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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4.朝天闕 文 / 樓枯

    眾人日夜兼程,第三日過午已到黃山南麓,忽迎面過來一支人馬。竟是宣州商棧的管事韓德。張泡與他熟識,招呼道:「老韓,人家都往徽州趕,你怎往回跑?莫非迷了路?」韓當笑道:「大局已定,榮爺讓咱們各回各處。」張泡驚道:「了啦?這九鳴山莊沒了男人,難道連朋友也沒有了嗎?這麼快就認輸啦?」韓當嘿然冷笑,道:「人家沒輸,我們也沒贏。」

    張泡驚異道:「這話怎麼講?」韓當咳嗽了一聲,道:「本來口口聲聲說顧爺是被人誣陷的,要咱們來幫拳。如今又改口說顧爺確與穆秀娘私通,陸雲岡因此吐血而亡。顧爺心生愧意,自請到東海孤島上去悔過。」

    少衝聞言怒道:「簡直一派胡言!顧師叔謙謙君子,怎會做出這等事?!其中必定有詐!」韓德吃了一驚,說道:「我也不信啊,可顧爺認了,掌門信了,四大盟主判了,你有什麼辦法?」張泡問少衝:「如此,我去還是不去呢?」少衝無言以答。韓德道:「去吧,這會兒去,還能趕上劉三爺的喜酒呢?」張泡苦笑道:「真是越說越亂了,這節骨眼上,劉三爺娶哪門子的親呢?哦,究竟是哪家的小姐?」

    韓德道:「江南名門——朱家大小姐朱雨菡!江南四小美人之首啊。」張泡拈鬚嘿然而笑:「這真是越來越有味道了。江南朱家和老陸家是穿一條褲子的,你勾引了人家媳婦,人家不光不惱,還又送你一個。依我看啊,這其中必是另有隱情。他們這是心虛了,使美人計堵咱們的嘴來了。」韓德嘖嘖嘴道:「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人家和劉三爺是一見鍾情,花前月下,私定終身,哪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少衝心裡怎麼也不信此事錯在顧青陽。他問韓德:「顧師叔今在何處?」韓德道:「昨日還在天王莊,今早由拭劍堂的人護送去了太倉,再由王家船隊送去東海。」少衝謝過拍馬而去。

    韓德暗問張泡:「這位老弟古里古怪的,什麼來頭啊?」張泡道:「他原是穆英那房的,如今跟掌門辦事,據說跟顧爺很熟。」韓德歎道:「老哥,說起來咱們的境界都不如人家啊。」張泡道:「此話怎講?」韓德道:「顧爺如今出了這等事,算是身敗名裂了,別人躲還來不及。他卻還要湊上去。這才是患難見真情啊。」張泡冷笑道:「我看他是被豬油迷了心竅,不懂得隨機應變。老弟,難得見一面。走,我請你喝酒。」韓德道:「承蒙厚意,小弟還有事。」見張泡麵露不悅,遂低言示警道:「吞了個蒼蠅,你說噁心不噁心?還是萬事小心吧。」

    少衝身不離鞍,一口氣趕到天王莊,才知顧青陽早在一天前就已去了太倉。蘇清河正在閉關靜修,預備當晚論劍排位之事。榮清泉一干人則忙著為劉青烈籌辦婚事,無人去管顧青陽的閒事。

    月起東天時,蘇清河出關來,神采奕奕,在數百弟子的簇擁下浩浩蕩蕩上了光明頂。先前勝出的十人中除顧青陽外,白無瑕也缺席不至。其餘八人按時趕來參加評議大會。評議大會由五大盟主共同主持,一清主庶務,八大門派掌門、蒼頭八老為見證人。中原十絕排位前三的木青、仇原、凌未風攜弟子張默山趕來觀摩。

    一清提議將行為不端的顧青陽除名,以示警戒,五大盟主與八掌門、八老商議後採納。空缺名額由五盟主共同推選,八掌門、八老議定。南宮極樂舉薦朱子虛之子朱早遞補,朱子虛辭讓不肯,奈何眾皆贊同,只得作罷。

    大會開始前,李佩紅與張默山私下比試切磋,二人鬥了三百合不分伯仲,李佩紅對張默山內功、劍法極是推崇,執意要將名位相讓,張默山堅辭不受,李佩紅竟不辭而別。因這個變故,大會遲遲不能開始,後經紫陽等人相勸,張默山只得勉強接受。

