蘇姐姐倆人養的蠶也不過三、四十條。」
吳晨心道,沈思可說是管理內政的好手,有他在,自己真的省了很多事,就是年齡有些偏大,五年十年的沈思還可以,但十年之後呢?
小倩道:「公子,粥快涼了,我給你盛碗熱的。」端起木盤向外走去。吳晨笑道:「你呢,吃了沒有?一塊吃吧。」小倩嫣然一笑,再端盤進屋時,盤中果然是兩副碗筷。兩人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數月未見,兩人各有機遇,小倩性格溫婉恬靜,吳晨活潑跳脫,說起打仗的那些事情,眉飛色舞,將這數月來的經歷說的繪聲繪色,緊要關頭更是添油加醋,極盡跌宕起伏之能事。時間就在兩人閒聊中飛逝,那種青澀的、似懂非懂又甜的不行的滋味,在兩人的心湖中輕輕流淌,眼中的柔情越來越濃。
「咕咕……」
小倩一驚,詫異道:「什麼聲音?」吳晨臉色通紅,恬然道:「我的肚子。」小倩抿嘴一笑:「剛才不是……」透過窗戶向外看去,日影竟已西斜,幾個時辰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小倩赧然一笑:「呀,原來要吃午飯了,我這就去準備。」將兩副碗筷收在盤中,吳晨一把按住小倩的手,柔聲道:「還是兩副碗筷。」小倩羞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吳晨歡叫一聲,蹦在床中,一把揭過被子蓋在臉上。小倩出身詩書世家,謹受男女之別,平常不要說摟抱,要握個手也是不能夠,剛才趁機握了一下小倩的手,就像是偷了情接了吻一般,讓吳晨激動得不能自已。
門外忽然響起文援的聲音:「公子,龐將軍在議事廳等候公子接見。」
吳晨心中一驚,起身披上外衣,疾步走出房間,大聲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戰事進行的如何?」文援道:「巳時就回來了,那時大帥還在用膳,所以……」吳晨臉上一紅,知道那時自己正和小倩在房中說話,當下加緊腳步,向議事廳走去。
※※※
城外歡聲雷動。迫在眉睫的大禍,一夜之間消失無形,百姓自發的走上街頭,宣洩數日來累積的憂懼和惶恐。二人到議事廳時,廳內也是談笑風生。
吳晨微笑著走進大廳,正在說話的沈思,姜敘,彭羕起身相迎,龐德,成宜,張華,王樂齊迎出大廳。吳晨向龐德道:「令明,此次大勝你把獎懲人員的名字報給沈主薄,按功行賞。」龐德高聲應是。
吳晨向張華道:「子燁,這次你離間羌、氐,功勞不小,按上次說的,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行軍司馬。」張華正待謙虛,王樂道:「子燁,你就不要再謙虛了,當時的情況驚險異常,回想起來真還有些後怕。如果不是你啊,我這條命就搭在像舒至的大營裡了。」吳晨笑道:「看來你們出使的那一幕很精彩啊。」沈思三人此時也走上前來,沈思拂著鬍鬚道:「一波三折,奇峰迭起,我們這些聽得都膽戰心驚啊。」吳晨道:「看來我錯過一場好戲。王樂,你擔任天水太守間,疏於防範,至令敵軍成功偷襲,損失數千兵丁,這個罪很大。這次你戴罪立功,但還不夠,所以要降你一級,你擔任的長水校尉就交給令明。」王樂低頭應是。龐德道:「主……」吳晨道:「不用說了,這次令明力了大功,該賞就要賞。此次傷亡情況如何?」龐德道:「氐人人心渙散,我大軍突襲,人人作鳥獸散,沒有遇到什麼抵抗。此事蹊蹺,公子來時,我們也正在說這事。」
吳晨道:「哦,氐人一向勇猛,這次這麼不禁打是有些蹊蹺。」彭羕道:「把符彤提出來問問不就成了。」吳晨喜道:「連符彤也抓住了?」龐德道:「不但符彤,連他兒子一起,一共抓了三十幾個氐人頭目。」
吳晨道:「好,把符彤帶上來,問問他。」王樂應了一聲,喚來一個親兵,耳語了幾句,親兵急奔出廳。吳晨又和眾人說了會話,眾人剛坐下,就聽到大鐵鏈嘩林嘩林的巨響。片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但見那人烏髮披散,鐵髯戟張,雙目圓睜,神情甚是威猛。臉上、顎上數處傷口,肩頭、膝頭處也有數處刀傷,鮮血仍未凝結,隱有血水向下滴落,雙手雙足銬在鐵銬中,中間連著大大的鐵鏈。
吳晨低聲道:「為什麼銬住他?」王樂附耳在旁道:「此人武功極高,昨晚連傷我十餘名兵丁,若非令明和成帥聯手,真還制不住他。」吳晨低哦一聲,上下打量起符彤。
