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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0.情緣法 文 / 樓枯

    船到嘉魚縣,少衝在碼頭上雇了一輛牛車,欲送二人進城,卻被紅袖婉拒,少衝知玉簫對自己還存戒心,就不勉強。揚帆過江,船到江心,忽有一條巡江兵船氣勢洶洶追了上來。有人大喝「落帆!下碇!」就有一支羽箭射在座船的風帆的木桿上。船主不敢不聽,落帆下碇,立在船頭恭恭敬敬地迎候著。

    兵船上跳過來一個軍校,兩個水兵,軍校二十**歲年紀,渾圓身材,留著個青皮光頭,一走動渾身的肥肉都要打個顫晃一晃,對著船主嚷道:「不知道下了封江令麼?生意還想不想做啦。」船主唯唯賠罪,軍校嚷了一陣,一回頭卻看見了在船頭喝茶的少衝。頓時換了一副笑臉,顫著渾身的肥肉跑過來,打躬說道:「九哥,你怎在這?」

    少衝指了指對面的空凳讓他坐下來說話。軍校身體肥碩,又穿著皮甲,頗費了一番力氣才坐下來。此人名叫龍彪,原是洪湖縣的一個光棍,賭錢幫閒,偶爾夾帶些私鹽到鄉下去賣。一次到鄉間賣鹽,時值正午見一戶房門虛掩,就溜進去偷東西,又見廂房裡睡著一個婦人,短衣褻褲,胸前脹鼓鼓一對大**,他噁心頓起,脫了褲子就爬了上去。那婦人以為是自家丈夫,也不推拒,做到妙處,婦人用雙臂箍住他的腰,一個翻身把他壓在身下。

    彼時龍彪又黑又瘦,被婦人壓的喘不過氣,竭力想推開婦人,婦人這才驚醒過來,「哇」地一聲怒叫,劈頭蓋臉地一頓拳頭,龍彪頓時昏死過去。好在那日裡正在村裡公幹,喝阻了暴怒的婦人丈夫,才留住了龍彪的一條性命。少衝那時剛做捕快,辦事公道無私,仔細詢問了原委,要原告改訴龍彪入室盜竊,婦人的丈夫不肯。少衝勸道:「辦了強姦罪,你夫婦還有臉在鄉里活人嗎?」婦人的丈夫恍然大悟,便依言改訴。龍彪因行竊未遂,被責打了四十棍,又陪了夫婦十兩白銀,此案就此了結。

    龍彪後被穆英舉薦到巡江營做了名巡江校尉,巡江營半數軍校都是穆英弟子,只要穆英一聲令下,隨時可以封鎖江面,這也是穆家能在洪湖呼風喚雨的根源所在。李少衝故意問龍彪:「是誰下的封江令?」龍彪狡黠地笑了笑:「老爺子不在了,二哥走了,小平山的掌門令,誰敢不聽。」

    少衝聽了默默不語,端起茶碗來只顧喝茶,再不肯輕吐一句。

    一大清早兩個戴斗笠的漢子就來到洪湖城南護城河邊的茶棚裡,一壺茶續了六茬水一點茶味也沒有了,但兩個人的心顯然不在茶上,他們在等什麼人,自清早至後晌,由南門進城的共有七**十三人,多少個男人,多少個女人,幾個窮人,幾個富人,什麼人身虛,什麼人體健,哪些人通身氣派其實兜裡沒錢,哪些人布衣青衫卻是家藏萬貫,都看在他們眼裡,記在他們的心裡。終於等到要等的那個人了。

    少衝風塵僕僕地剛踏上護城河上的木橋,兩人就攔住了他,一個漢子沉聲說道:「邵大人有請。」一炷香的工夫後,少衝被帶到一座香煙繚繞的大堂內。香案上供著一副畫像,畫中人身穿金甲,面相寬厚,正是那位手握一根盤龍棍打得天下三百軍州皆姓趙的太祖皇帝趙匡胤。邵玉清紫袍玉帶,跪在堂前默默禱告。在他身後擺著一副案幾,案上一副筆墨、兩張白紙和一碗清水。

