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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3.狠毒計 文 / 樓枯

    此時月已偏西,光明頂上十家歡樂百家愁。與華山論劍時十絕座次由天下公推不同,黃山論劍小十絕的座次由五大盟主考評後排出。眾人議論著十人的座次,一晃半個時辰過去,還沒有見到五大盟主的人影,這時傳來消息:金百川、朱子虛二人因故今晚不能趕到,排定座次一節只得延期至明晚。

    顧青陽忙著下山去尋白無瑕,半途中被段世嘉、殷桐香、趙啟南三人截住,邀自己去天王莊赴宴。顧青陽自是百般推脫,段世嘉附耳低語道:「我知道你心急火燎要見白無瑕,可她終究是梨花社的人,這種場合你不顧朋友去見她,將來怎麼在江湖上立足?你聽我的,好歹去應酬一下,我自有辦法幫你脫身。」

    眾人簇著他到了山下,陸雲岡早攜穆秀娘盛裝迎候在路口,握著顧青陽的手再不肯放。青陽看了穆秀娘一眼,濃妝艷抹,強顏歡笑,終難掩心底的落寞。

    當晚設宴,山珍海味畢集,眾人盡皆歡笑,惟顧青陽心有他屬,常悶悶不樂。酒過三巡,陸雲岡醉眼朦朧地問道:「顧兄為何悶悶不樂?是陸某招待不周嗎?」顧青陽正想他的心事,陸雲岡說什麼,他並沒聽清。陸雲岡見他不睬自己,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段世嘉忙打圓場道:「陸兄你多心啦。顧兄今晚有好幾場飯局要應酬。聽我說陸兄你已經在山下等候,他二話不說就推掉了別家到這兒來了。」

    陸雲岡聞言,默默無語,倒了滿滿一杯酒,舉過頭頂道:「顧兄真是給面子,陸某失禮了。」說完一飲而盡,道:「行走江湖,少不得人情應酬,顧兄但去。別涼了朋友的一份心。」顧青陽正求之不得,忙喝乾手中酒,拱手告辭。

    陸雲岡遣一個小丫鬟打著燈籠在前面引路。顧青陽心中興奮,加之又喝了幾杯酒,一時不辨方向,轉過幾道門,忽然發現自己進了內宅,驚問道:「姑娘,你走錯路了吧。」丫鬟道:「從這兒出莊要少走一半的路。您不是急著趕路嗎?」

    顧青陽遙見前方有道月亮門,便不再疑,離門還有三五十步遠,忽一個小廝飛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香兒,香兒,快去請王先生,你哥醉酒吐血,眼看不行啦。」丫鬟急得直落淚,跺腳說道:「王先生陪客人喝酒呢,莊主在,我怎敢去?再說,我,我還要送顧大俠出莊,這可怎麼好吶。」

    正說著,又一個小廝跑過來,拖著哭腔道:「二哥快不行啦,你們還在這囉嗦什麼。」顧青陽道:「帶我去看,或許能幫上忙。」三人大喜,領著顧青陽匆匆來到一間小屋,屋內燈火昏暗,屋角擺著一張木床,帷帳半掩。顧青陽大步來到床前,伸手去掀開帷帳,卻似被蠍子紮了一下:床上斜躺著一個女人,一個身著薄紗,酥胸半露的嬌艷女人——穆秀娘!

    顧青陽心知有變,回身急走,兩個小廝早搶先一步鎖了門。

    穆秀娘理好衣衫,坐在床沿,笑道:「顧大哥恕罪,不這樣你是不會來的。」顧青陽道:「有什麼話當面說便是,何必這樣?就不怕陸兄誤會嗎。」穆秀娘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道:「你就一點都不肯見我嗎?」顧青陽道:「三更半夜,著實不妥。」穆秀娘苦笑了一聲道:「只是朋友間聊聊天也不行嗎?就真的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嗎。」顧青陽默默無語。

    穆秀娘赤腳下了床,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腰,顧青陽驚怒起來,急叫道:「請自重!」穆秀娘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垂淚道:「我的心思你就明白嗎?兩年前見到你,我的魂就丟了。我也知道,你我不是同路人,心裡也想忘了你,可我辦不到啊。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瘋掉。」顧青陽搬開她的手,轉過身來卻瞄了她一眼,說道:「你已經嫁給了他,你我終究是有緣無分。」