彭羕冷冷的道:「符彤,見了我家主公,為什麼不跪下?」
符彤仰天大笑,厲喝道:「我符彤縱橫涼州,叱吒風雲,這次不小心中了你們這些狗賊的奸計,到了這裡就沒打算活著。從來只有站著死的氐人,沒有跪著生的氐奴。要我向狗賊下跪,我,呸。」
一口濃痰向坐在廳上的吳晨吐去,廳中人影一閃,一人從旁竄出,再返回坐下,動作如兔起鵠落,迅捷之極,正是成宜。彭羕怒道:「給我掌嘴。」符彤身旁的兵丁高聲應是,揚手就要打,吳晨道:「算了。」兵丁低聲應是,退在一旁,符彤冷冷的看向吳晨。
彭羕道:「如今你是階下囚還敢如此放肆,委實狂妄已極。你挑動羌人發動叛亂,可知罪嗎?」
符彤嘿嘿冷笑道:「從劉邦狗賊開始,四百年來,漢人殺了多少氐人?漢人殺我氐人,這筆債,我氐人要百倍、千倍的討回來。」
彭羕森然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如今殺你就像殺條狗般簡單。但我主宅心仁厚,體念氐、漢情誼來之不易,也不和你一般見識。你若深自懺悔,向天下發佈告示,說明自己實因貪圖天水財貨,是以挑動羌人謀反,並保證今後痛改前非,簽訂漢、氐和約,此生再不犯天水,我家主公或可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符彤仰天長笑:「古來聖賢皆難逃那一日,符彤盡心中所想,雖死無憾。但只要我符氐不絕,亡漢者必氐。」
彭羕喝道:「把人帶上來!」廳下的兵丁大聲應是,只聽得鐵鏈聲響,押了三十餘人到廳上,其中一人年紀只在七、八歲,但和符彤卻是極像,顯見得三十年後,就是符彤現下的模樣。
符彤見到那人,臉色登時大變,驚喝道:「洪兒,你怎麼也被這些狗賊抓住了?懷歸呢?」他這一聲呼喝,震得廳中眾人耳中嗡嗡作響。吳晨心中更是狂瀾海嘯,亂成一團。
吳晨熟讀歷史,符洪在歷史上雖然名聲不顯,他的孫子卻是中國歷史中叱吒風雲的一代巨擘般的人物——符堅。若歷史走向沒有被擾動,百年之後,符堅將統一中國北方,陳兵百萬於淝水。但如果此時殺掉符洪,就沒有符堅,歷史又會走向何方?直到這一刻,吳晨才真正感受到是如此的貼近歷史,歷史的脈搏就在自己手中,只要一句話,歷史的足跡就將從此改變。如此巨大的震撼力,令吳晨難以自己。
符洪小眼通紅,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手上的鐵鏈錚錚作響,哭道:「懷歸叔叔死了,他為了護我死在這些狗賊手裡。」
彭羕笑道:「我聽像舒至說,氐王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還經常誇口興氐者必符洪。」語聲陡然轉寒:「現如今你兒子也在我們手裡,我倒要看他如何興氐!」
符彤提氣暴喝:「吳晨,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當,圍攻天水,全是我主謀,你拿我兒子做什麼?」
彭羕笑道:「符洪,你們這些氐人陰謀犯漢,全是亂賊,要誅三族,但只要你爹爹肯向天下謝罪,表明此生決不進犯天水,就可保全你們的性命,你為何不勸勸你爹爹。」符洪擦了擦臉上的淚漬,朗聲道:「只有站著死的氐人,沒有跪著活的氐奴,要殺就殺。」鐵鏈錚錚響動,符彤撲到符洪身邊,一把將兒子抱進懷中,虎目中滿是淚水,哽咽道:「傻,傻兒子。」
彭羕道:「符彤,你兒子說的話,你可是聽到了。」符彤轉身望著身後三十餘名被捕的氐人,這些朝夕相處的手足弟兄,如今雖然衣衫襤褸,神情憔悴,但大難臨頭之際,臉上的神色卻是無比堅毅,看著那一雙雙清澈的眼眸中,透漏出的生亦何歡,從容赴死的豪情,符彤更是心如刀絞,淚水滾滾而下。模糊的視線中,又幻出無邊無際飄搖的篝火,耳中,似乎又飄起悠遠的氐謠,嘴角浮起一絲淒涼的笑意。揚名萬世,千古豪雄,不過是過眼雲煙,一場迷夢,縱能叱吒風雲,縱橫天下,終不過一抔黃土。今日,這迷夢終於醒了。
推開懷中的符洪,符彤通的一聲跪下。
符洪驚叫道:「爹……」符彤身後的氐人驚呼道:「大王……」
符彤臉容平靜,說道:「吳晨,氐人此次大敗,再無力爭奪天下,這些我認了。我也別無所求,只求你放我族人和我兒一條生路,我可以向神猴明誓,吳晨在一日,符氐終身不踏入漢境。」
