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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九章 未定名 文 / 樓枯

    面對空谷,少衝和素君面面相覷。素君左右望了眼,指著一旁的山坡道:「那邊或許能下去!」走了兩步後卻見少衝仍站立在懸崖邊,望著空谷發呆。素君嚇了一跳,喝道:「你又要幹什麼?」少衝苦笑了一聲道:「他都能跳,我們為何不能跳。」素君強行扯回少衝,冷笑道:「你以為他會為了南雁殉情?你錯了,他輕功天下第一,沒有十足把握他是不會跳的。」

    少衝半信半疑,引頸往山崖下打望,不防腳下一滑,竟骨碌碌滾了下去。素君一把沒能扯住他,恨的長聲尖叫。百丈崖雖有百丈之高,坡度卻很大,因崖面背風朝南,積攢了不少雪,雪變成了冰,把崖面變得跟鏡子一樣滑。少衝從崖頂滾下來時並沒有被突起的石頭刮傷,而山谷中此刻厚厚地鋪了一層新雪,恰似一床鬆軟的棉被,穩穩地托住了他。[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少衝大喜過望,自己沒死,陳南雁或許也沒事。只是偌大的山谷,白茫茫的一片,哪裡去尋找她的人影?

    少衝找了一天,也不見陳南雁的蹤影。天色漸暗,狂風又起,少衝心疲力竭,幾乎不支,猛然間他望見崖壁上有一道裂縫可避風雪,心中在想:天若憐我,就讓陳南雁坐在這裡。走近一看,不禁大喜過望:裂縫裡果然坐了一人,果然就是陳南雁。

    陳南雁渾身冰冷,只一息尚存。少衝真不知如何救人,猛然覺察到身後立著一人,急回頭卻望見了面色陰冷的南宮極樂。少衝把陳南雁抱在懷中,出言譏諷道:「你果然是輕功天下第一,這裡每一個旮旯都找遍了吧?知道老天爺為何不讓你找到她?因為你不配。」南宮極樂面無表情地舉起了鐵杖。少衝渾身的熱血一時僵冷,南宮極樂性情粗野、冷酷無情,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南宮極樂的鐵杖重重地砸在少衝背上,五臟六腑被翻了個個,一口血箭噴射而出。少衝吐去口中淤血,冷笑道:「你若兩杖還打不死我,我會笑話你的。」南宮極樂陰冷地哼了聲,又抬起了鐵杖,少衝深吸了一口氣,望定他的手,他想在臨死前看看這個當世高人是怎麼出手的。但這一次南宮極樂卻沒有動手,不是他心懷仁慈,而是他察覺到身後來了一個高手,一個真正的高手。

    身為武林頂尖高手之一,一日之間竟已兩次失手,這已讓他顏面無存,南宮極樂強壓怒火輕輕地放下了鐵杖。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了句:「來者是哪一位?」一個平和恬淡的聲音笑道:「南宮兄,何必跟一個後生過不去呢?看在劉某的面子上,成他們吧。」南宮極樂臉色微微一變,冷笑道:「原來是中劍兄。多年不見,你還是老脾氣呀。」來人呵呵一笑:「老人多固執嘛,你的脾氣也一點沒改,需知氣躁傷身啊。」

    南宮極樂突然粗暴地叫了起來:「老劉,這件事你別摻合!這個人,他竟敢搶我的女人,我不殺他難消惡氣。」來人一言不發。四下是可怕的寧靜。南宮極樂忽而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有些落寞地說道:「罷了,既然你老兄開了金口,我便放他一馬。」

    神秘人問少衝:「年輕人,你有何話說?」少衝道:「今日之事晚輩若露出半個字,五雷轟頂而死。」來人重重地嗯了一聲,意示嘉許。南宮極樂也哼了一聲,掏出一個瓷瓶丟在地上:「喂她服下去,興許能保住性命。」然後身形暴漲,悠忽沒了蹤影。少衝急忙倒出藥丸喂陳南雁服下,再來答謝救命之人,卻見寒風呼嘯,白雪紛飛,紛紛亂雪中哪有人影。