    邵玉清朝畫像禮拜後起身,立在香案之右,如尊護法使臣,他面無表情地佇立在那,半晌,似才活過來。這中間李少衝跪在那,低著頭,一動不動。

    邵玉清扶他起來,說道:「去年臘月,刺馬營八佩劍排名第六的加謨秘密南下,他是奉命來實施一個大陰謀。自他踏入大宋國境起,我堂就一直嚴密地監視著他,不過可惜,二十一日夜我們跟丟了他。他來到洪湖縣,在閒雲閣的包房約見了他要見的人。一切都似乎完美無缺,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如此機密竟被一牆之隔的四個賭棍聽了去!」

    邵玉清深深地吸了口氣,臉頰紅撲撲的,他感慨道:「天祐我大宋啊!為搶先一步找出這四個賭棍,我們兩家都下了血本。他們派回了莊天應,我們則派了郡主來,哦,麗華姑娘是當朝的一位郡主。你運氣太差,無福受用啦。」

    刺馬營之名,少衝略有耳聞,若說拭劍堂是宋皇的佩劍鐵盾,則刺馬營就是蒙古大汗的駿馬金刀,兩家明爭暗鬥,由來已久。少衝暗忖:「他果真是刺馬營的人,又帶著重任而來,如何會被肖天海一句『通姦殺人』之辭就嚇得逃去無蹤?他平素深得人心,果真站出來辯駁,誰不向著他!」

    邵玉清繼續往下說:「莊天應到底是員幹將,他先我們一步查出了那四個賭棍:江超、邵立、小六,還有江華。一把火,灰飛煙滅。可惜他還是弄錯了一件事,去年臘月二十三晚上,和江超、邵立、小六在一起賭錢的不是衛華,而是張二力。天祐我大宋啊!張二力的妻舅在閒雲閣做賬房,他是個懼內的人,怕悍妻知道他在外面混賭,於是不走正門,從後窗爬上閒雲閣。掌櫃的送了四副碗筷進去,卻只見到江超、邵立和小六三個,他推想衛華或許也在吧,『洪湖四傑』一向形影不離嘛。所以他老老實實地對莊天應說了謊話。」

    他又問李少衝:「自莊天應回來後,你不覺得老爺子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身體也消瘦的厲害?」少衝啊地叫出聲來,驚得目瞪口呆。邵玉清將一個紙包放在李少衝面前,層層打開,是一團黑黢黢散發著濃郁香氣的東西。少衝失聲驚叫:「福壽膏,大人是說……」邵玉清頷首道:「正是憑借此物,莊天應才將他父女擺佈於股掌之中。」

    少衝曾在花三娘處見過此物,當日並不知此物功效。後一日與趙豐在鴻賓樓宴請貴賓,酒至半酣,趙豐突然涕淚交流,竟置滿座賓朋於不顧撒腿而去,在花三娘處服食了福壽膏,就又生龍活虎地趕了回來,重整杯盞與眾人暢飲到深夜。趙豐義氣深重,把場面上的事看的極重,此番失態讓少衝印象深刻,由此也得知這福壽膏既能讓人身登仙界,也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穆英縱然一世英雄,中了此毒怕也只能俯首聽命。

    莊天應的突然歸來,閒雲閣的那場離奇大火,自己做的那個奇怪的夢,張二力的神秘失蹤和滅門慘案,穆曉霞半夜獨自去買藥,那個背後向官府告密的人,穆英離奇的死……一樁樁一件件看似互不干連的事此刻豁然貫通!

    李少衝出了一身熱汗,他問邵玉清:「要我做什麼?」

    邵玉清微微一笑,塞給他一支筆,倒背著雙手緩緩走到香案前,朗聲說道:「洪湖人李少衝,癸卯年七月二十三日丑時三刻生……」邵玉清稍稍頓了下,回身見李少衝腕走游龍,遂繼續往下說:「伏拜皇帝陛下:臣誓死效忠我皇帝陛下,生死不棄。有違此誓神鬼共棄。」

    李少衝將誓詞寫完,呆坐不動。邵玉清抓過他的手按了指印,將誓詞交侍從收存,說道:「你運氣很好,眼下就有一次立功的機會——護送謝麗華出洪湖。這也是你保全穆府上下的唯一的辦法。」

