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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32.靖淮幫 文 / 樓枯

    壽春傍山臨河,乃是千里淮河第一重鎮,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康王南渡後此處先是宋金對峙的前哨,而後又是宋元邊界。

    雖已是初春時節,江淮大地寒意未消,樹無新葉,地無寸綠。壽春城西南三十里處,有一澗溝鎮,鎮南官道邊的草亭一早就被人清掃的乾乾淨淨,張羽銳安頓了酒食就坐著乾等,晌午時分,三騎由西南而來,馬上三人:李少衝、雷顯聲、林玄茂,張羽銳忙捧酒迎出亭外。

    少衝勒馬笑道:「何勞縣主大人遠迎?」張羽銳道:「宰輔親臨鄙縣,下官豈敢怠慢?」少衝下馬接過酒,一飲而盡,道:「看你心情不錯,想是一切平安。」張羽銳一面招呼雷顯聲、林玄茂飲酒,一面答道:「萬事平安,只等府主來主持大局。」又道:「李佩紅也到了壽春,正在前面十里亭迎候。」

    眾人稍歇,繼續趕路。十里外,拭劍堂副堂主李佩紅已捧酒迎在草亭外。寒暄過後,少衝便讓雷顯聲、林玄茂在亭外守護,與李佩紅在亭中秘議了一陣。

    城西十里亭,修葺一新,劉庸親率靖淮幫四名副幫主胡漢中、劉仲林、宋士湘、李雲唐和十七名當家迎候多時。少衝下馬,道:「中劍故去,天地含悲。宵小之徒意圖籍此挑撥離間,幸兄明辨是非,不使鬼域伎倆得逞。弟既感且佩。」劉庸道:「江湖宵小撥弄是非,將弟逼入絕境,左右為難,兄肯親臨壽春,弟感激不盡。」

    少衝道:「請劉兄邀集各路朋友,在下當眾辨明事實真相。」劉庸道:「各路朋友早已雲集壽春,江淮武林的朋友並不相信傳言,倒是幾位江南來的朋友對傳言深信不疑。」少衝笑道:「江南人多有書生意氣,一時受了蒙騙,待我理清真相,他們便無話可說了。」

    眾人來到壽春東大街州衙對面的靖淮幫總舵。落座獻茶,少衝問劉庸:「訪查害死劉中劍的兇手可有眉目了?」劉庸道:「此人劍法詭異,不像是中原武林所有,一時毫無眉目。」李佩紅插話道:「在下特地請來了京城巡檢司最有名的仵作,希望能助劉兄解開這個謎團。」劉庸道:「有勞李兄費心。」

    正說時,一個三十出頭的美艷少婦領著李迎進來,眾人得知是劉庸之妻周氏,忙起身見禮,少衝道:「多謝夫人多日照看小女,一些川中特產,聊表心意。」送上一些名貴藥材,珠玉寶石之類,周氏讓人收了。

    劉庸命人擺宴,席散之後,少衝攜李迎回客房,詢問李迎近況,李迎道:「我初來壽春時,城中謠言四起,傳言蒙古大軍即將南下,城門每日寅時便關閉,夜間巡守兵卒不下千人。我向劉幫主說明來意,劉幫主深明大義,以禮相待,但也有人暗中搗鬼,圍在門外鬧事,說要砍我的頭來祭奠劉中劍的英靈。後來官軍出面彈壓,眾人這才收斂一些。如今城裡城外都罵劉幫主畏懼魔教勢力,不敢報仇,是個軟蛋,劉幫主都一一忍了。他怕有人對女兒不利,就讓夫人整天守著我,形影不離。」

    少衝憐愛地看著女兒,問道:「你來了這麼久,明白了此事的關節所在嗎?」李迎淺淺一笑,道:「無非是想挑撥父親和劉幫主爭鬥,攪亂淮南,好火中取栗。」

    少衝欣慰地點點頭,握著李迎的手,道:「所以你來壽春實在是凶險萬端,江湖險惡,人命賤如草芥。你若是有個閃失,讓我怎麼辦。」李迎哽咽一聲,眼圈就紅了,止不住簌簌往下落淚。李少衝懸著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女兒就真的回到他身邊了。

