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閉目靜靜坐在漆黑的屋中,窗外雲淡風清,月華如水。
小倩端著木盤走進房中,盤中托著一個香爐,輕煙裊裊,檀香撲鼻。小倩將香爐放在桌上,燃起火折將房中的油燈點亮。
燈光昏黃,將吳晨蒼白憔悴的臉容襯得更顯疲憊。
小倩低聲喚道:「公子,從中午起就沒有進食,起來用點晚膳吧。」吳晨微微睜開雙眼,清澈的眼中滿佈紅絲,望見小倩眼中的焦慮,心中一暖,苦笑道:「看著一個一個都倒下,可我卻束手無策,怎麼吃得下啊。」小倩道:「大夫看了嗎?他們怎麼說?」吳晨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庸醫,一群庸醫。只不過叫他們來看看,他們就要死要活的。惹得我急了,一個個拉出去砍頭。」小倩低聲道:「也不能怪他們,我聽蘇姐姐說,興平初年,關中就曾起過瘟疫,當時十室九空。他們既然害怕,想來是沒法醫治的。」
吳晨雙手插進發間,狠狠地拽著自己的頭髮,滿臉的痛苦,低聲呻吟道:「如何傳染不知道,如何醫治更是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小倩柔聲道:「公子,不如問問翟大哥好了。」吳晨眼中一亮,喜道:「啊,我怎麼沒想到,我怎麼沒想到。」托的跳起,一把拉住小倩,在屋中旋了幾個圈。兩人在屋中停下,吳晨雙臂把著小倩的肩頭,喜道:「哈哈,小倩,你真是我的女諸葛。」
小倩臉色微紅,輕輕說道:「公子喝碗稀粥吧。」脫出吳晨雙臂,緩緩走向桌旁,將粥碗遞向吳晨。吳晨一把接過,走到桌旁,席地坐下,嘻嘻笑道:「是啊,好久不見奸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沈太守說他在山城助徐大哥,如果就這樣請他過來,徐大哥那裡不知會不會缺人手。」
小倩微笑著看吳晨有滋有味的喝著稀粥,說道:「剛接到安定發來的信鴿,泫中谷一戰,徐大哥火燒夏侯惇萬餘兵丁,青州副帥費曜被馬岱將軍活捉。」吳晨大喜,說道:「真的?」
小倩從懷中取出一塊絲絹,吳晨接在手中,就著火光看去,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濃。小倩微舒一口氣,緊皺的眉頭也漸漸平緩。
「哈哈,太好了,怪不得鍾繇老小子要來求和呢。」吳晨興奮的在屋中走來走去,「這樣一來我就不用擔心徐大哥那邊的事了。倩,快寫一封信,請翟大哥盡快來天水。」
※※※
「奸商,你怎麼才來?」吳晨看著翟星不緊不慢的樣子,心裡就一肚子火。
翟星苦笑道:「你以為人人都似你這般不怕死嗎?如今天水鬧得是瘟疫,不是什麼頭疼腦熱的小病。」吳晨身後的兵丁已走上前,接過翟星手中的韁繩,將戰馬牽到一邊。
翟星向沈思道:「沈太守,城中情況如何?」沈思一臉憔悴,啞聲說道:「很糟。疫病已從接觸那些氐人的兵士中傳開,百姓紛紛外逃。」翟星向吳晨道:「弄清了疫病是如何傳染的嗎?」
吳晨滿嘴火泡,自三天前向安定發出信鴿,吳晨就天天盼著翟星來,沒想到翟星兜頭就是一盆涼水。惡狠狠的道:「我要是知道還用得著請你來嗎?」
沈思道:「這病寒熱交替,很像『打擺子』,病狀如此嚴重,卻又有些讓人說不準。但我已命人用艾草熏了城中各個角落,也將城中各處積水排干。」
翟星點點頭:「我估計也是『打擺子』。沈太守做得非常對。」吳晨輕輕拉了拉翟星衣袖,低聲道:「『打擺子』,什麼病?」翟星微微一笑,低聲道:「就是瘧疾。」轉身向沈思道:「帶我去看看那些病人。」