    謝麗華躲在城北的一座地窖裡,少衝搬開遮擋入口的高粱秸稈後就看到了一扇木門,緊三慢三敲了六下,謝麗華從裡面抽掉頂門槓,木門開啟,一股濃重的霉味混合著屎臭尿騷味便撲面而來。謝麗華為躲避刺馬營的追殺,半個月不曾離開過一步,吃喝拉撒全在裡面,氣味可想而知。少衝捂嘴跑到院角嘔了幾口酸水,再回頭時卻嚇了一跳。

    清冷的月光下,一個髮髻散亂、面如骷髏的女人正咧著嘴朝自己笑,她用手不停地揉著眼,手瘦的形如骨爪,揉過的眼睛朦朦朧朧的發出藍瑩瑩幽光。少衝出示了邵玉清的手令,將一個包袱拋給她,說:「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出城。」謝麗華眨巴眨巴眼,把少衝打量了一番,咧嘴笑道:「我與你差點就成夫妻了。」少衝尷尬地笑了笑,雞皮起了一身。

    一炷香的工夫後,少衝駕著一輛馬車來到城東門,先將公差腰牌交守門軍卒驗看,又向守衛在吊橋橋頭的洪湖弟子出示了掌門令。守門官軍共二十五人,守橋的洪湖派弟子卻有一百二十人,人都是從小平山過來的,由康青山之子康勤統領。

    康勤驗看了掌門令,用劍挑起車前擋塵簾幕,不覺雙眸發亮,回身問李少衝:「她是誰?」少衝寒著臉道:「師兄不必知道。」氣氛驟然緊張起來,眾弟子見康勤陰著臉僵在那,便呼啦啦將馬車圍了起來,手按劍柄,有人暗地裡已扣了飛刀,少衝膽敢強闖,立即便有殺身之禍。相持了一陣,康勤閃過一邊,擺手示意放行。馬車平穩地駛過吊橋,「吱吱呀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

    李少衝仗以脫身的那枚掌門令是蘇清河給他的,蘇清河秘密進入洪湖城,自己不拋頭露面,而是讓劉青烈出面在鴻賓樓擺酒邀趙豐、常規等穆英一干弟子赴宴。常規心懷疑慮,便向趙豐討主意,趙豐笑道:「吃頓酒有甚打緊,但去無妨。」常規這才前往,前腳才進鴻賓樓的大門便被榮清泉繳去了兵器,好酒好茶地侍候著,只是再難跨出鴻賓樓半步。

    少衝是在穆英的書房覲見的蘇清河,其時屋裡擠滿了人,穆英畢生收藏的字畫古董和孤本典籍都被翻了出來。蘇清河靠坐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悠然自得地翻閱晚唐寶歷年間雕版印製的《南華經》,少衝立在案前,他微微點頭,卻不說話。少衝道:「晚輩有事要單獨稟報掌門。」眾人紛紛離去,唯劉青發立在古董架旁不動,少衝遂一言不發。無奈劉青發只得憤然離去。

    隔了一陣,蘇清河把《南華經》丟在書案上,十指交扣在胸前,問:「何事?」少衝恭敬再禮,道:「請准晚輩送謝麗華出城。」蘇清河彎腰去摳麻鞋上的一塊黃泥,摳過了,又把鞋脫下來,在地上敲打。

    少衝站了半晌,說道:「她是拭劍堂的人,死在洪湖後患無窮。」稍頓又道:「若不幸走漏了風聲,一切罪責由晚輩擔當。」說到這他臉上就露出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

    蘇清河卻語調輕鬆地說:「想好了,就去做吧。」

    少衝再拜退出,剛走到二道門,阮清秀小跑過來,把手裡攥著的一枚掌門令往少衝手裡一塞,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謝麗華平安地離開了洪湖,臨別之際,她問少衝:「若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會娶我為妻嗎?」少衝笑道:「在下一介草莽,無福消受。」用力把烏篷船一推,船兒蕩蕩悠悠駛入河心。謝麗華立在船頭,向少衝揮手叫道:「我們有緣,將來還會見面的。」

    邵玉清是連夜離開洪湖的,行前片語未留。

    洪湖城剛剛從一片喧囂中安靜下來,蘇清河就在穆英的靈前設下公堂,審理肖天海弒師一案。死因一日不明,穆英的棺槨就不得入土為安。時值盛夏,棺材四周雖擺滿了冰塊,那一股股令人作嘔的異味還是透過用香料浸泡的壽衣被服裡散發出來。為死者計,案子是一刻也拖不得了,蘇清河決心打破常規,不邀旁證,獨審此案。

