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武俠修真 > 江山畫

龍騰世紀 11.風聲緊 文 / 樓枯

    李少衝的心安然下落,此時才覺察到自己竟出了滿身的冷汗。赤腳僧收起玄鐵珠,一聲不吭轉身大步而去。

    眾人又驚又喜,玉簫、紅袖急忙圍上來,余百花笑罵紅袖二人:「你們真是一氣胡鬧,為了什麼藏寶圖竟惹得朱莊主親自出馬。看到時候怎麼懲處你們。」玉簫驚呼道:「天吶,莊主也下山了?!」紅袖暗暗捏了她一把,丟個眼色過去,玉簫冷笑道:「就你能,我就不知這是使的詐計?只是能瞞得過那廝嗎?」

    李少衝問起那僧人的來歷,吃了一驚,原來被余百花驚走的赤腳僧正是號稱「西天第一」的枯骨僧。相傳此人幼年骨瘦如柴,在臨近天竺的布吉閣寺修行時,因見寺院後山上夜晚有紅光熠熠,尋之卻是一株紅艷欲滴的靈芝草,一時驚為天物,取回食用後,如在腹內塞了枚赤火丹,精氣盈脹,不瀉不快。害了滿寺的奉教聖女,殺師下山。入中原後,禍害百家,挫英雄無數,自號「西天第一」,然先敗於木青,後敗於余百花,繼而又被金百川打傷,於是隱姓埋名,遊走天下,禍害萬家。

    枯骨僧雖敗,卻是全身而退,他窺出余百花有內傷在身,是有機可趁,只是不明輕重,一時不敢造次,此刻他就隱身在近處林中窺視,因見紫陽與眾人談笑風生,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倒也不敢輕舉妄動。天色將晚,玉簫挽著紫陽起身,有說有笑,閒步向前,一時,到了處破敗的山神廟。紅袖、玉簫陪著紫陽進去休息,留李少衝一人在外面巡守。

    夜色漸濃,四周蚊蟲多如牛毛,李少衝在廟門石階下拔了些艾草,用火烤了,送給三人驅蚊。見紫陽盤腿端坐,閉目凝神,頭上升騰起一層薄霧。少衝心中驚恐,正想靠近看,卻被玉簫攔住了,冷著臉說道:「叫你在外面守著,進來做什麼?」

    少衝揚了揚手中的艾草,囁嚅道:「蚊蟲多,我……」玉簫寒著臉道:「幾個蚊子吃不了人。」少衝不敢說話了,轉身正要走,紫陽和聲喚道:「你過來。」少衝忙轉身,紫陽頭上的薄霧已經散去,臉色蠟黃。少衝吃了一驚道:「前輩是受傷了嗎?」紫陽道:「與赤腳僧比武,傷了不少真氣,一時不能復原。」玉簫跳著腳叫:「真人!」紫陽擺手笑道:「有什麼好隱瞞的?危難時候更該和舟共濟嘛。」

    紅袖垂淚道:「是我們連累了真人。」紫陽笑道:「與你們什麼相干?他是受了藍天和的,專程來對付我的。」紅袖道:「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紫陽搖頭歎息道:「他是老江湖。我縱然不受內傷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又損傷了真元。這一劫怕是躲不過了。」二女聞言垂淚。

    少衝道:「我有一計或可一試。」

    玉簫推他一把:「休要多言,有話快說。」少衝將心中之計和盤托出,話未說完,玉簫就嚷起來:「這等潑皮無賴的手段能頂什麼用。」紫陽卻讚許地說:「我看倒可一試。」

    是夜悶熱難當,枯骨僧褪下僧衣,光著膀子坐於林間草地上,凝如鐵鑄,身體裸露之處黑乎乎地爬滿了蚊蟲。一更時分,濃雲遮住星月,山神廟後門忽溜出一人,躡手躡腳向後山林摸去。枯骨僧騰空而起,如同一片枯葉落在那人面前,那人見勢不妙,回身急叫:「真人快走!」竟挺劍刺來,與此同時一條身影由正門飛身而出。枯骨僧喝一聲:「休走!」縱躍追去,那條身影見勢不妙,翻身又退回了山神廟。