氐人齊齊跪倒,放聲痛哭:「大王……」
符彤轉身厲聲喝道:「你們聽著,我死後,立即帶洪兒撤往漠北,吳晨在一日,終身不得踏入漢境,違我令者,永世受神猴鄙視。」
氐人泣不成聲。
符彤轉過身:「吳晨,給我把刀,我自己解決。」
吳晨深吸一口氣,在殺與不殺之間終下了決定。微笑道:「不用了。符彤,你是英雄,你的兒子也是英雄。氐人重英雄,漢人也重英雄。你們走吧!」
彭羕驚道:「放了他們?」
不但符彤愕然,其餘的氐人更是驚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吳晨微笑道:「漢、氐相處已有三百餘年。其間漢人有不對,氐人也有不對。但就如千流萬壑東流入海一樣,兩族終有一日會成為一個民族,雖然萬里關山,但終會有那麼一天。」起身站了起來,忽得說道:「漢人也不止一個吳晨。」遙想百年後,淝水煙波浩渺,驚濤裂岸,謝玄雄姿英發,身後十萬雄兵整裝待發,吳晨洒然一笑,拂袖出廳。
※※※
吳晨笑著走進院落,正見小倩在收拾,一幅正要出去的樣子。
「啊,要出去?」吳晨道。
小倩點了點頭:「嗯。」吳晨道:「我和你一起去。」小倩微笑道:「我去的地方,公子不便去。粥我放在鍋裡,用溫火墩著,公子餓了就去盛。」吳晨道:「為什麼去不得?不行,你去的,我就去的。」小倩低聲道:「我去看姜大嫂。」
吳晨一愣,終於想起自己本應該早些去看這位救命恩人的妻子。這些天心傷姜囧的英年早逝,又要應付羌、氐聯軍,一時忙昏了頭,連最重要的事情也忘了做,若非小倩心思細膩,自己真是罪無可恕了。
低聲道:「姜大哥因我而死,我真的應該去。」小倩慢慢走到吳晨身畔坐下,臉上愛憐橫溢。吳晨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幸福,萬般滋味纏繞在心頭。兩人脈脈相對,良久無語。
小倩輕聲道:「我還不知道姜大嫂住哪兒,公子同去也好。」吳晨微笑道:「那我們就要快點了,不然一會兒太陽就下山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院落,抬頭看到月門處的龐德。吳晨道:「令明是來勸我收回成命,不要放了符彤?」龐德搖了搖頭:「不是,龐德昨日可以擒他,它日他若再作亂,龐德仍舊可以擒他。」吳晨點頭微笑:「令明豪氣沖天,我軍之福。那此來是為什麼事?」龐德一臉肅容:「局勢極為嚴重,可稱我軍自安定起事以來面對的最為嚴峻的局勢。」
吳晨吃了一驚,說道:「究竟什麼事?」龐德道:「瘟疫。氐族進犯天水,沿路不斷有山中的氐人投入氐族大軍,起始時,符彤還心喜異常,最後才發現,原來是場大災難。」
吳晨道:「你是說這些氐人已經感染了瘟疫?」龐德道:「是,而且瘟疫傳染極為迅速,由於瘟疫突如其來,氐族大軍人心惶惶。」說著,龐德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吳晨臉色越來越難看:「這次俘虜的氐人之中也有患瘟疫的?」龐德通的跪下,大聲道:「龐德一時不查,將這些人帶進天水城,請主公處罰。」吳晨心道,怪不得這麼大的事沈思,姜敘等人不來,原來是讓龐德負荊請罪的。轉念再想,沒想到瘟疫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傳進天水,這是不是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瘟疫隨時可能爆發的陰影籠罩心頭,一陣秋風輕輕吹過,吳晨背心一片冰涼,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旁邊小倩輕輕扯了扯吳晨的袖子,吳晨這才醒悟過來,向龐德道:「此事雖然不能小看,但絕不是令明的錯。幸虧氐人在天水只呆了幾個時辰,或許還未傳染也不一定。如今至緊要的是趕緊將和患病的人相處過的人隔離起來,觀察一段時間。令明,氐人走了嗎?」
龐德道:「此事是符彤臨走時說的。依腳程,應該走了。」吳晨向龐德伸出手:「令明,此事不怪你,起來吧。」
龐德身子又是一抖,斜向旁邊倒去。吳晨大驚失色,正要伸手扶起龐德,卻被小倩一把拉住。
「公子,不可。」
吳晨道:「為什麼?」小倩指著龐德道:「龐將軍曾說過,疫症初起時,染病的人先是全身發寒,面色蒼白,一個時辰後全身轉火燙,面色如血,渾身大汗。公子看龐將軍。」
