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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5.公審會 文 / 樓枯

    顧青陽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雖然他早已對羅婉秋的真實身份有所懷疑,但心底始終存著一絲僥倖,他甚至幻想羅婉秋跟自己一樣只是無意中被羅芊芊利用了而已。如今,這一切都被她精妙無倫的「鐵袖功」擊的粉碎,然而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心中竟無一絲因被人愚弄而帶來的羞辱感,雖然他肚腸像被鋼刀絞碎了一樣疼不可當,他卻對眼前的這個女人怎麼也恨不起來,甚至他荒唐地發現自己竟還在為她的處境而擔憂!

    鍾向義冷笑道:「白無瑕,你還有何話說?」羅婉秋冷笑不答,將袖子一抖,數十枚鋼針落地生根都直豎豎地釘在了青磚地面上。她問靈目上人道:「請問上人,小女子這一招喚作什麼?」靈目上人答道:「貧道若是沒看錯,姑娘用的是『鐵袖功』,火候已有七八成了。」

    羅婉秋笑道:「上人好見識,小女子用的確實是『鐵袖功』。」說到這她面向鍾向義,挑釁似的問道,「那又怎樣?我會『鐵袖功』,就能證明我是梨花社的人嗎?若我說這套武功是我三年前在五台山跟一位高人學的,你信不信。」鍾向義含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相信她的這套說辭。

    陸雲風氣急而笑,道:「簡直是強詞奪理。」眾人也都搖了頭。靈目上人道:「鐵袖功確曾外傳過。」他說話的聲音很小,眾人先是沒聽清,靈目上人就又說了一遍:「白眉子有一代宗師的風範,鐵袖功確曾外傳過。」眾人失了語,羅婉秋得了意,她笑道:「侯爺單憑我會鐵袖功就斷定我是白無瑕,未免太過武斷吧。」

    鍾向義冷笑道:「上人所言不謬,鐵袖功的確外傳過。單憑你會鐵袖功,就說你是白無瑕,你一定不服氣。不過,你所用的鐵袖功,招式精妙,功力精純,沒有十幾年的苦修,怕是不能吧?你說你是三年前才學的鐵袖功,短短三年能有這般成就嗎?你不用著急,想好了再答。」羅婉秋冷笑道:「小女子一身精通洪湖十二絕劍、霸王槍、鐵袖功三門武功,隨便拿出一樣都是一等一的修為。侯爺若是不信,盡可找識貨的來驗證。」此言一出,廳中嘩然一片,眾人紛紛斥責她口出狂言。

    劉青烈再次阻擋了顧青陽的衝動之舉,說聲:「是真假不了,是假真不了,只管試試她的斤兩!還怕走了她不成?」洪天附和道:「劉二俠所言有理,咱們幾百人,還能不讓一個小女子說話嘛?」就有人悶雷般地吼了一聲:「我來試試她的斤兩!」坐席上站起一位粗壯的大漢,年在五旬上下,臉膛赤紅,雙臂肌肉虯凸堅硬如鋼鐵,正是霸王槍的嫡派傳人洛陽鐵槍門掌門駱運霸。

    駱運霸滾雷般的聲音說道:「霸王槍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天下僅此一家,姑娘只要接的住我十招,老夫便認你得了精髓。」說時就向跟在身後的一個紅裝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十**歲的模樣,生的唇紅齒白、珠圓玉潤。她把手中的梨花木桿點鋼槍拋給了羅婉秋。

    羅婉秋將槍在手中順了順,橫槍說道:「老爺子請指教。」駱運霸雷鳴般地喝了聲:「請!」手中純鋼桿的大槍往地上一頓,一塊青磚便碎成了粉末,一甩槍頭亮了個「神龍巡天式」,引來一片喝彩聲。

    羅婉秋則將木槍一晃,槍頭亂顫,攪著槍頭的銀鈴「鈴鈴鈴」地響,亮了個「金猴點頭獻壽桃」,是謙和禮讓自居了下風,眾人又喝了聲彩。

    駱運霸見她招式使的純熟地道,倒不敢小覷。只是心裡托大,起槍時倒也平緩。羅婉秋不去正面硬碰,仗著身形靈巧,騰挪閃轉,以柔化剛。駱運霸連出三招仍不能勝,心中惱恨起來,手上就用了七八成功夫,一桿鐵槍使得嗚嗚掛風,繞著週身全是槍影。羅婉秋仗著人槍兩輕便,靈活地閃轉著,騰挪著,偶爾覷得一個時機便遞出一招半式,竟逼駱運霸手忙腳亂。久戰不勝,駱運霸的額頭上就見了汗珠,心一狠便再無半點憐惜之意,一心只想挑的羅婉秋腸穿肚破。羅婉秋接到第九招,喝了聲:「老爺子第九招了。」駱運霸悚然一驚,猝然遞出一招「雷霆萬鈞」,縱身在半空中大槍劈頭砸下,何止千鈞之力?