    枯骨僧陰測測一聲冷笑,貼身追入廟中,剛一落腳,就覺腳底板一麻,似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當即站定不敢亂動。接著露屋破壁透進來的慘淡月光,枯骨僧心裡暗暗叫苦:破廟殿堂的地面上竟插滿了鋼針!自己一不留神竟著了道了。

    枯骨僧嘿然冷笑道:「余百花,你也用這下三濫的把戲,不怕天下人笑話麼?」玉簫笑道:「你枯大師做事也不光明磊落嘛。」枯骨僧恨恨道:「了不起廢了這條腿不要,也要取爾等性命。」

    紅袖撫掌而笑,嘖嘖稱讚道:「雖說廢了一條腿,卻有十萬兩白銀到手。省著點花後半輩子吃喝不愁了,這筆買賣做的也值得。」枯骨僧聞言臉一黑。少衝道:「區區十萬兩白銀,就換西域第一高手的一條腿,不得不佩服藍東使高明啊。」紅袖、玉簫隨身附和,嘰嘰咯咯的笑。枯骨僧臉變成了紫黑色,人卻仍如鐵鑄般一動不動。少衝道:「還有一刻鐘毒性就要發作,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枯骨僧驀然冷笑起來:「差點上了你的當。」他縱身欺到紫陽面前,揮杖便砸,架勢拉個十足。余百花一動不動,凝如嵩岳,挨他近身到三尺之內,陡然間將雙目一睜,竟是精光四射。枯骨僧吃了一唬,旋身急退。紅袖趁勢鼓噪:「一起上,殺了他!」與李少衝、玉簫拔劍刺來。枯骨僧急著脫身,揮杖擊倒李少衝,趁勢竄出,三縱兩跳便不見了蹤影。

    紫陽喝了聲:「窮寇莫追,小心有詐!」丟個眼色示意眾人趕緊退回廟中。玉簫一邊走一邊高聲喝罵李少衝:「都是你自作聰明,否則定讓他死在我劍下。」李少衝連聲應道:「怪我不好,連累姑娘沒能報仇。」說時額頭上冷汗淋漓,身子一晃就要栽倒。紅袖和玉簫慌忙將他攙住,拖入廟門。紫陽掐人中將他救醒,關切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李少衝是被枯骨僧一杖打斷了鎖骨,這會兒雖然清醒過來,卻仍是劇痛難忍,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滾。他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還能挺得住。」聲如蚊吟,說完,竟又昏死過去。

    紫陽封住他的幾處穴道,正要動手救治,忽低聲喝道:「什麼人!」但見七八道身影從後牆裂縫閃進來,乃是韋素君、朱早、楊秀、黃梅、陳南雁五人。黃梅嘻嘻笑道:「師父怎連我們的聲音也聽不出了?」紫陽含笑白了她一眼,韋素君垂淚道:「差點就見不到師父了。」

    紫陽啐了她一口吐沫,扯著她的嘴罵:「三年不說話,張嘴就噎死個人。哪裡就見不到我了?」說完又在她額上狠狠戳了一指,素君這才破涕為笑。黃梅望見李少衝,驚呼道:「呀,他也在這?」紫陽問:「你認識他?」黃梅道:「他就是弟子跟您說過的那在岳陽救人的窮書生李少衝呀。」

    紫陽點頭沉吟道:「原來是他,倒是個難得的後生。」黃梅挽著紫陽的手臂,撒嬌道:「師父若喜歡,不如就收做弟子吧。」楊秀道:「瞧這人瘋勁又來了,人家是洪湖弟子,怎能另投師父門下。這叫欺師滅祖!你這不是害他嗎?」