沈思、吳晨二人在前領路,一行人快步向帥府走去。
晚風瑟瑟,街道兩旁磚瓦殘敗,街上更是不見人影,偶爾從殘敗的路旁出現一兩人,暗淡的眼神中也滿是惶恐。回想記憶中天水店舖繁華,行人如織,與眼前的滿目瘡痍實是相去天壤,翟星不住的歎息。
三人到帥府門前時,姜敘、彭羕領著一幫文臣等在門口。翟星和二人見面又是一陣寒暄。雖然在安定時,彭羕聽說過翟星,此次卻是首次會面,震懾於翟星天下第一高手的威名,連一向口無遮攔的彭羕也拘謹起來。
吳晨心急如焚,沒等幾人客套完畢,已拖著翟星到了客廳。
符彤滿臉憔悴,雙眼通紅,見一行人走進,立時站了起來。
「吳公子,這就是你說的神醫?」符彤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像公子哥多過像名醫的人,眼中滿是疑惑。
吳晨苦笑道:「如今我只能相信他。他若也不知如何醫治,我……我……」
翟星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氐王符彤了。呵呵,讓我看看令公子。」符彤急忙拉開錦被,將符洪的手抽出。翟星俯下身,翻了翻符洪的眼皮,又讓符彤將符洪的嘴撬開,看了看符洪舌頭的顏色。吳晨不懂什麼醫道,也不知翟星在作什麼,只能雙眼一瞬不瞬的望著翟星,但見翟星神色越來越凝重,一顆心也漸漸往下掉。
翟星掃了一眼廳中眾人,微笑道:「呵呵,就這些人嗎?」沈思在旁道:「不止這些,帥府的東、南、西、北廳都辟出來了,連校場也徵用了,人數共四千六百名。」翟星點了點頭,向吳晨道:「呵呵,吳老闆,有事想和你商量。」拉著吳晨就要向門外走去,符彤一把抓住翟星的手,急聲道:「神醫,我兒的病?」
翟星哈哈大笑:「氐王放心,有我在,保證小王子死不了。」符彤眼神一亮,雙手緊握翟星的手,追問道:「真的?神醫,醫好我兒,您要什麼我給什麼,只盼神醫早施妙手。」翟星拍了拍符彤的手:「氐王放一百個心。」
廳中眾人聽翟星如此說,心中大定,吳晨身後的文官低頭交談,一掃廳內緊繃的氣氛。翟星向吳晨笑了笑,向廳外走去,吳晨會意,急步趕上。
翟星緩步向前,吳晨惴惴的跟在後面,翟星越走越慢,走到花叢旁時,終於停下腳步。吳晨正要開口,翟星已長歎一聲:「這病我治不了。」
吳晨先是一愣,接著怒吼道:「你治不了?那你剛才還在大廳上大吹法螺。如今符彤被你哄的一愣一愣的,現在又說治不了,你,你讓我如何向符彤解釋。」
翟星一攤手,苦著臉道:「難道你想讓我對符彤說,你兒子死定了,你不要指望有人能救他,快辦理喪事吧。」吳晨氣的七竅生煙,怒吼道:「那你也不該說保證小王子死不了的話。」
翟星笑道:「我治不了,但我確實可以保證符洪死不了。」吳晨怒道:「治不了,那不還是死定了……咦,你說什麼?」
翟星長歎一聲,說道:「這病確實是瘧疾,而且是惡性瘧疾,一般通過蚊蟲叮咬傳播,因此你那些出城偷襲的兵丁無一倖免。沈思處理的不錯,用艾草熏了城中各個角落,所以你們這些人沒染上,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染病的有四千多人,城外更是不計其數,我手上卻只有幾顆特效藥,這麼多的人不可能都治好,給了符洪,龐德、成宜和你那些寶貝兵丁就都要完蛋。」左手攤開,掌中赫然是幾顆藥丸,每顆藥丸桐子大小,顏色有如枯葉。吳晨眼中一亮,探手向翟星手中的藥丸抓去,翟星哈哈大笑,將手縮在背後。
