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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7.乍暖還寒 文 / 樓枯

    洪湖,穆英府中,數十弟子列成兩排。穆英端坐太師椅上,少衝、穆曉霞侍立左右。院中兩人斗的正酣,使刀的是趙豐,用槍的是常規。趙豐眼下已經落了下風,正在苦苦支撐,不想腳下忽然一滑,頓時摔了個四腳朝天,惹得眾人一陣哄笑。趙豐撒手丟了刀,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氣,連聲道:「我認輸,我認輸了。」常規收槍拉起了趙豐,打趣道:「三哥何必要讓小弟呢。」趙豐叫道:「誰讓你了!我這把年紀如何跟你們相比。」話一出口,四下又是一陣笑。趙豐偷偷看了穆英一眼,見他並沒有生氣,暗暗吐了吐舌頭退到了一旁。

    穆曉霞道:「爹,今天就到這兒吧?」穆英嗯了聲,卻並沒有起身的意思,他轉頭對李少衝說道:「你耍一趟五祖拳我看看。」少衝領命,結束衣裳,將三十八路五祖拳一招一式耍開來,倒是有股子虎虎生風的氣勢。穆英一邊看一邊不住地點頭。穆曉霞故意說道:「他這路拳打得可沒常規好,可沒能給您老爭臉喲。」穆英笑道:「常規練了十八年,他才練了兩年,豈可相提並論?」待少衝一路拳打完,穆英便一揮手喝了聲:「今天就到這,都散了吧。」說罷向少衝招了招手,便在穆曉霞的攙扶下進了後院。

    少衝正要跟過去,卻被趙豐拉住,悄悄地說道:「早點出來,杜老四他們來了,想請你吃個飯。」少衝聞言把眉頭一皺,勸道:「三哥,人肉生意咱們還是不要沾手,損陰德的。」趙豐嘿然一笑,道:「我也煩他們這種人。不過這人沒少孝敬咱們,這趟生意他是把身家都押上了,若不拉他一把他就死定了。」少衝沉吟片刻,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趙豐臉上掛著大咧咧的笑,心中卻頗不是滋味。僅僅一個月前李少衝還是自己的跟班,事事處處都聽自己的擺佈,可眨眼之間就掉了個。穆英現在是把他當半個兒子看,大小事情都要找他商量,對他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趙豐不敢想像若他再娶了穆曉霞,在洪湖自己還有立足之地嗎?常規笑呵呵地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三哥,這滋味不好受吧?」趙豐黑著臉沒有說話。常規又道:「女婿是半個兒,徒弟也是半個兒,加在一起可就是親兒子咯。」趙豐冷笑道:「老九能有今天是他憑本事掙的,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學個娘們在人背後嚼舌根。」狠狠瞪了常規一眼,逕直而去。

    少衝換了件乾淨衣裳來到穆英書房,隔著竹簾看見穆英正愜意地靠著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寶貝女兒穆曉霞站在身後給他捏肩,父女倆嘀嘀咕咕地說著話,有說有笑。少衝停住了腳,靜靜地站著沒有做聲。穆曉霞看見了他,故意裝作不知,仍是有一句沒一句陪著穆英說話。穆英呵呵一笑,拍了拍穆曉霞的手道:「去吧。」穆曉霞嬌嗔道:「見了徒弟就不要女兒了,您還是我的爹嗎。」便收了茶碗走了出去。出門之時少衝恭敬地閃在一邊,弓腰低頭正眼也沒敢看她。

    穆英讓少衝將房門關上,從腰間解下一把鑰匙開了鐵皮櫃上的鎖,拿出一份公函的抄件遞給少衝,說道:「你看看這個。」少衝掃了一眼:查兇犯穆天鷹,身高八尺,年二十五六,湖湘口音,該犯劫殺朝廷出使北國使臣,著各路府州縣軍民一體緝拿。