    紫陽問韋素君:「你們是怎麼來的?」素君答:「張師兄報信說,枯骨僧被藍天和收買要對師父不利,我們才趕來的。」紫陽喟然一歎:「原來又是他報的信。」

    華陽鎮是個四面環山的小集鎮,人口不過四五百戶,東西只有一條街。紫陽一行連夜來到華陽,安頓妥當。朱早帶著紅袖、玉簫回房。一進門,玉簫便鑽進朱早懷裡撒起嬌來,朱早憐愛道:「這一回讓你受苦了,當初真不該讓你留著那幅畫。」玉簫道:「公子便是玉簫的天,只要公子喜歡,吃這點苦算得了什麼。」朱早在玉簫的櫻唇上親一口,笑道:「這才是我的好親親。」逗的玉簫咯咯直笑。紅袖輕咳了一聲,不滿地說道:「你們害不害臊,光天化日的就要做苟且之事嗎。」

    朱早摟過紅袖的腰,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又一個翻身騎上去,掏出軟塌塌的那物往她嘴裡塞。紅袖拒不肯納,罵道:「哪裡來的髒東西,不怕噁心人。」咬緊牙關,抵死不讓。朱早朝玉簫努個嘴,讓她去咯吱紅袖。紅袖被鬧的沒辦法,只得告饒從命。一時抖擻精神,曲意奉承。事畢,洗了臉,重梳雲鬢,仍追問道:「你們兩個究竟鬧什麼鬼,那卷軸裡裝的是什麼畫?命都沒了,還要護著?」玉簫笑道:「這是我和公子的秘密,就不告訴你。」眼見紅袖黑了臉,朱早責罵玉簫道:「有什麼好瞞的,就是在天池山沘源泉畫的那幅。」

    紅袖聞言羞紅了臉,連聲啐道:「真是該死,那幅畫怎麼還留著?傳出去,大家的臉往哪擱?」玉簫幽幽說道:「光是那幅倒也罷了……」話未說完就被朱早堵住了嘴,紅袖面若寒霜,恨恨地說道:「你還是念念不忘他。」就瘋了似地嚷叫道:「畫在哪?我毀了去!」朱早蹭地跳起來,指著玉簫的臉罵:「沒得又挑撥是非,你再這樣,我從此再不見你。」慌的玉簫跪下來,自扇了一個嘴巴,哀告道:「好姐姐,是我亂編排。他和他早斷了,那幅畫也早毀了。我對天發誓。」

    紅袖餘怒未消,說:「那也留不得,傳出去,我倆固然逃不過一死,你讓他的臉往哪擱?」朱早告饒道:「畫雖不雅,卻費了我好大的心思。好姐姐,饒了它吧!」紅袖道:「不毀也成,你隨我回揚州去。」朱早霎時寒了臉,氣哼哼地扭過臉去。紅袖哭的心都有:「我的小祖宗,我一說你,你就這樣,你總該為將來打算打算。聽我的勸,好歹過了這一關。」聽的朱早心煩意躁,把臉側向一邊,猛搖扇子。

    玉簫撇著嘴說道:「你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在這時候來掃興。」紅袖道:「掃興我也要說!黃山論劍多少年才一回?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朱早聽了這話,蹭地跳了起來,梗著脖子紅著臉,指著紅袖的臉說:「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論劍的事,我說過多少遍?休要再提,休要再提!你為何就是不聽?!罷了,罷了,我的話你不聽,你的話我為何要聽?我明日就去峨眉山,不願去的盡可回揚州去,我絕不強求!」說完這話,氣咻咻地摔門而去。

    玉簫呲牙一笑,朝紅袖擺擺手,道:「紅袖姐姐,您還是一人回揚州吧。」就興沖沖地追朱早去了。紅袖追到廊下,望著那個絕情而去的身影,只能把一腔委屈往肚子裡咽。

    李少衝昏迷了三天兩夜才醒來,待他發現自己身邊守著位十五六歲的青衣女子,嫩嫩的如朵含苞未放的小花時,不覺精神一振。他瞧著她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少女提醒他:「我姓陳,咱們在岳陽見過面呀。」少衝哦了一聲,喜道:「你是紫陽宮的陳南雁!」