    經五大盟主評議和現場比試,黃山論劍小十絕座次定為:蘇清河第一,張默山第二,白無瑕排第三,韋素君、朱早、劉庸、鍾向義、陳南雁、段世嘉分列四到九名,陸雲風排位最末。

    蘇清河奪得小十絕之首,洪湖弟子歡聲如雷,驚得高山空谷中夜宿的鳥兒無頭蒼蠅般亂飛亂竄。當夜,蘇清河為劉青烈主持婚禮,隱外三仙、五大盟主、八派掌門、蒼頭八老、新晉小十絕張默山、韋素君、劉庸、鍾向義、陳南雁、段世嘉、陸雲風等也齊數到場道賀。蘇清河恰似自己娶親一般,一時喝的酩酊大醉。李少衝幾次求見皆被擋在門外。

    下半夜,天落濛濛細雨,少衝仰天一歎,牽了匹馬獨自投東而去。

    紫陽宮有兩人揚名光明頂,借住的客棧裡,一片喜氣洋洋,前來道賀的人絡繹不絕。紫陽讓素君和陳南雁出來招呼客人,怎奈兩人一個紅臉公一個赤臉婆都不善交際。好在有楊秀、黃梅幫忙周旋總算對付過去。宴散後,眾弟子道了晚安,各自退出,素君正要走,卻被紫陽叫住,惹得黃梅酸溜溜地蹦出一串怪話。

    紫陽笑道:「早知道該讓你也去,省得天天吵鬧。」黃梅道:「這個卻使不得,我若去了,十人之中倒有三個紫陽弟子,只怕又生許多閒話。」紫陽笑罵道:「兩斤半的鴨子一斤半的嘴,你少讓我操心就好了。」打發了黃梅,紫陽拍拍身邊的座椅喚素君坐過來。

    素君見四周無人,膽子大起來,滾進紫陽懷裡撒起嬌來。紫陽笑罵道:「你就這本事,見了人,怎地屁都不敢放一個?」兩人正廝鬧,謝清儀捧個紫檀木盒走過來。素君針扎般地跳起來,臉騰地就紅了,盤了髮髻,理了衣裙,叉手躲在紫陽身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謝清儀把木盒放在紫陽面前的案几上,笑道:「我是那吃人的老虎嗎,你要躲我這麼遠?」紫陽拍著素君的手,憐愛地笑道:「她要是有梅兒一半的靈性我就不愁了。」素君聽了這話,漚了她一眼,咬著唇憨憨地笑。

    謝清儀拉過她,讓坐在案幾前,破天荒地拉著她的手問:「君兒,你今年多大了?」素君心裡咚咚跳起來,勉強答道:「大姐怎麼忘了?我上個月才過得二十歲生。」紫陽道:「你大姐不是忘了,她是有件事要告訴你,卻又不知怎麼跟你開口。」素君見二人神情嚴肅,更是心慌意亂,隱約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謝清儀道:「這件事,原本該在你十八歲生時就該告訴你的,但那時你正在備戰黃山論劍,我們怕擾亂了你的心神,就忍住沒說。君兒,你來看看這個。」謝清儀說著話,取出鑰匙打開了木盒,將一封發黃的信遞給了素君。素君拿信的手不覺微微顫抖起來。

    信封上一行娟秀的字跡跳入眼簾:素君我兒啟閱。素君頓感心底一震,自打記事起,師父和大姐就告訴自己,自己父母死於亂軍之中,屍骨無存,自己沒有名姓,韋素君這個名字是師父隨意起的。而今突然冒出這麼一封書信,留信之人竟直呼自己的名字,稱自己為「我兒」,那以前的一切難道都是假的嗎?

    素君一時心亂如麻,顫抖的手久久不能抽出信紙。紫陽看了不忍歎息一聲,起身走到窗前。

    謝清儀道:「這些年之所以瞞著你,是受你母親臨終時的囑托。你不要怪我們。」素君擦了擦眼角的清淚,慢慢抽出了發黃的信紙:

    「素君我兒,汝見信時,與娘已是陰陽兩隔。」

    一行清淚奪眶而出,素君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謝清儀默然起身走到紫陽身邊,二人交了個眼神,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去。素君哭了許久,心情漸漸平復下來,那信紙已被自己的淚水打濕一大片,抹平了再看:

    「北國紛亂,家國破碎,吾攜汝南下避禍,染病廬州,命懸一線,蒙李伯禽大人收留。汝體弱,我無乳,賴李夫人哺乳才活命。廬州城破,性命不保,托汝余、謝二真人。兒日後可習武強身,不可再涉江湖是非,切記,切記。余、謝二真人於汝有再造之恩,汝當以母奉之。勿忘,切記。另,李大人之子李少衝與汝曾結異姓姐弟,倘上天眷顧使汝二人重逢,當以親生兄弟待之。無為清心,毋與世爭。母手語,辛丑年,十月。」