    少衝心中咯登一驚,問道:「師父懷疑這個穆天鷹就是二師兄?」穆英笑道:「為何就不能是一個人呢?」他將抄件在紅燭上點火燒了,說道:「穆天鷹本來應該寫作穆天應的,是一個朋友有意做的手腳。你辛苦一趟,去鳳翔府你金師伯那打探一下他下落。此事不要對第三人提起,有人問起就說是去談筆生意。」少衝應諾離去,心裡卻在想到底要不要跟曉霞姐透個底呢。穆天應在穆英諸弟子中排行老二,天資聰穎,勤苦好學。穆英膝下無子,老夫人便收為義孫,臨終時又囑咐穆英將曉霞配他。

    穆曉霞十六歲那年,在穆英主持下二人訂立了婚約,第二年穆天應在襄陽伏殺派往蒙古議和的使臣,遂亡命在外,一去七載杳無音信。穆曉霞也就苦苦等了他七載,大好年華就蹉跎在無休止的期盼中了。李少衝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暫不告知穆曉霞,免得尋訪無果讓她又一場空歡喜。

    鳳翔地處宋蒙邊境,戰禍不斷,市面蕭條。鳳翔金刀門源出洛陽金刀門,是城中數得著的大戶,掌門金石德與穆英舊日曾有結拜之誼,少衝見到他後便執晚輩之禮,禮數周到神情恭敬。金石德心中喜歡,得知他此行的目的,便道:「據老夫所知,宋國使者確實是世兄所殺。事成之後,他便離開了鳳翔府。此時,他應該在快活林。小徒金岳在那裡經商,或許他知道世兄的下落。」

    興慶府舊址以西,平涼府之北,有一片蔓延上千里的戈壁沙漠,在沙漠深處的一處綠洲上有一座城池,高牆深溝,固若金湯,城內商旅雲集,車水馬龍,一派繁華,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快活林了。少衝隨一支商隊進城,因這裡的景象與江南的城鎮迥然不同,少衝一路看來竟是目瞪口呆。

    他正在城中閒走,忽聽前面有淨鑼開道,有人叫嚷「大當家巡街來了!」少衝知道眾人口中的「大當家」便是威名赫赫的隴西豪強馬千里,自己聞名已久,卻無緣親眼得見,今日倒可一了心願。少衝站在路旁靜靜地等候著。過不多時,只見大街上旌旗招展,一隊馬軍威風凜凜開了過來,數十甲士手持長矛緊隨其後,又有牌軍、旗軍、吹鼓手,浩浩蕩蕩的總有一兩百人。大隊人馬過後,十幾個衣著艷麗的侍女簇擁著一架飾滿鮮花的馬車緩緩而來。這馬車一來頓時人聲鼎沸,眾人都瘋魔一般湧了過去,圍著馬車又叫又跳,癲狂的無可名狀。

    少衝看了頗覺得滑稽,便問路人:「聽說大當家娶了九十多位姬妾,這是哪位,何德何能讓路人如此癲狂?」路人笑道:「一般姬妾哪有這等榮光?這是大當家最寵愛的義女鈴兒姑娘。」剛說到這,只聽得眾人一陣尖叫,兩旁的路人都踮起了腳尖往裡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站在馬車旁與路人說話。

    論姿色那少女不過是中等偏上,但論氣質卻是優雅脫俗。眾人對這位大小姐都是敬若神明一般,男男女女都半跪在她身前,托著她的手,吻她的手背。那少女不僅是坦然受之,臉上還掛著淺淺的微笑。少衝暗歎:「真是十里不同天,江南人家的小姐可是萬萬不敢這樣的。」

    一個胖胖的年輕人走到少衝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陣出言問道:「可是洪湖來的李少衝?」少衝答道:「正是,閣下是?」年輕人笑道:「金刀門金岳,知李兄蒞臨,特在此迎候。」在鳳翔時金石德曾提過此人,少衝並不生疑。金岳領少衝來到自己經營的酒樓,樓高三層,有百十間客房,門前匾額上有當世名家手書「金玉閣」三個鎏金大字。