    八公山四頂峰玄妙觀距壽春城五里地,左右十餘間房,一座小院,一個水池,牆外松柏掩映,清幽雅靜,南望隱約可見壽春城,北面是連綿不絕的八公山。劉知之本是壽春城中一落魄秀才,懷才八斗,放蕩不羈,以戲弄贓官污吏為樂。一年除夕他醉臥街頭辱罵州官,遂被逐出壽春。

    劉知之一去三十年,生死不知。二十四年前他忽然攜一六歲幼童返回壽春,隱居城北玄妙觀。此時,他已是名滿天下的劍術大家,壽春百姓仍呼其舊名:劉秀才。

    二年後,壽春靖淮幫為仇家圍攻,得八齡童劉庸相助而免於滅頂之災,此役靖淮幫幫主、副幫主、十當家盡數戰死,便推劉庸為幫主。劉庸不孚眾望,十年之間便將一個數百人的小幫派變成淮河上的第一大幫,幫眾近十萬。十年間劉知之聲望日隆,儼然已經江淮武林領袖,只是他生性好靜,把名利二字看的極淡,一年大半時間都雲遊在外。

    劉知之亡故之後,因死因迷霧重重,劉庸不敢倉促下葬,於是重金購得一副冰棺裝殮,暫時停放於玄妙觀中。少衝到壽春第三日,江淮英豪數百人齊聚玄妙觀,裡外擠的水洩不透。劉庸道:「三個月前家師為奸人所害,江湖傳言是天火教李府主所為。劉庸本不相信,只因難平眾口,無奈請李府主屈尊前來辨明此事,李府主因有要事在身,便由李迎姑娘攜親筆書信前來解釋。今日李府主又萬里來會,希望當面澄清此事,消除誤會。」

    一個黃臉漢子冷笑道:「劉幫主不必替他遮掩,這位李迎姑娘原名叫封迎,原是紫陽宮弟子,幾時成了他的女兒?不清不楚的,到底是女兒還是侍妾?」眾人轟然而笑。林玄茂喝道:「閣下是誰?」黃臉漢子道:「打聽我姓名做甚?要殺人滅口嗎?」少衝道:「閣下也是英雄,出此污穢之言,是何道理?你當面向我道歉倒也罷了,不然我定取你性命。」

    一個白面書生冷笑道:「天下事,天下人說得,李府主不要以勢壓人?」少衝道:「你又是誰?」書生道:「區區一介書生,姓名不說也罷。」少衝道:「連姓名都不敢說,就不要楞充好漢,面子丟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書生羞的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少衝又問那黃臉漢子:「你想好了沒有?」那漢子冷笑道:「要我向一個魔頭道歉,除非我死。」少衝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黃臉漢子也不示弱,大叫:「來來來,只管放馬過來。」拔出刀,擺了個夜戰八荒藏刀式,架勢剛剛擺好,就見一粒白石子由少衝腳下緩緩升起,升到齊人高時,緩緩朝自己眉心移來。

    那漢子忙舉刀格擋,「噹」地一聲脆響,石子撞在刀上,黃臉大漢平地裡跌出三四丈遠,雙足在石板地上劃出兩道硬痕。那漢子正驚訝自己竟有如此功力,猛然間驚得魂飛魄散:自己那柄精鋼鍛造的刀面上凸出一個豆粒大小的圓包,它的背面竟嵌著一粒白石子!

