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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9.江湖事 文 / 樓枯

    二日,被捕拿的幽冥教教徒披枷帶鎖繞城遊街後,男男女女二十八口在十字街口斬首示眾。謝水清監斬。邵玉清暗中調集兵卒把守各處路口。縣衙捕快身著便衣混在人群中,監視可疑之人。蒙古國使臣在迎賓使等官員數十人的陪同下登上街口北面的福慶樓二樓茶室觀斬。午時三刻,大刀過處,二十八顆人頭滾落在地,劊子手將人頭一顆顆裝進匣子裡,送來請蒙古使臣過目。

    謝水清哈著腰侯在福慶樓下聽動靜,腰酸,不停地捶要,汗多,不停地擦汗。此前他給迎賓團的副使送了六箱銀錠,兩箱珠寶,請其代為疏通。副使不辱使命,一盞茶的工夫後,他輕步從樓上走下來,胖胖的小手朝謝水清晃了下。

    謝水清戰戰兢兢地湊上前去,腦子裡一團糨糊,冷汗熱汗不停地擦。副使嘿然而笑,道:「放心吧。你的銀子、邵大人的金磚一古腦砸過去,韃子就暈啦,這一暈,事情就妥啦。」謝水清長長地舒了口氣,哈腰打躬千恩萬謝,說已備下酒宴,務請副使賞光。副使揮揮手:「免了吧。自己人,不必客氣。」謝水清恭恭敬敬地送走副使,狠抹了一把汗,朝少衝苦笑:「官場險,此次為最。險呀。」

    正搖頭歎息時,忽聽一陣鑼鼓聲,東街口處一陣大亂,數百腰繫白布孝帶的精壯漢子迤邐而來,十六名漢子排做八排用手臂當抬槓抬著一口未封口的金絲楠木棺材,一把把的紙錢向半空中撒起,飄落,一股陰鬱悲憤的氣氛逼的人喘不過氣來。一個長腿衙役飛奔而至,喘著粗氣稟報:「穆老英雄讓人害了。」

    穆英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在他視若親生兒子的莊天應手裡。傳言莊天應與穆英侍妾胡氏私通,事洩,恐穆英責罰,遂毒死穆英,攜胡氏逃去無蹤。穆曉霞哀傷過度無法站立,抬棺材向欽差大人請命的重擔便責無旁貸地落在了大弟子肖天海的身上。聞之穆英死訊,五彪、五虎、十孩兒瘋了一般衝進莊家大宅,見人就打,見物便砸,裡裡外外砸了個稀爛。那些平日與莊天應相好的,也受了牽連,一時家破人亡,紛紛外逃。結群聚伙以求自保。和睦兄弟瞬間反目,鐵板一塊的洪湖穆家從此分裂。

    謝水清聽得心驚膽寒,額頭的虛汗又一層層地滲了出來,擦汗的手僵硬發抖,嘴唇烏青,發出嗚嗚的顫音。李少衝只奇怪自己的心裡非但沒有絲毫的恐懼,甚至沒有一絲的悲傷,他顯得異常的冷靜,他把謝水清扶進街邊的一家陶器店,找了把椅子安頓他坐下,留下王權和另一個衙役聽用,自己出門來找邵玉清。

    街道上看熱鬧的人群已被驅散,一隊隊錦衣侍衛與上百名精銳軍卒手拉手,肩並肩,排成一圈人牆護衛在福慶樓的出口處,邵玉清一馬當先出了福慶樓,清瘦的面孔上刻寫著鎮定,他左右掃視了一圈,揚起右手揮了一下。肥肥胖胖的迎賓使和同樣肥肥胖胖的迎賓副使滿臉肅容,一身僵硬地護送著蒙古使臣往外走。邵玉清親自指揮錦衣侍衛隨行護衛,他身穿三品官袍,卻像個小吏一樣跑來跑去,揮舞著手臂,大聲吆喝著。少衝受到了感染,忙也分派了手下疏通道路,維持秩序。