    四下一片驚叫聲中,鐵槍砸落在地,轟然一聲巨響,青磚的碎屑四下橫飛,如刀片般割傷了七八個人。駱運霸抱槍在手,黑著臉說道:「好槍法!」就回了坐席擦汗,那紅衣女子端過一碗茶來,卻小聲問他:「您為何要讓她。」駱運霸苦笑道:「非要累的你爹爬不起來才認輸嗎?」擦了把汗,又喝了口熱茶,笑瞇瞇地說道:「你給了她一桿木槍,我要再贏了她,豈不讓天下人恥笑……」紅衣女子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羅婉秋走到顧青陽、劉青烈面前,施禮道:「哪位願意賜教。」劉青烈正待動身,顧青陽搶先一步說道:「師兄,我來。」站起身來,抽出自己的長劍遞給羅婉秋,又借了榮清泉的劍在手,二人對面而立,互敬一禮,羅婉秋就挽了個劍花,始終不與他說一句話。偌大個忠義廳一時鴉雀無聲。

    顧青陽起了個守式「觀秋月」,羅婉秋還了一招「破三山」,狠辣辣地破了他這一招。四下喝了聲彩。羅婉秋不待顧青陽有喘息之機,一式「風擺柳」就刺穿了顧青陽的衣袖,一掛一削,竟用劍鋒挑落下一塊巴掌大的綢布,再使個「懸空斬」,絞成了千片萬片指甲大小的小塊,紛紛揚揚地恰似飄了場雪。顧青陽收劍認輸,不顧眾目的盯視低頭回了坐席。

    「姑娘一人精通三門絕學,天下少有,佩服,佩服。」靈目上人撫掌而笑,似有所指地說道,「如此看來光憑一個鐵袖功還真不能斷言她就是白無瑕呀。」眾人還要來看鍾向義的笑話,卻同是一驚,一眨眼的功夫他竟不見了人影。靈目上人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問:「可你又如何能證明她不是羅倩倩呢?她可是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自己承認的。」

    羅婉秋就落了淚,抽抽嗒嗒地說道:「上人,洪寨主、蘇掌門、駱掌門,各位朋友,大伙千萬不要上了陸雲風的當!他為了逞英雄出風頭,竟用『噬魂丸』迷失我姐姐的心智,逼她自污其身的!」

    四下轟然而動,這噬魂丸乃是江湖上少有的邪惡毒藥,相傳為西隱製藥大家東方英正所創,人服食之後便會迷失本性,任由他人擺佈,若無解藥,中毒者先是癡癡呆呆,繼而全身潰爛,肌膚骨肉化為膿血,一年後仍無解藥,非死亦殘。正因藥性太過詭異,相傳東方英正先後只煉製了二十顆,其中八顆被自己親手毀掉,剩下的十二顆中有八顆流入中原。

    正因這藥太過邪毒,九鳴山莊前莊主陸炳章費盡心機重金購得,當眾銷毀以絕後患。自那以後江湖上再無噬魂丸的任何消息,不過也有風言風語說陸秉章銷毀的那八枚噬魂丸中只有五枚是真的,其餘三枚被他掉了包。且至少將其中的一枚贈給了金百川。

    當年梨花社春宮宮主龔之志在臨安被捕後,不到一日便叛變投敵,使得梨花社苦心孤詣在臨安各級官署安插的坐底一夜之間損失了九成五!江湖傳言,金百川正是給龔之志餵服了「噬魂丸」,迷失了她的本性,才誘使她叛變投敵,供出的同伴的。否則號稱「鐵梨花」的龔之志豈能在金百川手裡走不上一個回合便一敗塗地。

    正因為這個緣故,當羅婉秋指責陸雲風用噬魂丸害人時,眾人都不免將信將疑起來。陸雲風紅著臉爭辯道:「你說她被我用噬魂丸迷失了本性,你有何證據?」羅婉秋笑道:「我自然有證人,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讓他出來。」靈目上人笑道:「這是什麼話?當著天下英雄的面,還怕有人殺人滅口嗎?」靈目上人說話的時候,乜斜著眼冷颼颼地盯著陸雲風。

    陸雲風不滿地哼了聲,說道:「陸某也是講道理的人。」羅婉秋撫掌道聲好,喝一聲:「帶證人。」兩名紅衣少女押著個披頭散髮的壯漢由大門而入,那壯漢披頭散髮,鼻青眼腫,一身綢衣被鞭打的支離破碎。

    有人暗自驚呼:李古陽!那是李古陽!

