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武俠修真 > 江山畫

龍騰世紀 8.煙鎖重籠 文 / 樓枯

    第八章煙鎖重籠

    春回大地,熏日暖陽,正是煙花三月的時節。少衝告假十天還鄉祭掃祖墳。這日假滿回城,進城門時見衙役王權帶著一班弟兄盤查行人甚緊,便過來詢問。王權歎了聲:「昨夜東街的閒雲閣失火,江超、邵立、小六和衛華四個全燒死在小密室裡,慘得很。」少衝聞之生悲,又問是否查有線索。王權搖了搖頭:「店掌櫃沒了蹤影,除此之外,再無半點線索。太爺發籤要盤查可疑之人哩。」少衝默然點了頭,又噓歎了幾聲。

    回穆府見了穆英後,少衝便換上公服趕去了閒雲閣舊址,巍峨高大的一座酒樓,只剩下一堆殘磚爛瓦。看守衙役張鳳迎了過來。少衝問:「有什麼眉目嗎?」張鳳答:「鐵定是有人殺人滅口,手法乾淨利落,全無一點痕跡。」又歎息:「哥兒四個除了好賭,並不曾管過閒事,哪就來的仇家?風傳是在密室裡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少衝笑道:「鄉野小城,又能看到甚麼?難不成有人在此密議謀朝篡位?」

    晚飯時穆英忽提起此事,問少衝:「你看是天災還是仇殺?」少衝搖搖頭道:「這四人平日除了賭錢還算本分,應該不是仇殺。」莊天應問:「外面風傳他們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讓人滅了口。你怎麼看?」穆曉霞插話道:「四個賭鬼能看到什麼?就算是窺見強盜分贓,也不敢對衙門捕快下手吧?」穆英嗤地一笑,停了碗筷,擦了嘴去了書房。飯後穆英將少衝叫到書房來,叮囑道:「此事還是呈請京城巡檢司派人過來勘察,你跟著跑跑腿辦辦事,別什麼事兒都往自個身上攬呀。」

    少衝應了,又忍不住問:「師父以為此事另有蹊蹺?」穆英翻眼問道:「你不覺得蹊蹺嗎?」鼻孔裡哼出一聲:「在官場混,明哲保身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少衝回房時見穆曉霞帶著月兒正在為自己拆換被褥,忙上前按住了說道:「正門能讓你來動手。」穆曉霞笑道:「已經三月陽春天了,還蓋著冬日的被褥,不怕捂得慌,再者說你這被子幾個月不曾曬了,你自己聞聞,都餿了了。」少衝笑了笑,就尷尬地站在了一邊。曉霞整理被褥的時候,月兒拿著一根雞毛撣子撣的滿屋子塵土飛揚。曉霞打了兩個噴嚏把二人一起趕了出去,月兒又要去撣掃祭桌上的瓷瓷罐罐,少衝趕忙給攔了下來。抱著她坐上了一張褪了漆的太師椅上。

    月兒百無聊賴地蕩著腿,少衝就陪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話題自然而然地就扯到了閒雲閣那場大火上。月兒幽幽地說道:「我今個在街上看見衛華老婆了,好可憐的女人,男人死了一下子就瘋了。」少衝默然道:「衛華本不該死的。」月兒道:「這叫什麼話,難道他們三人就該死嗎?邵立娘親哭昏過去好幾次呢。」

    穆曉霞在屋說:「傳言他們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讓人滅了口,可這小小的洪湖縣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非要鬧到殺人滅口的地步。」頓了一下忽問少衝:「說你也常去閒雲閣耍,你也跟他們賭錢了嗎。」少衝忙辯解道:「張二力的大舅哥在那兒做掌櫃,拉我去喝過兩次酒,可沒敢沾賭。去年臘月二十三,江超、邵立、小六拉我去賭,我也沒去,唉,一轉眼三人竟都沒了。」穆曉霞手腳不停繼續問:「哪兒真有個密室嗎?」