    蒙古使臣平安離去後,隱伏在附近幾條小巷裡的上百名弓弩手就在十字街口的空地上列成了三排長列,聽完邵玉清的訓令後,在各自隊官的指令下爬上四周的屋頂上,張弓拉弩,把一支支足以穿透鐵葉鱗甲的羽箭對準了腳下黑壓壓的穆英弟子。李少衝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此時此刻,一聲大點的咳嗽聲都有可能釀成激變,對洪湖派將是天崩地陷的災難。

    邵玉清折身還回福慶樓,讓隨從把李少衝也叫了進來,他借櫃檯的筆墨寫成一封信,不封封口就交到少衝的手上。問:「見過蘇掌門嗎?」少衝答:「年初在小平山遠遠見過。」邵玉清道:「他如今正在鄂州,眼下這個局能不能破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請的動他啦。」少衝把書信貼身藏好,轉身就要走。邵玉清冷笑道:「年輕人,你就這樣走啦?」少衝道:「我認得去鄂州的路怎麼走。」邵玉清望著他的背影就笑了。

    僱船順江而下,走了大半天,不過四五十里,就有傳聞說玄龍、紅龍兩幫派為爭奪水運生意,各糾集了數百人截江械鬥。船主聞聽,不肯前行。少衝正心急如焚,就見一艘紅頭船駛來,一個水手在船頭扯著嗓子喊:「洞庭水寨的大客船,一路順風咧!」

    長江自江陵至江州千里江面上大小幫派數以百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些大大小小的幫派都依靠著這條江吃飯,手段自是五花八門。玄龍幫、紅龍幫都經營著客運生意,各自名下都有數百條船,常因爭搶生意而械鬥。城隍爺械鬥,小鬼們也跟著遭殃,散船小戶們誰也不敢出江,洞庭水寨的放空貨船見有機可乘,便私下招徠散客撈些外快。有洞庭水寨這塊金字招牌,安全自可無虞,不過船費也著實高的離譜,比之平日裡翻了十倍不止。少衝哪還顧得了許多,趕忙交了三兩銀子上了船,才發現船上已是人滿為患。莫說坐的地方,站著也嫌擠。心裡卻想:人無橫財不富,這果是至理名言。

    天黑時,貨船停靠在江邊,岸上不遠處有三五家野店。眾船客皆上岸吃酒用飯,酒足飯飽後又去找村妓尋歡作樂。

    夜風拂面,江上點點漁火。少衝沿江漫步,陡然見到七八條大漢擦身而過,逕直往前面的樹林裡去了。幾人身形步伐都像是有武功在身的,去密林中只怕是別有所圖,少衝自不想去趟這趟渾水,待眾人過去後,便轉身往回走。剛走個三五步,迎面又過來一群人。領頭的是個五十出頭的紅臉大漢,身後兩個隨從抬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裡面似乎裝著一個人。

    少衝藏身在路邊樹叢中,眾人急著趕路並未察覺。三人剛進樹林,就傳來一聲慘叫,一人怒斥:「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老子的人。」有人冷笑:「識相的把人交出來,否則不客氣。」又有人嘿然冷笑:「就憑你?我不交又如何?」劫道的便喝:「你有膽量就試試看。」少衝聽得心煩,嚷道:「要打便打,囉嗦什麼。」眾人齊呼:「什麼人在那?!」少衝心慌後悔,伏地不敢動彈。沒人出來查看,嘈亂了一陣,便沒了動靜。

    少衝這才起身回船,此時弦月掛在江上,微風鼓浪,拍著船舷啪啪作響。出門尋樂子的人陸續回船,吵吵鬧鬧,又亂了一陣。

    二更時,江上起了風,浪高數尺,船不停地晃動。少衝從睡夢中驚醒,渾身涼颼颼的。推窗看出去,灰濛濛的一片,江風掠過岸邊的樹林,啾啾有聲。

    忽然,浪裡一條小船,疾如飛箭,悄默聲息地靠近了大船。少衝疑是水盜,轉念又想:洞庭水寨是水盜頭子,誰敢對他們下手?這時,有人扯嗓子大喊:「有水盜!有水盜!」喊聲一出,鑼聲又響。艙中乘客紛紛湧出去看熱鬧,小船見勢不妙,掉頭便走。