    素君讀完遺書,久久不能言語,紫陽和謝清儀去而復還,謝清儀手裡提著一件蠶豆大小的紫玉葫蘆,道:「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遺物。原本有一對,另一件給了李伯禽之子李少衝。」素君大禮叩拜二人養育之恩,引得紫陽老淚難止。謝清儀扶起素君,道:「你的弟弟我們已經找到了,說起來也巧,就是你見過的那個洪湖派弟子李少衝,如今追顧青陽去了太倉。你正好趕去和他相認。」

    素君聞言低頭不語,謝清儀笑道:「這孩子,倒害羞起來了,罷了,讓楊秀和你一起去吧。」紫陽笑道:「讓梅兒也跟去,她長了兩張嘴,正好借她一副使。」謝清儀笑道:「是是是,如今師父眼裡除了她還有誰來。」

    黃梅聽說幫素君去太倉認親,倒比素君還急,連連催促。素君拜別了紫陽,和楊秀、黃梅啟程上路。

    太倉王家曾隨太祖起兵,因功封侯,以武立家,名將輩出。靖康南渡之後,定居太倉,棄武行商,漸成巨富,號稱江南八大家之一。少衝日夜兼程趕到太倉王家的臨江碼頭,但見千帆萬檣,密如森林。數百人忙忙碌碌,搬運生漆,瓷器、茶葉、傢俱等等一幹貨物上船。少衝找到一個貌似管事的老船工,塞上幾兩銀子,像他打聽顧青陽下落。

    船工道:「此處說話不便,你且到那邊的林子裡等我。」少衝信以為真,到小樹林等候,約半盞茶的工夫,忽見老船工領著一群大漢,手持棍棒,凶神惡煞地衝了過來。少衝心知不妙,轉身便走。眾人吶喊追來,少衝大怒,擺刀反擊,頓時將一群大漢打的東倒西歪。

    恰在此時,一個嬌脆的聲音喝道:「都給我住手!誰讓你們在這撒野的?」說話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衣著華美。少衝一見那女子,禁不住眼前一亮,氣也喘的不勻了。平生所見之人中無過其右者,一時驚為天人。太倉王家家大業大,人丁興旺,但主人王向成膝下只一子一女,子名紹熊,女名妍,一視同仁,皆若掌上明珠一般。

    王妍身邊的丫鬟見眾人狼狽樣,罵道:「整天喝酒賭錢,身子都虛了吧,十幾個人打不過人家一個,丟不丟人?」眾人挨了一頓罵,都低頭不敢說話。王妍對少衝說道:「我們家是本分的生意人,不想招惹是非,下人們無禮衝撞了你,我代他們陪個不是。」少衝道:「在下洪湖派李少衝,適才一時性急打了起來,請姑娘恕罪。」

    王妍聞言面露驚異之色,細細打量了少衝,問道:「你想見顧青陽,你是他什麼人?」少衝答道:「同門晚輩。」王妍道:「他勾引我表搜,氣死了陸表哥。我豈能讓你見他。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走吧,休逼的我殺人。」說完又吩咐老船工:「他要是再敢耍橫,你們便去報官治他,免得髒了自己的手。」說完自去。

    老船工見少衝站著不動,催促道:「你還不快走,姑娘心眼好,換成旁人你早沒了性命。」少衝只得悻悻而退,心下尋思不如雇條小船侯在江上,說不定能見上一面。主意打定,便趁天黑,摸進城中一戶殷實人家,想「借」幾兩銀子。洪湖派弟子規中有「可餓死,不可行竊;可為盜,不可乞討」的訓令,因此這樑上君子的勾當,少衝做起來不免生手生腳。

    好容易等到主人熟睡,他藉著窗外的月色開始翻找錢物。忽然身後燈光一亮,少衝嚇得靈魂出竅:身後的椅子上竟坐著一個黃衣女子!