    少衝喝道:「不是怕驚擾了劉前輩的在天之靈,我定取你性命。」那黃臉大漢羞慚無比,拱手賠禮,撥開人群就走。白面書生扯他不住,狂笑道:「天下事總大不過一個『理』字,你李少衝武功再高還能殺盡江淮英雄?!」少衝道:「又是你這書獃子,我且問你,你說我害死劉中劍,是親眼所見?」書生大笑道:「我若是親眼所見,你還容我活到現在?那還不是早就殺人滅口了?」少衝道:「那你可是握有其他證據?」書生冷笑嘿嘿:「要什麼證據?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你啦!」

    四下一陣哄笑,有人譏諷他:「那窮酸,無憑無據的休要在這胡說八道。」

    書生冷笑道:「你們這些有頭沒腦的莽夫!說你們蠢,你們就真的蠢的沒邊。天下事左右逃不過一個理字!劉中劍德高望重,世人皆敬若神明,除了這魔頭,誰肯忍心加害?中劍武功匹世無雙,若非他這等蛇蠍心腸的大魔頭,用了卑劣的手段,誰又能戕害中劍?試問天下誰的手段比幽冥鬼子更陰毒?你看看你們這些人,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槍,吃了一肚油空了一顆頭,跟個大魔頭還去講什麼證據,有證據還不早讓他消滅無蹤,有證據他還敢來嗎?」

    說的眾人都生了一肚子氣,幾個性急的捋開袖子就要打他。那書生見勢不妙轉身便走,嘴裡還是罵罵咧咧,眾人哈哈大笑,無人再去理睬他。

    少衝道:「這廝雖然口出無狀,其實也道出了大家的疑惑。中原武林視我為邪魔外道已三百餘年。既是邪教,天下所有無恥下作之事皆可算到我教頭上。李某一人之口怎辯過天下人?且不說當日在華山李某與劉幫主歃血立誓是否出自真心。單是一樣,諸位請想:靖淮幫乃江淮大幫,幫中兄弟不下十萬,在下加害劉中劍得罪靖淮幫究竟能有何好處?

    「劉中劍成名數十載,劍法修為早已通神,又豈是楊連古真之輩能比擬的?在下在華山雖力挫楊連古真,其間也是凶險萬端,勝的僥倖。李某並非武癡,每日練劍不過兩個時辰。我放著榮華富貴、嬌妾美人不享,放著意氣權柄不用,卻要提著自己性命來害劉中劍?諸位,我是何苦來呢?」

    說到這李少衝深吸了一口氣,向劉庸深施一禮,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開棺檢驗中劍遺體。」有人竊竊私語:「到底還是邪魔外道的手段。」少衝凜然道:「若無真憑實據,只憑一句流言便讓在下背負這不白之冤,豈是正教所為?!」眾人聞言都不說話。

    劉庸道:「家師仙逝後,因真兇未明,遺體暫存於冰棺之內,並未下葬,此事關係重大,相信師父在九泉之下也會答應的。」李佩紅道:「單憑一句流言便讓李府主背負戕害中劍之名,實讓中原同道蒙羞。驗屍找出線索,拿獲真兇,為中劍報仇才是正道。」

    有人質疑:「話雖如此,讓疑凶自己去驗屍,李副堂主以為合適嗎?」

    李佩紅道:「這位朋友所言極是。如蒙不棄,佩紅請與三位江淮朋友為監證。再由刑部正四品斷刑大使張寶航大人為中劍檢驗。大家以為是否公道?」眾人紛紛點頭。原來這張寶航乃是斷獄大家名臣宋慈的再傳弟子,為人不畏權貴,公正不私,斷獄數十年,平冤無數,久為世人所稱道。

    眾人又推選了三個老成有德望的江淮同道,與李佩紅同為監證。四人守在寢殿前,無論是誰一律不讓靠近。半個時辰後,張寶航擦著手走出門來。眾人上前詢問。張寶航道:「我只能對苦主一人說。」眾人道:「這是什麼話?事關劉中劍生死真情,我們便不能聽嗎?」張寶航道:「這是咱這一行的規矩,報官長,報苦主,不報閒人。」眾人恨他輕視,都叫嚷起來。