    少女抿唇一笑,道:「我是陳南雁,難為公子還記得。」少衝道:「你不提醒,我就記不起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陳南雁羞紅了臉,道:「你昏迷了三天兩夜,肚子一定餓了,想吃些什麼?」少衝搖搖頭道:「什麼都不想吃,只想安安靜靜躺一會。」陳南雁便不勉強,轉過身去擦抹几案收拾房間。二人雖無一語交談,少衝的心裡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他不時地偷眼去看那個忙碌的身影,卻發現她似乎也在看著自己。

    第二天陳南雁為李少衝做了個木質輪椅,每日早晚推著他出去沿街溜一圈。有好事者攔路詢問二人是何名分。少衝答是兄妹,好事者不信,說二人有夫妻相,定是私奔出來的小夫妻。少衝聞言哈哈大笑,陳南雁羞的滿面通紅,雖早晚仍推著少衝出去,只是再不肯跟人說話。

    半個月一晃而過,這日陳南雁抓藥回來,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做事說話屢屢犯錯。少衝問她原因,她又一言不發。晚飯後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對少衝說:「我有事要先走,過兩天會有別人來照顧你。」少衝聞言,心裡頓覺空落落的。

    陳南雁走後,少衝怏怏不樂。這日,他又在發呆,小二過來送飯,少衝隨口問了句:「預付的房錢還夠嗎?」小二笑答:「夠夠夠,陳姑娘預付了半年的房錢,仔細叮囑小的怎麼給您換藥,要小的陪您說話解悶。陳姑娘可真是個細心的人,什麼都想到了。」少衝苦笑道:「既然這樣為何要走呢?」

    小二脫口道:「您不知道她為何要走?」少衝心裡一緊,忙追問是何緣由。小二一咧嘴,自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卻把牙一咬道:「也沒什麼,陳姑娘呢,她是被一個老乞丐帶走的。」少衝愕然道:「一個老丐?」

    小二回憶道:「那人腿有點跛,渾身上下背了好多個酒葫蘆,一蓬亂糟糟的花白鬍子,頭髮也雪白的。那日他跟陳姑娘一起回來,他在前廳吃酒,陳姑娘進去跟您道別。看樣子陳姑娘和他很熟,像父女,又像師徒,又像……咳,小的也說不好。小的胡亂說,客官您胡亂聽著就是……」小二說到這,慌慌張張收拾了托盤逃了出去。

    少衝半晌無語,胸口憋悶的透不過氣來,就叫了壺酒,自斟自飲,不知不覺就醉了。朦朧中他見到兩個女子並肩而入,姿容俊秀,衣袂飄飛,仿若是陳南雁去而復還,少衝揉揉眼,待看清來者是兩個人,也不是陳南雁時,就把酒瓶往桌上一頓,問道:「你們知道陳姑娘去哪了嗎?我想她呀。」兩個女子對視了一眼,捂著嘴偷笑起來。少衝悚然而驚,忙斂容端坐,羞的滿面通紅。

    一個自稱岳小枝的女子奪下他手中的酒瓶,說道:「傷沒全好,還是少喝點酒。」另個女子盯著少衝看了一陣,歪著頭問:「公子傷可大好了?」少衝不敢直視她,低頭回答:「多虧有貴派的好藥,再有幾天就可痊癒。兩位來此是找陳姑娘的嗎?」

    岳小枝道:「陳師叔隨南宮前輩去幹件要緊的事,特遣我倆來照顧公子。」少衝道:「那日陳姑娘走的匆忙,並未說清去哪,我一直擔心,原來是有要緊的事。這位南宮前輩聽著好生耳熟,卻不知是何方高人。」

    岳小枝解釋說「南宮前輩」就是丐幫的老幫主南宮極樂,位列十絕,是紫陽真人的故交。因見陳南雁悟性絕佳,又勤苦好學,便有心收她為徒,傳承衣缽,然礙於門戶之別始終不能如願。正因他私下常點撥陳南雁武功,故,陳南雁年紀雖然最小,武功卻在眾師姐妹出類拔萃,僅略遜於韋素君而遠在黃、楊等人之上。