    少衝道:「有的,在二樓東南角的套間裡,只有一扇暗門可以出入,閒雲閣原來的掌櫃是個賭棍,專門修了這間密室窩賭,後被江超他們查封了,見哪兒好就自己留著用了。」月兒笑嘻嘻問:「他們玩什麼牌非要四個人呀?」少衝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小賭棍,你也也要學嗎?」月兒嘻嘻地笑著,說:「你不說我也知道,那骨牌叫『對花』,一對打一對,非四個人不可。我說的對不對?」少衝笑了笑沒有答話。

    穆曉霞抱出一團髒衣裳,說:「都說賭癮比棋癮還大,你不去,他們肯放你走麼?」少衝伸過手想奪過髒衣裳,沒有成功,就摸著後腦勺笑道:「在我後面還有張二力呢,他們可以截他呀。」穆曉霞漚了他一眼,叫道:「你說謊,衙裡還有別的人。」少衝唬了一跳,仔細想過,說道:「再無旁人了,那還有誰?」穆曉霞抿唇一笑,轉身走了。月兒見少衝還在發怔就拍手哈哈大笑道:「你真笨,還有你未過門的李夫人呀。」

    少衝抱住粉團團的月兒滿頭滿臉地亂親,逗得月兒的眉毛真的彎成了月牙,咯咯咯笑的直咳嗽真流淚。少衝放下她來,給她拍背給她揉,月兒突然踮起腳尖摟住少衝的脖子親了一口,飛快地跑了出去。到了院子裡她又停住腳,回過頭來沖少衝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紅艷艷的臉蛋上就綻開了一朵桃花。

    兩日後,京城巡檢司派捕頭雷顯聲來洪湖縣查辦閒雲閣失火案。一大清早少衝就趕到南門迎候,左右等不見人影,正納悶,一個衙役飛奔而來,說雷顯聲已經到了火場。少衝匆忙趕過去,見一個三十出頭的黑臉漢子正全神貫注地趴在廢墟裡查勘現場,他身旁放著一個鐵皮箱子,刷子、剪子、鑷子、鉤子塞得滿滿當當。雷顯聲把從泥土中挑起的碎布頭、頭髮絲、碎木屑仔細地放進一個紙袋中,由助手標注清楚後當場予以封存。

    少衝沒有去打攪他,侯在一旁靜靜地等著。雷顯聲忙了一陣子,起身拍去身上的土,對少衝說:「幾乎是一點痕跡也沒留下。走,去看看屍體。」離著停屍間還有十幾丈遠就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傳來,少衝用手掩著口鼻,但那臭氣依舊一股股地往鼻子裡鑽。雷顯聲在鼻孔裡塞了團沾了白醋的布條,戴上皮手套,仔細地翻檢四具炭黑的屍體。他這一翻動,臭浪更是滾滾而來。少衝捂嘴跑出門外嘔吐起來,吐的黃疸都出來才勉強止住。

    雷顯聲一邊翻檢屍體,一邊笑著說:「干一行愛一行,老弟可不像是吃這碗飯的。」少衝聞聽個「吃」字,腹中又翻騰起來,捂嘴強忍住憋得臉色發青。雷顯聲脫了手套走出停屍間,在少衝肩上拍了一把,笑道:「聽我一句勸,還是早改行吧。」

    當晚謝水清設晚宴款待雷顯聲,少衝作陪。酒過三巡,謝水清道:「過幾天蒙古使團就要到洪湖縣了。洪湖地方民風悍烈,雖說道上朋友都給下官幾份薄面。可難保那些流民遊俠不鬧出點事來,下官真是寢食難安吶。雷捕頭是大行家,一定要幫下官渡過這一關。」

    雷顯聲道:「在洪湖只要洪湖派給面子,任他是條龍也翻不起浪花的。」謝水清指著少衝道:「不瞞雷兄,李捕頭就是洪湖派穆英雄的高足。穆英雄與我乃手足兄弟,會給這個面子的。」雷顯聲道:「縣尊大人是擔心閒雲閣失火案背後另有蹊蹺?不會的,他們果真是衝著蒙古使團來的,就不會如此惹人耳目了。」