    穆秀娘頓時淚雨磅礡,撕拉一聲把胸衣扯開:「他,他簡直不是人!」她豐滿雪白的胸脯上赫然分列著數十處圓形香疤,或大或小,連起來形如一張鬼臉,詭異可怖。

    「他每次喝醉,就要在這留一塊。」穆秀娘捂臉而泣,繼又咬牙說道,「他從不分時辰,不問地方,不管有人沒人,想要就要,稍不遂他意,就不分輕重往死裡打……我在他眼裡連件玩物也不如。」穆秀娘背過身去,她那原本光潔的背上,縱橫交錯著的儘是鞭痕棒傷,新傷壓著舊傷,竟沒一處完好的。

    顧青陽側過臉去不忍看,穆秀娘撲在他懷裡泣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死都願意。」顧青陽被她哭的心裡直髮酸,就扣住了她冰冷的手。

    猛然聽得陸雲岡在門外怒罵道:「賤人!給我滾出來!」顧青陽慌忙推開穆秀娘。穆秀娘卻突然將衣衫扯破,聲嘶力竭地大叫道:「禽獸!無恥禽獸!」張牙舞爪地撲向顧青陽,連抓帶撓。顧青陽的臉上、脖頸上、手背上一時被她撓得血痕纍纍。

    陸雲岡「砰」地一腳踹開房門,扯住穆秀娘劈臉便打。忽見她衣衫不整、髮髻散亂,遂驚問道:「是,是他欺負你?」穆秀娘嚎啕大哭,又來撓抓他,罵道:「我被人欺辱,你不為我報仇,反來打我?陸雲岡,你還是男人嗎?」將臉一捂,撞開人群衝了出去。這時間,段世嘉、趙啟南、殷桐香也跟了進來。

    陸雲岡雙目含血,指著顧青陽的臉,怒極而笑:「你不是有事要走嗎?到這來作甚?」顧青陽急辯道:「陸兄不要誤會,是有人醉酒吐血……顧某,顧某是好心趕來醫治的。」話說到這,顧青陽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他隱隱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設計好的圈套。

    陸雲岡怒笑道:「人呢?誰在吐血?你來救誰?」

    顧青陽默然無語,天王莊莊客欲上前,段世嘉、殷桐香忙用身體隔開眾人,護住了他,趙啟南急問青陽:「是什麼人帶你來的?你還認得嗎?」顧青陽茫然道:「是個叫香兒的姑娘,是了,還有兩個小廝……」話到這便說不下去。趙啟南道:「顧兄是有名的謙謙君子,這其中必有誤會。我看還是把那個叫香兒的丫鬟叫來問個清楚再說。」

    陸雲岡厲目喝道:「趙啟南,你什麼意思?說內子水性楊花勾引顧青陽?」

    趙啟南連連擺手道:「絕無此意,小弟絕無此意。」陸雲岡暴喝道:「那你是什麼意思?!內子被顧青陽調戲,你們是親眼所見,不來主持公道,反而為他開脫。你是何居心?」趙啟南咧嘴無言。段世嘉、殷桐香也低頭不敢直視。

    陸雲岡撩衣跳到院中,取一桿大槍站定,又擲一口劍在青陽面前,笑罵道:「來,來,來,你我今日就來個了斷。」顧青陽踢開那劍,道:「顧某所言句句是真,你不信,我也無話可說。我是不會跟你動手的。」陸雲岡咬牙切齒道:「顧青陽,你別以為這麼說,我就下不了手。」言訖挺槍便刺。

    段世嘉劈手捉住他的槍桿,勸道:「陸兄,何必如此。」陸雲岡道:「你也要幫他?」段世嘉道:「陸兄休要誤會,大丈夫立於天地間,若連妻女都護不住與禽獸何異?只是……」他眼珠子骨碌一轉,冷笑道:「顧青陽是洪湖派弟子,與天山派也淵源頗深。他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天王莊……」