    少衝這才面露喜色,說道:「陳姑娘是個有福之人。」說這話時跟岳小枝同來名叫余已己的女子嘴角微微抖動了一下,似有一股不屑之情。

    岳小枝是紫陽宮大弟子謝清儀的長徒,性情溫和,處事幹練,一向在紫陽面前服侍,在華陽鎮只待了一天就被紫陽派人尋了回去。余已己跟陳南雁年齡相仿,一派純真,對人情世故懵懵懂懂。她每日早晚都要推著少衝在小鎮的街道上轉一遭。華陽鎮是山區小鎮,街道用青石板鋪就,人多,物多,行走起來十分不便,加之好事的閒人常在一旁嚼舌,少衝便要她改去鎮南的小河邊散心,余已己冷笑道:「他們愛嚼只管嚼去,傷得了你一根毫毛嗎。」

    又是一個紅霞滿天的黃昏,余已己推著少衝走到鎮中街口,迎面過來一個面白如玉的翩翩少年,錦衣玉帶,腰懸寶劍,座下一匹白馬,帶著三五個伴當,盯著余已己勾勾的只顧看。余已己也勾勾地盯著他。擦肩而過時,余已己抿唇笑了笑,那少年頓如被勾了魂一般,癡癡傻傻不能自抑。虧得一個老家人一旁咳嗽提醒,才沒有失態。

    眾人去後,少衝道:「這些浮浪子弟,你少招惹。」余已己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世間還有這等有趣的人。我問你呀,你看我的時候為何總是躲躲閃閃呢?」少衝笑道:「聖人云非禮勿視嘛,在下豈敢對姑娘無禮。」余已己歪著頭想了想說:「你說『豈敢』,證明你也想盯著我看,只是沒膽量罷了。」少衝啊啊應了兩聲,心裡亂作一團。

    二日一早,少衝久久不見余已己來,忙叫小二來問。小二道:「余姑娘昨晚被王公子派人用轎子抬走了,您不知道嗎?」少衝驚道:「哪個王公子?」小二道:「本縣王百萬的大公子,那可是本縣有名的催花折梅手,一生害了多少人?且不論他手裡有花不完的銀子,光是那副皮囊就能迷倒萬千男女。」少衝聽了心慌意亂,道:「相煩小二哥去幫打探打探,我這裡有銀子相贈。」抓出一把碎銀子往小二手裡塞,小二接了銀子,拍著胸脯道:「您放心,包小的身上。」

    小二去後,少衝如坐針氈。余已己清純年少,未經人事,那王公子卻是風月場中的老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如何向余真人交代?自己也真好糊塗,明知有這苗頭,為何不把人看好?正在自怨自艾,忽聽得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抬頭一看,余已己已到了面前,一身簇新的衣裳,手裡提著個沉甸甸包袱。少衝叫起來:「你這一晚都跑哪去了,無端讓人懸心。」余已己笑道:「庸人自擾,這種小地方還能難住我麼?」端起桌上的涼茶咕咚咕咚就喝。

    少衝放下一顆心,望著她手裡的包袱,笑問:「昨晚打家劫舍,奪了王公子多少銀子?」余已己笑道:「你猜猜。」少衝道:「這麼大的包袱,足有五六百兩吧。」余已己道一聲「何止!」順手把包袱一抖,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咕嚕嚕滾在地上,正是那王公子的人頭。少衝變色道:「你怎麼把他殺了!」余已己滿不在乎地說:「誰讓他心術不正,想占本姑娘的便宜。」

    少衝又問道:「那你,沒上他當吧?」余已己道:「我有那麼笨麼,他想在酒裡下藥迷我,我將計就計,迷翻了這廝,再一劍宰了他。」少衝歎了一口氣道:「這種人心術不正,死有餘辜。只是你也不該這麼魯莽,太險了。」余已己喜道:「難得你這麼關心我。」少衝道:「人心險惡,我是怕你吃虧。」余已己冷笑道:「這世上只有我害人,誰人能害我?」少衝無奈地笑了笑。

    又過了幾日,岳小枝辦事回來,見少衝傷勢已好,便邀少衝同上紫陽山。少衝推辭了,順江而下,走走停停,一日到了徽州府,山水入畫,畫中山水,人如在畫中游。到黃山腳下尋了一處茅店住下,只等八月中秋。