    李佩紅懇求道:「此事關係重大,就請張大人破一次例吧。」張寶航道:「這個就要問苦主了。」劉庸道:「請張大人直說吧。」

    張寶航這才清清嗓子,亮聲說道:「死者年約七旬,死於三個月前,因有冰棺保存,屍狀無損。死者生前曾與人爭鬥,頸、胸、腹、背、腿、臂共有傷口七十二處,皆為利器所傷,由創傷深淺著力不同,判知兇手約有五人。一人傷三處,兩臂與左腿,傷口平滑且淺;一人傷二十五處,傷口深且平滑,其中頸部三處,胸部十八處,背部三處,襠部一處;一人傷十一處,左臂一處,左腿六處,前胸四處,傷口深,有撕裂;一人傷十六處,頸部一處,背部九處,雙腿各三處,創口深,有撕裂;一人傷十七處,頸部一處,腹部三處,背部十二處、襠部一處,創口深,有撕裂。所用凶器皆塗抹劇毒中創後血液不能凝固,死者因血盡而亡。」

    眾人聽來無不驚駭。一人悲憤地問道:「兇手到底是誰?」張寶航冷笑道:「我怎知兇手是誰?」把黃銅包角的小木箱背上肩,便要告辭。眾人攔住不放。李佩紅解勸道:「諸位不要誤會。張大人是仵作,不是捕快。」眾人這才放張寶航去了。

    劉庸捶胸嚎啕:「師父定是死於『幽冥五絕陣』。」此言一出四下寒光耀耀,江淮群雄不容分說把少衝圍困起來。原來劉庸所說的五絕陣正是天火教三百年來鎮教之寶、不傳之秘,三百年來死於五絕陣下的中原英豪,有名有姓的一等一高手就不下千人。俗諺「中原樹高千千丈,難過天火一棒燒。菁華育養三十載,五絕陣中焚身喪。」

    李佩紅急忙攔在少衝身前,說道:「劉兄何出此言?」劉庸道:「事到如今,李兄就不要再維護他了。師父生前一直想去落髻山走一趟,會會繼昌老院主。他說天下武功除了五絕陣再沒能入他眼的,能在臨死前會會五絕陣,他死而無怨。」有人激問少衝:「繼昌是不是你們的人?」

    少衝如實回答:「繼昌老院主辭世已有九年。」眾人聞言哈哈大笑,有人大叫道:「到底是幽冥鬼子,說死就死,個個死的都是時候。」少衝苦笑一聲,還有何話說?張羽銳、林玄茂唯恐有失,緊緊護衛在身側。此時玄妙觀門口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是淮東赫赫有名的大鹽梟邱永誌,同行的卻是於家劍唯一的傳人於重。

    二人一路走來,談笑風生,把群豪當做空氣一般。邱永誌說:「據在下所知,害死劉中劍的正是天下最詭奇的幽冥『五絕陣』。」於重道:「可恨幽冥教又欠下一筆血債。好在今日江淮英雄皆聚於此,他李少衝武功再高,怕也難逃一死吧。」邱永誌道:「於兄此言差矣,劉中劍之死與幽冥教毫無關聯。」於重道聲不解。

    邱永誌道:「譬如有人死於刀下,你是找這刀索命還是找拿刀之人索命呢。」於重道:「自然是拿刀之人了。只是……邱兄,五絕陣乃幽冥教不傳之秘,這刀上刻著他家名字,不找他家找誰?」邱永誌笑道:「天下不傳之秘只有你於家鐵劍,旁的都是虛的。」

    於重道:「邱兄說的太嚇人,堂堂幽冥教鎮教之寶,豈可隨意外傳。你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小弟絕不能信。」