    李久銘兄妹依約在石橋等候,等到天明仍不見少衝,心中焦急,派人出去打聽,也是一無所獲。眼看天色已晚,兄妹二人心焦不已,忽見少衝懷抱著陳南雁踏雪而來,二人驚喜萬端。陳南雁依舊昏迷不醒,但自服了南宮極樂的藥丸,臉色已漸漸紅潤起來,呼吸也漸趨均勻,此時彷彿熟睡一般。

    李久銘笑道:「看來不久就能喝到李兄的喜酒啦。」少衝苦笑了一聲,道:「她倘若知道真相,只怕殺我還來不及……」李久銘道:「那就不要告訴她。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她也會恨你一輩子的。」宿營後,李久姝與陳南雁同住,以便就近照料。

    半夜時分,探哨傳報:彭春花大敗於洪湖派榮清泉之手,部眾折損過半,潰敗時她丟下重傷不醒的藍少英獨自逃命去了。原本被她囚禁的余已己則趁機逃脫,帶著藍少英逃下山去了。李久銘哀歎道:「今日之後,江湖上再無紫陽宮啦!」眾人聞言皆搖頭歎息。

    少衝問起素君近況,探子答道:「韋女俠今早才回山,險些因為一件小事丟了性命。」少衝大驚忙問原因,探子道:「天蠶教潰敗後,洪湖派奉命退到山下駐紮。丐幫一干弟子卻賴在山上不走,要酒喝要肉吃,紫陽宮拿不出這些東西,他們就大吵大鬧,四處砸搶放火。余真人令紫陽弟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丐幫弟子見勢更加有恃無恐,他們抓到幾個洗衣做飯的婦人,把她們剃成光頭,臉上塗上油漆,放狗追著滿山跑。」

    眾人皆罵道:「欺負婦人,丐幫枉為名門正派!」探子道:「後來韋女俠殺了幾個丐幫弟子,觸犯了禁令,余真人要殺她,幸得蘇清河求情才免一死。」李久銘笑道:「朱子虛已歸隱多年,少林又久不問江湖之事,陸家人丁凋零有心無力,如今紫陽宮也垮了台。四清門雄霸江湖的年代一去不還了。今日的江湖是丐幫和洪湖派的江湖,一個春秋鼎盛,另一個銳氣如刀。現在有不少人在巴結蘇掌門吧。」

    探子道:「舵主高見,傳聞余真人已提議洪湖派頂替崑崙為八大門派,隱外三仙、南宮極樂也跟著附和。今年六月五大盟主、八大門派、三十六家將在小平山會盟,正式告示天下。」少衝聞言默然無語。

    三更時,營地裡鼾聲四起。少衝無心入睡正在帳中枯坐,猛然聽得外面有異動,忙出來查看。數十名洪湖派弟子刺殺了哨衛摸進了營地,少衝大呼示警,眾人聞聲而起。洪湖弟子恨少衝壞事,將他圍了起來。少衝不得已拔劍相迎,他武功已今非昔比,一人獨戰十餘人竟絲毫不落下風。

    少衝念及同門之誼,處處忍讓,怎奈洪湖弟子卻不買賬,個個下手狠毒,招招要取他性命。李久銘見大勢已去,喝令部眾退入林中。少衝見丟失了陳南雁和李久姝,不肯便走。李久銘苦勸道:「他們沖的是你我,有陳姑娘在,他們不會為難久姝的。」少衝無奈,只得狠心先走。

    眾人正淒惶奔命,猛然間見前方列著一票人馬,足有二百來人,一清色的白斗篷,刀槍森然。眾人見狀都面如土灰,李久銘卻喜道:「諸位弟兄莫慌,是自己人!」說著他向前大喊道:「賀堂主救我!」人群中一個絡腮鬍子聞言問道:「是久銘兄嗎?怎落的如此狼狽?」

    李久銘歎道:「我奉令回山塘,不想半路上遭遇洪湖派伏兵,所以才如此狼狽……」絡腮鬍子聞言哈哈大笑,一揮手便將眾人讓了過去。此人乃是荊湖總舵鐵心堂堂主賀老海,與李九銘相較甚深。

    洪湖派弟子殺到近前,被賀老海部亂箭射退,混亂中拿住三個俘虜。賀老海喝令將三人斬殺,李久銘哀求道:「小妹在他們手裡,老哥若殺三人,小妹恐性命不保。」賀老海點頭稱是,即讓自己的衛士長押著三人前去換人。