    金玉閣裝飾考究,菜式精細,穿堂小二也服錦衣。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奢華富貴。少衝不覺感慨:「都說這是濁世中的一處桃源。沒有王家律法、道德禮教,沒有江湖爭鬥、爾虞我詐,有的只是一派真性情。可你看這酒樓、客棧、青樓、賭場數以百計,個個生意紅火。足見頹廢沉迷。」金岳笑道:「快活林是富貴閒人的安樂窩,胸有丘壑,懷抱天下之人是不屑一顧的。師兄看不上眼也是情理之中呀。」

    二樓的一處雅間裡已經擺好了幾樣精雅小菜,都是地道的湖湘菜。金岳招呼道:「師兄嘗嘗店裡師傅做的南派菜餚地道否?」少衝夾起一塊糖醋鮮藕咬了一口,細細嚼過,連聲讚道:「做得好,洪湖城裡是無人能及。」金岳笑道:「師兄可知這位師傅是誰嗎?」少衝搖搖頭,金岳道:「鄂州黃鶴樓的張德海大師傅。」

    少衝驚道:「傳言當年大內傳他進宮,都被他推辭了,你花了什麼價錢請的動他?」金岳伸出三根手指:「每月三十兩。」少衝笑道:「那他圖你什麼呢?」金岳道:「圖這有知音。黃鶴樓的達官貴人有奔著他的名去的,有奔著他的菜去的,多如過江之鯽,可有幾個人是真的欣賞一個廚子?這裡就不同,這裡有人打心底裡愛他這個人,要跟他做朋友。人活這輩子,先要吃穿溫飽,再是名利女人,都齊備了,還要什麼?活著像個人嘛!」

    少衝默默點頭,心裡卻想:「我倒地還是個俗人,這一層就沒能想到。」喝了幾杯酒,少衝就問起穆天應的下落。金岳面露躊躇之色,久久不言,追問再三,方歎息一聲說道:「此事說起來,真讓人難以啟口。」便說起了穆天應到「穆師兄刺殺宋國使臣後便藏身在快活林,蒙古的探子尾隨而至。無奈之下,穆師兄求馬千里相助,此人倒也是俠義心腸,留穆師兄住在府中,蒙古探子見狀只得退去。誰知馬千里的一個寵妾心懷鬼胎,竟趁醉壞了穆師兄的一世英名。」

    少衝驚道:「這女子也夠膽大的,在馬千里眼皮子底下就勾引男人,豈非自尋死路?」金岳道:「誰說不是呢。此事不久就被馬千里察覺,他當場就辦了一場大歡喜宴堂會。」不待少衝問就解釋道:「馬千里是個極口重的,凡是對他不忠的姬妾,就交由數百男子玩弄。她命大不死的,就放一條生路,半途頂不住死了,便一了百了。」

    少衝罵了聲:「這與禽獸何異?!」金岳一笑而過,繼續說道:「那寵妾後來畏罪自殺,馬千里要殺穆師兄。我四處托人幫忙,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那硬是無人敢接。兩日後牢裡就傳出穆師兄的死訊。」話說到這金岳突然停了,飲了杯酒,左右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不讓我去收屍,塞了銀子也只讓遠遠地看上一眼,隨後就匆匆燒了。」

    少衝道:「這麼說穆師兄是逃獄了?」金岳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少衝知他是怕說錯了話擔責任,便不再追問。

    時是臘月,北國千里之地儘是一片銀白。秦州境內的驛道年久失修,坑坑窪窪極難行走,偏偏又有十餘騎由南向北走的甚急,開路的騎士嫌少衝的馬走的慢,便大聲吆喝讓道。少衝恨他盛氣凌人,偏偏就是不讓。騎士大怒,撥馬上來,劈頭就是一馬鞭。少衝大怒,眼見馬鞭飄到,伸手扯住鞭梢,用力一扯,那騎士坐立不穩頓時摔下馬去。眾人大驚,一起搶上來將少衝圍住。少衝絲毫不懼,臉上仍掛著冷笑。