    陸雲風勃然大怒道:「白無瑕,你,你欺人太甚!」羅婉秋冷著臉道:「少莊主弄錯了,在下姓羅不姓白。」又譏諷道,「你不必惱羞成怒,你這個奴才雖沒什麼本事,卻忠心的很,他什麼都替你扛了,你陸少莊主頂多一個用人不查,治下無方的小過,不至辱沒了你少莊主的威名。」

    陸雲風渾身震顫著,臉色變的慘白,他顫抖著手指著羅婉秋語無倫次地說:「你,她,她是血口噴人,她是血口噴人呀!我,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羅婉秋緊逼道:「你自是可以推的一乾二淨,不過他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李古陽,當著天下英雄的面,你說說自己幹的好事吧?」

    李古陽緩緩地抬起頭來,面色猙獰地望著羅婉秋,陰仄仄地冷笑道:「姓白的,我活著鬥不過你,死了卻不能讓你如意。」狠命地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嚼了嚼,「噗」地一口向羅婉秋吐去,血肉噴濺,四下驚呼連連。陸雲風哀嚎一聲撲上前去扶住李古陽,不覺淚如泉下,陸雲風自幼喪父,是被李古陽一手帶大,名雖主僕,實同父子。李古陽掙扎著抓住陸雲風手臂,雙目圓瞪,話到嘴邊說不出口,嗚嗚漫出一嘴血沫,便氣絕身亡。

    鍾野望哀嚎了一聲:「還我李哥命來。」舞起雙鞭砸了過去,羅婉秋長袖一抖,捲住了他的鋼鞭,一扯一帶,鍾野望的鋼鞭脫手而出,兩支飛箭一般掠過眾人頭頂,從窗欞間竄了出去。朱彤和粱再要對了個眼色,各操兵器夾攻過來。

    羅婉秋冷目一掃,輕蔑地喝道:「要打群架麼?姑娘奉陪到底。」

    顧青陽縱身而起護在了她的身邊,幾乎同時洪天暴喝道:「都住手!」聲震如雷,四方無人不驚。洪天綽號「笑面虎」,成日裡總是一副笑哈哈的面孔,時長日久,眾人都只記得「笑面」二字,卻忘了藏在後面的那個「虎」,而今他驟然一怒,真是虎虎生威。一直冷眼旁觀的靈目上人此刻也站出來打圓場:「這裡是公審大會,不是比武場,若要解決私人恩怨,諸位還是另尋他處。」

    粱再要、朱彤沒了主意,又見陸雲風只顧傷心痛哭,只好悻悻退下。

    洞庭水寨的一個小校出門去尋鍾野望的那對鋼鞭,一根落在花叢中,一根深深地插在廊柱上,他伸手去拉,卻是紋絲不動,於是招呼來兩個同伴,三人一起用力,憋的臉紅脖子粗方才將那鋼鞭拔出來,一時手滑,「光當」一聲落在地上,將兩塊青磚砸的稀爛,用手一掂量,竟不下五十斤重。一時既敬佩鍾野望臂力驚人,更驚歎於羅婉秋的武功深不可測。因此當三人抬著鋼鞭還回大廳時,望見羅婉秋遠遠地繞著走,羅婉秋面如止水,凜然是尊不可侵犯的神塑。

    然而羅婉秋的心此刻卻亂如碎麻,自己千方百計拿住李古陽,用盡手段逼他吐露真相並答應幫自己洗刷嫌疑,羅婉秋開出的條件她自認也很優厚,只要能幫她自證清白,往日的恩怨可以一筆勾銷,她可以放李古陽一條生路。世間萬萬千千,有什麼比性命更要緊的呢?然而她錯了,她萬萬沒想到李古陽竟會以如此的慘烈的方式算計了她。她感到自己的方寸亂了。

    陸雲風終於止住了哭泣,他擦了把淚,咧嘴一笑,問羅婉秋:「這就是你說的證據?一具屍首能證明什麼?」羅婉秋垂首不答。陸雲風又望向洪天和靈目上人,二人同時扭了頭裝作沒看見。

    陸雲風深吸一口氣,朝眾人躬身做禮,姿態謙恭至極,眾人憐惜他的遭遇,不少人都回了禮。陸雲風平靜地說道:「請諸位評個理,這筆賬陸某該不該找她來算?」有人應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稀稀拉拉的有人應和。陸雲風淚流滿面,一躬到底,四下應者更眾,終於有人大吼了一聲:「血債血償,殺了那妖女。」陸雲風抬起頭來,面向羅婉秋,平靜地說道:「這筆賬,陸某記下了。」他又轉問洪天和靈目上人:「依江湖規矩,梨花社的妖人當該如何處置?」