    陸雲岡不等他說完,便冷哼一聲道:「姑蘇陸家還怕了他洪湖派不成?」段世嘉道:「江湖上萬事大不過一個『理』字,顧青陽若果真做了禽獸之事,自是死有餘辜。可恕小弟直言,今晚之事確有蹊蹺之處。陸兄若就這樣稀里糊塗把人殺了,難封悠悠之口,只怕莊上從此再無寧日啦。」殷桐香也附聲道:「陸兄果然佔了理,就將此事公之天下,讓天下人都來評判,彼時再殺顧青陽,名正言順。」

    趙啟南卻搖頭激將他:「家醜不可外揚,這怎麼好呢?」

    陸雲岡嘿然冷笑道:「我就豁出這張臉不要,也要爭個是非曲直。屆時還請幾位不要信口雌黃。」遂命一百二十名莊客將小院圍得密不透風。

    段世嘉欲留殷桐香護守青陽,自己和趙啟南去見蘇掌門。殷桐香道:「他如今不敢加害顧兄,我還是出去跑跑,多找些朋友來幫場吧。」遂一同出了天王莊。

    三人去後,顧青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恰在此時,屋中壁櫥裡傳出叩擊聲,忽然開了一道暗門,穆秀娘閃身而出。顧青陽忿然道:「你還來做什麼?」穆秀娘泣道:「我真無心害你,只怪一時鬼迷了心竅,中了他們的圈套,被他們利用了。」顧青陽見她神情真摯,將信將疑。忽然暗門又開,跳出一個青衣小廝,卻是唐菲假扮的。穆秀娘驚訝道:「怎麼是你?」

    唐菲嘻嘻一笑,道:「你當然不想我來,可惜我還是來了。」顧青陽責怪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來作甚?」唐菲冷笑道:「我若不來,你非讓這壞女人害死不可。」穆秀娘忙自辯道:「小妹妹你誤會我了。」唐菲把眼一瞪,冷笑道:「誤會?我可沒誤會。你們的陰謀我可全知道。你和陸雲岡設計陷害師叔。陸雲岡答應你,事成之後,還你自由身。」

    穆秀娘淚水簌簌直落,紅著臉道:「小妹妹,你真是誤會了,我絕沒有害顧大哥的意思!顧大哥你要相信我,這都是誤會。」唐菲怒斥道:「壞女人,都這步田地了,你還不承認。我在暗道裡可聽得清清楚楚。」

    穆秀娘驚詫道:「你一直在暗道裡?」唐菲得意地笑道:「這種暗道,介道長家裡到處都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穆秀娘愕然無言,只是不停地抹眼淚。

    顧青陽冷淡地說道:「你走吧。」穆秀娘含淚道聲「保重!」便低頭進了密道。唐菲跺著腳埋怨道:「師叔,你傻了嗎?她要害你呢,你怎能放她走呢?」顧青陽道:「我看她也有難言之隱。」唐菲氣呼呼地背過身,見顧青陽不來哄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不走?」顧青陽道:「傻丫頭,我這一走,真要背一輩子黑鍋了。」

    唐菲道:「我的顧大俠,仁義劍,人家是存心要害你,你留下來就能說的清嗎?我看還是回天山山躲起來算了。」顧青陽莞爾一笑,搓捏著唐菲柔嫩的肩道:「師叔真的不能走。你回去告訴姥姥,她定有辦法救我出去的。」唐菲歎了一口氣,道:「那好,你自己小心些。他們如果要害你,你記得要先跑了啊。你發誓記著我的話。」

    顧青陽伸出手道:「不信咱們拉鉤。」唐菲推開他的手,咯咯地笑:「一團孩子氣,誰要跟你玩?」

    唐菲出了密道,溜到莊後水邊,正解船要走,忽聽身後有腳步聲,忙爬上一株柳樹躲了起來。朦朧的月色下,穆秀娘帶著貼身丫鬟玉清來到水邊,玉清解開系船的繩索,要扶穆秀娘上船,穆秀娘拒絕了,反把她推了上去,又把一個包袱塞進她懷裡,垂淚道:「好妹妹,你要保重!」玉清含淚說:「一起走吧,這裡還有什麼可留戀的?」穆秀娘搖了搖頭,歎息道:「傻妹子,我知道的太多了,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說話時,身後就有一人冰冷地說道:「誰也別想走!」二人回頭看時,十幾個手持弓弩的黑衣人已圍了上來,為首之人卻是九鳴山莊四大家臣中排名第三的梁再要。穆秀娘神色大變,張開雙臂護住玉清,哀求道:「你們答應事成之後,放她一條生路的。」梁再要冷冷道:「笑話!事關山莊數百年的清譽,豈可放活口出去?放箭!」手一揮,眾弩齊射。穆秀娘腰間拔出一柄軟劍,舞起一道劍幕遮擋箭雨,玉清忽大叫一聲跌入水中。