    謝水清大喜道:「看來雷捕頭已經有了眉目,京城巡檢司果然名不虛傳!」雷顯聲飲了幾杯酒,臉色紅撲撲的,誇口說道:「不是雷某誇耀,只要人手足備,此案十天之內定然水落石出。」謝水清擊掌叫好,吩咐少衝:「傳我的話,衙中捕快衙役皆聽候雷捕頭調遣,不得有誤。」少衝應下。雷顯聲道:「事不宜遲,雷某今晚就要叨擾衙中兄弟。」轉臉對少衝道:「相煩老弟把弟兄們都叫過來,我有話問。」

    雷顯聲坐了縣尉正堂,拿著名冊,按名點人,由少衝將人一個個帶入問話。不過是姓甚名誰,多大年紀,幾時當差,平日喜好,與江超四人親疏關係,四人出事前言談行止,問完之後,就讓退到西跨院等候。

    到天明,三十二名衙役捕快問了三十一人,雷顯聲問:「張二力為何不見?」少衝答道:「他老母身染重疾,前日告假回鄉探病去了。」雷顯聲道:「你來帶路,我們去見這個張二力。」見少衝面露驚訝,就又笑道:「老弟,你還是換個行當吧,吃這碗飯真是費力不討好。」

    二人快馬趕到城西三十里的張家寨,離寨還有三里就看到一柱黑煙漂浮在半空,及趕到寨子,才知道張二力家中著了火,六口人全部葬身火海。二人都驚出一身汗來,趕到火場,鄉保、族長已經帶人撲滅了大火,前後兩排十數間草屋全部化為灰燼,殘垣斷壁,一片狼藉。雷顯聲仔細查驗了被燒的焦黑的屍體,又把鄉保、族長叫來詢問了一遍。這才對少衝道:「是自然失火,與兇殺無干。」便讓少衝回衙稟告縣尉。

    等少衝帶著仵作、公人前來料理後事時,卻不見了雷顯聲,問族長,族長茫然不知,一干鄉民也說沒看見。眾人驚怪了一陣便也不去多問。仵作林滿兒驗了屍後,卻將少衝拉到一邊,說道:「這裡沒有張二力。」就說張二力去年拔了一顆爛牙,因那牙醫手腳毛糙,就留下了病根,幾度膿腫發作,張二力向他求了幾副藥才根治的。他查驗了所有屍體,牙齒都齊全整齊,因此斷定張二力不在其列。

    少衝沉吟片刻,叮囑林滿兒先不要聲張,待他回稟了縣尉後再做定論。回城後,少衝稟報了縣尉,縣尉不敢擅斷,就拉著少衝一起來見謝水清。謝水清正在書房寫字,聽了稟報後,便不以為然地說道:「單憑一顆牙齒又能斷定什麼,雷捕頭是我朝的淄衣大捕頭,他的話怎麼會錯,不會錯的。」縣尉聽出了話中深意自去辦理,謝水清又留少衝詢問迎接蒙古使臣的事。得知穆英已將此事交給了肖天海、莊天應去辦。便驚問道:「原本不是你和肖天海來辦的嗎?何時改成了莊天應?」隨即就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額頭,笑道:「是了,你大婚將近,確實抽不開身。」

    謝水清讓管家收拾了兩樣禮品讓少衝帶給莊天應,卻說:「表表我對諸位弟兄的慰勞之心。」少衝心裡感慨了一通,就帶著禮品來到了莊家大宅,開門的是個十七八歲的陌生少年。見了面就磕頭,少衝打量了一番,問:「我怎麼沒見過你呢?」少年答:「小的名叫穆全,原是嘉魚商舖幫辦,大爺說這邊人手少,調小的回來聽用。」少衝就摸出一塊銀子,撕了塊紅紙包了,說道:「好兄弟,這個算做見面禮吧。」