    為了盡早結案,劉青烈等人四處搜尋證據,皇天不負有心人,證據到底還是找到了。被肖天海派去監視莊天應的穆全,在失蹤了半個月後竟奇跡般地被榮清泉在數百里外的一個偏遠漁村找到了。穆全證實肖天海把他從嘉魚商棧調回莊家大宅,目的就是讓他監視莊天應的一舉一動。

    穆全哭喪著臉說莊天應行事光明磊落,並無絲毫愈矩之事,肖天海為此還責罵他,說他收了莊天應的賄賂,吃裡爬外。穆全指天發誓道:「我若拿姑爺一個子兒,生兒子給人做奴,生女兒給人做妾,生生世世不得善報。」

    劉青烈厭惡地把手一甩,道:「少扯這些屁話,說說肖天海是怎麼害人的。」或覺這話說的有些僵硬,稍稍頓了下,又說道:「把你看到的說出來,一五一十地說,不許摻假。」

    穆全挺直腰膝行至穆曉霞面前,把頭磕的咚咚響,哭哭啼啼說起自己的見聞:「那天,肖天海給了我一兩銀子,說讓我出去買瓶好酒,他想和姑爺喝一杯。我知道他這是要支開我呀,府裡酒窖什麼酒沒有?外面有的咱都有,外面沒有的咱也有,洪湖城最好的酒都在咱這了……我出門時正好撞見武二、疤臉、毒龍他們往裡走,他們都是肖天海的人,見了我都低頭裝作不認識,咱們常在一起喝酒的啊……」

    穆全說到這翻眼看了看劉青烈,繼續往下說:「我打酒回來,門從裡面栓死了,大白天的栓什麼門呀,我當是九兒哥倆淘氣,就爬牆進了院子,就……」

    穆全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伏地把頭磕的砰砰響,額頭上的油皮破了,血糊糊的一片。他嚎啕大哭:「他們按住老爺的手腳,用濕巾活活悶殺了呀……」

    穆曉霞「嚶嚀」一聲,臉色蒼白如紙,滿頭滿臉都是虛汗,少衝忙與月兒一齊扶她到左廂房歇息。月兒服侍她喝了碗熱湯,外面就傳她出去作證。她把湯碗交給少衝,擺了下小辮,扭腰走了出去。片刻之後,院中傳來肖天海的一聲悶哼:月兒用她的髮簪在肖天海的臉上劃了一道血痕,又將擦拭血跡的絲帕擲在他臉。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惡氣,腳步輕快地還回靈堂,開始訴說在穆英書房看到的一切。

    「那日我和九兒打架。他罵我是狗,我撓了他一把,他就叫上他兄弟堵我。我弄不過他哥倆,只好躲進老爺的書櫃。闔府上下,只有那他倆不敢進。」

    常規在一旁證明道:「她確曾鑽過師父的書櫃,我是親眼看見過的。」蘇清河點點頭,示意月兒繼續說下去。

    「後來老爺和那禽獸邊吵邊推門進來。老爺發了好大火,拍桌子說:『我說不能就是不能!』他也拍桌子說『都捉姦在床了,你還要偏袒!』老爺就咳嗽起來,他又說『我給你穆家做牛做馬二十年,到頭來落個什麼?!您只一味偏袒他』那禽獸跪在地上假模假式地哭了起來,哭得老爺心也軟了,後來老爺喝了他端上來的茶,就昏倒在地,他……們,合夥……害了老爺。」

    說到這,月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心緒繼續說道:「後來,門外就有人喊姑爺和小娘通姦殺人啦,府裡亂哄哄的,後來又有人抬走了老爺,我趁他們亂著從櫃子裡溜出來,好容易才找到小姐,我把這事告訴小姐,小姐聽完後就哭了,叮囑我千萬不能說出去,要等掌門來為我們做主……」

    月兒低著頭抽搭有聲,穆英的一眾弟子趙豐、常規早把肖天海當成肉拳靶,劈頭蓋臉只顧打。蘇清河令劉青發、榮清泉分開眾人,卻問肖天海:「你還有什麼話說?」肖天海啐出一口血沫,面掛冷笑卻是一言不發。蘇清河霍地轉過身,厲聲問李少衝:「依本派門規,肖天海該如何處置?」