    穆秀娘伏地痛哭起來,梁再要冷笑一聲,又緩緩地揚起了手,正要喝令連她一起射殺。忽一聲大喝:「住手!」卻見陸雲岡昂首大步而來,拎著穆秀娘的胳膊,將她放到自己身後保護起來。梁再要道:「二爺,不可婦人之仁啊!」陸雲岡白了他一眼,問穆秀娘:「陸雲岡在你眼裡究竟是何等人?你絕情至此?」

    穆秀娘慘然一笑:「是你食言在先,要我怎麼信你?」陸雲岡歎道:「此事關及九鳴山莊的百年清譽,我別無選擇。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啦。」穆秀娘道:「你為了報恩,不顧我的名節倒也罷了。顧青陽與你無冤無仇,你壞他一世清名,於心何忍?」陸雲岡聞言面露慚色,竟啞口無言。

    梁再要陰冷地笑道:「穆秀娘,枉你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竟說出這種話。為了九鳴山莊,你我便是死一百次也在所不惜。再說,此事若成,不正遂了你與他雙宿雙飛的心願嗎?」穆秀娘怒斥道:「卑鄙小人!既然如此,為何不放我們走?」梁再要道:「只怪你心太急,八字還沒一撇,豈能就放你們走?」說話時,左手背到身後,暗暗打了個手勢。

    穆秀娘正要開腔,一支冷箭忽破空而至,側穿她的脖頸,血箭噴射。梁再要哈哈大笑道:「不聽招呼,只好送你歸西。」陸雲岡抱住了穆秀娘的身軀,卻按不住那汩汩往外噴湧的血,穆秀娘掙扎了一陣,四肢軟軟地垂了下去。

    陸雲岡仰天長嚎,狀如一頭發狂的雄獅,離他不遠的兩名侍從雙股戰慄,業已大小失禁。梁再要舔了舔嘴唇,禁不住得渾身戰慄,左手暗暗打出預備撤退的手勢,一旦陸雲岡發狂不能制,許各人自行撤離。

    這一切,唐菲在樹上都看的清清楚楚。穆秀娘為虎作倀陷害顧青陽,她原是憋著一肚子氣,此時卻已煙消雲散,反倒生出幾分同情。她摘下一枚柳葉,卷做一個柳葉哨,放在唇邊輕輕一吹。「疾」地一聲響,梁再要轟然跌跪在地,幾近崩潰的弩手們徹底垮了,哄然一聲響,頓作鳥獸散。

    粱再要低聲咒罵了兩句,又苦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踱步到陸雲岡身邊,冷笑道:「沒想到二爺竟是個情種!早知如此,就該勸老夫人不用此計!」陸雲岡丟下穆秀娘的屍體,冷笑道:「姑母待我恩重如山,只要能成全雲風老弟,死一百個穆秀娘又算得了什麼?」

    梁再要逼問道:「事到如今,二爺打算怎麼處置顧青陽?」陸雲岡道:「為了雲風老弟也只好痛下殺手了。只是段世嘉橫插一手,這事倒有些不好辦了。」梁再要道:「他們真有心要幫顧青陽,就不該丟下他一個不管。二爺只管動手……」陸雲岡默思片刻,示意梁再要附耳過來,私語兩句,梁再要喜上眉梢,故意拖著長腔說:「好,那咱們就用火攻……」

    顧青陽正端坐房中閉目養神,忽聽得外面一陣大亂,眾人大喊捉刺客。正想起身去看,轉念一想莫不又是陸雲岡的計策,於是端坐不動。唐菲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身後十數條大漢緊追不捨。唐菲偷聽到二人要放火來害青陽,慌忙趕來報信,半途扭傷了腳踝,因此跑的狼狽。

    顧青陽縱身來到唐菲身邊,左手摟她在懷,右手單掌拍出。「砰」地一聲悶響,一人如口袋般飛射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七葷八素地站不起身來。