    少衝轉身要走,不留神,竟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抬頭時,他看到了一雙精美的繡花鞋,黃衣女子手舉燭台正笑盈盈地站在面前。少衝又驚又羞,那黃衣女子是自己在華陽鎮見過的黃梅。黃梅歎息道:「為救一個人人唾棄的淫賊,做這等下三濫的事,值得嗎。」

    少衝道:「姑娘也相信顧兄是這種人?」黃梅冷笑道:「如今天下也只有還執迷不悟了,我勸你還是收手吧。」少衝冷笑道:「黃姑娘不幫也罷,請你看往日的交情上,放我一馬。」

    黃梅道:「若是不放你,早拿你見官了。起來吧!」少衝正待起身,二人這番對話驚動了主人,點燃燈燭就喊:「有賊!捉賊啊!」黃梅把臉一蒙,破窗而出,幾個縱躍已經不見了蹤影。少衝則開後門溜了出去。

    楊秀和韋素君見黃梅去了良久才回,免不了埋怨幾句,黃梅冷笑道:「小小太倉能難住本姑娘的人還沒出世呢。」韋素君直截了當地問道:「他真的干了偷雞摸狗的事?」黃梅道:「也沒什麼,還迷信顧青陽是被冤枉的,討錢僱船想見他一面。我氣他執迷不悟,就丟下他自己回來了。」

    楊秀道:「我早說了,陸家是一百多年的老房子了,風吹日曬的,搖搖欲墜,可人家偏偏還以為自己是皇宮大院。蕭老太太為了陸雲風這根獨苗,用些手段也是人家常情。顧青陽是個老實人,要他中圈套也很容易。可我不明白,蘇清河也袖手旁觀?洪湖派的臉面他真能丟得起?」

    韋素君聽了半天,茫然地問:「你是說這一切是蕭老太太設計陷害顧大哥的?」楊秀笑道:「我的好姐姐,你這話也就是我們私下說說,要是讓人聽見,那就是罪過啦。」黃梅道:「人做事天在看,她做得我們就說不得嗎。」見素君仍是一副懵懂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素君推了她一把,嬌嗔道:「不許笑,快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黃梅纏不過她,只得止住笑道:「七姐,你說當今年輕一輩中,最有資格成為小十絕的是哪些人?」素君沉吟片刻道:「這個師父和大姐以前不是說過嗎?論功夫應該是:張默山、白無瑕、顧青陽、蘇清河、朱早、劉庸、李佩紅、鍾向義、南雁和我呀。」黃梅道:「那光明頂上決出的是哪十個?」素君一陣疑惑。

    黃梅扳著手指頭說道:「蘇清河、張默山、白無瑕、韋素君、朱早、劉庸、鍾向義、陳南雁、段世嘉和陸雲風。少了顧青陽和李佩紅,多了段世嘉和陸雲風。憑心而論,段世嘉武功雖然擠不進前十名,但也相差無幾。倒是九鳴山莊的陸大公子,武功就差的遠了,依我看他不僅排不進前十,只怕連前二十也夠嗆。若是不使用點手段,陸少莊主可就要名落孫山咯?」

    素君不解地問道:「八月十五日他不是進了麼?還要用什麼手段呢?」黃梅道:「那不是朱少莊主和張默山有事耽誤沒來嗎?」素君這時也隱約知道了些什麼,於是驚詫地問道:「你是說張師兄和朱師兄之所以沒來,不是因為有事耽擱了?而是早就安排好的?」

    黃梅道:「朱師兄清心寡慾,或許是『耽誤』了行程。張默山呢,他會耽誤了行程?你說破大天我也不信。」韋素君默默點點頭,臉色變的凝重起來,道:「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本來論劍只有十個名額,有人要擠進來,就會有人被擠出去。蕭老夫人怕自己的孫兒敵不過別人,所以使出毒計害了顧師兄,為的是給她孫兒騰個位置。」

    黃梅笑道:「七姐聖明,一眼就看出根源來了。」素君仍皺著眉頭道:「那李佩紅為何要退出呢,即便張師兄他們半途殺出,還能撼動他嗎。」楊秀笑道:「這就是一筆交易了。」素君驚詫道:「是交易?」楊秀道:「李佩紅不出去,最有可能出去的就是段世嘉。用一個虛名籠絡段家,以金堂主的精明,如何算不出這是筆好買賣?」

    素君忽然道:「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十五日那天晚上,大姐把南雁叫到師父那。南雁出來時,眼淚汪汪的,見了我也不理。我覺得好生奇怪,就私下問小枝。她支支吾吾不肯說。後來南宮師伯突然來了,我看他急匆匆的樣子,以為出了什麼事,就跟了過去。他平素說話的嗓門半里外也能聽得清,這一次卻壓得很低,只隱約聽到什麼『不要讓了』『十幾年的辛苦也不容易』。他走後,大姐又把南雁叫了過去,後來再見南雁時,她心情就好多了。你們說是不是師父曾讓南雁把名位讓出來呢?」