    少衝道:「欺師滅祖,死罪;當刑杖而死。」蘇清河喝道:「那你還等什麼?」少衝憤然而起,提了一條八稜包銅大棍,在穆英靈前拜了三拜,大步搶出門去。早有人將肖天海褪了褲子按在條凳上。落了五六棍,肖天海忽瞠目大笑,亂嚷道:「李少衝,打死我,穆英的家產、女兒也不是你的……」

    劉青烈恨他亂說,奪了銅頭棍在手,一棍打的他滿嘴牙落,又一棍打的他天靈蓋開。於是丟了銅頭棍,用衣袖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嘴裡咕噥:「便宜了你。」掣出匕首割了首級,血淋淋地擺在了穆英靈位前。

    蘇清河領眾人祭拜,禮畢,蘇清河接過敬香插在香爐中,眼看著肖天海的頭顱口鼻流血、面目猙獰,不由地冷笑了一聲。不想那頭顱突然雙目圓睜,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嚇得蘇清河魂飛魄散,哎喲一聲慘叫,栽倒在地。眾人忙急救起來。喘息了半晌,蘇清河方定下神來,對劉青烈說:「給他一副棺材,找塊地方埋了。」

    劉青烈捧上一碗熱茶,蘇清河揭開碗蓋吹了一口,猛然手一抖,茶碗「啪」地跌碎在地上,劉青烈閃身來問,蘇清河呵斥道:「混賬東西!如何茶水儘是血色?」劉青烈挨了一頓呵斥,心裡委屈,仔細看那地上的殘茶,心中頓生疑惑:明明是黃橙橙的茶水,哪來什麼血色?遂安慰道:「掌門日夜操勞,早點歇著吧。」蘇清河此刻也靜下心來,望著打碎的茶碗歎了口氣道:「你們也累了,都早點歇著吧。」

    眾人都依言退去,惟劉青烈不走,屋中人盡,他悄聲問蘇清河:「想是肖天海的陰魂覺得委屈在這搗鬼,要不請幾個和尚來做場法事?」蘇清河冷笑道:「笑話,我道家的事竟要他佛家來管?」又歎了一聲說:「死都死了,還玩這些?」

    劉青烈咧嘴陪了聲笑,又稟道:「有件棘手的事請掌門示下:孤梅山莊的兩個婢女被丐幫追殺,清秀在嘉魚撞見,就帶來了洪湖,卻該如何處置?」蘇清河哼了一聲道:「人都來了,還問我做甚?」劉青烈賠笑道:「她們帶著一個捲筒,說裡面裝有一幅藏寶圖。」蘇清河冷笑道:「你們都見到啦?」劉青烈搖搖頭,擰眉說道:「捲筒內設機關,沒有密鑰,強行開啟,裡面的東西就毀了……」

    蘇清河道:「以朱家父子的精明,豈會把藏寶圖交給兩個婢女保管。我看你們不必費這個神。」劉青烈道:「這兩個婢女,可不是一般的奴婢。」蘇清河嘿然一樂:「有何不同?不過是拿來裝點裝點門面。他父子眼裡哪裡有女人?」劉青烈琢磨了會,又問:「朱早那邊如何回復?」蘇清河端起茶碗,呷了口茶,若有所思地說道:「李少衝這個人,心硬,手狠,有眼光,可惜……」他低頭思忖片刻,再抬起頭時已經有了主意:「就讓他去辦。」

    紅袖沒有想到折騰了一圈後,又在洪湖見到了李少衝,心裡不禁感慨:「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因此當李少衝提著禮品登門求見時,她不顧玉簫反對,開門將他讓了進來。玉簫卻沒這份好脾氣,自被阮清秀連哄帶騙帶到洪湖,她就把洪湖派所有的人都恨上了,此刻她把能想到的所有的難聽話一股腦地向少衝潑去。李少衝早做好了挨罵的準備,至始至終都是陪著笑。玉簫罵累了,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氣。李少衝捧茶過去,笑容不改地說道:「姑娘先潤潤嗓子,歇足了氣再罵。」