    去時不久,衛士長帶著李久姝歸來,少衝不見陳南雁,這個結果原本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陳南雁只要稍有意識,又豈會與幽冥教混在一起?賀老海見同去的一個教頭鼻青臉腫,不禁罵道:「你莫不是一人單挑洪湖五虎,怎傷的如此狼狽?」教頭滿臉慚色,跪著一動不敢動,賀老海見狀更是惱火,揮鞭一陣亂抽。

    眾人素知他脾氣暴烈,無人敢勸,少衝見了心中不忍,閃身而出伸手抓住了鞭梢,說道:「堂主請息怒,林玄茂人稱『林瘋子』,雖是後進晚輩武功修為卻不在五虎之下。敗於他之手並無丟人之處。」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皆目視少衝猜測他的來歷。李九銘暗吸了一口冷氣,一面悄悄打量賀老海,一面急著思忖對策。賀老海瞄了一眼少衝,面無表情地問李久銘:「這位兄弟……?」

    李久銘呵呵一笑,道:「老哥你猜猜看。」賀老海躍身下馬,將李久銘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我不管他是什麼,敢用手拽住咱的鞭子,膽識功夫都是不錯,怎麼樣,把他讓給老哥如何?」李久銘笑道:「您那人才濟濟,何必奪人所愛呢。」

    賀老海勾著李九銘的肩,低語相勸:「非是老哥不講人情,實在是迫不得已啊。剛剛你也看到了,咱的衛士長讓人三拳兩腳就給放倒了。這些弟兄隨我出生入死十幾年,給他們找個好教頭,也算我對得起他們了。」

    李久銘沉吟片刻道:「容我回去跟他慢慢說說。」賀老海拍了李久銘一把:「老弟好不爽快,他是你的人,去不去還不是你一句話?」李久銘道:「強扭的瓜不甜,他又是個講臉面的人,且容我個三五天吧……」賀老海伸出三根手指:「一言為定,三日後我去拜望老弟。」李久銘情知推脫不掉,只好應承下來。

    賀老海去後,李久銘將此事告知少衝和李久姝,勸少衝道:「李兄還是帶著陳姑娘遠走高飛吧。」李久姝急了:「李大哥走了,他來要人怎麼辦?」李久銘苦笑道:「你就別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李久姝搖了搖頭,說道:「哥哥未免把事情想的簡單了,這個人的霸道可是出了名的。到時候你交不出人,他定會拉你去見總舵主。那時不光李大哥走不成……」李久姝說到這時,禁不住落下一串眼淚來。

    少衝笑道:「久銘兄何須為難,我如今是山塘分舵的右副使,去給他當兩天教頭又如何?」李久銘忙擺手道:「不可,萬萬不可!這一步走出,你一輩子再難脫身,一世名節便就毀了。」少衝苦笑一聲道:「如今天下皆言我是幽冥教的奸細,還有什麼名節可言?許多事冥冥中早有天定。罷了,罷了,請舵主收容在下吧。」李久銘苦勸再三,見少衝心意已決,只得應了下來。

    此時已是破曉時分,風消雲散,碧空如洗,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李久姝笑道:「天顯吉兆,李大哥日後必將乘龍直上,一飛沖天。」少衝聽了也歡喜。將近正午,眾人登上一座高山,漫山遍野一片素白,陽光照在雪上晃的人雙眼也睜不開。

    穿過一片密林,眼前是一座山寨,十幾個兵卒持械把守寨門。山寨只三五畝見方,中間是塊平地,放了些練功用的木樁、石磙,一側是十幾間草屋,一半是柴房,一半是廚房。對著寨門的石壁上有一個山洞。

    李久銘道:「此地名喚紅雲洞,洞口狹小不甚起眼,裡面卻別有洞天,進深四五里,大小石室數百間,端的是易守難攻。原來是紅雲寨的地盤,後被我奪來做了山塘分舵的總壇。也算是一方難得的風水寶地了。」