    黃梅震驚道:「真有此事?」素君點點頭,悠悠地說道:「我想若是南雁讓了,或許就沒有後面的事情啦。」黃梅冷哼一聲:「那不是老叫花子來了嘛。」楊秀喝道:「梅兒,休要胡說!」黃梅氣哼哼道:「我是否胡說,各人心裡都清楚。」楊秀氣的臉通紅。

    素君道:「好了,好了,你們陪我來找義弟。事情還沒辦,自己先吵起來了。早知道就不要你們來了。」楊秀苦笑道:「好好好,大英雄發話,我們遵命便是。這樣吧,咱們還是去幫他一把,讓他了了這樁心事。鍾向義手毒的很,萬一撞上他,弄不好丟了小命。」素君覺得有理,三人來找少衝。

    少衝與黃梅分別後,到別處得了幾兩銀子,趕去江邊碼頭僱船,卻是一無所獲,怏怏而回時忽見夜霧中走來三個人,他吃了一驚正要躲藏,忽聽一人喚道:「別藏了,看見你了。」說話的是黃梅。少衝忙迎上前躬身施禮,口稱女俠。楊秀笑道:「錯啦,從今天起,你該改口啦。」便將韋素君身世一說,少衝愕然道:「母親在世時確實提過我有一位義姐,可惜那時我還小,竟沒記得義姐的名姓。」說完納頭就拜,素君有些手足無措,竟要躲開。

    楊秀笑扶住她道:「弟弟拜見姐姐,天經地義的。」素君受了少衝三拜,扶他起來,一時又無話可說。楊秀笑道:「七姐是你義姐,我們也是你姐姐,你的事看來我們想不幫都不成了。」少衝苦笑道:「本以為可以雇條船在江上一見,可不知是誰放出狠話,整個太倉城竟無人敢出海。」楊秀道:「拭劍堂的鍾向義也在太倉,這話想必是他放出來的。」素君道:「不能出海,該怎麼辦?」

    少衝道:「我已經打聽到顧兄被軟禁在王家的鱗雲莊。只是那裡戒備森嚴,我進不去。」黃梅道:「幫你救人,沒師父的話,我們不敢。幫你去見他一面,七姐發句話便可。」少衝大喜,楊秀卻歎了一聲道:「你縱然見了他,又能說些什麼呢。」少衝道:「其實我也不知說些什麼,只是朋友蒙難,過來看看表表心意罷。」

    四人來城外鱗雲莊,探知顧青陽被囚禁在內院的一棟小樓裡,雖然戒備森嚴卻也難不住四人,片刻之後四人已經到了小樓下,二樓房中還亮著燈,有個人影在晃動。四人正要靠近,忽然房門洞開,衝出來一隊紫衣大漢,將四人團團圍住。拭劍堂副堂主鍾向義一聲朗笑,昂首闊步而出。

    鍾向義道:「四位怎麼這會兒才來,鍾某恭候多時了。」楊秀道:「駙馬爺真是神機妙算,怎麼就知道我們要來。」鍾向義道:「太倉城彈丸之地,豈能藏得住四位尊神?」

    黃梅道:「我們想見顧青陽一面,能行個方便嗎?」鍾向義笑道:「按規矩自然是不能,不過黃姑娘開了口,鍾某就破一次例。」就撥了一個管事帶路。

    來到內院,韋素君三人留在門外,少衝跟管事進屋去見顧青陽。顧青陽原本空閒無聊,喝了些酒正坐著打盹,猛見少衝進來,倒嚇了一跳。少衝淒然道:「顧兄你受委屈了。」顧青陽尷尬地笑了笑,道:「自作自受,何談委屈?」拉了張椅子讓少衝坐下,又拽動牆上的銅鈴,讓人送來茶點,少衝見他頗受優待,略略放下心,說道:「我從不信顧兄會做出那等事。白姑娘邀集了朋友準備救你出去,你為何自己鬆口了呢。」

    顧青陽聞這話就低下了頭,發了一聲歎,才道:「黃山論劍,以武會友,她來去自然無礙。若是陷在這件事裡,還能全身而退嗎?李兄,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呢?」少衝這才驚道:「顧兄原來是為了……白姑娘?」顧青陽道:「為了誰,如今都不重要了。倒是謝謝你能來看我,所謂患難才見真情……」顧青陽隨即就勸少衝速速離開。

    少衝道:「韋素君是我失散多年的義姐,我若哀求她或能幫忙。顧兄,要走還來得及。」顧青陽搖頭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不可為我再生事端,徒增殺戮。」頓了頓又道,「我若想走,那日在天王莊有天山派的朋友幫忙,就已經走了。為人不可太自私。」少衝心焦如焚又無可奈何。