    靈目上人低頭弄茶,避而不答。洪天沉吟片刻,說道:「自然是格殺勿論。」眾人聞聲紛紛後退,鍾野望、朱彤上前去解開羅芊芊身上的麻繩,另一邊洞庭水寨執掌刑法的頭目讓人端來了三個陶盆,一個盛滿清水,一個盛滿濃醋,還有一個盛著草木灰。一切齊備,四個健卒抬來一口鍘刀放在了羅芊芊的面前。

    顧青陽突然說聲:「且慢!」聲音不大,卻是四座皆驚。劉青烈閃身來攔,被他輕輕地推開了。他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羅婉秋,向靈目上人、洪天拱手說道:「我可以證明羅芊芊被人餵服了噬魂丸。」

    靈目上人和洪天同聲問道:「兇手是誰?」

    顧青陽指著李古陽的屍體說道:「皆是他一人所為。」當下冷目一掃,不顧眾人的驚愕,將昨晚在密道中所聽所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他一身輕鬆地說道:「為證明我所言不虛,可請何魁、張良善來。」洪天陰著臉吩咐二寨主魯成、三寨主張廷玉分別去請何魁和張良善。劉青烈使了個眼色,榮清泉、劉青發也分頭跟了出去。

    何魁、張良善很快被帶到忠義廳,只是永遠也不能開口說話了,有人搶在魯成、張廷玉之前割斷了二人的喉嚨,連給何魁送飯的何妻吳氏也被人滅了口。洪天低聲咒罵了一句,丟了滿廳的人不管,甩開大步出去了。洪天的離去,立即引起了一陣騷動,人們三三兩兩紛紛離場。羅婉秋無神地望了眼顧青陽,顧青陽也看了眼她,兩個人又一起把目光移向何魁、張良善的屍體,就都僵在那兒了。

    驀然,羅婉秋落下一行清淚,嗚嗚地啜泣起來。

    靈目上人歎息著就要離去,陸雲風冷笑道:「上人此刻就走,有些不妥吧?」靈目上人停住腳,沒有回頭,只冷冰冰地說道:「年輕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陸雲風道:「是非曲直總要辨個清楚吧。」靈目上人便霍然轉過身來,厲聲喝道:「你究竟想怎樣?」

    陸雲風指著羅芊芊,森然說道:「她必須得死。」靈目上人嘴唇顫抖了兩下,終於沒有發出聲來。這時有個聲音呵呵笑道:「人說天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而今這江湖,就沒處講理了嗎?」聞這話,羅婉秋的眼圈刷地就紅了。靈目上人驟然打了個寒顫,眉目都擰了起來。眾人循聲望時,只見一個白眉白髮的布衣老婦人躑躅而來,她的相貌平淡無奇,衣著樸素,只是一路行來,就如同有無數看不見的手為她清理道路,撥散人群。鍾野望、朱彤睜大了眼睛,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去,等他們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對羅芊芊的掌控時,老婦人已在羅芊芊的嘴裡餵了一粒藥丸,正輕柔地拍打著她的背。

    羅芊芊的體內發出了骨碌碌的聲響,那聲響越來越大,她的身軀也隨之劇烈地顫動起來,她的臉上寫滿了難以忍受的痛楚,目光卻漸漸活泛起來,驀然,她頭一低,哇地噴出了口黑血,目光登時就生活起來,她用手絹擦去嘴角的淤血,雙膝一軟跪在老婦人的面前,抱著她的腿痛哭起來。

    老婦人撫摸著她的背,柔聲說道:「怪我不該讓你們來,世道人心變了。你們哪裡能應付得來呢。」

    羅婉秋又看了眼顧青陽,走到老婦人的身旁,挽起羅芊芊的胳膊,攙扶著往外走去。忠義廳裡數十豪傑竟似木雕泥塑一般,眼睜睜地看著三人從容離去,無人敢發一聲。

    老婦人走過顧青陽面前時,似略微放慢了腳步,嘴裡嘟囔著:「好後生是越來越少了……」

    陸雲風眼見三人從容離去,恨恨地甩開粱再要,責問道:「她是什麼人,為何要放她走?」粱再要道:「副堂主都知難而退了,公子爺不可造次。」陸雲風又瞄了眼鍾野望、朱彤,二人都羞慚地低下了頭,陸雲風嘴裡哼出一聲冷笑,他半跪在李古陽屍體前,咬牙切齒地說道:「有生之年,雲風一定手刃仇敵,為叔父報仇。」粱再要三人面面相覷,都垂下了頭。