    李少衝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顧青陽,顧青陽顯然也沒想到會與他重逢,因此當兩人在茅店相遇時,彼此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與青陽同行的一個小女孩揚起臉問顧青陽:「青陽,他是誰?」顧青陽這才緩過神來。小女孩是天山派掌門唐非池的掌上明珠唐菲。顧青陽跟她說:「這就是我常說起的李叔叔。」唐菲禮節性地朝他笑了笑,甜甜地說:「常聽師叔提起你。」

    是夜,李少衝與顧青陽抵足同眠,暢談通宵。天山是西隱一脈高人聚居之地,這三年顧青陽得唐非池、余姥姥、松古連清等高人指點,功力一日千里,早已今非昔比。少衝聽了也艷羨不已。

    二日,顧青陽陪唐菲在城外山中遊玩,一時忘情誤了歸程。眼見紅日西墜,唐菲仍餘興未盡賴著不肯走,到掌燈時分,她才叫起餓來。顧青陽在山溪裡捉了幾條魚,尋得一些乾柴,在溪邊的草灘上升火烤魚。

    唐菲活像一隻小鹿,東邊摘果採花,西邊追風捕蝶,不得一時閒暇。鬧夠了,玩累了,便脫去鞋襪把腳浸泡在溪水中,顧青陽道:「八月水涼,小心凍著。」唐菲不以為意:「我還煩他太溫吞呢。」顧青陽一時釋然,在天山,十月寒秋她還在天目湖中戲水,天目湖水是高山雪水消融而來,深數十丈,三伏天走在岸邊也覺寒氣襲人,這裡的水如何能凍壞她?

    魚香四溢時,顧青陽喚道:「小饞貓還不來吃魚。」叫了幾聲不見回應,心裡一緊,一轉身,嚇得魂飛魄散:唐菲仰面躺在溪流中,一動不動。

    顧青陽唬的魂飛魄散,丟了魚叉,飛奔過去抱起她,連聲呼喚:「菲兒,菲兒,你怎麼啦。」一試鼻息全無,忙低下頭嘴對嘴來吹氣,嘴剛貼上。唐菲突然咯咯大笑,一張臉變的紅潤潤、俏生生,顧青陽情知上當,想放開她,卻被她的雙臂纏住了脖頸。

    顧青陽賠笑道:「別鬧,讓人瞧見多不好。」唐菲嬌聲憨氣地說:「怕什麼,這裡哪有人。」

    顧青陽虎起臉道:「再胡鬧,送你回天山去。」唐菲嘻嘻笑著:「不相信,你就忍心?」顧青陽便笑道:「好啦,我騙不了你。江南水暖蟲子多,小心鑽進肚子裡,會生病的。」唐菲嚇了一跳,趕忙縮起雙腳。顧青陽抱著她回到火堆旁,安頓她坐好,遞給她一條烤好的魚。唐菲嘗了一口,讚一聲「嗯,好香。」就說一條不夠她吃,催促顧青陽快烤。

    顧青陽串了一條魚正要烤,心忽地一沉:離篝火不遠處竟丟了一副完整的魚骨頭,魚肉被人吃的乾乾淨淨!

    顧青陽強作鎮定,一邊烤魚,一邊悄悄打量四周,心裡正盤算應對之策,忽聽唐菲喃喃說道:「師叔,我好困……」身子一歪就倒地熟睡過去。顧青陽丟了叉竿,立身起來,朗聲叫道:「何方神聖,請出來相見。」話音未落,卻聽得一陣亂笑,樹林裡走出來四名風流倜儻的少年。顧青陽只看了一眼,便搖頭苦笑起來。

    來者四人乃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四大公子:段寧南之子段世嘉,唐門新秀唐虎,殷茂源之子殷桐香,滄州威遠鏢局少東家趙啟南。都是舊時密友。