    眾人見狀紛紛鼓噪,一時熱鬧非凡。忽又有人大叫:「打水鬼,快打水鬼!那兒有個水鬼。喲,還是個女鬼。」四五個壯漢手持長竿套網飛奔而至,一陣亂撈,卻無所獲。四個壯漢脫得赤條條的跳入水中,分路向「水鬼」包抄過去。船頭鼓噪之聲更甚。

    這時,一灰髮老者疾步而來,拱手作揖,滿面堆笑地說:「護客不周,驚擾諸位好夢,恕罪,恕罪。」他話說的客氣,身側的一干壯漢卻已開始動手攆人了,手腳粗狠,面如凶神,眾人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回艙去。水手將艙門關死,留人把守不讓出入。眾人悶在艙中發了通脾氣,嚷罵了幾句,遂各自睡去。

    灰髮老者見眾人不敢再鬧,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他踱步到船舷,伸頭往江裡看了眼,合掌拍了三下,有人拋了根繩上來,水手奮力扯拉,拽上來一張**的漁網,網裡蜷縮著一個面容姣美的綠裙女子,因為在水裡泡的太久,臉色慘白,渾身綿軟無力,軟塌塌地躺在那,任人擺佈。灰髮老者圍著她轉了一圈,吩咐將其帶入艙中。

    此刻江面上忽然亮起一點燈火,忽明忽暗,閃爍不定,船頭立刻有人晃動燈籠回應。不多時一艘小船靠了過來,船頭立著一個紅臉壯漢,肩上扛著一個大麻袋。

    灰髮老者示意放下了繩梯,那漢冷笑一聲,抓緊麻袋口,雙腿一曲,竟是騰空而起,足足躍起有三丈多高,劃了個並不漂亮的弧線,便如塊巨石般「咚」地著落在大船甲板上,那小船已被他一腳蹬翻,兩名侍從皆落水中。

    紅臉壯漢的地位顯然在灰髮老者之上,他把麻袋往甲板上一扔,甕聲甕氣道:「娘的,為這單狗屁生意,折了十幾個兄弟,真不知圖的什麼。」灰髮老者叉手陪笑道:「您老就別發牢騷啦,跟拭劍堂做生意,還能指著賺?賠人賠錢混個臉罷了。」紅臉壯漢悶悶地哼了一聲,一抬頭突然發現有人伏在艙頂往這偷窺,遂暴喝一聲:「把那個鬼鬼祟祟的,揪下來,捆了!」灰髮老者臉色一變,即帶十數人圍了過去。

    伏在艙頂上窺探的正是李少衝。先前,灰髮老者驅趕乘客入艙時,他趁亂登上艙頂,此時見行蹤暴露,慌亂中便要投江,卻被一竿套網兜頭罩住,拖翻在地。

    灰髮老者陰沉著臉問:「閣下是哪條道上的?」少衝冷笑不言,左右欲按他下跪。紅臉壯漢把手一揮,說道:「不必多問,丟進江裡餵魚去。」

    少衝嘿然冷笑道:「我乃拭劍堂邵大人的信使,誰敢動我?」眾人相覷無語,灰髮老者疾步上前,從少衝身上搜出邵玉清的書信,略掃一眼,變了臉,回身將書信交到紅臉壯漢手中。紅臉壯漢悶悶地哼了一聲,起身,示意左右放開少衝,說道:「一場誤會,請不必介意。」

    少衝整整衣裳,故作傲慢之態道:「未敢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邵大人問起,我好回稟。」紅臉壯漢霎時陰了臉,一字一頓道:「洞庭水寨,魯成。」少衝心裡暗吃一驚:洞庭水寨二寨主魯成,號稱「鐵臂神拳」,一身硬功匹世無雙,其人慷慨好俠,性如烈火,最為穆英推崇。少衝支吾道:「既是自家人倒也罷了。在下要討艘船過江,煩請魯寨主通融。」灰髮老者冷笑道:「夜半渡江,非死即傷。我們是不敢,信使大人您敢嗎。」眾人轟然而笑。