吳晨咬牙切齒道:「這麼幾顆藥你也要我掏錢,你也太小氣了。」
翟星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算盤,撥拉著算珠道:「為說服程游,共摔了十個景德鎮瓷杯,價值六十個信用點。救了馬岱、馬鐵各一條命,價值四百信用點。三千條蠶蟲,價值二百信用點。瘧疾特效藥每粒十個信用點,共五粒五十個信用點。總共七百一十個信用點,看在我們這麼熟的份上,零頭我就不要了。七百信用點,這藥你拿走。」
吳晨氣的渾身哆嗦:「五顆特效藥,我能治幾個人?剩下的那些難道看著他們死嗎?」一甩袖子,轉身就走,翟星一把拉住吳晨的臂膀:「呵呵,吳老闆,買賣不成人意在。啊,這樣好了,我順便附送你一條消息,如何?」吳晨怒道:「一條消息就要七百信用點?」翟星道:「不錯,四千多條人命就繫在這條消息上,你說值不值?」吳晨轉身盯著翟星,翟星臉上仍是那幅慵懶的笑意。吳晨瞪了翟星半天,忽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騙人。」翟星臉色一沉,一把抓過吳晨右手,將手中藥丸塞給吳晨,怒道:「哼,我好心要你救人,沒想到你這麼小氣。這五顆藥都給你,你願救哪五個就救哪五個好了。你好自珍重,我走了。」
吳晨深呼吸數次,壓下心頭的怒氣,說道:「看在四千多條人命上,我認了。」
翟星看著吳晨在讀卡機上劃掉七百信用點,明亮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笑意,卻隱隱然有層水霧。吳晨道:「奸商,我已經付過錢了,你可以說了。」
翟星淡然一笑:「不用肉疼,這次可能是你我最後一次做生意,以後你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了。」吳晨道:「你說什麼?」翟星似乎不願多談,俯身從花園中拔出一株草。那草顏色紫紅,形如稗草,翟星將草遞向吳晨:「蚊蟲性喜濕潤潮濕,所以夏秋時節是瘧疾多發之季。但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有解藥。這草名常山,也喜歡濕潤潮濕之地,尤其是天水、漢中、成都這三處盆地,遍佈這種草。而它正是治瘧疾的良藥。」
吳晨心頭狂喜,小心翼翼的從翟星手中接過那株草,說道:「我這就拿給他們服。」翟星笑道:「中醫藥道講究君臣佐使,主藥之外還要加中和調理之藥。常山之所以能治瘧疾,正因它毒性猛烈。就這樣拿給他們服,他們不死,世上便沒死人了。」
吳晨將那株草湊近鼻端,鼻中一陣腥臭,心知這藥果然有毒,問道:「那還需要加什麼藥?」翟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不知道。」
吳晨失聲道:「什,什麼?說了半天,還不是全白說了嗎?」
翟星長歎一聲:「我雖然不知道如何配藥,但有人知道。你去找這人,他一定能救所有人。」吳晨道:「是華佗還是張仲景?」翟星哈哈大笑:「華佗現在還是名小學徒,就算找到他,他也不會治。張機遠在南陽,等你將他尋來,這裡的人也死光光了。」吳晨長舒一口氣,笑道:「這人一定是住附近了。我就怕你要我去找個沒邊沒際的人。說吧,這人是誰。」翟星道:「這人住在武功縣蟠溪村,從天水順渭水而下,不過一天的路程。你去到那裡後向兩座大山處直走,兩峰夾峙下一處茅屋便是。還有,這人架子大的緊,你最好親自走一趟。」