    此刻一隊弓弩手闖入小院,弩箭如雨點般射過來,顧青陽見勢不妙拽著唐菲穿門破窗進入屋中,密集的箭雨壓的二人趴在地上一動不能動。

    梁再要縱聲大笑:「顧青陽,咱們又見面啦。三年前在君山你逃過一劫,今晚就沒這麼好運氣啦。來呀,放火!」

    眾人準備火把正要拋過去,陸雲岡卻喝道:「不可放火……」梁再要低吼道:「為了公子爺,捨所宅子又何妨?」陸雲岡道:「他已經是身敗名裂,何苦趕盡殺絕?」一聲呼喝,眾莊客紛紛熄滅了火把。梁再要眼珠子一轉,堆笑道:「二爺,借步說話。」說時一手就扣住了陸雲岡右腕,只是絲毫不用力,左臂就攀過陸雲岡肩頭。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話,突然臉色一變,左掌變做鷹爪望陸雲岡的脊椎骨上一按一拉,悶悶地一聲脆響,便折斷了陸雲岡的脊樑骨。陸雲岡渾身猛然一抽,雙瞳發白便就沒了氣息。

    梁再要一手托住陸雲岡身體,一面故意大聲說笑道:「二爺高見!」就沖眾莊客道:「二爺有令,放火燒了這對狗男女!」

    眾莊客齊目望時,只見陸雲岡點頭晃腦,遂也不疑。顧青陽和唐菲的藏身之所登時化作一片火海。梁再要暗暗鬆了口氣,托著陸雲岡的屍體正要離去,忽見得十幾名白衣道士,渾身濕漉漉地闖了過來,為首的正是洪湖五虎排行老二的劉青烈。

    昔日粱再要跟劉青烈在君山打過交道,心中有幾分懼他,便趁混亂時將陸雲岡的屍體往地上一放,悄沒聲地隱身在人群中。天王莊的管家上前阻喝,才一開口便被劉青烈叉手推倒在地,望定肋骨上狠狠地踹了一腳,眾莊客見他兇惡又恨又怕,誰敢去招惹?

    劉青烈拄劍看火,身如石雕,雙眸能噴出火來。眾莊客見此情形,料想一場拚殺不可避免,俱各暗暗準備。為首幾個欲尋陸雲岡討主意時,卻左右尋不見人,正慌亂間,忽聽洪湖弟子紛紛嚷叫:「顧師叔還活著。」卻見顧青陽抱著唐菲從小院側門走了過來。

    顧青陽和唐菲是從密道裡逃生的,至於房中藏有密道這件事,不僅粱再要不知情,就是陸雲岡也未必知道,他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對這等小事一向不放在心上。粱再要驚恐之餘,再生一計,他捏著嗓子大聲驚呼道:「莊主死了!」

    眾莊客轟然炸開了窩,待眾人見到陸雲岡的屍體時,粱再要用他纖細的手指一指顧青陽,喝道:「他就是兇手!」莊客們齊聲吶喊,圍住了顧青陽。唐菲連聲罵道:「蠢材,蠢材,分明是他在背後搗鬼,你們怎麼好賴不分呢。」梁再要急叫:「是我親眼所見,豈能有假?洪湖派能仗勢欺人嗎?」眾人被他這一激,齊步逼上前。

    劉青烈陰著臉喝道:「洪湖弟子聽著,誰敢對顧師兄不敬,格殺勿論。」眾弟子齊聲吼叫,護住了顧青陽。梁再要鼓動道:「兄弟們,莫要丟了江南武林的臉面。」經他這一攛掇,兩下裡辟里啪啦打在一處。洪湖弟子武功稍高,天王莊的莊客人數更多,一時難分伯仲。

    驀然,一個矮小枯瘦的身影如隨風枯葉在人群中遊走起來,奪人刀摘人劍,片刻之間將人群分開,卻將滿懷的刀劍往地上一丟,哈哈大笑。眾人認出他是主持論劍的道長一清,不免都面露驚愕之色,一清其貌不揚,衣著邋遢,言語滑稽,眾人都當他沒甚真本事,誰曾想他的手段竟如此高明。