    走進山洞,只覺暖意融融,如沐春風。洞內曲折迂迴,用石頭分割成不同的房間,儼然是一座地下宮城。李久銘召集各科主事,將少衝引薦給大家。少衝弄了半天才明白,自己這個右副使雖只是個虛職,但在分舵中卻是僅次於舵主、副舵主、左副使的第四號人物,高於政、糧、兵、法四科主事。見李九銘處處抬舉少衝,眾人對他不免都高看一眼。

    當晚,李久銘大設宴席為少衝接風洗塵。宴散,李久銘領少衝進了一扇刻著「紅館」二字的石門,穿過一條十餘丈長的甬道,眼前是一座可容千人的石洞,一泓溫泉從石壁上引出,匯入石洞中心的一個水池子中,圍著水池散放著數十張桌椅,男男女女圍坐了上百人,眾人或飲酒品茗,或高談闊論,或竊竊私語,或脫了衣裳在池中洗浴。男男女女皆是如此。

    少衝看見那些赤男裸女臉騰地紅了,李久銘笑道:「我這精舍如何?」少衝尷尬地笑道:「真是紅塵萬丈高。」李久銘哈哈一笑:「日子久了你就會喜歡上這裡。」侍者引二人穿過一條窄窄的石門進入一間石室,室內中央是一個泡澡池,侍者送上茶水果品便退了出去。李久銘笑道:「李兄莫小看這紅館,這裡可是烈火大神賜子之所。正因有了它我教才得生生不息。綿延萬年。」

    幽冥教禁絕**,不准教眾婚配生子,違者要重罰。只是**洶洶,豈是嚴刑峻法能禁止的?男歡女愛總要開花結果,十月懷胎、呱呱墜地,那是誰也抵賴不了的。於是就有人編造了一個人盡皆知的謊言:烈火大神賜子說。

    烈火大神既然無所不能,賜子給人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教中女子只要虔誠侍奉烈火大神,便可得神眷顧奉天懷孕,繼而可堂而皇之地生下自己的子女。這就是「天賜子」的由來,天賜子從小由育生院撫養,十六七歲起在總壇各府院幫差,三五年後依例放到外面歷練。李久銘便是天賜子,十六歲在風衣府錢糧堂幫差,後放川中總舵錢糧堂主事。九年前兄妹二人才到荊湖總舵。

    少衝頗有些艷羨地說道:「你們兄妹能守在一起,也算是美事一樁。」李久銘道:「這是老爺子生前為我們爭的,唉,也不知還能廝守幾年。」

    二日,少衝向李久姝請教幽冥教歷史。李久姝聽他仍提「幽冥教」三個字,便笑道:「我教名為『天火』,『幽冥』是中原武林污蔑貶低我們說的。今後萬不可再提。」接著李久姝便給少衝說起了天火教的來歷:

    宋太平興國年間,西域吐火國為遼國附庸石城所滅,國王被殺,諸王子被活埋,族人慘遭屠戮。長公主赫麗婭的駙馬莫洛通原是漢人,二人領親族、侍衛一千人避難大宋。石城聞訊向遼國求援,遼國派使者星夜抵達汴梁向宋廷要人。莫洛通探知風聲,與赫麗婭連夜逃出東京。宋廷果然發下海捕文告,指斥莫洛通和赫麗婭為西域邪教,著全體軍民一體捕拿,江湖各門派也群起而攻之。

    赫麗婭和莫洛通從開封逃到川西,原先的一千族人只剩下三百。江湖各門派和官府捕快仍不肯罷手,幸得九鳴山莊莊主陸河年網開一面,才在百死之中覓得一線生機。二人輾轉來到落髻山,創立了天火教。赫麗婭改名楊元,是為教主,莫洛通改名楊天,是為首座,文班首領大臣化身為左使,其餘化身為春、夏、秋、冬四使,武將首領化身為右使,其餘諸將化身為東、南、西、北四使。

    楊天以首座統攝內外,權勢猶在教主之上。隨著漢人的大批入教,天火教實權逐漸落入漢人手中。吐火族人日漸不滿,但畏懼楊天權勢只能隱忍不發。

    楊天先於楊元去世,楊元受舊族元老蠱惑,以教主之尊兼攝首座之職,極力抬高吐火族人,而視漢人為奴婢。此舉引起漢人教眾的極大不滿,楊元不思更改反一味打壓,終於釀成激變,內亂中三百戶吐火族人被滅二百四十五家,楊元被迫退位,在孤獨悔恨中鬱鬱而終。

