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武俠修真 > 江山畫

龍騰世紀 20.輪迴道 文 / 樓枯

    雖已是正月二十六,但按武昌城的舊俗這還是年裡。城南三十里的谷口鎮上搬來一對年輕夫婦,男子姓李,二十多歲,是個賬房先生,每日早出晚歸謀生活。女人姚氏容顏中上,極善持家,又性情平淡,每日只在家中忙碌,絕少拋頭露面招惹是非。

    李少衝便是那賬房先生,女人姚氏原是幽冥教荊湖總舵鐵心堂堂主賀斑虎養的一個外宅,從十四歲養到二十四歲,厭倦了,送給少衝做見面禮。

    李少衝現在的身份是幽冥教荊湖總舵鐵心堂的教頭,離開紫陽宮後,他以天蠶教被俘者的身份投在荊湖總舵山塘分舵,做了舵主楊洪衛的貼身侍衛,一日,鐵心堂堂主賀斑虎路過山塘,楊洪衛設宴相待。席間,摔跤助興,李少衝連勝十二場,贏的輕鬆自在。賀斑虎驚為天人,答以千金換去鐵心堂。楊洪衛道:「李兄與我情同手足,雖萬金不換。」賀斑虎笑道:「既是兄弟,你更該讓他跟我。似他這等本事,在你這哪有出頭之日,要幾年,入我堂裡,不消幾年便看嶄露頭角。在你這要熬幾年?」

    楊洪衛聽了默然無語,良久說道:「不瞞老哥,他原是東使舊部,事窮投我。在我山塘猶可安身,去你那如何出頭?你若真要抬舉他,我便將他的履歷修飾了一番,隱去舊事不提,只說他原是我山塘分舵的右副使,奉命潛伏紫陽宮,暗助東使攻山,功成身退,如何?」賀斑虎道:「天蠶教也是咱自家弟兄,事變情還在。老弟信的過他,我信得過老弟,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取出印信簽了請示調撥令,看著楊洪衛也用了印,一同發往總舵中樞堂,半個月後,中樞堂回復:准調。

    履歷造的天衣無縫,李少衝無須隱瞞過去任何的人和事。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在賀斑虎為他設的接風洗塵宴上,他還是差點露了底,酒過三巡後,他口中爆出了「幽冥教」三個字,驚得滿座目瞪口呆。幽冥教真名天火教,「幽冥」二字實為外人污蔑之辭。

    李少衝反應還算機敏,他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道:「說慣了,一時改不過來。」眾皆釋然,上什麼山唱什麼歌,情勢所逼,理解、理解。

    那晚回谷口鎮後,李少衝挑燈重讀《烈火焚塵錄》,重新梳理了一遍天火東來的歷程。

    宋太平興國年間,吐火國為遼國附庸石城所滅,國王被殺,諸王子被活埋,族人慘遭屠戮。長公主赫麗婭的駙馬莫洛通原是漢人,二人領親族、侍衛一千人避難大宋。石城聞訊向遼國求援,遼國派使者星夜抵達汴梁向宋廷要人。莫洛通探知風聲,與赫麗婭連夜逃出東京。宋廷果然發下海捕文告,指斥莫洛通和赫麗婭為西域邪教,著全體軍民一體捕拿,江湖各門派也群起而攻之。

    赫麗婭和莫洛通從開封逃到川西,一千族人只剩下三百。江湖各派和官府仍不肯罷手,幸得九鳴山莊莊主陸河年網開一面,才在百死之中覓得一線生機。二人輾轉來到落髻山,創立了天火教。赫麗婭改名楊元,是為教主,莫洛通改名楊天,是為首座。宰相為左使,大將軍為右使,文臣為春、夏、秋、冬值朝堂,諸將為東、南、西、北鎮四方。

    楊天以首座之尊統攝內外,引漢人入教,吐火族人實權旁落,不滿之心日甚一日。楊天病逝後,楊元極力抬高吐火族人地位,引來四方怨恨,楊元不思更改反一味打壓,終於釀成激變,吐火族人僅餘四十五家,楊元被迫退位,在孤獨悔恨中鬱鬱而終。

    楊元之女、十五歲的楊曄被推為教主,年紀雖輕卻頗有謀略,她空懸首座之位,改十使者為有名無實的榮銜,遷吐火族人於落髻山西麓居住,革陋俗,興文化,吐火人得以存宗繁衍。楊曄晚年創立中宮監、風衣府、清議院和育生院,分別執掌內廷宗族、兵民財政、清議監察和生育訓導。奠定了天火教興盛的根基。