    梁再要搶先哭訴道:「道長來的正好,顧青陽借酒撒瘋,**陸夫人,陸莊主與他理論,竟遭他毒手。洪湖派還要包庇兇手,天理公道何在?江南武林顏面何在?」

    劉青烈怒斥道:「分明是你們設計陷害在先,卻在這惡人先告狀。洪湖派不吃你那一套!是江南又如何?洪湖十萬弟子不懼你!」梁再要當即嚎哭道:「道長你聽聽,十萬弟子!他洪湖弟子強姦殺人,還要仗勢欺人。您要主持公道啊。」

    一清打個哈哈,雙手拱個圓場道:「是非曲直自有幾位盟主公斷,小道何德何能,幾位就不要為難小道啦。」說話的工夫,趙啟南領著一干伴當雄赳赳地趕過來,遠遠就叫道:「道長說得好,是非曲直自有公斷,可不要依勢欺人呀。」梁再要聞言只嘿嘿冷笑,不敢多說話。

    片刻之間天王莊內外聚集了上百人,哄哄嚷嚷亂作一團,一清正勉強維持,又見正門處走來三個人,便急忙迎了上前。來的這三人:一位青袍道姑,一位鬢髮如雪的跛腳老丐,一位身材高大的白面文士。正是五盟主中的紫陽真人、南宮極樂和段寧南。一清分開一條路引三人到正堂外。

    南宮極樂望了眼青煙裊裊的廢墟,卻問一清:「事情都有眉目了嗎?」一清紅了臉說:「酒翁啊,這等事怎麼查呀?」南宮極樂把嘴一撇,責道:「就連個屁也沒問出來?」一清面紅耳赤,訕訕地笑。紫陽打圓場道:「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這種事?」卻問一清:「陸家有什麼人在?」

    一清道:「有個叫梁再要的管家在。」南宮極樂哼了一聲,悶聲不屑地說道:「正主不露面,來個奴才頂個屁用?」一清賠笑道:「陸家就剩一副空架子,哪還有能上場的人。」段寧南問:「洪湖那邊來了誰?」一清道:「蘇清河的師弟劉青烈。」南宮極樂點點頭道:「好歹是個正主兒。」就讓一清喚過梁再要和劉青烈。

    梁再要跪地叩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求老幫主主持公道,給陸二爺報仇。」南宮極樂撇撇嘴道:「你哭什麼?起來說話!」梁再要這才敢起身,低頭弓腰,神情恭敬至極。南宮極樂又問:「你告人強姦殺人,有何證據?」粱再要目視答:「回老幫主,有證據的。」偷眼目視段寧南,磕磕巴巴道:「此事段公子、殷公子和唐公子是親眼所見。」

    段寧南聞聽段世嘉與此事有涉,一張臉登時漲的通紅,怒喝道:「畜生,還不滾出來!」段世嘉低頭縮腦地從人群中站了出來,立在那長氣不敢出一口。段寧南怒氣更盛,喝罵道:「畜生,但凡有點事,總少不了你的份!」一句話嚇的段世嘉雙膝發軟,身不由自地跪了下去,顫巍巍地伏在那不敢動彈。紫陽真人扶起他,挽著他的手向段寧南說道:「年輕人嘛,誰不愛熱鬧?世子已然知錯,侯爺請息怒吧。」南宮極樂也勸,段寧南這才悶悶地吞下一口氣,卻陰著臉喝令段世嘉把當時情形複述一遍,道:「但有一字隱瞞,我饒不了你。」

    段世嘉哪敢怠慢,便將昨日論劍後如何見到陸雲岡,如何受邀往天王莊一聚,途中又如何偶遇顧青陽,顧青陽如何有事先走。如何被陸雲岡堵在屋中,一五一十如實說了一遍。四下頓時啞然無語。紫陽真人又細究了幾處細節,再向殷桐香、唐虎求證實了,於是便問天王莊的管家:「二人相會之處可是你家主母的寢室?」管家答:「是守門人的居處。」

    四下轟然而動。有人尖聲嚷道:「卻不知陸夫人深更半夜為何在一個下人的房間。」人群中響起一陣嗤嗤的笑。粱再要一張臉由紅變紫,此刻已成了醬黑色,他意圖開口辯解,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紫陽真人問顧青陽:「你先前認識陸夫人嗎?」顧青陽點點頭,道:「三年前晚輩遊歷江南時與她有過一面之緣。」人群中又起一陣哄笑。