    邱永誌道:「你不信那是人之常情,這等詭奇的事,不說出個一二三,誰肯信?你且聽我慢慢道來。話說九年前,幽冥教主楊博離世,遺訓傳位聖女楊清。彼時楊清正遊歷高麗,得報星夜回川。中原各派得知消息,齊聚中州準備劫殺她。幽冥教自不能坐視不理,盡遣教中精銳下山迎奉。就在開封城外,曾發誓永不踏入中原的繼昌老院主和他的三個親傳弟子,與中原九大頂尖高手狹路相逢,登時打的個天翻地覆。此役,西川一方全軍覆沒,繼昌院主自盡,他的三個弟子被殺;中原九大高手,金福堂老先生不幸罹難,唐大俠、段爵爺身負重傷。可算得是兩敗俱傷呀。」

    於重笑道:「邱兄此言有誤,五絕陣是五個人,繼昌院主加三位弟子才四個人,如何能成五絕陣?」邱永誌道:「於兄只知世上有五絕陣,卻不知還有個四燈陣,四燈脫胎於五絕,雖說威力遠不及五絕陣,卻也驚世駭俗。三十年前,陸秉章老莊主與繼昌在通天洞外駐馬川定有城下之盟,盟軍撤回,繼昌和五絕陣從此不踏足江湖。繼昌老院主是守信之人,說不下山就不下山,三十年來五絕陣絕跡江湖。這一回他為了接應聖女回山,不得不下山。卻終不肯破舊日誓言,遇敵時棄五絕陣而用四燈。」

    於重道:「這等大事,於某怎地一毫也不知情?」

    邱永誌道:「事關中原武林的顏面,自是秘而不宣。不過有件事你一定知曉:天蠶雪夜破紫陽。你道小小的天蠶教為何能扳倒紫陽宮?」於重道:「此事早有定論,一是紫陽宮大意失荊州,二是有餘已己做內應,裡應外合。」

    邱永誌搖頭大笑:「非也,非也,於兄請想,紫陽宮乃武林四清門,天蠶教不過是一不入流的邪魔小道。余已己在紫陽宮已混的人五人六,叛投天蠶教對她有何好處?說余百花大意失荊州、陰溝裡翻船,更是無稽之談,她就是躺在那,藍少英也奈何不得。」

    於重哈哈大笑,道:「就請邱兄指點迷津。」

    邱永誌道:「那是幽冥教在中州吃了虧,要拿紫陽宮出氣。幽冥教可不是只會撒歡的小貓,惹惱了它那是要吃人的。不過它要吃人,余百花也不會躺著讓它吃,真正讓紫陽宮一敗塗地的是另有其人,有人嫌余百花不聽話,存心要敲打她。明裡親兄弟,暗裡下刀子,你在我家布子我在你家插針,都是知根知底的,一旦翻起臉來,那豈有不敗之理!」

    於重笑道:「邱兄後話吃前話了。紫陽宮並未參與堵截楊清,楊清要報仇,也該找那九大高手才對嘛。」

    邱永誌道:「老弟不聞『柿子要揀軟的捏』?你去堵人家,就不怕人家黑你?自然是有了防備。紫陽宮就是吃了這個虧。」

    於重點點頭道:「邱兄高見,我原想堂堂上清門的紫陽宮怎麼就栽在了天蠶教的手裡,那天蠶教是什麼東西,藍少英除了賣屁股扮小丑還能做甚。原來如此。只是,邱兄,這跟幽冥五絕陣外傳有什麼關聯?」

    邱永誌笑道:「我問你九年前繼昌下山時帶了幾個徒弟?」

    於重啞然失笑道:「是了,帶了四個徒弟,死了三個,還剩一個。又是同行,定是落入中原九大高手手裡了。」

    二人正說的興高采烈,一旁李佩紅忍不住了,冷聲說道:「當年,是家師邀請幾位前輩在洛陽城外截住繼昌的。在下有幸也曾目睹這場激戰。繼昌院主自裁後,那位活著的弟子,也自殺殉葬。此事乃我親眼所見,何來五絕陣外傳之說。」