    此後百餘年,天火教日益強盛。至靖康南渡時達到頂峰,教眾百餘萬人。遍佈大江南北。因勢力過於龐大又有歷史積怨,一直被宋廷防患打壓,中原武林各派也因義利之爭而極力排斥。

    李少衝掩卷歎息:「雖是一教,實則一國。」身後就有人笑:「本就是一國,如今還是一國。宋廷官分九品,咱們不也分九品嗎?」姚氏紗裙素裹,婷婷裊裊地走過來,坐在少衝膝上,扳著手指頭數道:「首座是正一品,十聖使副一品,四院主正二品,各堂、院、廳、局、所,各總舵舵主為副二品。各分舵主依資歷從正四品到副五品不等,之下副舵主、座主、四科主事、執事等也各有品級。」

    姚氏起夜時見少衝仍伏案苦讀,存心過來搗亂,故意踮著腳尖走路。少衝一時看的入神,竟未察覺,被她這一嚇,渾身打個激靈,不待她說完,橫腰摟她過來,雙臂箍的死死的,問:「那你說我這個教頭是幾品?」姚氏琢磨了一下,答道:「和你原來的右副使一樣都是副五品,不過右副使是虛的,教頭是實的。大難不死又陞官,該滿足啦。」少衝道:「你怎知我不滿了?」姚氏乜斜著眼道:「你若心裡痛快,為何冷落我?」少衝笑道:「緣孽兒,我是怕你吃不消罷了。」

    姚氏媚眼流波,冷笑嘿嘿,道:「你嘛,不過是有些蠻力罷了……」言語未盡,人已被少衝撓的驚叫起來,四肢顫抖,只剩出氣沒有進氣了。一宿貪歡。

    每日寅末,少衝要步行六里去鎮東南莊。南莊是荊湖總舵鐵心堂駐地。鐵心堂司巡防、警備之責,十分吃重。內設堂主一員,副堂主兩員,參贊兩員,總教頭三員,下設六標,以天、地、仁、義、恆、久為名,每標一百二十人,設標頭一員,標副一員,同知五員,書記三員,每標下轄十小隊,每隊十一人,由隊主統領。

    少衝初到南莊,背起雙手在人群中溜躂,看這個耍槍,瞧那個舞棒,嘴角掛笑,不置一詞。天字標標頭張希言袒胸露肚坐在樹蔭下喝茶,眼見少衝無事,遂向身旁的一個赤膊壯漢丟了個眼色,那漢提棒迎上前,喝聲如滾雷:「咱昨個夢裡學了套棒法,請教頭指點。」雙腳分錯,擺出「虎蹲五嶽望平川」的架勢,

    教頭梁興遞給少衝一根哨棒,耳邊暗囑:「這貨手重,留點神。」李少衝接棒嘻嘻一笑,兩腿分叉,在原地耍起棒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只是軟綿綿的,既不快,也無甚力量,倒像是街頭碼頭走江湖賣把式耍著玩的。眾人看著有熱鬧,四面八方地圍上來,你挨著我我擠著你,吵吵鬧鬧,熱鬧的緊。那些擠不進來的在圈外跳著腳喊:「誰贏了?誰贏了?」又有人使詐:「堂主駕到,還不閃開。」

    李少衝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愈發將招式放的慢,眾人看他耍的有氣無力,齊聲喝起倒彩來。有人問:「教頭這是哪家的功夫,好生花俏呀。」眾人哄笑一片。

    那赤膊大漢見他耍的很不成體統,輕佻地問道:「教頭,打不打?」少衝斜他一眼道:「想打便打,問甚。」

    那漢暴喝一聲,把一條棍舞成個風火輪,只望一棍打翻少衝討個頭彩。少衝一招「乾坤碎」,不閃不避直迎過去。「卡」地一聲脆響,圍觀的上百人都納悶起來:這哨棒怎麼跟油詐麵條似的一碰就斷呢?赤膊大漢茫然無措地看著手裡斷成兩截的哨棒,問少衝:「咋就斷了呢?」少衝挑棒往他陰襠裡一戳,嚇的他夾臀跳了起來,惹的四下哄笑。