    穆全歡喜的眉開眼笑,引著少衝到客廳喝茶。一時莊天應整衣過來,雙眼腫泡泡的,眼角又有一絲淤青,一見面自先尷尬地笑了起來,說道:「你莫要嘲笑我,娶了麗華也有你吃苦的時候。」坐下來喝茶。少衝聽穆府的廚娘說過穆曉霞和莊天應成親後常生口角之爭,也曾打過幾次,每次打鬧過,莊天應都是一臉青紫,穆曉霞則把自己關進屋裡三五天不見人。心裡卻生了許多感慨,又想起自己和謝麗華素昧平生,不知成了親後要漚多少氣,一時就發了一陣呆。莊天應問他來意,少衝才將謝水清擔心之意說了。莊天應苦笑道:「不為你老丈人,光為了穆府,我也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著碼頭上有人來問事,莊天應便隨來人去了,竟是一去不還。

    少衝吃了杯茶,跟穆全說了要走,穆全也做了難就陪著往外走。半途中卻撞見穆曉霞帶著月兒從側門出來。穆曉霞臉色紅撲撲的,擦了胭脂了,眼圈卻紅紅的。問少衝你有什麼火燒火燎的急事嗎?少衝答沒有,穆曉霞就冷笑這說在那不是吃,我管不起你酒嗎?少衝不敢再推辭。穆曉霞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又開了罈好酒給少衝喝。菜香酒醇,少衝不知不覺醉了,恍恍惚惚就做了個怪夢:

    夢中自己被兩個戴鐵面具的人押著行走在一條漆黑悠長的地道中,地上鋪著石板,濕漉漉的冰冷刺骨。一間密室裡點著一盞油燈,一張桌案後端坐著一個帶著金面具的人,目光陰冷可怖。少衝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就是李少衝?」金面人陰森森地問道,「去年臘月二十三,你在閒雲閣裡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金面人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有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魔力。

    「我沒去過閒雲閣。」少衝如實回答。

    金面人銳聲喝道:「胡說!衛華做了你的替死鬼,他的冤魂已經將你告了下來,你真的願意下十八層地獄嗎?」

    「我確實沒有去過的。」

    「撒謊!」金面人低吼一聲,震的四周的石壁都在顫抖。他的掌心驟然多出一條燃燒著火焰的皮鞭,他獰笑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少衝吼道:「我確實不在場,你要我說什麼?」金面人一聲低嚎,揮鞭抽了過來,一股濃煙騰空而起,火焰瞬間將自己吞沒了……

    少衝大叫一聲跳了起來,渾身都是熱汗,這才發覺是場噩夢,心裡又不免奇怪竟能把夢裡的情境記得一清二楚。穆曉霞正和月兒在客廳裡摸牌玩,聽到廂房裡的尖叫聲,月兒就打來了熱水,擰了個熱巾把遞去給他擦汗。少衝就自嘲道:「原來是場夢,嚇死人了。」穆曉霞道:「招惹了哪家姑娘,讓人追殺呢?」少衝就把夢裡情形說了一遍,自己也覺得奇怪,這個夢。月兒卻認真地問:「那晚你究竟去了沒有呢?」少衝擦了把臉清醒過來,吐了口氣,認真說道:「的確是沒去。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後晌少衝去縣衙交差時,縣尉告訴他雷顯聲突然不辭而別,問少衝是否知道什麼內情。少衝就想起了仵作說過的話,愈發覺得此事有些不簡單,就說:「我也只跟了他兩天,他豈會跟我透底。或者有什麼急事走了吧?」縣尉又問張二力滿門滅絕案如何了結,少衝道:「是他福薄命淺,享不了福。一場兄弟無非是賠上幾十兩銀子,風風光光大葬了吧。」

    四月初三,蒙古使者到了洪湖縣,禮部迎賓使先期趕到洪湖佈置了迎賓館,內外一干侍衛、僕從都是自臨安而來,州縣捕快只在外圍巡視。一連幾日,少衝衣不解帶刀不離身,不敢稍有鬆懈。這日夜,少衝巡視街面時,在回春堂藥店門口撞見了穆曉霞,一月不見穆曉霞臉色憔悴了許多,見了少衝勉強擠出一絲笑,就低下了頭。少衝道:「買藥讓穆全來就是了,何必自己跑呢。」穆曉霞道:「左右也是閒著,出來走走,也能透透氣。」說了幾句,就都覺得無話。穆曉霞便道:「我回去了,晚上天涼,多加件衣服。」