    那帶路的管事突然闖進來,急吼吼地說道:「快些走吧,九鳴山莊的人來了,可別讓駙馬爺難做人。」少衝雖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忍了。二人由後門而出,來到一處偏僻院落。管事突然「嗖」地拔出一把匕首,逼住了少衝。

    少衝驚道:「你這是作甚?」管事冷笑道:「好讓你死個明白,皇家清白容不得你來敗壞!」不容分說,兜心便刺。少衝閃身躲過,眼見不敵,便扯開嗓子大呼救命。素君三人聞聲趕來。黃梅、楊秀雙劍齊出,逼退了管事。素君喝問那管事:「為何要殺人?」

    管事冷笑道:「此人與臨安的一樁命案有關,我要帶他回去審問。請三位不要攔阻。」少衝急辯道:「胡言亂語!我從未去過臨安。」楊秀掃一眼左右,低聲說道:「七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剛一轉身,呼啦啦衝出來數十人將四個人圍住。

    黃梅憤然罵道:「鍾向義!你給我滾出來!」但聽一聲長笑,卻見鍾向義身著官袍緩步而出。黃梅責問道:「鍾駙馬,你什麼意思?」鍾向義搖頭晃腦道:「幾位不要誤會,我們剛剛得知此人與一樁命案有涉。故要帶他回去訊問。三位就不要插手了吧。」楊秀道:「我若非要插手呢?」

    鍾向義陰寒著臉道:「那就得罪了。」正要動手,側門砰地被人撞開,一人呼道:「且慢動手,容小弟說幾句。」一個瘦弱少年書生跌跌撞撞闖進來,十**歲的模樣,白淨面皮,文質彬彬。書生深施一禮,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前兩天還在一起比武論劍,今日何必鬧得兵戎相見呢?」

    黃梅將書生打量了一遍,抬手問道:「閣下是哪位?」書生還了一禮,答道:「小弟太倉王紹熊。」眾人聞言都是一驚,王紹熊乃是王向成之子,王妍之弟,四歲拜在少林門下,十四歲打破十八銅人陣藝滿下山,十五歲中舉人,十六歲率兵一千五百人剿滅太湖悍匪李緣泰,是武林後起中的佼佼者。

    楊秀咳了一聲,問道:「王公子有何見教?」王紹熊謙和地笑道:「指教不敢當。諸位都是武林中人,以小弟之見凡事按武林規矩來辦較為妥當。韋姑娘與駙馬雖同列小十絕,但在光明頂卻並沒有機會切磋較量,二位何不在此比試一場。韋姑娘勝了,駙馬網開一面。駙馬勝了,就請韋姑娘不再插手。兩位意下如何?」

    鍾向義點頭讚許,素君正要答話,楊秀搶先一步應道:「駙馬願意,我們樂意奉陪。」暗中扯了把素君,低聲道:「鍾向義是要討回三年前丟的面子。要解開這個局就得補還他這個面子。」素君點頭。

    鍾向義道:「三年前岳陽一戰,鍾某敗在韋姑娘手下,今日只望能在姑娘手下多走幾招。」素君道:「駙馬太客氣了,請。」劍法起勢平淡,動靜剛柔之間卻隱有一股大家風範。王紹熊也是用劍高手,見了素君的起勢,暗自喟歎一聲。

    鍾向義面無表情,緩緩拔出御賜的龍泉劍,這劍不僅裝飾華貴,更兼削鐵如泥。劍如清風入林,東西搖擺,飄忽不定,圍著素君脖頸盤旋轉動。攻勢雖然凌厲卻始終難佔上風。百招之後,鍾向義體力不支,敗局已定。王紹熊拍手笑道:「罷了,二位三百招也難分勝負,算作平局如何。」素君眼見取勝在即,便把楊秀的話拋在一邊,急切中使出紫陽劍法中不傳四招:盤龍出海、迷途知還、風輕雲淡、空山新陽,招招精妙絕倫。

    鍾向義苦苦支應兩招,終於敗在韋素君的「空山新陽」上,手中長劍竟被削成兩段,不覺面紅耳赤,抱拳認輸,頭也不回地走出內院。王紹熊搖頭歎息一聲,冷笑道:「恭喜韋姑娘又勝一局。夜黑路難行,萬望多珍重。」說完也去了。