    楊元之女楊曄十五歲被推為教主,年紀雖輕卻頗有謀略,她空懸首座之位,改十使者為有名無實的榮銜,吐火族人被集中在落髻山居中,地位尊崇卻無實權。楊曄革陋俗,興文化,吐火人得以保存宗族並日漸繁盛。楊曄晚年創立中宮監、風衣府、清議院和育生院,分別執掌內廷宗族、兵民財政、清議監察和生育訓導。奠定了天火教興盛的根基。

    此後百餘年,天火教內亂不興,日益強盛。至靖康南渡時達到頂峰,教眾達百餘萬人。足跡遍佈大江南北。因勢力龐大,歷史積怨和信天火不信儒釋道,一直被宋廷防患打壓,中原武林各派亦因義利之爭而極力排斥。

    少衝歎道:「雖是一教,實則一國。」李久姝笑道:「本來就是一國,如今還是一國。宋廷官分九品,本教執事者也分九品。首座是正一品,十使是副一品,四院主是正二品,各堂、院、廳、局、所,各總舵舵主為副二品。各分舵主依資歷從正四品到副五品不等,其下副舵主、座主、四科主事、執事等也各有品級。」

    少衝笑問道:「那我這個右副使是幾品?」李久姝道:「右副使是榮銜,品級介於四科主事和舵主之間。石塘是小舵,舵主是正五品,你我都是副五品。」少衝沉吟道:「副五品也不算低了,難道僅憑久銘兄一句話就給了我?」

    李久姝道:「我教與宋廷積怨深重,三百年來纏鬥不息。分舵身臨一線,地位雖低,權力卻重。我們在荊湖已近十年,人熟好辦事嘛。中樞堂的湯雨露本是一個縣令,為百姓辦了件好事,卻觸怒了上司。哥哥把他推薦給趙總舵主,被委以中樞堂副堂主之職。你的事有他幫忙如何不成?」

    正說著話,忽報賀老海已經到了寨門口,李久姝忙催促少衝一起前去迎接。

    雖然已經是正月二十六,但按武昌城的舊俗現在還在過年。城南三十里的谷口小鎮上搬來一個二十多歲的賬房先生,每日早出晚歸。鎮上人很少能見他的真面目。

    賬房先生名叫李晨,是少衝的化名。這所宅邸是賀老海購置的私產,天火教雖嚴禁教眾在外面購房置地、經營生意,但因無人監管,禁令早已成一紙空文。少衝每日要步行三里地,去鎮東南莊當教頭。南莊是荊湖總舵鐵心堂所在。

    鐵心堂設堂主一員,副堂主兩員,參贊兩員,總教頭三員,下設六標,以天、地、仁、義、恆、久為名,每標一百二十人,設標頭一員,標副一員,同知五員,書記三員,每標下轄十小隊,每隊十一人,由隊主統領。

    當日眾人設宴為少衝接風,席間一個二十出頭的俊朗少年,自報家門道:「在下張希言,天字標標頭,代諸弟兄敬教頭一杯。」言罷一飲而盡,又道:「天字標樣樣都出類拔萃,只是劍法差了點,日後請教頭多多費心。」少衝道:「張兄客氣,職責所在,敢不用命。」教頭梁興道:「張標頭的意思李教頭恐怕沒聽明白,天字標是荊湖總舵第一號神兵利器,常年在刀尖上討生活。跟那些看場子、打群架可不一樣。因而張標頭的意思是要李教頭用心之外再用些心。」

    話音未落,人字標標頭廖暉便哼了一聲道:「天字標平日小灶吃的還少嗎?看來鐵心堂只留你一標就行了,咱們都到下面去看鋪子算了。」張希言道:「廖兄不必不服氣,你的人字標若是也能打幾匹大老虎,我就服你。」廖暉拍案而起:「張希言,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怕你不成。」張希言把桌子一掀,朗聲大笑道:「三日不修你,你皮就松是吧?」揪住廖暉便打。