    穆曉霞婉拒了少衝送她回府,轉過一條街,三個蒙古人從酒館裡撞出來,勾肩搭背,搖搖晃晃地亂闖,穆曉霞貼著牆壁疾走,三人望見,恰似見到了一塊金子,呼喝著將她逼到了牆角。一時污言穢語,肆意調戲。穆曉霞丟了藥包,拔出防身短劍與三人對峙。三人見狀愈加興奮起來,一人就從褲襠裡掏出那話兒,迎空一抖,撒起尿來。穆曉霞羞憤難當,起腳踢翻在地,那漢捂著襠亂叫。眾人驚怒地吼叫起來,不敢上前,又不肯走。正僵持間,街角一陣亂嚷,七八個醉漢摟肩勾背搖搖晃晃地撞了過來,卻是趙豐和他的一干弟兄。

    穆曉霞急叫道:「三哥救我!」趙豐見勢大驚,酒頓時醒了一半,嚷了聲:「兄弟們操傢伙!」腰下一摸空空無物,這才想起出來喝酒並沒帶兵器。蒙古人倒是有兵器但見他人多心中也有怯意,兩幫人隔空叫罵起來,嚷的一條街上人都探頭來看,見了這陣勢就又都關門閉戶,縮回了頭。

    這時少衝帶著幾個捕快趕了過來。他與穆曉霞分別後,心裡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就讓王權、張鳳暗中跟著護送,三個蒙古人堵住穆曉霞時,二人不敢上前,就飛奔了去尋少衝。少衝隔開了人群,好言撫慰蒙古使者,又喝責趙豐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啦,這是友邦使者,誰敢無禮?都給我帶回衙門去。」趙豐知道他的用意,乖乖從命。

    三個蒙古人正樂的哈哈大笑,忽見少衝要帶走穆曉霞,頓時就變了臉。攔住道路不肯放人,少衝還在周旋,趙豐便飛腳踹倒了一個,身後幾個閒漢也發了神威,撲過去亂咬亂打,頓時扭做了一團。趙豐這邊人雖多,但醉的更狠,手裡又沒有兵器,一時竟落了下風。趙豐肩頭、肋下兩處掛紅,一時險象環生。穆曉霞見少衝還在那解勸,就急紅了眼,喝道:「李少衝,你還不動手?你是個男人嗎。」少衝把牙一咬,喝聲:「動手!」王權、張鳳早已按耐不住,得令舉刀亂砍,三個醉漢,登時斃命。

    少衝打了個寒戰,對趙豐道:「你帶曉霞姐回府,這裡交給我。」趙豐點頭,叮囑道:「你自己也要小心。」眾人自去。少衝對王權、張鳳二人道:「韃子當街調戲民女,又公然拒捕,這才釀成慘禍。今晚的事都在我的頭上,你們綁我回去交差吧。」王權道:「殺人我也有份,怎能讓你一個人頂?」張鳳道:「要是去自首,準保沒命。咱們還是逃吧。」少衝苦笑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都有家有室的,能逃到哪去?兩位兄弟不要爭了,我來扛,或許還能留住條性命。」

    就聽一人呼哧呼哧地喝道:「糊塗!你殺的是蒙古人,誰敢包庇你?」只見肖天海、穆曉霞、常規三人疾步趕了過來。肖天海道:「你去投案,只能是死路一條,不光你性命不保,還要連累整個洪湖派。」常規也勸:「大哥說的對,九弟,此事死也不能認,你先出去避避風頭。」少衝道:「我一走豈不等於承認自己就是兇手。」肖天海冷笑道:「那又怎樣?他們只會想辦法為你開脫。」穆曉霞含著淚道:「你聽大師兄的話,快點走吧。麗華有我們照顧,你就放心吧。」常規將一匹馬一包銀子交給少衝,笑道:「好吃好喝,別太委屈了自己。」