    段世嘉道:「當年在杭州,你老兄摟著別人的妻子,跟我說『全是一場誤會,都是酒惹的禍』如今,你怎麼說?你把人小姑娘拐到這荒山野嶺,難道是這魚惹的禍?哎呀,段某真是交友不慎啊。」唐虎笑道:「顧兄不要聽他胡說,他昨日酒後吐真言,說自己明知顧青陽是個酒色之徒,卻偏偏和他一見鍾情,真是上輩子造下的冤孽。」眾人吃吃地笑。

    段世嘉道:「休要庸俗,我和顧兄乃是清水之交,君子之交……豈是那般不堪。」

    殷桐香道:「好啦,好啦,越描越黑了,這等玩笑萬萬開不得。」又對顧青陽說道:「唐姑娘只是中了一些迷香,大伙並無惡意,想邀你一起樂一樂,又怕小嫂子怪罪,這才出此下策。」顧青陽道:「既是朋友相會,何必要避著她呢?」

    趙啟南道:「非也,非也,今晚不是在這裡聚會,而是要請顧兄去會一位故人。」顧青陽問:「什麼故人?」趙啟南正要回答,殷桐香叫道:「趙兄別說,說出來就沒趣了。」自己卻道:「此人有『冠蓋大宋之貌,裙系江南之姿』,顧兄可猜出是誰來?」顧青陽笑道:「你不說還好,你越說我越糊塗了,兄弟有這樣的故識嗎?」

    趙啟南道:「你去了便知。」板著臉吩咐身後的四個侍妾:「好好守著唐姑娘,出了差錯,把你們一個個剝皮煮了吃。」四女自幼習武,武功不弱,顧青陽倒也放心。

    眾人沿著溪流進了一座山谷,見數條小溪匯聚成一個湖泊,四周林木茂密,湖心一島,島上一座宏大的莊園,半隱半藏在翠綠叢中。房舍建築有序,遠看如同一個大大的「王」字。顧青陽驚道:「這莫不是九鳴山莊的別院,怎格局如此相似?」殷桐香笑道:「顧兄好眼力,這裡喚作天王莊,主人托塔天王陸雲岡乃是陸雲風的堂兄,和九鳴山莊淵源極深。」顧青陽詫異道:「我與他素無往來,算什麼故交?」

    唐虎嘿嘿笑道:「你不認識他不要緊,認識這裡的女主人也一樣。」顧青陽苦笑道:「真是胡鬧,主人不在,半夜三更見人家夫人作甚?」轉身就要走,趙啟南一把抱住他的腰,笑道:「來都來了,見見又何妨?只是朋友之交,又沒要你動她歪心思。」殷桐香、唐虎也幫忙來勸說,這當兒,只見一條花舟蕩蕩悠悠劃了過來,船頭坐著一個紅裙少女。顧青陽一見那少女不禁心慌了意亂。

    少女笑道:「顧大俠見門不入,我家姐姐知道了豈不傷心?」殷桐香笑道:「玉清姑娘別誤會,顧兄是被我們半道截住的,空手登門,他有些不好意思。」玉清掩嘴咯咯地笑,道:「顧大俠能來喝杯茶,就是給姐姐最好的禮物了。」

    唐虎貼在顧青陽耳邊說道:「過門不入,反顯心中有鬼。」殷桐香則駁道:「唐兄此言差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顧兄襟懷坦蕩,還怕人說閒話嗎?顧兄但去,小弟自會向秀娘解釋清楚的。」

    顧青陽還在猶豫,被段世嘉在背上一推,跌跌撞撞地衝到花舟前,站在船頭的紅裙少女趁勢拉住他的手不放,眾人趁勢又是一推,顧青陽便在船上了。蘭舟划破綠水,靠在天王莊的北碼頭,段世嘉、唐虎先下船,趙啟南和殷桐香架著顧青陽跟隨在後。四人簇擁著顧青陽來到一個美艷貴婦面前。

    貴婦年約二十五六,腮塗桃紅目含水,披金戴銀掩不住一身風塵。她叫穆秀娘,原是西湖畫舫上一尋常歌妓,機緣巧合,得名士指點學成兩路劍法,一時聲名鵲起,如鳳翔天,號稱「東劍」。昔日顧青陽遊歷江南時曾與她有過一段交往,算得上是故識。