    玉簫回嗔作喜,對少衝說:「你這個人臉皮夠厚,卻不夠聰明。別人都躲了,你為何湊上來討罵?」

    少衝懇切地說:「當日在嘉魚若是勸二位不要下船,姑娘就不會有這頓氣了,該罵我的,我自己來領受。」玉簫把這話咂摸了一番,冷笑道:「休把自己說成跟聖人似的。穆老英雄不在了,在蘇清河那討飯吃不易吧?」紅袖咳嗽了一聲,把一枚鮮嫩的菱角塞到她嘴裡,卻對少衝說:「她脾氣不好,又有傷在身,你多擔待。」

    玉簫嚼著菱角,卻問:「你們什麼時候放我們走?」少衝答道:「二位來洪湖,是洪湖派的榮幸,敝派上下都希望二位能多住幾日,不過兩位若無心留戀,敝派隨時恭送二位回山莊。」

    玉簫大感意外,與紅袖對了個眼色,冷笑道:「送就不必了,還怕我們不認識回去的路嗎?」少衝賠笑道:「在下絕無此意。此去揚州山高水遠,少不得風餐露宿。在下願鞍馬前後以贖前番過失,請二位姑娘成全。」玉簫又是一驚,瞪著眼問:「你要送我們回揚州……」少衝點點頭道:「正是。」紅袖說道:「這就不必了吧……」玉簫搶道:「人家一番好意,姐姐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連連向紅袖擠眼示意,紅袖便悶聲不再說話。

    李少衝自請護送二人回揚州,蘇清河未置一辭,還從穆英所藏書畫中挑了兩副上品包起來托少衝轉贈朱子虛。待穆英落土為安,少衝便啟程護送紅袖二人回揚州。起初玉簫見他武功低微,舉止俗氣,言語間多有輕慢,不過終究是少年心性,不知不覺間心中芥蒂全無,日益熟識起來。這一日,三人走在一處大山中,峰巒疊翠,奇峰怪石,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恰值酷夏,驕陽似火,一路行來人人汗流浹背,悶喘不過氣來。

    李少衝讓二女留在樹蔭下休息,自己到山澗中去取泉水,在回來的路上,迎面撞見一個體壯如山、拄一桿玄鐵鷹頭杖,面黑如炭、項下掛一串黑鐵骷髏珠,唇肥口闊、兩頰刺著飛天雲紋的赤腳僧人。正走的熱氣騰騰,見了少衝手中的水壺,劈手奪過去,仰著脖子猛灌一通,把剩餘的水澆在頭上,將空壺丟還少衝,邁步仍向前走。

    少衝被他弄的目瞪口呆,又見他面相兇惡一時沒敢招惹,那僧人突然轉身來丟過一錠銀子,道:「算做水錢吧。」說罷仍往前走。玉簫在樹下見著少衝的水被搶,又見他不敢吭聲,罵了句「窩囊」,一路衝下山道擋住了僧人的去路。原本離得遠,她並不覺得這僧人怎樣,待到眼前才覺得這僧人面相兇惡、壯如鐵塔,心裡有些發毛,一時低頭不敢說話。

    赤腳僧忽見一個美妙女子攔住了去路,雙目灼灼發出邪光,和聲問道:「小娘子,你擋我路做甚?」玉簫被他這目光一逼,凜然打了個寒噤,忙垂首讓到路邊。赤腳僧哈哈大笑,揚長而去。玉簫忽覺滿腹委屈,一股無名火騰空而起,朝李少衝大罵:「叫你去打個水,怎讓豬給舔了壺?」

    那僧人走出不過三五步遠,聞聽這話留住了腳,沉聲問道:「姑娘是在罵和尚嗎?」玉簫冷哼一聲道:「是又怎樣?誰讓你喝我的水?」手中長劍陡然出鞘,一抹寒光朝赤腳僧脖頸纏去,正是孤梅山莊獨門絕技「聽音劍法」。

    赤腳僧一縮頭,堪堪避開這一劍,腳尖一挑,一枚石子跳躍起來,正中玉簫的手腕,玉簫但覺半身僵麻,手腳再也動彈不得。赤腳僧一把摟住玉簫的細腰,在她臉蛋上狠親了一口,道:「小淫婦,你可知我是誰?」玉簫羞憤難當,怒斥道:「我管你是誰!快放了我,否則,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赤腳僧哈哈大笑,蒲扇般大手掐住她的脖頸,用力往下一按,玉簫雙手著地弓腰跪成了個馬趴。他掀開衣裙,扯下褻褲,捧出那物就捅。