吳晨奇道:「你知道他住哪兒,為什麼不自己請他來?」翟星道:「都讓我做了,要你做什麼?」吳晨衝口說道:「我留下來看著天水啊。」翟星沉下臉:「你時間很多嗎?一來一回就要三天時間,何況他還不一定願意同你來。你再囉哩囉唆,這裡的人就全死光了。這是地圖,拿好了。」將一片紙塞進吳晨手中。
吳晨連忙點頭,說道:「我這就和沈主薄說一聲。」
沈思、符彤等人見吳晨跑了進來,忙站起身。吳晨道:「主薄,治病的方子已經有了,現在就缺配藥的人。我必須親自走一趟,你安排人手將所需的藥采好,等人一來就可以配藥了。」
沈思道:「公子要去何處請人?」彭羕道:「派人將那人請來不就成了,何必主公親自走一趟。」姜敘道:「我去安排車馬。」
吳晨道:「這人在武功縣蟠溪村,坐船一天就可以到,不用安排車馬了。聽說這人架子大的緊,要請他來,必須親自走一趟。」符彤驚道:「剛才那位神醫難道也不成?」吳晨將藥丸塞到沈思手中,道:「這裡有五顆藥是我師兄給的,可救五人,主薄你分一下,我這就走了。我走的這幾天,天水的事就交給我師兄處理。」
語聲悠悠,人已消失在廳堂外。
符彤咬了咬牙,向沈思道:「沈太守,我孩兒就交給你了。」大步奔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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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晨正向前奔,猛聽得身後衣袂聲響,一人從身後追來,回頭望去,正是符彤。吳晨道:「氐王怎麼來了?」符彤道:「我全族人盡遭了瘟疫,我不能就此袖手。吳公子,這一路上該如何走?」
吳晨道:「那人住在渭河邊,我們先去碼頭,坐船順流而下。」符彤道:「好。」
兩人並肩邊走邊說。符彤見吳晨如此年輕,輕功卻是極高。早先被吳晨部下所擒,心中猶有些不服,暗起比拚之心,足底加勁,全力向前。吳晨只道符彤擔心兒子和族人的病,不想在路上耽擱所以才全力奔跑,心想自己也不能耽擱,體內真氣流轉,也是越奔越快。
兩人一前一後,快如離弦之箭,六十多里的路程,盞茶功夫即至。碼頭上的安定兵丁遠遠看見兩條人影向碼頭跑來,高聲斥道:「什麼人,再往前就放箭了。」
吳晨大聲喝道:「闞節在嗎?快給我準備一條小船。」闞節聽到吳晨的聲音,急步走出營帳,大聲道:「公子我在這裡。」那些手舉弩匣的兵丁,急忙垂下手。符彤、吳晨停下腳步,穩穩立在碼頭邊。
吳晨向闞節道:「給我準備一條船,我要去渭水畔的蟠溪村找人。」這一路奔來,符彤已是竭盡全力,此時內息在胸中早亂成一團。雖比吳晨先到碼頭,卻是絲毫不敢張口,唯恐換錯一口氣弄至走火入魔。但聽吳晨說話卻沒有絲毫氣喘,宛如剛才那段路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在跑一般,心中更是驚異。
闞節道:「我陪大帥去。」吳晨微笑道:「如今瘟疫肆虐,人心不穩,這裡不能缺人,我和氐王兩個去就成了。」闞節悻悻然的指揮手下調出一艘小船。
吳晨、符彤兩人走上小船,慢慢搖起櫓槳向湍流的渭水中蕩去。
此時天高氣爽,兩岸青山夾峙,渭水浩浩蕩蕩,東流而去。遙望天際,秋水長天共一色,吳晨只覺胸懷猛地一寬,數日來鬱積心頭的苦悶一掃而空,大笑道:「片帆千里征猶遠,埃奈一聲萬重山。」