    婦人走後許久,靈目上人才擦了把臉上的虛汗,歪咧著嘴道:「多年不見,她竟還是這般威嚴。」在兩個童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去了。

    顧青陽孤零零地立在廊簷下眺望著羅婉秋遠去的身影,劉青烈走過來,陪他默默地站了一陣,說:「忘了她吧。」顧青陽問:「你早知道她會來?也早知道這是場交易?」劉青烈笑了笑,說:「無交易不成江湖嘛。」就問顧青陽的下一步打算。顧青陽道:「四海漂泊,一如這十幾年一樣。」他拍了拍劉青烈的肩,道了聲「保重!」就一身輕鬆地跳下石階,揚長而去了。

    劉青烈在後面喊:「老酒鬼沒來,小論劍改三年後啦。」

    顧青陽沒有回頭,只問:「這也是場交易嗎?!」劉青烈大笑:「是專門為你的!」顧青陽哈哈大笑,揚起右臂晃了晃手中的劍,算是道別,他遙望了一眼灰朦朦的君山,頭也不回地走了。

    洪湖乃魚米之鄉,水路交通便利,城中大街兩邊擠滿了攤販,行人摩肩接踵,擁擠異常。顧青陽發現自己騎馬行走反而不及步行來得快,於是兩邊打量著想尋一家客棧先將馬匹寄存了。

    「顧師叔!等等我!」顧青陽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黑瘦的縣衙捕快正分開人群追過來。顧青陽暗想:「穆師兄門下是有幾個在公門當差,我都認識的,這個卻是誰?」於是小心地問道:「差爺是叫我嗎?」

    那捕快哈哈大笑道:「顧師叔,兩個月不見,怎就忘了我?」顧青陽聽他聲音甚是耳熟,心下更是驚奇,再仔細一看,不覺笑出聲來:那可不是自己不久前認識的窮書生李少衝麼!

    他將李少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比先前更黑更瘦了,好在精氣神還不錯。他笑道:「幾日不見,李兄已棄文從武了嗎?」李少衝笑道:「我也沒想到,昔日的窮酸書生竟搖身一變,成了衙門緝捕盜賊的捕快。少衝能有今日全賴顧師叔提攜。」

    顧青陽驚喜地問道:「你說什麼?你叫我師叔?難道……穆師兄已收你為徒?」李少衝含笑點頭,答道:「正是,我如今也是洪湖派弟子了。」顧青陽哈哈大笑,拍著李少衝的肩說:「我就說,你我的緣分,前世早定,相識、相知,老天早已安排妥了。」話鋒一轉,他又歎了口氣,「不過江湖路也遠非通天坦途,其中的艱辛非言語所能窮盡。我當日舉薦你來洪湖,可並未想到你會改弦更張改走這條路啊。」

    李少衝歎道:「人生如夢,亦幻亦真。哪裡行不得?官場江湖本就是一家嘛。」顧青陽點點頭,道:「你既有此一悟,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李捕頭,你我還是找個地方躲躲吧。」少衝笑問:「師叔是躲趙三哥他們嗎?」顧青陽苦著臉搖搖頭,笑道:「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又說:「你一口一個師叔,叫的我渾身發麻,我看還是兄弟相稱吧。」李少衝道:「我既已是洪湖弟子,論輩分當該如此,師叔何須多慮。」

    顧青陽略一思量,便點了頭,道:「也罷。同門面前,你叫也叫得,私底下,還是以兄弟相稱。」少衝見他說的真誠,也不強爭。

    二人在街邊酒樓要了一間包房,叫了酒菜,幾杯酒下肚,顧青陽感慨道:「穆師兄十幾年前就金盆洗手了,這回為你破例,當真是難得的很。」李少衝道:「說起來也是機緣巧合。我剛到洪湖時,師父見我身體單薄,讓我跟著三哥在碼頭上記記賬,看管貨品。一夜,三哥出去辦事,幾個醉酒的無賴來碼頭撒瘋砸東西,我上前跟他們理論,話不投機就動起手來。我原先什麼武功也沒練過,可那晚動起手來,竟如有神助一般,稀里糊塗全被我打翻在地。穆師姐誇我有悟性,是塊練武的材料,就慫恿師父收我為徒。師父那天興致很好,多喝了幾杯酒,醉了,一高興就收下了我。」