    邱永誌打個哈哈道:「我是聽別人說的,比不得李副堂主親眼所見。權當我沒說好了。」就問劉庸道:「劉中劍不幸罹難,在下萬分悲痛,雖說如今已斷定是死於五絕陣下,但此事應與李府主無關。劉兄不知,這五絕陣原是用來護衛教主出行的,是防身之盾而不是殺人之矛。若有人說那是過去的規矩,如今他李少衝掌了大權可以改改規矩,既用以防身又用來殺人,或專用來殺人。說這話的人若非居心叵測就是不明事理,一教一派,祖先定下的規矩是說改就能改的嗎?天火教雖是一教實同一國,規矩更是森嚴。他李府主也只剛剛接掌風衣府,需知落髻山上除了風衣府,還有育生院、內務院、清議院、中宮監,哪家是省油的燈,就說這育生院,下面又有多少枝枝蔓蔓,是說接過來就能接過來的嗎?前面李府主已經說的很清楚,害死中劍對天火教有百害無一利,無利誰起早呢?」

    於重道:「若說有利,中劍之死只對韃子有利。」

    眾人大驚。於重解釋道:「諸位請想,若今日認定是李府主害了劉中劍,江淮武林勢必不能讓李府主活著離開。天火教與靖淮幫勢成水火,打是免不了要打,壽春亂起,豈不正給了蒙古人以可趁之機嗎?壽春若失,淮南不保。淮南若失,江南危矣。此事雖無十分證據,依在下判斷,十之**和刺馬營有關。」一席話說的眾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這時山門處又有人和聲道:「於二這話有見識!切不可著了韃子的道。」那聲音清晰圓潤,數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少衝暗讚個「好」字,遙見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拄著龍頭枴杖緩步而來,步踏方圓兼踩陰陽,氣度極是不凡。少衝暗問來者是誰,張羽銳小聲答道:「鍾離人朱明。靖淮幫三老之首,劉庸之前曾任幫主。」說話時果見劉庸跨前兩步陪侍在朱明身側,舉止神情極為恭敬。

    朱明在劉知之靈前拜祭一番,對劉庸說道:「你雖辦事精幹,卻總昧於大勢。中劍罹難,李府主遣女兒為質,又不遠千里來此辯明心機,耐著性子跟你們好說歹說,足見誠心誠意。你卻為那什麼五絕陣所惑,竟沒了主見。若非永誌和於二前來說項,只怕你要一誤再誤。我只後悔當初為何讓你來接這幫主。」一席話說得劉庸冷汗淋淋,片言不敢多發。

    朱明又道:「說句實話,當日老夫聽聞中劍罹難的噩耗時心中也頗覺蹊蹺,後又聽聞天火教捲入此事,更覺此事的詭異。不過今日李府主親臨壽春,老夫心中的疑團便豁然開解:這必是有人在栽害李府主!諸位試想:李府主若是元兇,何苦來此白費口舌,他自可坐鎮落髻山等著靖淮幫遠涉千山萬水前去自投羅網,何苦車馬勞頓呢?」

    少衝深施一禮,答謝了,朱明回了禮,又轉向劉庸,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這筆賬就記在刺馬營的頭上。」劉庸唯唯應諾。朱明扶棺瞻仰了遺容,又拜了三拜,忽發感慨道:「臨了臨了,還不得清靜。你既早厭棄了世間俗禮,又何苦讓孩子們作難?早去早了。」於是囑咐劉庸早日安葬劉知之,又指名讓靖淮幫副幫主李雲唐幫辦。

    眾人拜祭了劉知之,回還壽春城,途中,朱明就漸漸顯出龍鍾疲態來,原本灼灼放光的雙眸驟然黯淡下來,與先前竟判若兩人。

    過淝水時,於重與少衝同船,於重之兄於化龍曾與少衝有過一面之緣,少衝又感激他方才相助之意,便和他攀談了幾句。將上岸時,於重忽道:「令妹出閣可別忘了請於某喝杯喜酒啊。」少衝愕然,笑問道:「於兄何出此言?李某孤身一人,並無姐妹。」於重道:「有位叫金菱兒的姑娘,不是府主的義妹嗎?前些日子於某在川北當陽山莊做客,見她和西隱一脈的鍾白山雙宿雙飛,豈不是大婚將近了?」