    以小船夜渡長江,確實凶險無比,少衝自幼在水邊長大,如何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慮及夜長夢多,便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解船下江,風急浪高,行不出半里,船便被風浪掀翻。少衝仗著一身好水性,奮力泅回南岸,人剛游進江邊蘆葦蕩,耳邊就聽得惡風不善,一根竹竿劈面打來,人在水中不比在岸上靈活,況且又是游的筋疲力盡,李少衝躲閃不及,額頭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竿。一時頭昏眼花,雙耳轟鳴。

    未等他緩過神來,第二竿又嗚嗚掛風橫掃過來,少衝心中惱怒,劈手抓住了竹竿,死命一拽,但聽得「哎喲」一聲嬌呼,一個女人被他拽入了水中。撲撲咚咚在水裡掙扎起來。少衝一個猛子扎過去,攔腰抱住將她往深水處拖。那女人不識水性,此刻又是心神大亂,於是老老實實地灌了一肚子水,昏頭漲腦的軟成了一團。少衝將她拖上船,解腰帶捆住她的手,讓她趴在船舷上往江裡嘔水。

    折騰了半晌,那女人清醒過來,發聲警告道:「我是孤梅山莊的紅袖。你敢胡來,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孤梅山莊是武林四清門之一,少衝聞名已久,聽她自稱是孤梅山莊的人,不由地又看了她幾眼,果是氣質不凡。少衝心中敵意盡消,卻故意要磨她性子,於是一邊裝作不理不睬,脫了衣裳在江水裡漂洗,洗淨擰乾,迎著江風抖了抖重新穿上身,一邊對她說道:「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暗算我?若不是我水性好,豈不是便宜了江裡的魚?」女子驚問道:「你不是洞庭水寨的人?」少衝苦笑不迭:「我若被你打死,真叫冤枉。」

    紅袖知道自己認錯了人,臉也紅了,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是我不察,認錯人了……可,黑燈瞎火的,誰認得你是誰?」少衝道:「這反是我的錯了,我江心翻船,泅水回來還要帶個燈籠不成。」紅袖聞聲「撲哧」一笑,道:「既知是誤會,還用得著捆著我嗎。」少衝道:「放你可以,只不許再生事。」紅袖道:「我又不會水性,在這兒,你用不著怕我。」少衝想了想也覺有理,便給她鬆了綁。

    紅袖揉了揉手腕,嘴角突然泛出一絲冷笑。少衝暗叫不好,慌忙往水裡跳,已然不及。寒弧一道,一把泛著青光的長劍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紅袖的臉上綻開了花,咯咯笑個不停。少衝急了眼:「你,你怎能言而無信呢……」紅袖嘻嘻笑道:「孫子曰『兵不厭詐』,看你也像讀過書的,怎麼連這個也不懂?」少衝有苦難言,悶聲不語。

    紅袖笑道:「我這個人呢其實是最講道理的,你幫我做件事我就放了你。」少衝冷笑不語。紅袖循循誘導:「為孤梅山莊出力自有你的好處。」少衝道:「姑娘若願以身相許,在下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紅袖寒下臉,咬著嘴唇,說道:「你走吧。」

    少衝也覺話說過了頭,便緩了口氣問:「在下武功低微,怕也幫不上什麼大忙。」紅袖吸了口氣,道:「我有個姐妹叫玉簫,嗯,被洞庭水寨的人抓了去,此刻就囚在座船上,他們防備的緊,我又不會水……」少衝忽然想起在洞庭水寨船上見到的那個綠裙少女,心裡已經明白了紅袖所請,正待言明,猛聽得一聲巨響,只見半里外的江面上火光沖天,慘叫聲驚天動地。