    晨曦初露時,少衝投在城西八十里外的一處路邊茅店,已是人困馬乏,一張麻油餅剛吃到一半,就聽得蘆席棚外雞飛狗跳,一群軍士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少衝心裡暗驚,這一夜自己馬不停蹄,絲毫不曾耽擱,他們怎麼就追上來了?再說洪湖城外水旱道路數十條,偏偏就追了這一條?少衝起身從後門溜出,正要鑽那一片雜樹林。一個青衣小帽的年輕人追了過來,卻是衙門中的仵作林滿兒。

    少衝驚問道:「你怎麼來了?」林滿兒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揉了揉心口,勻好了氣方道:「有人向欽差告發了你和三哥。穆府被封,三哥被抓,曉霞姐不放心,讓我來追你,催你快走。」說著就扶著膝蓋呼了陣氣。又道:「京裡那幫人手真黑,三哥被打的沒了人形。肖大哥撒下兄弟令,城外的弟兄正往城裡趕。」少衝聞言頭皮亂炸,洪湖派的兄弟令類似於江湖上的救急英雄帖,又如軍中的調兵軍令。是危機時刻邀請同門助拳用的。洪湖派弟子號稱十萬人,僅洪湖縣穆英一系就不下數千人。這麼多人聚集在洪湖城,實在是凶險萬端的事。

    少衝說道:「此事因我而起,還得我回去把罪頂下來。」林滿兒勸:「你此時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少衝慨然道:「死我一個總勝過死許多人。」話未落音只聽得「嗤」地一聲冷笑,二人大驚,林滿兒連聲喝是誰偷聽,就拔出短匕在手四下搜尋,無人無影,只在小院西南角的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尋見一卷古書,一碗大葉茶。茶水尚溫。

    回洪湖縣東門時已過正午,路上行人寥寥,橋頭樹蔭下停著一輛黑油布馬車,見少衝和林滿兒過來,馬車上跳下兩個健壯大漢,悶聲不響走到少衝馬前,劈手從馬背上扯了下來。一人在他肋下一按,少衝便是半身酸麻,連張口說話也不能。林滿兒見勢不妙,撥馬要走,被趕車的車伕兜頭一鞭子掃昏在馬下。

    馬車在城北一處僻靜的庭院前停了下來。趕車漢子覷得四下無人,這才敲開院門,兩名大漢架著少衝進了院子。來到第二進,青磚鋪地的小院中,擺著一張書案,一位四十出頭的白面文士正在揮毫寫字。兩個漢子架著少衝屏息靜氣地侯著,待那文士寫完最後一筆,用了印,丟了筆,方敢上前回話。

    文士示意解開少衝的穴道,問:「蒙古使者是你殺的麼?」少衝沒敢隨便答話。旁邊大漢喝道:「邵大人是專任欽差,問你話為何不答。」另個漢子見少衝還站著,朝他腿彎上就踹了一腳。少衝單膝跪地,身板卻還挺的筆直。那文士揮手打發了兩個漢子,捧出一顆金印,說道:「鄙人邵玉清,奉密旨巡視荊襄,有權查察洪湖之事,你不必生疑。」少衝驗看了金印,跪地見禮。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人治我的罪便是。」

    邵玉清冷哼了一聲,道:「有捨己為人之心,自然難能可貴。可你想過沒有,定了你的罪,你的師門親友就能脫得了干係?洪湖派是名門大派,為地方上做過不少好事。你殺人也是出於義憤,辦了你洪湖派,置朝廷於何境地。」少衝忙道:「就請大人指條明路。」邵玉清微微一笑,問道:「你們做捕快的,平日遇到破不了的案子如何向上面交代啊?」少衝低頭不言。抓不了真兇花錢找個『木頭樁』頂罪,此等法門少衝豈能不知?只是他曾身受其害,不願為,不想說罷了。

    邵玉清循循誘導:「你有今天,是何人的栽培?你不願連累別人,就忍心看著自己的師門遭罪麼?」頓了一下,又道:「知道趙豐為何被拿嗎?是有人向官府通風報信。讓這種人頂罪,你總該安心了吧?」