望著兩岸不住向身後退去的青山,符彤心頭也是一寬,大笑道:「吳公子豪情令人欽佩。」吳晨笑道:「如今我還真有點感激這場瘟疫,古人說『禍之所依,福之所伏』,沒有這場瘟疫,氐人和漢人還在打來打去,你我二人也不可能坐在同一條船上去找同一個人。」
符彤苦笑道:「吳公子的想法還真是與旁人不同。」吳晨笑道:「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有些路是一定要走的,與其傷心失落,何不開開心心呢?」符彤望著吳晨童真的笑臉滿是欣喜歡暢,長哦一聲,望向奔流向前的滔滔河水,腦海中又浮現符洪血色的雙頰,眼中一片模糊,漸漸的腦海中又幻出一簇簇飄搖的篝火和篝火旁載歌載舞的族人,不由得心馳神往。
兩人順流而下,不多時一輪明月升起,照著奔流的渭水,如銀蛇亂竄,又如滿河箔金碎玉。
兩人不敢耽擱,連夜趕路,終於在天明時分趕到武功縣。
河岸蘆葦叢生,晨風中輕輕搖擺。
吳晨指著地圖道:「地圖上有個河汊,河汊兩邊有山,左邊山成叉狀,應該是這裡了。」符彤探頭看了看吳晨手中地圖,點頭道:「的確很像。」吳晨道:「逆溪水向南有兩座山對峙……」符彤道:「是不是那兩座山?」吳晨順著符彤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見有兩山夾峙。吳晨道:「是了。兩山夾峙下的那處茅屋,就是我們要找的那人的住處。」
兩人棄船登岸,向那兩座山奔去,一路上山脈連綿,奔出十多里,道路越來越窄,再行**裡,一旁森木古柏,另一旁山峰壁立,唯有一條小路,蜿蜿蜒蜒,僅容一人勉強過去,想來是山中樵夫踩踏而成。二人怕林中蚊蟲,不敢越林而過,只在小路上前行。山路一會兒攀緣向上,一會兒盤曲向下,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一條石徑從兩山處穿行而入。徑兩旁山壁陡立,怪樹盤根,幾塊巨石高突而起,頃刻間就要砸下一般。兩人心下惴惴,生怕不小心碰到山崖,將巨石晃下來。此時雖是初秋,卻仍是赤日炎炎,但走到此處,山峰早已將日頭遮去,山風獵獵,撲面微寒。
又行了一陣,眼前光線逐漸轉亮,隱隱傳來流水聲,兩人加快腳步。再行數丈,眼前豁然開朗。所處之地是一處山谷,一條溪水蜿蜒流淌,數十戶人家掩映在青樹綠草之間,綠蔭森森,空山寂寂,流水潺潺,宛如世外仙境。
吳晨歎道:「想來這裡就是蟠溪村了,果然是好地方。」符彤道:「兩山夾峙之下的茅屋,是不是那裡?」兩人對面一里之外,兩座青山夾峙,山腳下果然有一間草屋。吳晨道:「希望那人在家。」二人快步向前。
草屋門前一排半人高的籬笆,在草屋前圈出數丈的空間,籬笆門關著,草屋的門卻敞著,屋前空地一隻母雞帶著一群小雞悠閒自得的踱來踱去。
吳晨敲了敲籬笆,大聲道:「屋裡有人嗎?」半晌,竟是無人應聲。吳晨道:「好像人沒在家。不知是出去採藥還是雲遊了。」符彤詫異道:「雲遊?」吳晨道:「就是到外面閒逛,逛個一年半載的才回來。」符彤臉色一變,急道:「一年半載?那我的族人不是都死了?」吳晨道:「別急,別急。我看草屋的門敞著,不像是雲遊。」心下卻是惴惴,又敲了敲門,抬高聲音道:「屋裡有人嗎?」
驀的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響,吳晨、符彤兩人急轉頭望去,一個素衣灰麻的少女挎著籃子走到二人身前。那少女皮膚白皙,容貌秀麗,宛若一地的鍾靈秀氣全聚在她身上。吳晨心道,她不會就是奸商讓我找的那人吧?怪不得奸商不肯來,兩人會不會是因情生怨,因愛成恨?