    眾人都忙著解勸,唯獨少衝仍端坐飲酒,梁興責備道:「大伙為你接風,鬧出了事,你怎能不吭一聲呢。」

    少衝笑道:「喝酒打架家常便飯,我能勸什麼?」說完依舊飲酒,梁興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去勸二人,二人早扭成一團打到了院子裡。梁興跺腳歎道:「這兩強驢又要闖禍,唉,咱們今晚活該被連累。」鐵心堂軍規森嚴,部眾打架各罰三十大板,解勸不利者也要領二十板子。

    張希言和廖暉嫌扭打不過癮,又都動起了刀,刀法皆走剛猛凶悍一路,以硬碰硬煞是熱鬧,眾人都圍著狂呼亂叫。少衝一手提酒壺,一手端酒杯依在廊柱上觀看。梁興湊上前問道:「李兄看他二位刀法如何?」少衝道:「剛猛有力,好刀法。」

    梁興道:「張希言初來荊湖時曾單刀一人滅了漢陽幫四大高手,一夜成名,便是洪湖五虎也懼他三分。還有這個廖暉,他原是總舵主的貼身侍衛,六年前護衛總舵主前往洞庭水寨參加君山大會,不想行蹤洩露被拭劍堂的密探追殺,他以一敵十硬是殺開一條血路護送總舵主平安歸來。老弟不露兩手,日後不好混啊。」

    少衝心下莞爾一笑,知道他這是在激將自己,轉念一想也罷,若不露兩手,只怕真被他們小覷。少衝旁觀已久,對二人的武功路數早已瞭然於胸。

    他把酒壺、酒杯往梁興懷裡一塞,飛身搶在二人中間,右手抓住張希言的手,左手按住廖暉的胳膊,二人只覺得手被鐵鉗夾住,疼痛難忍只得丟了刀,少衝將二人的手強行握在一起,大笑道:「比武較技,點到為止,咱們繼續喝酒。」

    張希言、廖暉二人心知不敵,只得借坡下驢、握手言和。眾人也看出其中的門道,對少衝心悅誠服,於是重擺宴席,喝到三更才罷。

    二日一早,張希言、廖暉領銜六大標頭,梁興領銜三大教頭恭恭敬敬地等候在莊門內,少衝一到,鼓樂齊鳴。張希言扯著嗓子唱道:「參見李教頭。」數百人紛紛敬禮,少衝大受感動急忙還禮。廖暉道:「請教頭巡閱。」一聲喝令,眾人莫不凸胸收腹筆挺站立,廖暉陪少衝閱視隊列後,張希言這才下令大隊開赴校場。

    少衝看過操練一言不發,梁興疑惑道:「李兄看出了什麼?」少衝道:「既然有教頭教,為何招式如此凌亂?我看有些招式根本就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不倫不類。」

    梁興道:「這個我也看出來了,可有什麼辦法,人家這是在臨敵實戰中一點一滴悟出來的,你看著不入眼,卻是他們的必殺絕技。前些年,風衣府聯合育生院召集教中精英歷時三載編纂了一部《操典》,頒行各地,可到了咱們這兒就是推不下去。為何?標頭們選了幾個久經戰陣、身強力壯的標丁向育生院派來宣教的教頭公然叫板,五對五,育生院的人輸了,這麼一來大伙誰還信這一套?」

    少衝微微一笑,道:「勞煩梁兄送我本《操典》。剛到武昌水土不服,肚子有些不爽利,這兩天還請梁兄多支應。」梁興道:「李兄安心將養便是,《操典》我隨後派人送去。」

    一連三日不見少衝來南莊。張希言忍不住問梁興:「李教頭這些天都在忙些什麼?為何不來督導操練?」梁興悄聲說道:「據我所知他是在家研讀《操典》。」張希言又驚又怒,恨恨道:「我雖然佩服他一身武功,但若他也想照本宣科、敷衍了事,我張希言第一個不答應。」

    第四日正午,少衝忽然出現在校場,他不與任何人搭話,一人在耍弄棍棒。樹蔭下天字標的一隊標丁正在小憩,見狀便圍了過來,看到精彩處齊聲喝彩,有如問少衝:「教頭這是哪家的功夫,好生花哨。」少衝答道:「乃是《操典》所載棒法。」有人撇嘴笑道:「那東西華而不實,教頭何不教我們些有用的?」少衝喝道:「休要多言,拿起你們的武器,咱們較量較量。」