    一位銀髮瘦削的老者喝了聲:「都退下。」聲音不算大,卻十分的威嚴,眾人聞言都退讓到兩邊。老者打量了少衝一眼,問道:「你是什麼人?」少衝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洪湖派李少衝。」老者哼了一聲道:「原來是洪湖弟子,那你走吧。」眾人聞言,便退到一邊。

    少衝冷笑道:「那就多謝了,留個名號,改日也好登門拜謝。」老者哈哈一笑,學著他的腔調說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橫海郡於化龍,小兄弟可隨時來找我。」少衝沒有聽過於化龍的名號,強著頭說道:「改日一定拜訪。」眾人聽候轟然一陣笑。

    回到洪湖,已是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焚香熬糖送灶王爺上天奏好事。少衝興沖沖回到穆府,一隻腳剛跨進門,有人撞進自己懷裡,是穆曉霞的貼身小丫鬟月兒,剛滿十歲,粉嘟嘟白嫩嫩的一個小玉人兒。

    少衝把她摟抱在懷裡,沒頭沒臉的只顧亂親,喜歡的不得了,月兒軟和和的一雙小手抵住他的臉,嚷道:「又這樣,你煩不煩呀。」少衝搓著她粉嫩的臉蛋,笑道:「你休要後悔,九叔口袋裡好吃的果子糕餅有的是,你要不要?」月兒眼珠子骨碌一轉,歪著頭問:「你有這樣好心?你又想問我什麼?」少衝把她放下來,蹲下身問道:「你說實話,這麼急急忙忙的,是不是又做錯了事?」月兒伸手捏著少衝的鼻子,說道:「也沒甚大事,不過是無心撞倒了一架梯子。」少衝道:「休要唬我,說實話。」

    月兒咯咯笑了,她踮起腳尖伏在少衝耳旁說道:「今早老爺叫我背書,我背不下來,他就罰我站,我趁他寫字偷偷跑了出來。常三在二道門牆頭換瓦,我跑得急,把他踩的梯子撞倒了,他一著急雙手扒住牆,人就吊在那兒了。」

    少衝刮了下她的鼻子說:「你該把梯子扶起來啊,怎麼就跑了呢?」月兒撅起嘴道:「他那個人,驢性子,還小心眼,誰敢去招惹他呀。」少衝抓起她的小手道:「好了,九叔陪你去向他認個錯,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月兒嘟著嘴,滿心不樂意,勉強跟著走了幾步,忽說:「曉霞姐姐這兩天嘴淡,就想吃甜的,你帶的是什麼糖?讓我瞧瞧好麼。」

    少衝不知有詐,鬆開她的手來取包袱,月兒趁機「哧溜」一下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回頭大笑:「哈哈,你上了我的當啦!」

    見少衝平安歸來,穆英大喜,拉他坐下,問:「去快活林見到人沒有?」少衝將來去經過詳盡說了一遍,唯將穆天應與馬千里寵妾糾葛這一段隱過不說。穆英聽到少衝在秦州道與於化龍相遇的事,不禁連連苦笑,指著他的臉道:「你呀,當真是無知者無畏,你差點把小命丟了知不知道。」見少衝一臉的茫然,遂冷笑道:「你可知於化龍是什麼人?」

    少衝又搖了搖頭,穆英道:「當今武林以劍為尊,名聲最大的有五家:東媚、西冷、北狂、南雅、中劍隱。名聲大未必就有真才實學。中劍劉知之、南雅段寧南倒是名副其實,其餘的三個不過是徒有虛名!劉、段之外,紫陽余百花,天山唐非池也稱得上是劍術大家,除去這四人,還有一位,聲名不顯,卻是貨真價實的高手:正是你在秦州道上遇見的這個於化龍!他是於家鐵劍的嫡宗傳人,綽號『鐵劍仙』。二十年前即已名震天下,只是後來他走錯了道,投靠了梨花社,武林中就有人刻意貶損他,以致你們這一輩多不識他廬山真面目啦。」

    李少衝聽完這番話只覺得脊樑上涼風陣陣,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穆英笑道:「現在知道後怕啦?行走江湖,幾句口舌之爭就足以丟掉性命!切記不可爭強鬥狠,小心方使萬年船。」少衝擦了把冷汗,恭恭敬敬地說道:「謝師父教誨,弟子記住了。」