    顧青陽笑道:「這哪是神在助你,你是沾了肉頭和尚的光。」李少衝疑惑道:「難道真是麻姑湯之效?!我也一直疑心是這個原因,自從泡過那藥以後,我總覺得全身有使不完的氣力,精氣神又足又旺。」顧青陽道:「這是你的造化。穆師兄綽號『吞江龍』,不光水中功夫了得,酒量更是驚人。趙豐他們幾個就是加起來也未必喝的過他,他是怕人笑他不守江湖規矩,所以才托辭醉酒。穆師兄的修為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號的,你好好用功將來成就不會在我之下。」

    李少衝道:「我還不敢想那麼遠的事,眼下只是每日打熬力氣,練些基本功,白天在衙門裡當班,晚上跟三哥招呼江湖上往來的朋友。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多月。前兩日肖大哥隨師父去嘉魚,行前特意交代,若你到了城中,務必留你住上幾天,他有事要跟你商量。」顧青陽笑道:「他不過是要找個機會跟我喝酒罷了,不必理他。我要到西域去遊歷,若不是想來看看你,就不進城來了。洪湖的酒風太烈,想想都心有餘悸啊。」

    話未落音,忽聽門口有人哈哈大笑,只見一個凸肚挺胸的大漢推門闖了進來,望定顧青陽撩衣便拜,說道:「趙豐給小師叔磕頭。」顧青陽一邊扶他,一邊笑罵:「趙瘋子,你幾時也學得斯文起來啦。」趙豐笑道:「這都虧了咱們的秀才師弟,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連我這樣的粗人都變得斯文起來啦!」顧青陽笑道:「我看你這是假斯文,你教他武功倒也罷了,可不能把你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也傳給了他。」

    趙豐笑道:「小師叔不知道,我就是想教,還未必教的了呢,不光那些雜七雜八的不學,就是教的武功中有錯,他都能看的出來。」顧青陽驚道:「還有這等事情?」

    趙豐道:「您還不知道我嗎?小時候貪玩,底子不紮實,許多招式都是一知半解的,原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結果一教他,他一眼就能指出破綻來。因為這曉霞還疑心他是帶藝投師呢,暗中試探了他好幾次,結果還真是個地地道道的書生,呵呵,小師叔你說這事怪不怪?」

    顧青陽道:「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世間萬物都有相通之理,他雖對武學知之甚少,但是中過秀才,見識高過一般人,學起武功來自然是事半功倍。」趙豐笑道:「小師叔這話甚是有道理,師父常誇小師叔悟性高,非洪湖派一般弟子可比,這多半是與小師叔讀書多有關係。似我這般人只能教一學一,再練上三輩子也就這樣了。」

    顧青陽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洪湖派各家哪個有穆師兄富足?這裡面你趙豐可是功不可沒啊。」趙豐聽了這話甚是得意。穆英一脈人口不及小平山十分之一,資財卻相差無幾,穆英固然善於經營,趙豐也確實功不可沒。

    三人正說些閒話,樓下忽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趙豐起身道:「小師叔難得回洪湖一趟,雖然師父和大哥都不在,不過咱們兄弟還是要侍候的你沒話說,我已在家中備好了酒席,小師叔快請吧。」

    顧青陽情知推不掉,只得隨趙豐下樓來。樓外街邊侯著百十人,人人穿紅戴綠,簇擁在顧青陽周圍,一路吹吹打打來到東大街穆英府上。穆英之女穆曉霞與穆英的六弟子常規早已等候在門外,看見顧青陽乘馬到來,便命人放起了鞭炮。

    眾人進府入宴,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穆英弟子五虎、五彪、十孩兒,輪番上陣,饒是顧青陽久經戰陣,也不免一敗塗地,鏖戰至掌燈時分,只能被眾人抬著離席,穆曉霞、李少衝隨行照料。趙豐前來探視顧青陽,穆曉霞埋怨道:「小師叔難得來一趟,你們非要將他灌醉。這酒喝多了究竟有什麼好處?」趙豐嘿嘿憨笑並不搭腔,等穆曉霞出門取水,忙招呼李少衝:「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少衝見顧青陽沉醉不醒不忍離去,趙豐笑道:「你師姐最會照顧人了,你在這反倒礙手礙腳。」扯著李少衝出了穆府。

    二人穿街過巷,來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裡,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趙豐在門上敲了三下,院門開了一條縫,一股幽香鑽了出來,一個描眉畫眼、風姿綽約的婦人探出頭來,問趙豐:「三爺怎麼才來?客人們可都等急了。」趙豐道:「有些事耽擱了。」那婦人讓了二人進來,栓好了門,卻將李少衝打量了一遍,嘖嘖有聲道:「這位就是三爺的小老弟?長相蠻秀氣的嘛?」趙豐道:「桂姐,我這老弟可是練童子功的,你可不許打他的壞主意。」婦人冷笑道:「這話好熬人,沒您點頭,我哪敢呢。」說著話又將少衝打量了一遍,嘴裡眼裡都是笑。