    楊秀急催三人上路,四人剛出大門,就被大批蒙面黑衣人圍住。素君一面大罵鍾向義不守信用,一面護著少衝且戰且退。混戰中楊秀腿上挨了一劍,血流如注。素君見狀勃然大怒,出劍連傷四人,眾人畏其瘋狂,無人敢上前。

    其時已是九月初,少衝意先回洪湖,黃梅則攛掇他同去紫陽山,楊秀也在一旁幫腔。少衝久聞紫陽宮盛名,早有心親眼一見,只是素君不開口,他不敢貿然答應。楊秀笑道:「你想去就去,不必等她開口相邀,我們七姐是面冷心熱,她就是滿心盼你去,也斷不會說出一個字。」素君漚了楊秀一眼,說道:「你若沒什麼要緊事就來走一趟,一起切磋下武功也好。」少衝這才應允。

    四人僱船溯江而上,又沿漢水北行,到了襄陽府,黃梅給了少衝三兩銀子,要他上街採買些乾糧、食鹽和藥品,留備路上使用。少衝自度銀子不夠用,正思從那「借」點應急,忽見路旁有個卦士攤,卦士手腕上用紅繩繫著五枚亮晶晶的銅錢。少衝心中一喜:這是一處拭劍堂的錢糧米攤。

    拭劍堂的規矩是半年開發一次薪俸,因各子分散各地,無法到臨安領取,於是便在重要州府設置了若干錢糧米攤,各子憑暗號領用俸銀。

    少衝坐到卦台前,伸出左手道聲:「先生勞駕,為在下算一卦。」卦士笑道:「老弟問財還是問桃花?」少衝答聲「先問官運又問財。」順手取出三枚銅錢在桌上擺了個品字形,卦士撿起一枚放進碗裡,一枚袖入袖中,剩下的一枚退還給了少衝。對上暗號後,少衝報上了自己的名號,卦士遞給他一個紙包,是錠沉甸甸的黃金。

    少衝簽名取了黃金,找家金銀鋪換成小錠銀兩,上街採買了乾糧、藥品、一干用物。黃梅眼滑,見採買的東西皆為上品,就暗中追問如何購得,少衝道:「添了些私房錢,當是孝敬三位姐姐的。」黃梅抱臂在胸前,冷笑道:「休要唬我,在太倉時你可是一文不名。」

    少衝賠笑道:「什麼也瞞不過梅師姐,我是借的錢。」黃梅嘲弄道:「問那算卦的借的?」少衝讚了聲:「師姐真神人也!連這也知道。」心中惶恐不安。黃梅歎了口氣道:「偷就偷了,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想那雜毛也不是個好東西。」

    拍了拍少衝的肩:「梅姐我呢是個開明的人,不似你姐那樣古板,她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我給的錢。」少衝答應了聲,暗地裡擦了把汗。

    由襄陽往西,就進了一片深山茂林之中,山巒疊翠,雲遮霧繞,不是羊腸小道就是深谷斷崖。常常是走了一整天見不到一個人。四五天後,羊腸小道也難尋蹤跡,只得劈山開路。少衝自告奮勇,手持柴刀一路開道,一日下來手掌全是水泡。楊秀用銀針挑破水泡,敷上藥,又定下規矩二日三人輪流開道。到了第二日,少衝撕了塊布把手纏裹好繼續揮刀開路,楊秀勸也無用,倒贏來了黃梅的一片喝彩。

    山越走越高,地越走越荒,景致卻越發清幽質樸起來。少衝不禁歎道:「不想名聞天下的紫陽宮竟藏在這等深山裡。」黃梅笑道:「道家講究清靜無為,不願俗塵打擾,師父創立本派時,見此處山高林密,人煙罕至,很適合清修,這才定居下來,至今已有四十八年了。小弟,你們小平山有這氣像嗎?」少衝愕然無語。

    小平山是座土山,東西北三面是低窪的沼澤地,南面是煙波浩渺的洪湖,只因四周地勢平坦低窪,才被稱作山,若是擱在山區,充其量也就是個大土堆。

    這日,四人翻過一道山梁,眼前忽見一條人工修築的盤山小道,不遠的山坡炊煙裊裊,少衝大喜道:「這莫不是到了紫陽山?」楊秀道:「這叫天界山,過了這山,就到紫陽山啦。看著就在眼前,走起來可要一天呢。七姐,今晚就在東村歇一宿吧。」素君道:「今年天旱,收成不好,還是不要打擾他們了。到前面的木屋住一晚吧。」黃梅道:「我的好姐姐,就咱們四個,還能吃窮他們麼?」素君沒有理睬她,和楊秀手拉手下坡去了。