    紅袖喜極而泣道:「冤家,你總算是來了!」她抓起船槳,又丟下來。從濕漉漉的衣袋裡掏出一枚火箭點燃,「嗖」地一聲,一朵明亮的梅花在夜空中綻放,照得江面跟白晝一樣。

    藉著這亮光,卻見洞庭水寨泊船之處如下了一鍋餃子,數十百人在江水中掙扎,那艘紅頭船半身傾斜正向江中沉沒。少衝腦皮直炸,大聲呼喊道:「往南遊,那兒水淺!」離的太遠無人聽的清。紅袖急道:「把船划過去,救一個算一個。」少衝卻悶不作聲,紅袖催促再三,少衝道:「去了誰也救不成,反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一盞茶的工夫後,一個白衣少年拖著個綠衣少女踏水而來,紅袖欣喜萬分,卻對少衝說:「你看那是什麼?」少衝不知是計,扭頭去看,後腦勺上猛然挨了一擊,便人事不省昏死過去。待他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江邊的蘆葦蕩裡,手腳都泡在江水裡,被一群小魚啄著,麻酥酥的。李少衝坐起身來,摸了摸後腦勺,還有些隱隱作痛,此刻東方已泛出魚肚白,江風掃過蘆葦蕩,發出巨大的沙沙聲。

    他身側的蘆葦桿上栓著一個錦囊,打開看,是兩枚價值不菲的大珍珠,看那錦囊的精細華美,應是富貴家的女子之物。少衝吐了一口氣,自嘲道:「這一掌倒也不白挨。」遂將錦囊收好,抄水洗了臉,一轉身卻發現自己剛才躺的地方還放著個荷葉包,裡面竟是兩個鹹鴨蛋和一塊糯米餅。少衝咬了口糯米餅,卻想:「這女人的心思還真是難以捉摸啊。」

    黃昏時分武昌城裡下了一場雨,雨過天晴,斜陽如金,一片風清水冷。武昌城西的烏青觀始建於唐武宗會昌二年,號為荊襄三清祖庭,歷數百年營建,宮台館舍數以百計,蔚為大觀。蘇清河每年或春或秋總要到觀中住上旬月,論道修生。李少衝一連兩次求見蘇清河都被攔在門外,洪湖弟子近十萬,想見掌門蘇清河一面絕非易事。

    經人指點,少衝來找蘇清河長隨劉早幫忙,劉早三十出頭,是蘇清河十三長隨之一。趙豐三十六歲生辰時,在鴻賓樓大擺筵席,洪湖士紳頭面和洪湖派師兄弟濟濟一堂。劉早受蘇清河之托,攜厚禮前來賀壽。蘇清河是洪湖派掌門,又是趙豐長輩,如此禮遇,讓好面子的趙豐喜出望外?壽宴過後,留劉早在家中住了半月有餘,日日笙歌燕舞,帶若上賓。

    此間少衝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因此見面時就少了許多客套,得知少衝為難之處,劉早哈哈大笑道:「好在你還記得我這個兄弟,不然,半年也難見掌門。」少衝心知有路,大喜,忙請劉早幫忙引薦。

    劉早略一思忖,說道:「掌門現在正在靜修,誰也不會見的。你且耐下性子等著,我擔保若要會客,第一個就是你。」話說到這個份上,少衝怎好再催逼?於是邀劉早一同去喝花酒,進了一間酒樓,劉早拍出一錠銀子:「好酒好菜只管上。」少衝忙奪了銀子,道:「這頓飯我請。」劉早笑道:「一頓酒而已,何分彼此?」

    少衝聽他這話,便摸出錦囊請劉早品鑒那對珍珠,劉早倒也是個行家,將那珍珠的來歷好處娓娓道來。少衝見機說道:「我是個粗人,這東西留在身邊不知哪天就讓姐兒們騙了去,老兄喜歡就留著玩吧。」劉早將珠子退還給他,笑道:「兄弟之交,不在這些。」催促少衝收起來,低頭喝茶,鎖眉不語。

    少衝見勢就問:「兄長似有難言之隱,可有小弟幫忙之處?」劉早歎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兄弟最近弄了一批白貨,本想轉手換點銀子使。誰知遇到雙龍打架,沒人敢出船。要是砸在手裡,只怕是要血本無歸了。」