少女微笑道:「兩位好像是外鄉人。」鏗鏘激昂的秦地鄉語,從她嘴中吐出卻似乎變成了烏蘇軟語,微微一笑,令二人如沐春風。吳晨道:「你是這屋子的主人?」符彤大聲道:「神醫姑娘,我們遠地而來,正是找你配藥的。」那少女抿嘴一笑:「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這間屋的主人,魯伯伯去釣魚了,王大哥上山採藥,我是來幫他們收拾房子的。」邊說邊推開籬笆門,向二人道:「進來坐吧,魯伯伯釣魚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不過王大哥應該就快回來了,你們到屋裡等他吧。」
兩人跟在少女身後進到房中,中間一個過廳,將整個草屋分成三部分。少女將二人引進左邊的廳捨。房中一個竹榻,向外敞開的窗戶下一個小案,案上放著一卷攤開的竹簡,兩個坐墊分放在小案兩側。竹榻邊一個木櫃,整間房屋乾淨清爽,絲毫不顯單調。
少女笑道:「你們隨便坐吧,我先去做飯了。」
屋外蟬聲淒淒,平添幾許煩躁。吳晨百無聊賴,坐到案前,翻起了案上的竹簡。那竹簡牛筋赤黑,多有磨損,竹編也已失去竹子的顏色,透出一股被汗水浸透的深紅色,竹節都已被磨平,想來已經不知經過多少人翻閱。吳晨掃了掃竹編上的字,竟然滿篇都是大篆,不由得苦笑,自己連小篆都認不得幾個,更何況大篆?但既然這人認識大篆,想來是個學識淵博的人。心中不禁對此人又多了一份信心。
符彤卻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不時地在屋子中踱幾步。
忽然門外籬笆響動,符彤急走出門,吳晨快步跟上,還未走出廳口,符彤已一臉沮喪的走了進來。吳晨愕然道:「人呢?」符彤氣鼓鼓的道:「什麼人,是頭羊,羊在拱門。」側耳傾聽下果然傳來山羊咩咩的叫聲,吳晨不禁啞然失笑。
此時又是一陣響動,吳晨道:「這次我去看吧。」符彤氣道:「不用看了,一定還是羊在拱門。」院前卻已響起那少女的聲音:「王大哥,這裡有兩個外鄉人來找。」一把爽朗的聲音道:「哦,知道了。」吳晨、符彤心中大喜,齊齊搶出門外。待見到籬笆門外背著藥簍的那人,吳晨不禁愕然道:「是你?」
那人看見吳晨也愣了愣,大大的眼睛隨即笑成了兩條縫,說道:「吳公子,怎麼是你?」符彤驚異道:「你們認識?」吳晨苦笑道:「他曾經救過我的命,你說我們認識不認識。」符彤更是詫異,那人放下背上藥簍,大手在身上的葛布上蹭了蹭,笑道:「吳公子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吳晨道:「當然是找你再救一次命了。」心道,王翦字藥師,我早應該想到他是個大夫的。王翦微笑道:「吳公子說什麼?」符彤深作一揖,大聲道:「神醫,天水疫病傳播,聽聞只有神醫可以施以妙手,萬望神醫不辭辛勞,隨我們去天水救治百姓。」
王翦一鄂:「疫病?什麼症狀?」吳晨道:「症狀是一會兒發寒,一會兒發熱。」
王翦微笑道:「哦,那是『打擺子』,興平初年時,關中也發過一次。如果是別處可能不太好治,但天水多有常山,我再開個方子,配成藥就可以治了。」吳晨聽得王翦知道病名,也說出了常山,心中大定,道:「還是請王大哥隨我同去好一些,因為城中有數千人,城外還有數萬人。人數眾多,病情萬一出現反覆,我們還要再來請教王大哥,來回奔波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王翦吃了一驚:「這麼多人?此事非同小可,你們在此處先等等,我去去就來。」疾步走出草屋,向林外奔去。
吳晨驚愕道:「他怎麼了?」那少女道:「他去找魯伯伯了。」吳晨暗忖,他師傅,就是那個會《天人合一訣》的老人了。翟星不願意來,難道是和他有什麼師門仇怨不成?符彤急道:「姑娘,你那個魯伯伯釣魚的地方離這裡遠不遠?神醫什麼時候能趕回來?」那少女微笑道:「不遠,就在村西口,兩位安心坐一會兒,王大哥很快就會回來。」