    少衝棍指四方,喝道:「抄起你們的燒火棍,齊來受打!」四下裡嗷嗷叫成一團,「四駿馬」當頭炮,「八兄弟」逞英豪,「十三太保」齊上陣,「荊湖三十傑」挺身出,三招五式後,就都躺在了地上。這一下徹底把眾人的火點起來了。顧不得長幼上下,掄圓了胳膊只顧上前。少衝鼻腔裡發出陣陣冷笑,竟是來者不拒,一條棒橫劈豎打,東指西掛,如游龍走蛇,又似風火輪亂轉,只打得眾漢人仰馬翻,誠心拜服。

    花紅柳綠的時節,李少衝隨天字標出江州辦了趟差,名義上是接江州分舵主湯玉露上任錢糧堂副堂主,江州分舵是大舵,舵主調任錢糧堂副堂主只算得上是平調,而這個湯玉露據說也並無什麼過硬的後台,究竟是什麼緣故派鐵心堂的精銳前去護送,李少衝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見到與湯玉露同行的錢糧堂主事柳絮兒,他才明白這一趟其實是為護花而去。

    回南莊的第三天,荊湖總舵主趙自極便服來到校場,草草轉了一圈即匆匆離去,午後,賀斑虎傳少衝到書房,在座的還有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賀斑虎問少衝:「天氣炎熱,你這般練兵萬一出現死傷如何是好?」

    少衝道:「兵者乃克敵護身之利器,非筋骨強健、意志堅強者不能勝任。故此屬下嚴苛要求,不敢絲毫鬆懈。屬下亦知一味蠻幹必出大亂,因此早就備好了仁丹、綠豆湯等解暑之物,郎中也候命一旁。」年輕人道:「我聽說許多人對你這種干法都有怨言,你是要動搖我軍心嗎?」少衝凜然答道:「屬下所練兵卒,人人自願用心,絕無叫苦之說,恐是有人誣陷屬下。」

    年輕人冷哼了一聲,說道:「地字標的李大海向我哭訴,你每日練兵十個時辰,中間水米不讓進,稍有不從就拳腳相加,這難道有假?」少衝道:「閣下定是被人蒙蔽了,地字標只有張大海,並無李大海。」年輕人冷笑嘿嘿,低頭弄茶。賀斑虎向少衝解釋道:「總舵主身邊缺一名侍衛,物色許久都沒有合適人選。今日在校場看中了你,很是滿意,特委派中樞堂文士勳副堂主前來考核。你說說,文副堂主會錄用你嗎?」

    少衝向文士勳深施一禮,道:「言語冒犯之處,請文副堂主海涵。」

    文士勳點點頭,說道:「罷了,是總舵主看上了你,得罪我,討好我,都沒什麼干係。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脾氣不好,以後跟我說話客氣些。」冷笑了一聲,將碗中殘茶喝盡,走到廊簷下,瞇眼望了望天空,問賀斑虎:「今年的天跟往年不一樣啊,才三月就這般熱,怕是要出什麼大事吧。」賀斑虎笑道:「縱然天翻地覆,有文老弟輔佐,總舵主也能穩坐釣魚台。」文士勳哈哈大笑道:「這個釣魚台能不能坐穩當,不在我,在老哥你哇。」

    天火教現有八大總舵,按所轄地盤、人口分為四個等級,等級不同總舵主的護衛人數也不同。荊湖總舵是大舵,按規制總舵主配有侍衛十八人,掛在中樞堂名下。侍衛統領由中樞堂勘選後報總舵主核准,缺位時由總舵主文書房管事代理。

    趙自極的文書房管事由自己的門生中樞堂副堂主文世勳兼任。少衝初來乍到,抱著勤懇辦差少管閒事的心思,每日照章執勤,克己極嚴。趙自極喜好讀書、酷愛書法,平日深居簡出,一晃兩個月並無什麼大事。

    這日夜半,六名幫差抬著一隻大木箱在文書房一個執事的引領下靜悄悄地到了趙自極居住的小院門前,侍衛攔住要開箱檢查,執事傲慢地說:「你不認識我?」少衝道:「進出總舵主的寢室的物品都要檢查,這是規矩。」執事仍冷笑道:「這件東西你查不起。」

    少衝冷笑道:「我等擔負總舵主警衛之責,何物查不得?」掣出匕首要割繩索,執事登時矮了半截,好言求免。忽一人沉聲喝道:「不必檢查!放進來。」院門一開,文世勳倒背雙手冷著臉走了出來,執事見狀如遇救星。侍衛見文世勳發話,都退到一邊,唯少衝挺立不動。文世勳寒著臉問:「你想做什麼?」少衝道:「職責所在,請文副堂主恕罪。」