    眾人聞言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少衝把臉一沉,手中木棒如游龍走蛇,瞬間撥倒了四個人,眾人見他動了真,忙拖棒來鬥。起初還怕傷了少衝都不敢用力,三五招後人人都挨了少衝幾棒,加之少衝不住地喊:「都給我用上全力。」

    眾人這才敢放手一搏,十一個人圍定少衝喝聲如雷。這一動手,引來旁觀者不下百人,少衝見時機已到,一聲大喝手中棍棒快若無影,三五招內將十一個人齊數放倒,眾人挨了無數棒,苦哈哈的狼狽不堪。旁邊有人叫好,更有人不服紛紛拖棒來戰少衝。三五個人來少衝一棒撂倒,七八個來也不過是左一棒右一棒,無人能擋得第三棒。

    這一下算是炸了窩,天字標百十號人人人拖棒來打,其他各標圍在四周齊聲喝彩。少衝見人來得多,胸中頓生英豪,一桿棒使的如出海之蛟龍,下山之猛虎,左劈右擋,前點後掛,一路打去如入無人之境。天字標一百二十多人,除了張希言沒挨棒,個個挨了一頓打。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有五六十人。

    四下裡頓時變的一片死寂,張希言、廖暉等人上前跪拜道:「請教頭傳授我等武功。」少衝掏出手絹輕輕擦了擦汗,說道:「我這可是《操典》上學來的棒法,你們也要學嗎?」張希言滿面羞紅,說道:「我等愚昧不識真假,請教頭指點。」少衝扶起張希言,朗聲對眾人說道:「諸位聽我一言,《操典》乃本教數十位大家心血之作,博大精深,傾心修煉,必成大器!」眾人聞言歡呼雀躍,將少衝抬起圍著校軍場轉了三圈。

    彈指間,花紅柳綠,又是一年好春光。標丁因訓練得法都大有長進,少衝也不藏私將諸般法門盡數傳授給梁興等人,賀老海看在眼裡喜在心頭,對少衝愈加信任。只是鐵心堂常要外出公幹,受傷流血倒在其次,常常十天半個月不能回來。少衝不忍陳南雁一人獨守空房,日日向隅垂淚,於是決定去找中樞堂副堂主湯玉露,請他幫自己調離鐵心堂。

    等少衝到了中樞堂才知道湯玉露已於三日前赴任錢糧堂堂主了。錢糧堂所在的西花莊離中樞堂所在的桃溪不過一里地,正好夾在中樞堂與鐵心堂之間。少衝暗想,既然來了順便過去拜望一下也好。於是便通報了姓名進去,不多時一個四旬上下的矮胖文士迎出門來,自稱湯雨露。少衝大驚忙躬身見禮,湯雨露連忙扶道:「都是一家兄弟,不必客套。」

    讓入客堂,湯雨露說道:「前日接到久銘兄的書信,我才得知老弟到了武昌。老弟放心,久銘兄交代的事情,我在離職前都已辦的妥妥帖帖。」少衝謝過,將來意委婉托出。湯雨露沉吟道:「鐵心堂確實不是人待的地方,老弟這個忙我一定幫到。只是如今不在其位,免不了要費些周折,老弟先忍耐一陣。」少衝大喜。

    此時華燈初上,閱江樓上下,綵燈高掛,一派繁華富麗。湯雨露起身道:「閱江樓是錢糧堂置辦的產業,老哥我也是昨晚才去巡視,溫柔鄉,英雄塚,箇中滋味難以言傳啊。」二人上了閱江樓頂樓,憑欄遠眺,暮色中的東湖別是一番風情。

    宴席剛擺上,就進來了八名妙齡女子,端的是傾國傾城之容。湯雨露笑道:「荊湖八美盡數在此,老弟挑一個吧。」少衝看的眼花繚亂,一時不能取捨,忽見八美身後站著的一個侍女,氣質如蘭,肌膚賽雪,倒是最合自己心意。

    少衝不由地多看了幾眼,湯雨露哈哈大笑道:「李兄品味果然不凡,硬是將這裡最美的姑娘給找了出來。絮兒快來見過李教頭。」那女子婷婷裊裊走出來,蹲身問禮道:「柳絮兒見過李教頭。」一陣幽香飄過來,少衝已是心旌搖動,忙攙扶道:「姑娘不必多禮,快請坐。」柳絮兒一言不答坐在了少衝身邊。