    這時,正房裡走出三個人: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妖艷婦人,這是趙豐的相好花三娘,她左手邊是個三十多歲的錦衣黑瘦漢子,右手是個三十出頭的生意人,長的白白淨淨的,雙目炯炯有神。趙豐彼此給引薦了,那黑瘦漢子是江州人,姓吳名天棟,做竹木生意,順便也夾帶些私貨。白臉的是前街鴻賓樓的大掌櫃黃老成。鴻賓樓是穆英的產業,原由常規打理,年年虧欠,後典給黃老成,每年坐收租金近千兩。

    趙豐又道:「我這位小師弟原本是中過秀才的,如今更是師父面前的大紅人,日後我不在縣裡你們有事儘管找他。」

    吳天棟抹下手上的玉扳指送給少衝道:「初次見面,這個小玩意權當見面禮。」李少衝目視趙豐,趙豐道:「吳大哥給的東西你就收下吧。」少衝這才敢接過來。黃老成卻問道:「李兄弟青春幾何,可有婚配?」花三娘努了嘴笑:「阿黃,又要嫁你的妹子?」黃老成笑道:「只怕小妹高攀不上呀。」趙豐道:「也沒什麼攀上攀不上的,只是俺這兄弟是個志氣大的,什麼『功名不就,何以家為』。婚嫁的事還是擱一擱吧。」

    花三娘似真非假地說道:「你自是不想九妹嫁人了,有了夫婿還能記得你這個義兄嗎。」眾人都笑。

    吳天棟取出個黃油紙包,鋪在桌子上,對趙豐說:「兄弟這回給您帶了點小玩意,上品福壽膏,你嘗嘗滋味如何。」趙豐不由得雙眼發亮,忙將紙包打開,裡面是一塊黑方磚,他用指甲摳下一小塊,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點頭道:「不錯,是上等貨。」吳天棟笑道:「三哥點上火試試,別有風味。」趙豐連聲說好,花三娘忙取來一根二尺長的黑色竹管。

    少衝不明白那是什麼物件,正想湊上前看個究竟,花三娘一把推開了他,笑道:「九弟,煩你幫我叫蘭兒過來,我有些事吩咐她。」蘭兒是花三娘的隨身丫鬟,李少衝見過她幾面。怏怏走出門來。月光如水般灑在庭院中,牆角的桂花樹暗香撲鼻。花三娘這小院子,從外面看並不起眼,裡面卻頗有天地,除了迎門的三間正房,還有東西兩個跨院,大大小小有三四十間房。她和趙豐住在東跨院,廚娘桂姐和丫鬟蘭兒則住在西跨院。此外在正房後面還有一個小花園。花園裡的荷花塘裡養了不少魚,趙豐帶少衝來這釣過幾回魚。

    少衝剛剛走出正房大門,就看見廚娘桂姐站在西跨院門前向自己招手,桂姐今年二十五六,體態豐潤,頗有些姿色。李少衝走過去問道:「姐姐見到蘭兒姑娘了嗎?」桂姐笑道:「小爺,這麼晚了你要找蘭兒姑娘做什麼?」少衝答道:「不是我找她,是三娘找她有事吩咐。」桂姐笑道:「她已經睡了,你自己去叫她吧。」少衝聞言紅著臉說道:「勞煩姐姐幫忙叫一聲。」桂姐笑道:「不是姐姐不幫你,昨兒我跟她吵了一架,她現在還記恨著我呢。我這會去叫她,豈不是自己找罵?小爺你去,她就是一肚子火也斷不敢跟你發的。」少衝聽了這話也覺得有理,便要桂姐引路,跟著她進了西跨院。

    桂姐指著一間黑黢黢的房間道:「她就在裡面。」少衝將信將疑道:「姐姐帶錯路了吧,這是柴房怎麼能住人呢?」桂姐聞言突然黑下臉來,冷笑一聲道:「誰說不能住人,我就住在裡面。」說罷在少衝身後猛地一推,少衝猝不及防一頭撞進屋去。但覺眼前一黑,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坐在一堆枯草上。他剛要起身,桂姐迎面撲了過來,將他壓在地上。少衝大驚道:「你要做什麼?」桂姐嘿嘿笑道:「孤男寡女,半夜三更在黑屋子裡,你說能做什麼?」說著便扯少衝衣服,少衝怒道:「你再動手,我不客氣啦!」