    文世勳一隻手按在箱蓋上,冷冷地笑道:「這可是總舵主親自點要的東西。你也要查嗎?」

    少衝道:「總舵主的飯菜我也有權先嘗。」文世勳的臉色由青轉黑,臉皮急劇地抽搐起來,驀然,他擠出滿臉笑容,抓住少衝的手臂說:「你來,我跟你說句話。」少衝正覺騎虎難下,順勢撤劍跟了去。

    走到無人處,文世勳當胸擂了少衝一拳,嘻嘻笑道:「好個急性李郎,屬下面前也不給我留點顏面。」左右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這裡面的東西關及到總舵主的清譽,查不得的。」少衝問道:「究竟是什麼東西?」文世勳又看了看左右,笑道:「是個女人!」少衝道:「總舵主日夜辛勞,叫個歌姬來排遣,有何不可。何苦弄這般神神秘秘?若悶死了,豈不折損陰壽?」文世勳皮笑肉不笑道:「不瞞老弟,這箱子裡裝的是萬人迷柳絮兒。」

    李少衝仍不住打了個激靈,文世勳冷哼道:「你現在知道後怕啦?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傳了出去,哼,不是你就是我死。」在少衝肩上狠拍了一把,揚長而去。

    月末,落髻山風衣府千葉堂堂主趙扈路過武昌,趙自極在閱江樓設宴款待。湯雨露親自安排,二人關門對飲,只留文士勳一人服侍。一時,文世勳也開門出來,面皮紅艷艷,把湯雨露拖在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再找兩個姑娘。」湯玉露驚道:「八美都進去了,還不夠?」文世勳捂嘴吃吃直笑,勾著湯玉露的肩道:「看把你嚇的,裡面夠吃了。是我要,我實在憋不住了。」

    湯玉露笑道:「早說,嚇我一跳。我早預備了,一個含苞未開,一個初醒人事,還有一個熟透的徐娘。老少搭配,幹活不累。」文世勳在湯玉露的肥肚子上搗了一拳,踮起腳尖忙不迭地去了。

    湯玉露又問少衝要不要也安排一個。少衝道:「若是絮兒姑娘方便,倒想請她喝一杯。」湯雨露仍是滿臉的笑容:「她這兩天身子不爽利,老弟就別惦記著了。」少衝道:「若是病了,我倒該去探望一下,好歹也是熟人嘛。」湯雨露寒下臉,喝道:「休要玩笑!小心惹禍上身。」見少衝吃吃發笑,笑罵道:「你也來消遣大哥。」少衝道:「今晚才知你一能做龜公,這可不是小弟心目中老成持重的大哥模樣。」湯雨露不屑地哼了一聲:「欲做三公,先扮龜公,有什麼好丟人的。你以為做個龜公就容易嗎,不容易,難著吶。」

    二人正說著,文世勳小跑回來,臉上紅光散盡,略帶幾分疲憊。趴窗見二趙還在飲酒,暗暗鬆了口氣。湯雨露打趣道:「你老兄幾時改做快槍手了,這麼快就攻山破寨啦?」文世勳嘖嘖嘴道:「真是擔驚受怕呀。好幾回,都以為他在叫我,光著屁股就往外跑。唉,這哪是**一刻值千金,這是**一刻催命緊。」

    見少衝在偷笑。清了清嗓子,端腔作勢道:「……總舵主說了,你這個人辦事勤謹、恪盡職守。侍衛統領這個位子讓你先代著,過個一年半載再把這個『代』字抹去。」湯玉露拱手稱賀。文世勳道:「應該恭喜,我也恭喜你。不過有句話咱得說在前頭:下次跟我說話,你能不能客氣些,別跟鐵麵包公似的。我,我這個人很小氣的,你問問老湯,得罪我的人哪個有好下場的?」少衝收斂笑容,躬身給文士勳施了一禮。

    湯玉露笑道:「這就過啦。文老弟是跟你開玩笑的,兄弟之間相互扶持才能長遠嘛。」文世勳嘿嘿一笑,當胸打了少衝一拳,笑道:「你這個人還不錯,以後跟著我,虧不了你的。」

    送走趙扈已是深夜子時,少衝正思量著是否返回谷口鎮,文士勳又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挑二十名好手,跟我出去辦趟要差。」