    李少衝拔劍向前去救,紅袖扯住他,哀告道:「大師且莫為難她,她雖糊塗卻非惡人。」赤腳僧覷了她一眼,咧嘴笑道:「你過來,我便饒了她的性命。」紅袖一咬牙,果真走了過去。赤腳僧摟過她的腰,扯開她的衣領,望著那白玉般的脖頸狠舔了幾口,就拍著紅袖的腰臀,示意她也趴下來。

    李少衝深吸了一口氣,向前一步,躬身施禮道:「兩位姑娘乃孤梅山莊朱莊主座下弟子,大和尚如此作為,不怕傷了和氣?」

    赤腳僧充耳不聞,用那糙如鐵棒的手指在紅袖的腰上一劃拉,紅袖渾身一顫,腰帶斷了,絲裙滑落,露出滿眼白花花的皮肉。李少衝見勸阻已無用,挺劍刺去。赤腳僧彈指擊飛了少衝手中長劍,右手食指微微彎曲指向了少衝眉心。「嘶」地一聲疾響,一物迎著少才臉頰破空而來。少衝悚然而驚,想躲已經來不及。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一條身影鬼魅般地站在了少衝面前,手中的拂塵幻化成一張千絲織成的網一樣,輕輕地兜住了一枚小鋼珠。少衝平安無事,赤腳僧的臉卻陰沉的可怕。

    出手救少衝的是一個布衣道姑,年齡在五旬開外,花白頭髮,面容慈祥。紅袖、玉簫二人見狀喜極而泣,呼喊道:「余師伯救命!」赤腳僧丟開紅袖,道:「原來是余真人,這麼說今日非以死相搏不能脫身了。」道姑搖頭歎道:「癩狗總難改得了吃屎,我再放過你,上天也不容了。」赤腳僧沒做任何辯解,只是默默地解下了脖頸上的黑鐵念珠,揭開扣環,一抖,嘶嘶有聲,竟變成一根鐵鞭。

    赤腳僧圍著道姑遊走了好幾圈,手中的鐵鞭「嗚」「嗚」地揮動著,似乎隨時都能以雷霆萬鈞之勢絞殺身材嬌小的灰髮道姑。少衝開始變的焦灼不安,這個灰髮道姑姓甚名誰?為何要救自己?跟赤腳僧有何怨仇,為何一見面就要生死相搏?

    紅袖安慰他說:「余師伯名列中原十絕,一定能贏的。再說,十年前,余師伯曾經勝過他。」少衝心中一震,不想她就是名滿天下的紫陽宮掌門余百花!余百花名列中原十絕第六位,所創紫陽劍法早已名揚天下,為各家效模的典範,有她在此,自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少衝心情剛剛舒展,卻又懸了起來,那赤腳僧不光面相怪異,武功路數也十分詭吊。余百花十年前能勝他,今日還能應付嗎?

    轉眼之間,赤腳僧已繞著余百花遊走了七八圈,仍不敢輕舉妄動。反觀余百花,身材雖嬌小,威嚴卻如嵩岳,凜然不可侵犯。走了十八圈,赤腳僧突然頌了聲佛,立住身形,余百花一橫拂塵。二人一言不發,斗在一處。招式變化太快根本辨識不清,少衝勉強看了一陣竟是舌干心燥,頭疼欲裂,禁不住一陣陣的噁心。

    二人鬥了盞茶功夫,赤腳僧驀然一吼,一串鐵念珠陡然間散開,幾十顆鐵珠子,織成一面密網兜頭朝余百花罩過去。眼見余百花已是無處可退,驀然間,一道白光驀然出手,直奔赤腳僧而去。火星四濺,叮叮噹噹一陣亂響,赤腳僧的面前散落了一地的玄鐵珠。他的手上捏著余百花的拂塵,余百花的手中卻握著一柄樸實無華的青鋼劍。二人矗立如鑄,一時無從分辨誰勝誰負。

    片刻之後,余百花先收了劍勢,朗聲笑道:「到底讓你練成了兜天網,可喜可賀啊。」赤腳僧搖了搖頭,苦笑道:「可惜仍勝不了你。」說罷將手中的拂塵丟還給了余百花,蹲在地上撿拾遺落的玄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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