    《洪湖弟子規》第七條有言「凡我門中弟子,不悖人倫,不違法記。親和友愛……」各式戒律對悖逆人倫,違法亂紀的弟子懲戒也極嚴。販賣私鹽無疑是重罪,若在平日少衝自也不願插手。如今卻不得不硬下頭皮,承應道:「兄長只管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便是。」劉早大喜,於是盡歡而散。

    別過劉早,少衝徑直去了城南六塘街。少衝做捕快時,曾助趙豐從獄中撈過一個逃稅的船商,此人就住在武昌,見少衝登門求助,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又設宴款待,飲至天黑才散。少衝婉拒留宿之邀,也不要船商派人護送,一個人回客棧來。

    入夜之後,大街上人跡寥寥,少衝走走停停,一為醒酒,也為消磨時光。忽有兩個少女與他擦肩而過,其中一人便是自己在江上遇見的紅袖。另一個綠裙少女,行動不便,似有傷在身。少衝皺皺眉,尾隨在後。眼見二人鑽進了一條小巷,一轉眼卻不見了人影。少衝正思退出,紅袖手持長劍斷了他的路。少衝道:「姑娘不要誤會,我並無惡意。」說時打了個酒嗝,紅袖厭惡地掩住了口鼻。藏在牆角的綠衣女子忽問紅袖:「你們認識麼?」

    紅袖撤了劍道:「見過一面。」隨即又補充:「上次救你,他也幫過忙。」綠衣女子沒再說話,背貼著牆,捂著心口慢慢地溜了下去。少衝道:「玉簫姑娘傷的很重,再不施救怕有性命之憂。」玉簫咬著唇,卻埋怨紅袖道:「你什麼都跟外人說。」

    紅袖冷笑道:「不過是個名字,他知道了又能怎樣?你還是少說話,不然傷口迸裂就真沒救了。」玉簫聽了,不敢再爭,閉目養神,額頭上已佈滿了汗珠。這時巷口有人嚷道:「仔細給我搜,她們有人受傷,跑不遠的!」十數人轟然應諾。

    紅袖臉色都白了,玉簫咬牙叫道:「欺人太甚,跟他們拼了!」強掙著要去拔劍,撕裂了傷口,疼的豆大的汗珠佈滿了額頭。紅袖按住她,責怪道:「傷成這樣,還逞什麼能?」玉簫強聲道:「這樣窩窩囊囊地活著不如死了乾淨。」紅袖道:「還不到山窮水盡,豈可輕言生死?」玉簫睜眼瞪著她,良久,落下一串淚來,說道:「我一直都拉你的強,其實……在我心裡,一直是把你當親姐姐的。」紅袖噙著淚花,低語道:「少跟我騷情,等你傷好了,還不是要欺負我。」

    玉簫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沒有答話,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呼呼地喘了一陣,就閉上了眼。紅袖拍打她的臉,把她叫醒。她說:「讓我睡吧,困死了。」紅袖說:「傻妹子,真睡著了,你就醒不來了。」少衝道:「還沒到生死離別的時候,你們藏好,我去殺掉他們。」就甩開大步往巷口去。一陣激烈的兵刃撞擊聲傳來,又是一陣吆喝聲,殺聲便漸漸沉寂下去,四周只剩下夜蟲的吟唱。

    玉簫迸裂的傷口又殷殷往外滲血,她自己卻渾然不覺,慘白的臉上透出死亡的灰色。紅袖一邊啜泣,一邊沒話找話說:「姓張的手這麼黑,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玉簫正在努力支撐越來越重的眼皮,聽了這話就回道:「還遑論報仇呀?你我的性命都捏在一個無賴手裡。萬一……他賣了我們……紅袖姐,煩勞你先殺了我……」紅袖怔了一下,拉起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嗔怪道:「休要胡言亂語,不為自己也要為公子活著呀。你忍心他為你傷心?」玉簫嗤地一聲冷笑,道:「……他呀?……他很快就會忘了我們……」