    肖天海手持一封公函大步走進屋來,望見少衝,喜道:「你回來的正好,我正有件事要找你商量。」把公函交給穆英,說:「開春後有支蒙古使團途經洪湖,上面要各軍州府縣增添人手彈壓地方,確保使團一路平安。又放狠話說,哪裡出了紕漏,就向哪裡問罪。」

    少衝罵道:「好一群沒骨氣的狗官。韃子使團每次南下,**擄掠,無惡不作,沿途軍民敢怒不敢言,朝廷無能至此,這趙家江山我看是坐不長久了!」肖天海和聲道:「咱大宋使臣在大漠被殺,不了了之,這邊是傷一根毫毛也要株連九族,雲泥之判,天壤之別啊。」穆英笑道:「牢騷歸牢騷,真要在洪湖縣出了紕漏,洪湖派絕脫不了干係。你們好好籌劃籌劃,務必要萬無一失。」

    李少衝回縣衙銷了假,出門時望見江超、小六、邵立三人在門口晃悠,這三人和另一個叫衛華的衙役號稱「洪湖四傑」,爛賭成性。少衝低頭疾走,想避開三人,小六眼尖一把扯住他,笑問:「九哥哪裡去?」少衝道:「回去瞇盹會兒,晚上還要巡夜。」小六道:「今個過小年還巡什麼街呀,走走走,一起摸兩把去。」少衝摸出癟踏踏的錢袋,頭朝下,用力地抖了抖,笑道:「我是有名的月空法師,你們誰借錢給我我就去。咱醜話說在前頭,我是欠了一屁股債的,借錢容易還錢難啊。」三人都咧嘴笑了,再不糾纏他。

    轉眼又到除夕,穆府的僕傭們早把裡裡外外灑掃的乾乾淨淨,這日天微明,眾人就在大門前的石階上擺上十六盆鮮花,又忙著吊燈籠,貼門神,掛桃符,擺桌椅,備香案,裡裡外外一片的忙碌。未時末,忽聽得門外一片嘈雜聲,月兒和一群孩童邊往裡跑,邊尖著嗓子嚷道:「二爺回來啦,二爺回來啦。」只見穆英的六弟子常規背著包袱陪著一個身材魁梧的青衣漢子,在一干閒漢的簇擁下,逕直往穆英的書房小院去了。

    少衝攔住蹦蹦跳跳的月兒,問:「那人是誰呀?」月兒拿出嘴裡的糖球,嘻嘻笑道:「你不認得他呀,他就是曉霞姐姐的夫婿呀。」少衝心裡「咯登」一下,暗道:「原來他就是二師兄穆天應,看樣子倒是常規從哪給接回來的。」想到自己空跑了一趟快活林,竟無寸功,不免有些慚愧。

    門口有人在招呼自己:「李大哥,忙什麼呢。」原來是衙役張二力,一身簇新的公服,拿著張大紅請帖笑咪咪地走了進來,拱手道:「太爺請穆老爺赴宴。」

    洪湖地方的舊俗,每年歲末知縣都要宴請城中的頭面人物,既是答謝地方對自己的支持,也是宣化聖教的需要。少衝不敢怠慢,領著張二力來見穆英。

    書房小院裡人頭攢動,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穆英招手將少衝喊到近前,為他引薦道:「這就是你的二師兄穆天應。」少衝行禮,穆天應還禮。穆英又對穆天應說道:「月前他去快活林尋你,沒想到你卻去了秦州,若不是遇著常規,這個年,你恐怕又要在外面過了。」

    穆天應聞聽少衝去了快活林,神色略顯有些不自然,他歎了一聲道:「我本來確曾躲在快活林,不想遭人陷害被馬千里所猜忌,因此不得不離開那,避難秦州龍吟寺。可巧那天常規去進香。」常規打趣道:「這哪是巧呀?是觀音大士托夢給我,說龍吟寺中有樁數世孽緣要我去化解,我是抱著慈悲度人的心去的。」常規說這話時,眼睛溜向穆曉霞,她的眼圈紅紅的,臉頰上還殘留著一絲淚痕。