    少衝忙問是誰,邵玉清道:「黃老成。」少衝又猶疑起來,黃老成是鴻賓樓的大掌櫃,鴻賓樓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好去處,因為應酬差不多三五天就要去一次,又有趙豐在中間搭橋牽線,早跟黃老成混熟了。此人雖是個生意人,卻是半身的儒雅,一身的江湖義氣,豪邁中又不失小節,他的妹子拜趙豐為義兄,說他是那個背後告密的小人,如何能相信。

    邵玉清嘿然一聲冷笑,道:「黃老成是幽冥教的人,拿他一條命換你整個洪湖派的周全,你有什麼好猶豫的?輕重緩急都拿捏不住,還能成甚麼事?」說的少衝冷汗津津,應承了聲:「但憑大人吩咐。」邵玉清讚了聲好,從袖中取出一枚玉質令牌,道:「拿我令牌,調集兵馬,查封鴻賓樓。」少衝接過令牌,心中卻生疑,道:「調兵要虎符金令,大人這個?」邵玉「嗤」地一聲冷笑:「休要多疑。」指了一個黑瘦漢子陪同去城西駐軍大營調兵。

    統兵官驗了令牌,就問:「大人要點多少人?」黑瘦漢子道:「調三百步卒,隨李大人辦差。」統兵官唯唯應諾,精挑三百健卒,選了三個得力校尉統領,浩浩蕩盪開入城中,將鴻賓樓圍得水洩不透。一干食客驅散的乾乾淨淨。

    黃老成拱手打躬向眾人求告,看見少衝就想過來,被士卒們攔住,便隔空問道:「李兄,這是為何?兄弟有得罪之處你說句話出來嘛。」少衝硬著頭皮道:「有人告你與幽冥教勾結,你且隨我回衙門。」兩名小校抖出繩索要捆黃老成。黃老成驟然變了臉色,雙臂扯住繩頭,運力一拽,兩個士卒悠忽飛了出去,摜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來。少衝身後的黑瘦漢子冷笑了聲:「好身手。」劈空一掌砸到,黃老成雙臂交十硬受了他這一掌,蹬蹬退了三步,竟然沒倒。

    黑瘦漢子不給他喘息之機,矮身竄上前,使出一套勾踢連環腿,腳無影腿帶風一氣攻出十八腳,少衝心中驚愕不已,這勾踢連環腿自己也學過,憋住了勁一口氣不過踢個五六腳,肖天海修煉十餘年,一口氣也只能踢出十三腳,且遠不及這黑瘦漢子精煉。更讓他吃驚的是,在這黑瘦漢子疾風暴雨的攻擊下,黃老成竟是應付自如,毫髮無損。

    少衝暗生羞慚,自己與黃老成交往多日,自認是知根知底,卻渾然不覺他有一身的好武功。於是喝了一聲:「弓弩手何在!」黃老成正與黑瘦漢子纏鬥,猛聽這話,虛晃一招跳開去,衝著少衝冷笑:「我認你是個人物,原來也投靠了拭劍堂,做朝廷的鷹犬真的比當人好麼。」黑閃身避入鴻賓樓,一轉兩轉便不見了蹤影。眾軍把鴻賓樓裡裡外外翻了個遍,竟是一無所獲。

    黑瘦漢子踱進後院左右打望了一圈,就指著院中的一座假山道:「砸開。」眾人揮錘乒乒乓乓一陣亂砸。就有人嚷起來:「下面有個洞。」眾人上前一看,果然有條用青磚修築的暗道,暗道的出口就隱藏在假山中。小校沖洞裡喊:「黃老成已死,你們出來認罪,既往不咎。不然灌水啦。」喊了幾遍,洞裡毫無響動。黑瘦漢子使個眼色,二十幾個士卒輪番挑水往洞裡灌,少頃就有人告饒道:「莫再倒水,我們降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爬出來二十多人,都是酒樓裡的賬房夥計及他們的家眷。少衝不覺目瞪口呆。