    文士勳本是讓李少衝帶人護衛趙自極去東湖會一個人,到了湖邊,趙自極突然改了主意,指著少衝道:「你來划船。」文世勳張著嘴楞在那,變得手足無措。趙自極笑道:「你又不會划船,難道要我這把老骨頭動手?」文世勳這才轉憂為喜。扶趙自極上了小船,再三叮囑少衝要小心護衛。

    小船離岸半里地後,趙自極點燃船頭的燈籠,隨即半里外也亮起了一盞燈。那也是一條小船,船上兩個人,一個布衣長袍的老者,一個麻衣短袖的少年,都戴著面具。趙自極拱手作禮道:「見過藍東使。」老者還禮道:「深夜打攪,請趙兄見諒。」

    少衝心裡咯登一驚:這老者莫不是天火東使藍天和?天火教設十大聖使,春夏秋冬輔內,東西南北鎮外。荊湖、金陵等地正是東使藍天和的巡區。寒暄了幾句,趙自極問:「東使深夜相召,未知有何見教?」藍天和道:「指教不敢。前日犬子已將余百花逼入絕境,老弟為何不助力推上一把?」

    趙自極道:「東使何出此言?弟奉命,日夜兼程,怎奈大雪封山,山路崎嶇難行,盡失足墜崖者就有三十人之多。弟抵紫陽宮玉筆峰下。洪湖派和丐幫已然佔據要津,人馬不下三千,弟再上前,無異於自投羅網。對付紫陽宮,先教主留有遺訓:『能斗則鬥,不要強求』。望東使明察。」

    藍天和擺手道:「算啦,都做了冤大頭還擺什麼功過?觀今日之勢,拭劍堂定會有所動作,荊湖首當其衝,老弟有何應對之策?」

    趙自極道:「唯東使馬首是瞻。」

    藍天和冷笑道:「跟我沒用。先教主龍馭賓天,如今是溫鐵雄當家。」趙自極不屑地哼了聲,說道:「他溫某人幾斤幾兩,弟還是知道的。不過是『猛虎巡山,猴子坐殿』。弟說句不當說的話,如今這盤亂局,除東使無人可解。」

    藍天和問:「老弟願祝愚兄一臂之力嗎?」

    趙自極拜道:「弟唯兄馬首是瞻。」

    時近四更,月白**,二人盡歡而散。趙自極沒有回武昌,而是去了漢口。他在漢口置有一所私宅,荊湖總舵除文世勳外並無二人知道,所用奴僕呼趙自極為員外。一連數日趙自極閉門不出,讓少衝守在院中一步不得離開。到了第四日黃昏,文世勳一身便裝從後門進入,在趙自極書房閉門私語,至掌燈才匆匆而去。趙自極喚少衝進門,取出一封書信,說道:「你幸苦一趟,連夜過江去,將此信當面交給賀斑虎,要他遵計行事。」

    賀斑虎閱過書信,當面燒了,對少衝說道:「年輕人目光要放遠大些,有捨才有得嘛。」少衝把這話琢磨了一陣,猛然醒悟過來,連忙趕回谷口鎮。其時天才濛濛亮,姚氏正對鏡梳妝,聞打門聲甚急,慌忙迎了出來。見了少衝,舉起粉錘就打,說:「狠心賊,丟下我不管了嗎?」少衝道:「不要多問,收拾兩件衣裳跟我走。」姚氏含著一腔淚,收拾了個包袱。少衝送她到鎮東船塘,將一包銀子交給她說:「去洪湖縣找趙三爺,以後你就跟他過吧。」

    姚氏已哭成了個淚人,少衝也煞是不忍,摟摟抱抱,纏綿了好一會,才推她上船,一跺腳離開了船塘。再回頭時,小船已被晨霧和河邊的垂柳濃蔭遮掩沒了蹤影。

    少衝棲棲遑遑往回走時,冷不丁一張鐵絲網當頭罩下來,埋伏在暗處的八個捕快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按住。一疤臉捕頭喝問:「你就是李晨?」少衝道:「你們定是拿錯人了。」捕頭冷笑道:「那就錯不了了,拿的就是你,有人告你強佔他屋霸佔他妻,還行兇傷人。你有什麼話跟縣尉大人說罷。」

    到辰時,縣尉升座問案,有禿頂男子誣指少衝雇凶強佔其宅霸佔他妻女,毆傷他父母兄弟。縣尉聞言大怒,擲下令簽,喝令用刑。少衝熬刑不過,大叫道:「大人棒下留情,我與常員外有舊!」原來天火教各地分舵為保名下產業平安,例由中樞堂的一名副堂主以巨賈富紳的身份重金結納當地官府,有事時由他出面周旋。