    穆英對張二力說:「請回稟太爺,穆英隨後便到。」將一兩銀子賞了他,又吩咐李少衝換下公服隨自己一同前往。穆曉霞又叮囑少衝:「萬不可貪杯,我們在家裡等你們回來。」

    洪湖知縣謝水清親自在門口迎接穆英,慌的穆英連道惶恐,謝水清道:「尊兄是洪湖縣頭面人物,弟怎敢怠慢。」讓穆英在前走,穆英自然不肯,二人謙讓了一陣,便並肩往裡走。謝水清道:「聞聽尊兄的二公子榮歸故里,真是可喜可賀啊。」穆英微微一怔,答道:「年少輕狂,總覺得外面的天比洪湖的高,折騰了幾年,沒有什麼名堂就自己回來了。難得大人記掛。」

    謝水清問道:「傳聞他本姓莊不姓穆,乃是尊兄的養子。」穆英道:「他確實姓莊,自幼無父無母,是我一手養大的。大人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謝水清聞言一愕,哈哈笑道:「尊兄不要誤會,弟聽聞尊兄欲納他為東床快婿,因此,想和尊兄結門親事。」

    穆英見他不住地往自己身旁的李少衝身上看,驚疑道:「大人是說頑徒?」謝水清含笑點點頭,說道:「小女麗華,今年十六,不知可配得高足?」穆英驚喜道:「頑徒何德?能得如此造化?」急問李少衝意下如何。少衝道:「洪湖派祖制有云:『凡我洪湖弟子毋得與官宦沾親』弟子不敢違背祖制。」謝水清聞言揪然不快。

    穆英低頭沉吟道:「洪湖祖制確實有這一條。祖師爺開宗立派時,恰值吏治黑暗,民不聊生,因此有此訓示。如今躬逢盛世,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時過境遷,這個規矩也該改一改了。」謝水清道:「若讓尊兄為難,弟的話只當沒說。」穆英笑道:「一朝為師終生為父,他的婚事我替他做主了,開春便擇選良日下聘提親。」少衝聞言默然無語。

    宴散回府,穆英見少衝悶悶不樂,笑道:「傻小子,這麗華姑娘天仙般的一個佳人,不辱沒了你。」又道:「聽他們說,鴻賓樓的黃老成想把他的妹子配你為妻?」少衝暗暗吃了一驚,自那日在花三娘處結識黃老成後,他邀自己喝過幾次酒,自己也回請過他,一來二去就走熟了,黃老成確曾暗示要將他的妹子配與自己,只是自己沒有鬆口,他也再沒提起。此事在城裡風傳了一陣,便銷聲匿跡。不想穆英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少衝辯解道:「黃老成確實提過,弟子沒有答應。弟子想趁年輕侍奉師父左右,歷練成才。」穆英笑道:「全是托辭,古語云『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兩不耽誤嘛。你與他們不同,你終究是要走正道的。」

    正月剛過,穆英就忙著籌辦穆天應、穆曉霞的婚事。他先是買下穆府西側的半條街,重修門樓再砌圍牆,內外粉飾一新,比穆府更添氣派。不一日,洪湖百姓皆知這裡喚作「莊家大宅」,宅邸的主人正是穆老英雄的得意門生,如今的乘龍快婿莊天應。「莊」是穆天應的本姓,幼時家貧,他自求賣在穆府為奴。因行事機敏,深得當家主母喜愛,遂收為義子,改姓為「穆」。穆英是個開明的人,配嫁女兒之後,許他改回原姓。

    穆曉霞的婚事一了,穆英就又買下穆府東側半條街,重修門樓,贈與少衝。又出重金讓常規去江陵購置名貴的黃花梨木、紫檀香木,打發林滿兒去鄂州請來名師巧匠為少衝打制一應傢俱。所用的規制與穆曉霞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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