    約一盞茶的工夫,少衝趕了回來,渾身汗透,血染青袍,精神卻很好,喘著氣說:「全打發了,姑娘的傷怎樣?」紅袖柔聲說道:「已經大好了。多謝相助,此事與你無關,你走吧,免得連累了你。」少衝笑道:「在下並非什麼英雄豪傑,要我豁出性命救二位,怕也作難。不過力所能及時,在下還是願意做些積善成德的好事。帝皇尚要淒惶辭太廟,誰沒有落難時呢,姑娘就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了。」紅袖抬眼望了少衝,晶亮的眼眸閃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少衝將二人藏匿在一條洪湖籍的客船上,又連夜請來郎中為玉簫治傷,諸般安頓停妥,這才回客棧等信。二日天剛濛濛亮,劉早就興沖沖地趕了過來,告訴他蘇清河將要回小平山,讓雇條船跟在後面,他擇機安排覲見。少衝大喜,招呼劉早吃了早飯,就趕回江邊座船,見玉簫服了一副藥,臉色有了改觀,稍稍放下心,與紅袖說了兩句閒話,眼見約定的時辰已近,便催促船主升帆起錨。這時棧橋上湧過來一群乞丐,竹竿破碗敲的嘰裡嘎啦響,又嚷著要上船。船主解釋說船已被人包租,不搭散客,眾丐不聽依舊吵鬧。

    少衝只得親自出面應付,沒說兩句話,卻見劉早提著繭綢長袍一路小跑過來,對眾丐拱手作禮,賠笑道:「洪湖派的座船,丐幫兄弟只管上,酒肉管夠,船錢分文不取。」眾丐嗷聲大喜,推開少衝上船去。少衝臉皮刷地就青了,劉早也是搖頭苦笑,解釋道:「掌門昨晚跟趙九通拜了兄弟,丐幫弟子要借船過江,面子上的事總得過得去吧。」又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我是最恨這幫餓死鬼了,沒品沒教養的,鬼都難纏。」

    玉簫服了藥精神好了些,正依靠著軟枕跟紅袖說話,猛聽得一陣大亂,五六個乞丐就撞開艙門探進頭來,唬的玉簫一頭鑽進了紅袖的懷裡。眾丐見是兩個嬌滴滴的年輕女子,都起了一聲哄,衝著二人擠眉鼓眼,口中的污穢之辭猶如滔滔江水汩湧而出。玉簫羞憤難當,拔出短劍嬌叱道:「你們找死!」揮劍欲刺,牽動傷處,疼的一聲驚呼,短劍就脫了手。眾丐哈哈大笑,有個矮墩墩的小丐矯捷如猿猴,探手取了那柄短劍,翻弄了一陣,便用牙去咬鑲嵌在劍柄上的一塊藍田玉石。咯登一聲,牙城崩了半塊,捂著腮幫殺豬般叫。立時又有四五雙粗壯黢黑的手去爭搶那柄短劍。

    眾人咒罵著扭打著,撞的瓷盆瓦罐碎了一地。紅袖護著玉簫側身逃出艙室,玉簫羞憤難當,啼哭道:「受這些腌臢貨的羞辱,不如投江死了乾淨。」又有一班乞丐起哄:「小娘子今日若不跳江死一回,就是狗娘養的。」紅袖拔劍恫嚇。七八個乞丐爭相把頭伸過來,拍著髒兮兮的脖頸道:「大娘子若不砍下俺的頭,也是狗娘養的。」紅袖情知不敵,忍辱不發。少衝上前陪著笑勸退眾丐,又將二人讓進自己的艙房好生安慰。玉簫大罵少衝無能軟弱,罵的額頭青筋暴跳,臉上一層虛汗,少衝恐她氣急傷身趕忙退了出來。

    江面上劃來一隻小船,劉早站在船頭招呼少衝過去覲見。少衝敲了敲木門,裡面沒有回應,便隔著門對二人說道:「我去去就回,看我的薄面,萬不要再跟這些粗人計較。」說了三遍,紅袖才回應了一聲。