    林玄茂喝道:「你什麼意思?」於重正錯愕,邱永誌一把扯過他,低聲說道:「於兄你好冒失!菱兒姑娘是李府主的侍妾,鍾白山是她義兄,兄妹之間稍顯親密有何不妥?你這麼張冠李戴一氣,讓好事者怎想?讓李府主的面子往哪兒擱?」

    於重大驚失色,拱手作揖道:「於某並非存心,萬望府主見諒。」四下裡早已是嘿嘿笑成一片。少衝只做不知。

    當晚劉庸設宴款待各路英豪,眾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鬧到夜深才散。是夜月色皎白,清風拂面,眾人都無睡意。邱永誌道:「弟聞城西東禪寺始建於貞觀,佈局宏大又不失工巧,向稱淮西第一。今夜風清月明,劉兄何不領我等前去見識一番。」眾人紛紛附和,劉庸亦不推辭。

    劉庸府邸距東禪寺不多一里多地,眾人沿街踏月而行,見靖淮幫眾十人成隊五人成伍,往來巡查,秩序井然。少衝道:「壽春自古乃兵家必爭地,劉兄擁眾十萬,如何能不招致朝廷猜忌?」劉庸道:「靖淮幫雖有十萬之眾,但散居江淮,每縣均分下來也不過一兩千人。幫中弟子都是生意人,遵守法紀,絕少有嘯聚鬧事之舉。再者,官府那邊每年都有打點,故此無人猜忌。」

    於重插話道:「壽春城內貴幫弟子不下萬人,粗略一算竟是每四人中就有一人是貴幫弟子。如此也能相安無事?」劉庸道:「靖淮幫是生意幫,諸弟子平日都在各處照管買賣,又不是整日聚集在一起舞刀弄劍,與官府無害,官府自然不禁止。況且這幾十年來幫中弟子協助官家屢次抗擊北兵侵犯,已成了防守壽春城的中流砥柱,但凡那些為將的不是傻子,就不敢拿我靖淮幫怎樣。不是劉某誇口,只要我一聲令下,半個時辰就能招來兩萬弟兄!」

    少衝聽了這話,知他酒醉,恐他言多有失故意將話引開。走過一條幽僻街巷,面前就是東禪寺,繞過照壁邁入山門,院內蒼松翠柏鬱鬱蔥蔥,兩株千年銀杏枝繁葉茂,如兩條強有力的手臂將正殿環抱在懷中。眾人正觀賞殿門前長廊內的烏木浮雕,猛地一聲巨響,院門被人撞開,上百鐵甲軍端槍執盾闖了進來。眾皆驚恐,刀劍一起出鞘。

    劉庸大呼:「且莫動手,是自己人!」話音未落,一個尖細的聲音就怪笑道:「劉幫主好大的口氣,天子欽差幾時成了你劉家的人?」一個乾瘦的中官奉著一道金牌,在四個錦衣侍女的護衛下旁若無人地走了來。

    中官瞥了眾人一眼,尖著嗓子問:「李佩紅何在?」李佩紅道:「桂公公有何貴幹?」中官鷂子眼一番,說道:「太后口諭:近聞李少衝、劉庸、邱永誌一干豪強聚會壽春,著拭劍堂李佩紅即刻將相干人等帶來臨安覲見,欽此。李副堂主,太后為此事焦心勞神,茶飯不思,您掂量著辦吧。」