    縣尉聞聽這話,便道:「想那常員外是個齋僧布道、修橋補路的善人,你與他有舊,必不是歹人,足見這廝是誣告。」不容分說將禿頂男子亂棒打出。將少衝引入內堂用茶,說道:「兄台既與員外有舊,我自該立刻放人,不過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你就寫份辯狀,道個原委,我呢,問個過場,咱們就把這事給了了。」

    少衝舊日在洪湖縣衙沒少做這等事,也不疑心,揮筆寫下一份辯狀。縣尉仔細審過,讚道:「外似流水不羈,內則章法嚴整,好字,好字。」讓人先將少衝押回牢中。李少衝在監牢中枯坐時半日不見縣尉放人卻等來了文世勳,心裡瞬時就明白自己已陷入文士勳做的局中。文世勳用幾塊碎銀子打發了獄卒,蹲下身,環抱雙臂望著少衝發笑,說道:「我就是那個常員外。」少衝苦著臉道:「文兄救我。」

    文世勳拎了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撣去衣擺的灰塵,笑道:「這件事怪你辦的太臭。置產業養外宅,算什麼大事?你做,我做,他做,大家都在做,偏你藏著掖著!你要是給我打過招呼,能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喲喲喲,還讓人打了一頓,讓我說什麼好。」

    文世勳摸出一瓶跌打藥丟過去,看著少衝塗了藥。呵呵一笑。從袖中摸出少衝寫的自辯狀,用手指用力一彈,朗誦起來:「『草民祖籍洪湖。姓李名晨,娶妻姚氏,客居武昌謀食……置產容身……』嘖嘖,太實誠了,卻讓我怎麼為你遮掩?」

    少衝拱手作揖:「羞煞人,文副堂主救命吧!」文世勳喝道:「什麼話,文副堂主,顯得多生分。你我是兄弟,我能見死不救嗎?我指定救你出去。」少衝抹著淚爬起身來,文世勳冷颼颼地盯著他,吃吃地笑:「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平日的清高孤傲都哪去了?舉世皆濁惟你清高。如今又怎樣?」

    少衝道:「老兄肯放我一馬,兄弟今後一切唯文兄馬首是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文世勳搖搖頭,歎息了一聲,感慨道:「跟著我,快沒用了。若論從前,兄弟在荊湖也有些體面,可自那晚湖中相會後,他一連數日不肯見我,見了面也冷淡。也是我往日不知天高地厚,管的閒事太多,或是哪兒就得罪了人。他耳根子軟,什麼風言風語都能當真的。」

    少衝道:「文兄多慮了,東使那晚可沒說你的壞話。」文世勳斷喝道:「李少衝,你好大的膽子!事關機密,你敢外洩?!」少衝道:「文兄怎成了外人?當日本該就你去嘛。」文世勳手指李少衝的鼻子,抖動了半天,一張臉卻變得陽光燦爛起來:「你說吧,兄弟之間太矯情,倒彆扭。」少衝心下明白,自己但有半句假話言被他聽出來,就絕對出不了這大牢。於是實話實說,前前後後絲毫不落。

    文世勳聽完,彎腰來跟少衝說:「咱醜話說在前頭,只此一次,今後不准再見那女人,我不想好心幫人反被人累。」少衝默默點頭,文世勳卻撲哧一笑,說道:「看不出你還是個多情種子,罷了,權當我什麼都沒說,等這陣風過了,你們該怎樣就怎樣吧……」少衝道:「我不會再見她了。」文世勳讚道:「這就對了嘛。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難得老頭子這麼信任你,切莫因小失大。」

    文士勳是和李少衝同乘一條船過的江。在此之前,荊湖總舵中樞堂堂主常乙太稱病欲回落髻山休養,趙自極擬升文士勳代理。文士勳聞言不喜反悲,伏地不起,竟是淚流滿面。趙自極笑道:「這就怪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建功立業的機會嗎,難不成我擢升你做堂主,倒是要害你?」文士勳抹著淚道:「總舵主是參天的樹,我就是那繞樹的籐,離開了您,我就什麼也不是了。弟子情願終身侍奉左右。」說的趙自極眼圈紅了,離座扶他起來,說:「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又何嘗想放你走,只是怕委屈了你。」