    蘇清河的座船下上下三層,長二十丈,寬四丈,佈局宏麗裝飾奢華。聽到劉早喊話,探出來一顆人頭,仔細地盤問劉早的姓名來歷,劉早認真作答,不敢有絲毫怠慢。問過劉早,那人又問了少衝的來歷,少衝也一一回答了。那人縮頭回去,半晌不見聲響。少衝心裡窩著一團火:「我是頭回來,盤問盤問倒也罷了。你們天天見面,為何也要盤問?吃飽了撐的嗎。」劉早苦笑了聲,壓著嗓子道:「莫發牢騷,這是掌門立下的規矩。」

    一個臉膛黑紅,留著兩撇小鬍子的瘦漢子探頭打望了一眼,就又縮了回去。劉早跟少衝說探頭的人是劉青發,五虎中的老三,脾氣不好,提醒萬勿衝撞。於是李少衝順著軟梯爬上船後,便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稱了聲師叔。劉青發冷冷清清地看了他一眼,沒話說,倒背著雙手逕自走開了。

    一個胖墩墩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迎過來,劉早說:「這位是康師叔,山上的大總管。快見禮。」少衝上前兩步,站立,恭恭敬敬地施禮。康青山隨和地拍拍他的肩,關照道:「掌門今個心情不和,你答話時留著點神。」引著少衝轉過一副雕花屏風,來到了一座裝飾古雅,通透亮堂的廳堂裡,一張紫檀木精雕萬里河山屏風下,放著一把高高的太師椅,一個微微發福的年輕人端坐其上,白面微鬚,若非雙目含蘊的精光逼得人不敢直視,倒要認作他是一個儒雅風流的文士。

    少衝撩衣下拜,蘇清河示意康青山挽起他,笑問道:「你就是李少衝?怎麼看起來像個秀才?」少衝答道:「晚輩早年確曾中過秀才。」蘇清河頷首笑道:「還真是個秀才吶。我洪湖弟子有十萬之眾,秀才可沒幾個。棄文習武,快意江湖,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我問你,願意給我當個文書麼?」

    洪湖弟子有十萬,能給掌門做文書,那是多少人做夢都想的事。少衝萬沒想到蘇清河會要自己給他當文書,一時怔在那裡。

    蘇清河見他遲疑不答,便擺手笑道:「不著急,你回去想清楚再回我。現在你可以把邵玉清的信給我了。」少衝聞言錯愕失色,自己帶信來見蘇清河,跟誰也沒提起,蘇清河是如何知道的?當下也不敢多想,忙將信箋奉上。

    蘇清河拆開看過,眉頭竟是一皺。問:「邵玉清讓你帶什麼話了嗎?」少衝道:「邵大人請掌門移駕洪湖,說洪湖之事非掌門親自出面不能化解。」蘇清河點頭,忽問少衝:「想知道信裡寫了什麼嗎?」不容少衝拒絕便將信丟了過來。

    少衝心中突突亂跳,只恐邵玉清說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話。撿起信來一看,額頭上都冒出冷汗來:這是一張白紙,並無一個字。檢查那信封確實是邵玉清交給自己的。少衝慌了手腳,只道是不小心被人掉了包,急的淚也流汗也下。蘇清河笑道:「你不必緊張,這封信本來就沒有一個字。事關洪湖派興衰榮辱,我這就趕過去,這次我就不留你吃飯啦。」離座將少衝送到門口。一股春風在李少衝心底蕩漾,他對蘇清河油然而生一股敬仰之情。

    回到自己的船上,少衝只覺得空落無人,仔細一想,不覺心驚:那十幾個丐幫弟子竟蹤跡不見!少衝叫聲不好,忙來尋紅袖、玉簫。見二人平安無事這才放心。於是向船主打聽丐幫弟子的下落,船主皺著眉頭道:「不知怎麼的,一干人突然搶了我的小船往江北去了。」

    少衝原本聽劉早說過丐幫弟子是要借船過江,想必就是這個「借」法,便對船主說:「他們弄壞的、拿走的東西統統記在我的賬上,我照價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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