    桂姐笑道:「你動手啊,小屁孩,敢動我?你敢動手,我就喊出來,讓大夥兒都瞧瞧穆老爺子調教出的好徒弟是個什麼貨色。」

    少衝被她一唬,氣勢頓消,暗道:「她若真的捅出去,不光自己聲名掃地,還要連累三哥,更壞了師父在江湖上的名頭。」他這一猶豫,桂姐已經感覺到了,她冷笑一聲道:「好兄弟,活這麼大還沒嘗過做男人的滋味吧?姐姐今晚就讓你嘗嘗滋味。」說著話,她向少衝臉上吹了一口氣。

    少衝到底年輕,又未經人事,被她這麼一撩撥,一時心神蕩漾。婦人見火候到了,一把扯開胸衣,托著**貼在少衝臉上,只搓揉兩下,少衝再也不能自抑,翻身將婦人壓在身下,一時胸有千丈火焰,雄心萬丈高,在婦人身上胡衝亂撞,婦人格格笑道:「別急,姐姐來幫你。」便自開了城門,少衝來不及多想,引著千軍萬馬一擁而入。情到妙處,婦人哼吟了起來。

    少衝嚇了一跳,忙停下來問道:「我弄疼你了?」桂姐笑道:「傻弟弟,姐姐不疼,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呢。」少衝心下狐疑,再動作時,輕柔了許多。婦人摸過去想引導他,入手了卻不肯放,掂量了一下,咯咯笑道:「好秀氣喲……」少衝經她這一嘲弄就疲軟的再也呈不起威風了,直急出了一身汗,誰知卻是越急越是無能。

    桂姐勾著他的脖子嗤嗤地笑,笑得他心煩意躁,笑得他黑著臉悶聲斷喝:「不准笑。」她卻笑的更歡,李少衝恨恨地扇了她一記耳光,狂躁地趴在她身上哼哧著。終究一無所獲。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換回的卻是肋上難以言狀的劇痛,他從容地穿上衣裳走出柴房,旋即又折回來,一邊敲門,一邊惡聲警告:「要讓我聽到風言風語……我要了你的命。」

    顧青陽從濃夢中醒來時,東方剛剛泛白,窗裡窗外一片靜謐。穆曉霞伏在床邊的桌案上正睡的香甜,青陽心知她是守了自己一夜,憐惜中又添了幾分感動。他悄然下床來,把一件薄毯蓋在她身上。穆曉霞十**歲年紀,長的纖巧溫婉,與羅婉秋倒是有幾分神似,顧青陽頓感心裡像針扎似的難受。

    庭院中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常規大步流星走過來,他看見顧青陽在廊下向自己擺手努嘴,便立腳不動,悄默聲息地退到了院外。等顧青陽合上房門趕過來,他便笑著說:「你昨晚醉的厲害,她嫌丫頭們粗手笨腳就自己守著,勸了好幾次都不肯走。」

    顧青陽默歎一聲:「真難為她了。」又問:「天應還沒有消息嗎?」常規搖了搖頭,卻又說道:「前些日子說有人在鳳翔府見過他,不知是真是假。唉,他這一走,最可憐的就是曉霞了,這日子真不知幾時是個頭。」

    二人說話的聲音雖壓的很低,仍驚醒了穆曉霞。常規見她走來,便托辭去叫丫鬟送熱水,先自走開了。顧青陽道:「昨晚我醉的太厲害,勞煩你了。」穆曉霞笑道:「你現在才知道自己醉了,昨晚可死都不肯承認呢。」看見顧青陽的衣擺上沾了片鋸齒草葉,穆曉霞彎腰摘去。她彎腰時耳鬢間幾根白髮清晰可見,顧青陽想起常規的話禁不住一陣心酸。

    趙豐大步趕進來,笑聲如雷地問:「小師叔昨夜睡得可好?早飯已經備好,快入席吧。」穆曉霞道:「還是拿進來吃吧,大清早的別又喝酒。」趙豐笑道:「放心吧,這頓飯,我是按照你昨晚的吩咐,專意請城裡報恩寺的和尚做的,都是素食。」顧青陽笑道:「清早空腹喝一碗粥就足夠了,要到外面請什麼和尚呢?」曉霞就紅了臉。趙豐道:「小師叔您再客氣可就辜負了曉霞的一番苦心了。」顧青陽心裡生出一陣感激。

    用過早飯顧青陽便要告辭,眾人苦留不住,只得送他出城。李少衝一路送到城外十里橋,顧青陽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回吧。曉霞是個苦命人,多照管著點。」少衝點頭,問道:「這一去何時才能再見?」顧青陽道:「短者一兩年,長著三五載,你我有緣,定有重逢之日。」上馬揚鞭,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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