果然,半盞茶的功夫,王翦從林中飛奔而出,吳晨、符彤二人急忙迎了上去。吳晨道:「如何?」王翦道:「師傅同意我去看看。」向那少女道:「我這次去少則一月,多則半年必然回來。家裡的事就有勞你多照看了,別忘了喂小白,不然它會不停的撞籬笆。還有那隻大花,不要讓她帶著雞群出院門。天涼了,別忘了給師傅添件長衫。」
那少女連連點頭,王翦事無鉅細一一交待,符彤心中實是不耐,但又不好催促,只能在一旁乾瞪眼。王翦交待完畢,到屋中取了幾件換洗衣服,領著二人向山外走去。那少女卻從房中奔出:「王大哥,這是我剛烙好的大餅,你帶在身上。」將一個布包塞進王翦手中。王翦點了點頭:「知道了,快回去吧。」擺了擺手,三人疾步而行,那少女跟在三人身後,直送出很遠很遠。三人奔出十里外,猶能見到那少女亭立在山尖的纖細的身影。
三人曉風露宿,一路幾乎沒有停歇,沿路所見,大批大批的難民向天水方向湧去。三人向難民打聽後才知,由於瘟疫傳播,眉城、散關一帶的難民逃出家園,向長安和漢中方向逃難,鍾繇為避免瘟疫擴散到整個關中,下令眉城閉關不納。漢寧太守張魯也關閉了陽平關。而此時天水方向卻傳出有人患瘟疫被治好的消息,一時風傳千里,難民抱著一線希望就向天水而去。
吳晨看著這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難民蟻聚蜂隨般的湧向天水,憂心如焚。兩日後,三人終於趕到天水,此時龐德、成宜等人已康復,指揮大軍疏導難民,遙見三人,急忙迎出。
吳晨道:「這是我請來的神醫王翦王大哥,令明,公良,之前你們也見過面的。」王翦抱拳笑道:「久仰。」龐德、成宜抱拳還禮,吳晨道:「如今城內情勢如何?」成宜道:「上萬難民湧了過來,聽有些人說,後面還有一大批,如今城內住滿了人。沈太守,伯弈,永年這幾日為閉不閉關吵得不可開交。」吳晨愕然道:「我師兄呢?」龐德道:「昨日接到徐軍師發來的飛鴿傳書,閻令那廝在安定出現,所以翟大哥連夜趕回去了。」吳晨恨得牙癢癢。王翦在旁道:「疫情如何?」成宜苦笑道:「很糟,這麼多人擠在一處,什麼病都出來了。」王翦道:「吳公子,我這就去開藥方,公子給我再派一些人手,我帶他們去採藥。」吳晨道:「令明,你全力協助王大哥。」龐德大聲應令。
吳晨急忙趕往帥府,和沈思、姜敘、彭羕等人商議如何應對難民大軍的事。姜敘、彭羕堅持不再接納難民,因為天水本身才遭洗劫,城中存糧不夠。沈思則請吳晨一邊向符彤或像舒至求援,一邊從安定調出糧食。
吳晨、沈思兩人都是難民出身,二人心中根本沒有拒不接納難民的想法,吳晨當即請張華出使羌部落,並派人向更遠的興國氐王阿貴、楊池氐王千萬求援。同時,向安定發出急調大批糧食來天水的命令。
等吳晨忙完這些,已是三天以後。王翦已配好藥,城中支起數只大鍋,一時藥味沖天,煙火瀰漫。分配藥又成了大問題,吳晨忙得焦頭爛額。
數日後,段正、唐強押著第一批糧食到了天水,也帶來了徐庶給吳晨的一封信。吳晨急召沈思、成宜、彭羕、姜敘等人商議。
「什麼?匈奴圍攻左馮翊?」彭羕驚道。吳晨苦笑道:「徐大哥是這樣說的。蒲阪一向是河東郡的郡治所在,義兄燒了蒲阪糧倉,寄居河東的那些匈奴人就以為機會到了。」沈思撫著鬍鬚道:「匈奴這麼一鬧,鍾繇老兒頭就更疼了。」姜敘道:「此事是大大的好事,為何公子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高興?」