    段寧南道:「舊日相識並不能說明什麼,只是深更半夜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少俠可有所解釋。」唐菲恨聲道:「他們設好的圈套讓師叔鑽,您要他怎麼解釋,他要是能說得清楚,還要勞您大駕嗎?」段寧南被她噎的啞口無言,一時好不尷尬。這時陳兆麗輕步走到紫陽身後,附耳低語了兩聲,紫陽臉色微變,與南宮極樂、段寧南低語後,便喚過一清來,低聲交代了兩句,三人遂起身一起去了西跨院。

    拭劍堂堂主金百川此刻正佇立在西跨院的遊廊口,金氏年約五旬,他身材單薄,筋骨硬朗,雙目明澈,目光柔和,寬袍大袖下的枯手中捏著一對核桃,轉的咯咯吱吱地響,乍一看倒像是個混跡官場多年的圓滑老吏。

    南宮極樂進門便嚷:「老金,何事相召?」金百川呵呵一笑,對身邊的一個年輕人說:「佩紅,你來說。」這個叫李佩紅的年輕人出身江南大族名門,既是金百川的親傳弟子,也是他在拭劍堂中最可信賴的助手。李佩紅二十歲即被擢升為拭劍堂副堂主,是拭劍堂三百年來最年輕的副堂主。

    李佩紅恭恭敬敬地向三人施了禮,說道:「穆秀娘是我們的人。」三人同是一驚,紫陽笑謂二人道:「如此就不必我們操心費神了。」段寧南也附和道:「那是自然,金兄的事咱們還是少摻和好哇。你說呢,酒翁?」南宮極樂嘿嘿笑道:「若與咱們無干,他就不必在這了。」

    金百川笑道:「知我者,酒翁也。」卻拱手道:「此事干係重大,幾位可萬萬撒不得手,金某在此先謝過了。」段寧南卻問李佩紅:「那個,穆秀娘,總不會是你們指使的吧?」李佩紅道:「侯爺說笑了,拭劍堂是為朝廷平事的,豈會自己生事?穆秀娘只是我堂布下的一顆閒子,已多年不用。眼下之事,全是陸雲岡在背後指使。不瞞三位前輩,三年前晚輩曾令穆秀娘接近顧青陽,借此在洪湖派安插耳目。不想穆秀娘卻對顧青陽動了真情,此計由此作廢。事後穆秀娘曾受堂規嚴懲,可她對顧青陽卻仍是一片癡心不改。陸雲岡正是利用了她的癡心才設局陷害顧青陽的。」

    段寧南沉吟道:「老姐姐這麼做,未免也太……那個了……」南宮極樂憤然道:「什麼這個那個!這簡直是缺德嘛。」段寧南歎道:「她孤兒寡母的,也難為了她……」紫陽亦歎道:「早知如此,該讓南雁讓了他。」南宮極樂頓杖嚷道:「這能怨得了旁人麼?!只要她開口,誰能駁她面子?……偏要自作聰明……」金百川說道:「老姐姐這回做的確實不妥,不過事已至此,總得思量個兩全之策吧。」

    南宮極樂道:「這等費腦筋的事,還得老段。老段,你來想個法子。」

    段寧南思忖片刻,便向李佩紅打問各方動靜,得知蘇清河已發下兄弟令,召集江南一帶洪湖子弟日夜兼程趕來徽州助拳。此外,他與靖淮幫幫主劉庸曾私下密會過。靖淮幫是淮南大幫,幫眾十數萬,因爭奪揚州至平江水運生意,與江南陸、王、唐、李幾大家族積怨頗深。一年前蘇清河在金陵、湖州設立商棧,兩家互為奧援,走動便日益頻繁,傳言蘇清河和劉庸早已私下換帖拜了兄弟。

    九鳴山莊則請江南八大家中的王、唐、李、趙四家出面助拳,四家家長已撒下門生帖召集人手往徽州聚集。除了當事的洪湖派、九鳴山莊外,晉州梨花社的白無瑕也在打探消息,調集人手,似乎要有所動作。