    軍卒又從洞裡搜出幾捆兵器、幾箱金銀等物品,另有一個燒紙的火盆,檢出一些公函殘片,果有「聖教」「總舵」「中樞堂」等字樣。邵玉清令將眾人統統打入死牢,隔日午時在菜市口斬首示眾。幽冥教被朝廷定為邪教,教徒一挨捕拿即可斬首,少衝哪敢多言。邵玉清又交代道:「現今已查明真兇,還請穆英雄發句話把城外的人都散了,也可消弭洪湖百姓的一場劫難。」少衝應諾,還回穆府時,封堵街道的軍卒已開始撤防,一隊隊一列列絲毫不亂,看得出都是精銳之師。

    穆府大門緊閉門前冷冷清清,少衝敲了半天門,才有人應答,開門的卻是穆全,眼見得偌大的庭院空寂無人,少衝就追問起緣由,穆全答道:「官軍封了門,只讓出不讓進,米糧都運不進來。老爺子就都打發了出去。」說時又拿起了門閂要關門。少衝道:「把門開著,把燈籠掛上。再尋掛炮仗在門口炸炸,去去晦氣。」穆全應了聲,朝內院喊了一嗓子「九爺來了」就自去忙了。

    幾日不見,穆英黑瘦的怕人,眼窩深陷腮幫也塌了,少衝看得一陣心酸。莊天應給少衝沏了碗茶,讚道:「虧得你機靈,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少衝道:「這都是欽差邵大人的主意,我是被他利用而已。」穆英笑道:「那也要謝謝人家。幽冥教是邪魔外道,事關正邪之爭,這盆髒水潑也就潑了。」少衝見他喝水時手總微微抖顫,正要詢問,穆英卻對少衝說道:「趙豐傷的不輕,你去看看他吧。叫他安心養傷,別再出去亂跑。」

    少衝這才說出邵玉清的交代,穆英思忖片刻,轉身對莊天應說:「你回頭去找天海,先讓城外的人回去,城裡的分撥再走。不要操之過急,免得生出什麼亂子。」

    趙豐因拒捕被官軍打斷一條腿,躺在床上不能動。少衝流淚道:「是我連累了你。」趙豐笑道:「干你屁事,運氣不濟罷了。」一激動,牽動了傷口,疼的哎喲直叫。穆曉霞上前為他輕輕按摩,趙豐痛的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嘴上還硬撐:「拭劍堂的傢伙不過如此,我早說他們只會吹……」一陣鑽心的劇痛突然襲來,趙豐就咧起了嘴沒了聲。

    穆曉霞拍了他一掌,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收拾了湯碗就要走。少衝道:「我送送你。」穆曉霞道:「而今是天下太平,我怕什麼?」搖頭婉拒了。穆曉霞一走,趙豐就捂面而泣。少衝道:「三哥怪我不該害黃老成麼?」趙豐道:「是我瞎了眼,竟跟幽冥教的妖人攀親結友,若不是你機靈,怕是要連累洪湖上千弟兄。我是百死難贖啊。」少衝安慰道:「三哥不必自責,幽冥教行事詭秘,確實是防不勝防。」

    趙豐哭了一陣,喝退屋中僕奴,把少衝叫到床邊,問:「都說黃老成是幽冥教荊湖總舵的舵主,你信不信?」少衝苦笑:「信與不信有何不同?」趙豐聽了這話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低聲說道:「三哥有事求你,你務必要幫三哥這回。」話說到這,趙豐的一張臉變成了醬色。說道:「九妹現今正懷著我的骨肉。三哥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務必給她條生路。」少衝嘿然一笑,道:「你真是我的好三哥。你不讓我娶她,倒留著自己用。」

    話一說開,趙豐嘿嘿一樂,道:「她比曉霞如何?她比麗華如何?她是個俗世女子,配不上你的。三哥如今廢了,兄弟,全仰仗你了。」少衝吁出一口氣,道:「你放心吧,為黃老成,也要辦成此事。誰讓咱虧欠了人家呢。」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