吳晨道:「聚居在雲中、雁門、定襄一帶的匈奴也開始有動作了,他們的先頭部隊已出現在北地郡,如果讓他們佔了北地,安定東面和匈奴的緩衝就沒有了。湟中王宋建在西邊也蠢蠢欲動,北邊韓遂又糾合了一隻數萬人的大軍,徐大哥要我趕回安定商議大局。沈主薄,今日起由你暫代天水太守,難民、恢復生產等,還是你有經驗。伯弈,你和成大哥負責軍事,看好眉城那邊的皇甫酈和鍾繇。我帶永年和王樂回安定。」沈思笑道:「遵令。啊,有件事我始終不明白,眉城不是也鬧瘟疫嗎?為什麼皇甫酈聽說天水鬧瘟疫,當天晚上就走了,跑得比兔子還快,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吳晨、姜敘、彭羕哈哈大笑。
※※※
回到臨晉的那天,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眾人多沒帶傘,淋著雨,嘻嘻哈哈的跑了進城。徐庶聽到消息,和翟星一起,帶著馬超、馬岱、贏天、段明、蘇俊、孟曉、韓皓等人迎出城門。城中的百姓聽到消息也跑了出來,大街上人潮洶湧。吳晨騎在馬上向那些歡呼的百姓拱手行禮,一炷香的路程就這樣走了半個時辰。
到了府邸沒多久,程福來到府中,先向吳晨問安,隨後道:「公子,我那處來了三個匈奴人,他們說有要事和公子商量。」吳晨愣道:「匈奴人?」彭羕低聲道:「會不會是刺客?」馬超道:「刺客又何妨,義弟,我陪你一起去,要他們來的去不得。」數月未見,馬超黑了許多,威勢卻是更盛從前。徐庶道:「程東家願代他們傳話,想來是有信物代為傳遞了?」
程福笑道:「還是徐軍師厲害,信物在這裡。這三人數日前就到了我的客棧,直到今日才托我將信物送給公子。倘若不是有這信物,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隨便代人傳話。」吳晨笑道:「不妨事,信物給我。」
程福從懷中掏出一件令牌,向上遞去,彭羕低聲道:「小心有毒。」段明從翟星身後走出,接過令牌,摸了摸,這才遞給吳晨。吳晨接牌哈哈大笑:「是他,他竟然能來安定,我這就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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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琪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時探頭向窗外看去。顏淵也是心神不寧,有一搭沒一搭的支吾著費瑤。
門外忽的傳來一陣哈哈的笑聲,三人登時站起身,一人已從迷離的煙雨中步入廳堂。黃琪英眼前一亮,只見淡淡的雲髻宛若浸在一層迷濛的水霧,濕濕的髮絲一綹一綹垂在額前,天然雕飾,清爽秀麗。
天地驀然崩塌,萬里征途的苦悶消融得無影無蹤,蝕魂消骨的相思熔化得不留半點殘渣,萬物都已不復存在,世間只有她,低眉垂首,動人心魄。瞬間的凝視,塵世已輪迴萬劫。
「哈哈,顏淵,你怎麼來安定了?」門外一把清亮的聲音響起,一人邁步走進客廳。費瑤和小倩向那人望去。黃琪英的眼光卻絲毫沒有動,迷濛的水氣絲絲縷縷柔柔的包圍著那張魂牽夢繫的面容,但那人的臉上和眼中卻只有一個他。
黃琪英胸口如遭重錘,房間忽然變得很大很大,和小倩的距離變得很遠很遠,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實,一切似乎都在坍塌,向自己擠壓而來。
抬眼望向窗外,依舊是秋雨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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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常山這種藥,張道陵在四川傳教時用來治療瘧疾所用。史書只載其名,未載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