    此言既出,一片嘩然。李佩紅急問中官:「太后怎知此事?」中官冷笑道:「自然是拭劍堂稟報的呀。天下間的事瞞不了你拭劍堂,又怎瞞得過太后?」林玄茂出言譏諷道:「她老人家日理萬機還嫌不夠煩?江湖上的事也要她來操心,未必手伸的太長了吧?」桂公公聞言大怒,指著林玄茂的臉破口大罵:「你這是大不敬之罪,你,你想造反嗎?」

    錦衣侍衛齊刷刷拔出腰刀要往上衝,又見樓梯口窄,恐中了埋伏,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竟都不敢動彈。惹得眾人笑聲如雷。桂公公又氣又怕可憐巴巴地望著李佩紅。

    李佩紅趁機安撫他:「這些都是江湖上的粗人,吃軟不吃硬,公公先請退下,待我與他們說道說道。」桂公公哭喪著臉道:「太后命我當面,看著你拿人。咱家豈敢抗旨!?」話音雖壓的極低,仍被邱永誌聽到,厲聲呵斥道:「那欽差,張某犯了何罪,你要拿我?」眾人也一齊鼓噪。桂公公慌亂中喊了句:「城中有三千禁軍,你們敢造反,誰也活不了……」

    這話更似火上澆油,邱永誌拔刀大呼:「我先宰了你!」縱身跳下風鈴閣,作勢要殺桂公公,李佩紅抱住他,好言相勸。邱永誌冷笑嘿嘿:「你李副堂主敢抗旨保我嗎?」李佩紅道:「太后她老人家用意只是詢情,並非要加害諸位,李佩紅願以性命擔保,此去臨安諸位定然平安無事。」眾人聞言都是不信。

    李少衝道:「國母召見,不去便是抗旨,抗旨便是造反!壽春亂天下難安!我在華山時就說過,天火教願與中原武林化敵為友,止息干戈。今國母將李某與劉幫主、邱先生相提並論,足見朝廷也有止息干戈的誠意。為示我教和好之誠意,本座願與各位同去臨安。」邱永誌道:「罷了罷了,邱某的身家都托付給李副堂,相信佩紅兄定能幫你我洗清罪名。」眾皆目視劉庸。於重道:「劉幫主,您的大名想必太后也是知道的。」劉庸道:「太后召見,劉庸敢不從命。」餘者再無異議。

    劉庸留副幫主胡漢中主持幫務,又安置了周氏,遂與眾人出了賓陽門,登小艇北上,靖淮門外的河面上泊著九艘船,八艘裝了火炮的兵艦夾著一艘客船,名為護航,實為押送。恰逢初夏漲水季節,順風順水,船行的又穩又快。

    客船裝飾華美,好酒好茶隨手可得,底艙設了一座賭場,骨牌,骰子,牌九,應有盡有,又有四個歌姬,唱著些溫柔綿軟的江南小曲助興。眾人都是刀頭舔血,粗野慣了,狂飲濫賭後,將四個歌姬的衣裳扯碎,肆意調戲起來。

    少衝與林玄茂在外廳喝茶,見狀都蹙了眉頭,林玄茂道:「一人為虎,十人是蟲,終究是一群烏合之眾!屬下至今也不明白,府主為何要涉險去臨安?邱永誌和於重分明是故意設局害您。」少衝笑道:「無妨,有李佩紅當眾做保,此行必然平安無事。」林玄茂道:「只怕到了臨安就由不得他了。這些人雖粗鄙,卻都是一方豪強,殺之則江北屏障盡失。如此淺顯的道理當政者為何就看不透。」

    少衝道:「天下將亡,亂象橫生。執權柄者昏聵顢頇,直士避世自清,有野心的苟且賣國,貪婪輩正在殺雞取卵,憤世者冷眼緘口,普羅大眾渾渾噩噩竟不知大禍已臨頭。大宋朝已如危樓,風雨不興,或可苟延殘喘,如今北風正強勁,那有不敗的。」林玄茂遙望南岸那千里沃野,以拳擂拳痛罵道:「大好河山就這麼沒了,可恨!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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