龐德縮在地上,臉色蒼白,唇色鐵青,身子抖個不停。一股涼氣順著吳晨後脊竄起,似乎突然墜進冰窖。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房屋的陰影投射在地上,平添幾分淒涼詭異。
吳晨咬了咬牙,急步走向龐德,伸手要拉起龐德,龐德虎吼一聲,一把將吳晨推開。吳晨愣了一愣,龐德打著冷顫道:「龐德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主公萬金之軀,不……不能過來。」
吳晨怒道:「什麼賤命,你的命我看最金貴,世上沒有能比人命更金貴的了。你不要躺在地上,我帶你去看大夫。」急步走近,龐德熱淚盈眶,趴在地上無聲抽噎著,眼看吳晨走近,又是一把推去,吳晨猝不及防,被龐德推得在地上連翻兩個跟頭。
龐德滿面淚痕,哽咽道:「龐德就是死,也不要主公攙扶。主公莫再過來,否則龐德血濺當場。」
吳晨氣的全身直顫,破口大罵道:「你個死木頭,剛才我們在一起說了那麼長話,你要傳染給我也早傳了,你再不讓我帶你去看大夫,我……我……」吳晨說著說著才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沒有辦法懲罰龐德,說到後來語聲漸至哽咽,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小倩柔聲道:「龐將軍既然不願公子扶,那不如叫兩個兵丁用木板將龐將軍抬去看大夫好了。」龐德打著寒顫,搖頭道:「如此還是會傳染給其他兵士,到最後瘟疫還是會蔓延。」
小倩眉頭也皺了起來。三人正在僵持,文援心急火燎的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公子,不好了,成帥,成帥他……」
吳晨苦笑道:「公良也染上瘟疫了?」文援一愣,說道:「公子怎麼知道?」吳晨苦笑著指著地上的龐德:「龐將軍也染上了。」文援倒吸一口冷氣,一時疆在當場。
沈思、姜敘這時帶著幾個兵丁快步走了進來,看到院中情景,臉色大變,沈思顫聲道:「緊趕慢趕,還是晚來一步。」吳晨心知沈思、姜敘二人必是看到成宜被傳上疫病,懷疑龐德也染上了,二人最怕就是龐德在和自己說話時將疫病傳染給自己,所以帶著兵丁希望能來得及阻止二人見面,卻沒想到看到眼前一幕。
吳晨道:「如今至緊要的是將患病的人隔離起來,之後遍訪明醫,為這些人進行診治。」龐德怒吼道:「你們走,你們走……」眾人眼前突的一花,似乎有個青影在眼前閃了閃,龐德已經萎頓在地上。
吳晨向小倩投去感激的一眼,一把背起龐德,向愣在當場的人道:「快辟一間淨室,讓生病的人都住進去。」
※※※
議事廳雖然寬大,但數十人住在其中,仍覺得氣悶異常。
桌上油燈如豆,燈光昏黃,襯著眾人血色的面容,平添幾許悲涼。
沈思道:「西廳已經辟出來給另外那些兵士住,但人數已越來越多,如果不當機立斷,只恐……」
吳晨滿頭大汗,沉聲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我們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彭羕道:「我看此事一定要封鎖消息,否則城中百姓大亂,後果不堪設想。」吳晨道:「瞞是瞞不住的,瘟疫傳播如此迅速,遲早會傳入百姓家,那時人心慌亂,才真是不堪設想。我看就把消息發出去,只要我們不亂,百姓就不會亂。」
門外忽然傳來打鬥的怒吼,姜敘道:「我去看一下。」話聲剛落,符彤高大魁梧的身軀已出現在廳口。數十名兵丁高舉明晃晃的刀槍堵在符彤身後。
姜敘喝道:「符彤,你來作什麼?」符彤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哽咽道:「吳公子,救救我的孩兒,救救我的洪兒。」
吳晨心中一驚,說道:「符洪怎麼了?」彭羕低聲道:「公子小心,謹防有詐。」
吳晨暗中提氣,慢慢走近符彤,符彤手忙腳亂的從背上卸下符洪。就著油燈看去,符洪雙頰赤紅,唇色鮮紅至幾欲滴出血來,黃豆大小的汗珠從額頭處不住的滲出,吳晨失聲道:「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