    升不了文士勳,趙自極只得留任常乙太,常乙太竟是暴跳如雷,把文士勳、趙自極罵了個狗血噴頭。一怒之下,就要掛印還山。趙自極搶在他頭裡,以自己將回落髻山參加新教主加冠大典為名,讓他暫代總舵主之職。常乙太聞訊,一病不起。

    趙自極走前,終日坐在書房中檢查文稿,將那些不用的盡皆投入火盆內焚燬。時值六伏天,漢陽鎮熱如蒸籠,常人站在通風陰涼處尚且汗流如雨,他端坐房中卻是泰然處之。入夜後,文士勳將一隻大木箱送進趙自極書房,跟少衝招呼了一聲,就匆匆走了。少衝望了望沒有一絲星月的夜空,煩躁的不行,借口上房查哨,坐在屋頂歇涼。這時,夜空中忽而飄來一絲輕微的呻吟聲,少衝探頭打望,不見異樣,正疑惑,又一聲傳來:清清楚楚的是個女人的聲音,且來自趙自極的書房。少衝心裡咯登一下:難道是她?

    他悄悄來到書房屋頂,揭瓦往裡看:竹榻上,柳絮兒身穿長裙一動不動地躺著,酥胸半裸,滿臉都是油汗。趙自極穿的齊齊整整,手捏一塊寒冰在柳絮兒飽滿白皙的胸乳上來回揉動,柳絮兒每發出一聲呻吟,趙自極就如聞仙音美樂,如癡如醉。少衝暗恨道:「此人原來如此不堪。」

    三更時,風雲突變,暴雨傾盆。不消一刻,暑氣盡消,蚊蟲無蹤。侍衛拿來涼茶邀少衝同飲,期間,四個幫辦從書房裡抬出木箱由後門離去,行色匆匆。少衝借口如廁,悄悄跟去。四人沒有像往常一樣回錢糧堂所在的西花莊,而是去了湖邊的一片樹林。

    在林中選了塊空地,四人放下箱子,用佩刀掘土,雨后土質鬆軟,瞬間便成一口大坑。四人合力將木箱推入坑中。領頭的正要填土,一漢拖住他手,饞著臉笑道:「就這麼埋了多可惜,他也不要了,不如便宜弟兄們吧。」領頭的把眼一瞪,喝道:「還要命嗎?誰的女人也敢碰!」七手八腳團成一座新墳,折了根樹枝插在墳前,默祝了兩聲,匆匆離去。

    眾人前腳走,少衝就把木箱扒了出來。柳絮兒被用白絹裹的嚴嚴實實,只留眼鼻在外,瞧見少衝不覺落下淚來。少衝解開纏裹在她身上的白絹,說:「逃命去吧。」柳絮兒泣道:「我還能逃去哪?不如死了乾淨。」說著就來搶少衝配劍,少衝側身避過,柳絮兒撲空摔倒,趴在那嗚嗚喑喑地哭了起來。少衝勸慰道:「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關口,你且忍一忍,我設法送你離開。」柳絮兒心意稍安,起身擦淚,忘了手上都是黃泥,抹了個大花臉。

    約定了相會的地點、時辰,柳絮兒朝少衝深深鞠了一躬,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她前腳剛走,少衝就沖林中喝了聲:「還不滾出來!」樹後一人撒腿便跑。少衝與柳絮兒說話時就已察覺到他在窺視,早掐准了他進退的路徑,飛身上前封住了他的去路。那漢見勢不妙拔出匕首便刺,少衝劈手奪過,抬腳踹出丈遠。

    這才認出他就是那個要**柳絮兒的瘦漢子,少衝拔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喝問:「為何要殺柳絮兒?」瘦漢子磕頭哀告:「與我何干?她出言不遜,觸怒了總舵主,是自尋死路。」少衝還劍歸鞘,說道:「去把坑填好,今晚的事膽敢說出去半個字,我要了你的命。」瘦漢子唯唯應諾,將土坑填好,瞅著少衝不注意,撒腿便跑,跑出兩步忽覺脖頸生寒,用手一摸,脖子還剩半截,頭卻不見了。

    到二日黃昏,少衝正要出門赴約,文世勳卻提著壺酒攔住了他,笑道:「熱了這許久,難得今晚涼爽,一起喝一杯。」少衝不好違拗,陪他喝了兩杯悶酒,起身道:「你我四眼相對好沒趣,我去叫倆姑娘佐酒。」

    文世勳伸手拽住他,說:「不要外人打攪,我跟你說件要緊的事。」少衝肅色道:「有事吩咐便是。」文世勳道:「昨晚老頭子召幸柳絮兒,誰知她竟然出言忤逆。老頭子一怒之下就把她給活埋了,此事你可聽說了?」