    眾人見了禮,穆秀娘問顧青陽:「許久不見你來江南,一直都忙些什麼呢?臉色都曬黑了。」顧青陽胡亂答了幾句。段世嘉笑道:「你不要聽他胡說,這幾年他一直在尋找將來的隱居之地呢。」穆秀娘聞言不由得雙眼放光,問:「那找到了嗎?」

    顧青陽道:「段兄是在說笑。你,這些年你還好嗎?」殷桐香笑接道:「好,好,好,徽州之地山好水好,你沒見秀娘比先前更添嫵媚嗎?」顧青陽一時尷尬難言,穆秀娘倒是落落大方,引眾人正廳落座,吩咐整備酒菜。

    段世嘉道:「再有兩日便要論劍,你我兄弟皆非名利場中人,只因迫不得已才來黃山。不過話又說回來,若非如此,也無你我相聚之機,來來來,今晚不醉不歸。」穆秀娘原是煙花女子出身,酒桌上的勾當自然應對純熟。見眾人故意擠兌青陽,常挺身護持。

    鬧到半夜,除了顧青陽,眾人都有些酒意,言語之間愈無遮攔。恰在此際,忽聽一陣大笑,驚得莊中棲鳥陣陣驚飛。眾侍女紛紛叫道:「莊主回來了。」穆秀娘臉色微變,瞄了顧青陽一眼,慌忙起身迎出。四公子也整衣出迎。

    伴著一陣粗豪的大笑聲,一個身高九尺的壯漢摟抱著穆秀娘昂首闊步而入。穆秀娘目含怨怒,卻是強作笑顏。段世嘉笑道:「不愧是托塔天王,回趟家也鬧這麼大動靜,不怕驚了客人嗎?」陸雲岡朗笑道:「陸某平素在家粗野慣了,諸位兄弟休要怪罪。」

    陸雲岡為人陽剛、粗豪,在江南陸家實數異數,坐定後讓人重整杯盞再行來過。席間高談闊論、笑聲如雷,又叫玉清等五個美貌丫鬟來佐酒,卻讓穆秀娘坐在他腿上,摸捏著、搓揉著,毫不避諱。

    眾人都覺尷尬,稍稍挨了一陣,便托辭告辭。出莊後,趙啟南黑著臉,連聲歎息道:「可惜了,鮮花樣的人兒,讓頭野驢給糟蹋了……」顧青陽心裡針扎樣難受,臉上卻掛著冷笑。段世嘉暗問青陽:「看她受辱,你真不心疼?」顧青陽道:「那又如何?只怪她遇人不淑,命中有此劫難。聊寄哀思罷了。」段世嘉點點頭道:「那我便放心了。」又嘿然一笑道:「我還真擔心你上老趙的當,跟他火並呢。」

    與四人作別後,顧青陽抱著唐菲往回走,他是怕她醒後吵鬧,故而不叫醒。走不出半里地,忽有一條白影在眼前一閃而過,瞬間沒了蹤影。顧青陽讚道:「好快的身法。」左右一打量,一個白衣蒙面人正停在山坡上盯著自己看。

    正想問話,蒙面人卻轉身就走,顧青陽甚覺蹊蹺,提氣跟了過去。在天山山苦修三載,顧青陽對腳下輕功頗為自信。不過今晚他似乎遇到了對手,追追停停三十多里,二人相隔仍是五十多丈,未進一步,也未落後一步。

    顧青陽心知白衣人輕功與自己不相上下,自己抱著唐菲是萬萬追不上的。於是他停住腳步笑道:「兄台內力精純,顧某認輸便是。」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一向心高氣傲的顧大俠這麼容易就認輸麼?」

    顧青陽驀然心驚道:「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蒙面人冷淡地哼笑了聲,折身進了密林。顧青陽還回客棧,把熟睡的唐菲交給少衝,折身往外走。少衝問:「顧兄幾時回來?」顧青陽望了眼甜甜睡熟的唐菲,答道:「天明就回。」少衝窺破他的心跡,笑道:「你只管放心地去,菲兒有我照顧。」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