    少衝見黃梅一人落單,就來找她說話:「敢問梅姐,紫陽禁地怎會許多俗人居住,不怕打擾山上清修嗎?」黃梅道:「好兄弟,人總要吃飯的呀,山上幾百人,沒人種田,糧食蔬菜從哪來?這些人都是紫陽宮的佃戶,他們托紫陽宮的庇護,才能在這亂世中有一塊安身立命之地。比起山外的農夫不知好上多少倍呢。」

    少衝恍然大悟,說道:「是我糊塗了,紫陽山地理偏僻,糧食用品自然不能從外面運來,沒人供養如何使得?」放眼望去,只見河谷、山坡上滿是稻田、果園、桑林和茶場……翠綠叢中,背山臨水的地方黑瓦白牆的赫然一個大村落。

    在田中耕作的農人遙遙望見四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就地跪倒叩頭禮拜。少衝見素君三人泰然處之,絲毫不以為意,心下暗驚:「這些農人何以如此恭敬?我給師父管碼頭時,夥計們見了我,不過是打聲招呼罷了,何曾這樣恭敬懂禮?」有心想問個明白,卻又怕犯了紫陽宮的忌諱,於是忍住不發。翻過天界山,只見一座雄偉的山峰直插雲霄,雲霧籠罩,忽隱忽現,恍如仙境一般。

    楊秀指著那山笑道:「小弟,你一路上見山便問是不是紫陽山,如今真的到了為何反而不問啦?可惜今天霧太大,若是天晴才好看呢。」少衝訝然失色,跪地便拜,三人大笑。黃梅輕輕踢了少衝一腳,笑罵道:「這裡是三清聖地,不稀罕你這些溜鬚拍馬的小計倆。」四人在山路邊的一間木屋前停下來,裡面雖然簡陋,鍋、灶、米、鹽、水倒也齊全。紫陽山的規矩是過午不迎客,錯過時辰的客人只好暫留山下,小木屋相當於迎賓的驛站。

    少衝正生火做飯,忽聽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老朽給三位仙姑磕頭請安。」素君本在打坐靜養,聞聲,忙叫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急起身迎出。木屋門前石階下跪著一個七八十歲的乾枯老者,鬚髮皆白,手握一根磨得光溜溜的棗木枴杖。此人姓趙名彥,四十年前帶族人逃難到此,紫陽將他安置在紫陽山之東。趙彥領著族人開田闢地、修建房舍,趙氏一族逐漸繁盛起來。

    其後不斷地有流民進山,紫陽將其中一部也安置在東山,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村落,取名「東村」,因趙彥資歷最老,公推為一村長老。村人耕種著紫陽宮的土地,受紫陽宮的庇護,每年亦向紫陽宮繳糧納稅,形同主賓。

    趙彥身後跪著兩個後生,一人頂著一個托盤,左手一人的托盤裡放著一盤雞,一盤鴨,一盤魚,一盤肉,右手的托盤上擺著一盆白米飯,一碗菜湯。素君上前扶起老者,說道:「你的心意我們知道了,這些東西帶回去分給孩子們吧。」趙彥道:「仙姑還是收下吧,這是山上定下的規矩。小老兒可不敢破了規矩啊。」

    素君只得收下,吩咐少衝將包裡剩下的乾糧送給趙彥。趙彥縮著手不敢接。黃梅道:「仙姑賞你們的。你們就收下吧。這也是山上的規矩。」趙彥這才千恩萬謝地接過去。少衝看在眼裡,暗自吃驚。

    黃梅望著三人的背影,冷哼了一聲道:「這老兒還真是機靈,怪不得一口氣做了四十年的長老。七姐,他們是宮裡的家奴,你又何必跟他們客氣呢。小心跌了身份。」素君幽幽地歎了一聲,說道:「今年天旱,地裡的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難為他們了。」黃梅道:「對他們這些人可不能有菩薩心腸,你給他一錢顏料他就敢開染坊。」

    話說到這,素君、楊秀都不願意再多說。少衝趕忙擺上飯菜,招呼三人用飯。四人埋頭用完飯菜,楊秀將剩下的菜收好,放在架子上,碗碟洗乾淨碼在托盤裡。

    二日一早,眾人啟程。見山花樹木被雲霧滋潤的分外鮮嫩,鳥鳴山澗,泉吟腳邊,甚是好風光。過一座石橋,道路忽然變得寬敞起來,那青石板一塊有一尺見方,齊齊的排列。黃梅笑對少衝道:「踏上這塊青石板就算上了紫陽山。」少衝心裡想的卻是:這條石板路得花費多少人力才能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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