    少衝輕描淡寫道:「不過是個歌姬,埋了就埋了吧,有捨才有得嘛。」文世勳鼻子裡哼了一聲:「埋了也就埋了,誰知半途竟讓她跑了。」少衝愕然道:「這辦事的人也太馬虎了。」又說:「跑了就跑了吧,全當積了份陰德。」文士勳陰沉著臉飲下杯酒,苦笑道:「若是旁人,倒也罷了。這個柳絮兒可不是一般的人,她是柳長卿的孫女!」

    柳長卿之名少衝久有耳聞,此人做過三十五年的天火右使,期間廢立過三任教主,權勢熏天,故舊遍天下,時稱『柳黨』,晚年被教主楊虎毒殺。少衝沒想到柳絮兒竟會是名門之後,且是柳長卿的孫女,一時唏噓有聲。

    文世勳嘿然一笑:「現在你還以為她跑了無關緊要嗎?先教主龍馭賓天,『柳黨』餘孽死灰復燃。老頭子本意去籠絡她,可誰曾想這女人竟生的如此妖魅,讓老頭子也栽了跟頭。如今籠絡不成反生仇,為自保計,這女人必須死!」

    少衝霍然起身,慷慨道:「諒她一個弱女子能走多遠?文兄放心,我這就去結果了她。」文世勳大喜,又關照道:「速去速回,性命要緊。」少衝應諾,匆匆下樓。這一耽擱已是三更天,趕到江邊,但聞水拍岸,不見相約人。

    少衝心下正懊喪,柳絮兒卻提著包袱怯生生地從一叢柳林裡走出來,噙著一汪眼淚說:「我以為你不來了。」少衝道:「有事耽誤了,且隨我來。」拉著柳絮兒來到棧橋,朝江邊蘆葦蕩吹了三聲口哨,一條小船駛了過來。柳絮兒巴巴地望著少衝,問:「你不走嗎?」李少衝怔了怔,說道:「我送你一程吧。」就跳上船來,小船輕輕一晃,柳絮兒「唉呀」一聲輕呼就跌進他的懷抱。

    二人扮成新婚夫妻,晝宿夜行,一日來到岳陽城外,投宿在路邊小店,終日閉門不出。黃昏時少衝叫來飯食,柳絮兒正在佈置碗筷,冷不丁門外有人問道:「裡面可是武昌鳳閣樓的李先生?」

    二人聞言同是一驚,來人說的是教中暗語,鳳閣樓是荊湖總舵的代稱。少衝示意柳絮兒藏到裡屋,問:「未請教閣下尊姓高名。」來人道:「在下高斌,一個跑腿送信的。府上家書在此,請李先生收驗。」從門縫裡塞進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少衝查驗了紋章,喝了一聲:「你究竟是什麼人?」

    來人嘿嘿冷笑道:「你不必驚慌,我要是有歹意,你八個人頭也沒了。」少衝情知事敗,衣袖一抖,三枚角鏢脫手而出,兩下相距不足丈遠,按理來人非死即傷,孰料來人手段高強,探手接住角鏢,冷笑一聲:「原物奉還!」三枚角鏢又射了回來。少衝低頭堪堪避過,回身大叫:「柳姑娘快走!」雖只過了一招,少衝已試出自己並非來人對手,眼下唯有將高斌拖住為柳絮兒逃走爭得時間。裡屋寂靜異常,並無人聲回應。

    高斌冷笑道:「人我們已經接走了。你護送有功,我們也不為難你,去鮮花嶺找賀斑虎,不要再回武昌了。」

    一道閃電劃過昏黃的天空,一股冷風悄然而起,一舉滌蕩了積蓄已久的悶熱和煩躁,又一道閃電劃過,「轟隆隆」的一聲巨響,暴雨就傾盆而下。被溽熱和蚊蟲折磨的精疲力竭的人們恰似久旱的禾苗逢甘雨,頓時鮮活起來。他們奔出房間,在雷雨中歌舞歡笑……

    涼爽的夜風穿過破損的窗欞灌的滿屋清涼,少衝飲完最後一杯酒,丟了兩塊碎銀子在桌上,抓起長劍,推門而出。

    烏雲在天空中翻滾捲湧,變幻莫測,少衝壓了壓頭上的竹笠,甩開大步朝那被閃電劃破的天際走去。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