    段寧南問金百川:「徽州若亂,朝廷將如何處置?」金百川道:「光明頂必血流成河,江南半壁再無寧日。」南宮極樂道:「我要被你們嚇得尿褲子啦,怎麼辦!怎麼辦!老段,你倒說句話呀。」段寧南搖頭苦笑道:「還能怎麼辦,勸兩家各讓一步,大事化小唄。」

    南宮極樂冷笑道:「說的倒容易。一個掉牙的病虎,一個初生的牛犢。誰肯讓?誰能讓?誰讓的起?」紫陽笑道:「酒翁稍安勿躁,若是容易,豈非人人都做得武林盟主了麼?侯爺定有破解良策。」南宮極樂道:「若說老段沒有主意,打死我也不信,就是看不慣他的酸,真是急死個人。」段寧南卻不理睬他,沉吟片刻,拈鬚說道:「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要委屈青陽這孩子啦。」

    「嘿,到底是老段腦子好使!」南宮極樂擊案讚道,「這小子我見過一面,人是個老實人,按理說咱們不該柿子撿軟的捏,唉,不過,他若懂事,就該替蘇清河扛這一回!這麼鬧下去,只會是兩敗俱傷。新苗小樹不該搖其根嘛,小平山的好日頭才剛開頭,不該這麼快就完蛋的。我看他會答應的!」

    段寧南又加了一句:「我看把白無瑕的動作告訴他,也會有用的。」南宮極樂拍手讚道:「老段,你是賽諸葛,還是你出馬吧。」段寧南拈鬚笑道:「還是由真人走一趟吧,您的話他會聽的。」紫陽默然點頭。段寧南繼續說:「我去見見江南八家,蘇清河那邊還是請金兄走一趟,我們的話他未必聽的進去。」

    南宮極樂不悅道:「你們欺負叫花子嘛,把我晾一邊算什麼?」金百川笑道:「酒翁,如今這天王莊就像一個火藥桶,隨時都可能炸個天翻地覆,正需你這尊大佛在這鎮著呀。」南宮極樂道:「呵,你們這是等著算計老叫化子啊。」眾人皆哈哈大笑。

    當日,蘇清河在論劍中脫穎而出,一時志得意滿,當晚與眾人痛飲至下半夜方散。李少衝跌跌撞撞回到客房,剛剛剛躺下,忽聽前廳響起了示警的梆子聲,便急躍而起,抓起長劍趕了過去。

    廳中已經聚集了百十名洪湖弟子,蘇清河面色凝重一言不發。劉青烈黑著臉問:「《洪湖弟子規》第三戒是什麼?」

    眾人齊聲答道:「相扶不棄,生死與共!」劉青烈叫道:「說的好!有人要陷害洪湖弟兄,怎麼辦?」眾人齊吼:「殺!殺!殺!」蘇清河劍眉一挑,喝一聲:「都跟我走!」大步出了草廳,眾人皆隨其後。

    少衝和其他三個弟子被吩咐留守客棧,直到天明才知道,顧青陽在天王莊出了事,眾人連夜出動是趕去救援的。一時心急如焚,匆匆追過去。離著天王莊還有三里遠,不期撞見了榮清泉等一干洪湖弟子。原來蘇清河當晚到了此地,突然下令眾人就地等候,只讓劉青烈帶了十三名弟子趕過去。

    榮清泉見了少衝非但沒有訓斥,反和聲跟他說有人要給洪湖派難看,掌門蘇清河已傳令江南各處弟子趕來援手。又取出一封信,要少衝即刻趕去湖州,把一干洪湖弟子盡皆調來。洪湖派生意遍及天下,尤以荊湖、江南為重,湖州又是江南之重心,大小貨棧、商舖不下十數家,弟子不下五百。

    少衝問:「各處貨棧留幾人留守?」榮清泉冷冷道:「都火燒眉毛了,還顧那許多?全都調來。」少衝悶聲不語,正要走,榮清泉又喚道:「算啦,讓他們各留二十人看家吧。」少衝領命而出,日夜兼程趕到湖州,見到統領各處貨棧總管事張泡,交驗信物,張泡拍案大罵:「這老巫婆,佔著茅坑不拉屎倒也罷了,如今竟欺到洪湖派頭上!」喝一聲:「招呼弟兄們,跟我殺奔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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