    湯雨露道:「絮兒姑娘是我堂中的一名記賬主事,因太過貌美,過往人等都知道她的大名,李兄可不能當作一般歌姬來看。」少衝驚道:「原來是柳主事,失敬,失敬。」柳絮兒道:「教頭嚴重了,您是堂主貴客,絮兒當盡心侍候。」說著起身來為二人倒上酒水。

    湯雨露從八美中挑了一人陪酒,其餘七人則做了樂師、舞姬,歌舞奏樂助興。酒到半酣,湯玉露大笑而起,扭著肥臀與八美共舞,儀態盡失。少衝與柳絮兒一直並坐飲酒,未敢有絲毫輕慢。

    席散,湯雨露大醉不醒,八美簇擁著他下樓去,屋裡只剩柳絮兒和少衝二人。少衝甚覺尷尬,便要告辭。柳絮兒道:「教頭真要走嗎?」少衝道:「夜已深了,姑娘也該休息了。」柳絮兒道:「教頭嫌絮兒粗鄙不堪服侍?」少衝道:「你我是同教,承蒙關照,怎敢有其他奢望。」柳絮兒聽了這話雙眸黯然失色,勉強笑道:「那就耽誤教頭休息,絮兒恭送教頭。」

    少衝抬了抬手,匆匆告辭下樓。回望燈火通明的閱江樓,心裡忽然像打翻了五味瓶,緊刮刮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回到谷口,陳南雁已經熟睡,夢中似乎見到了什麼好事,笑的跟嬰兒一般。少衝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醒酒,柳絮兒的一顰一笑浮在眼前,總是揮之不去。

    二日正午吃飯時,梁興端著碗湊過來,漫不經心地問:「絮兒姑娘床上功夫如何?」少衝道:「你莫胡思亂想,我是酒醉沒睡好。」梁興嘖嘖嘴道:「可惜,可惜了。玉體橫陳,李兄竟能坐懷不亂,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少衝道:「換成梁兄當該如何?」梁興道:「換成我?哼……你以為她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好女子?你錯啦,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婊子、浪貨,千人啃萬人騎的賤人……」少衝心中不快,譏諷道:「她欠你兩弔錢麼?」梁興愕然一愣,臉皮騰地就漲紅了。

    少衝不以為然地說道:「她是蕩婦也罷,玉女也好,又與你我何干?」梁興冷笑一聲道:「你莫嘴硬,有你睡不著覺的時候。」

    梁興不幸言中,一連幾日,少衝眼前總是揮不去柳絮兒的影子,他怕被陳南雁發覺,只有躲著不回家。一連十餘日白天與兵卒泡在校場上,摸爬滾打,一刻不停。天黑了自己耍刀舞劍直到累的動不了為止。

    這日少衝正在校場上督導訓練,忽聽賀老海召喚,忙趕了過去。荊湖總舵總舵主趙自極端坐在鐵心堂正座上,他五旬上下,白面微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賀老海畢恭畢敬地侍立在右側,趙自極的左後方則站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白面年輕人。

    少衝進堂見過禮,趙自極將文件丟放在一邊,喝了口茶,問道:「天氣炎熱,你這般練兵萬一出現死傷如何是好?」

    少衝道:「回稟總舵主,兵者克敵護身之利器,非筋骨強健、意志堅強者不能勝任,否則危難時刻難堪大用。故此屬下嚴苛要求,不敢絲毫鬆懈。屬下亦知一味蠻幹必出大亂,因此早就備好了仁丹、綠豆湯等解暑之物,郎中也候命一旁。」趙自極拍案道:「花言巧語,軍中早已怨聲載道,你要動搖我軍心嗎?」少衝凜然答道:「回稟總舵主,屬下所練兵卒,人人自願用心,絕無叫苦之說,恐是有人誣陷屬下。」

    趙自極道:「你還敢頂嘴?地字標李大海向我哭訴,你每日練兵十個時辰,中間水米不讓進,稍有不從就拳腳相加,這難道有假?」少衝道:「總舵主為人蒙騙了,地字標只有張大海,並無李大海,必是有人誣告屬下。請總舵主明察。」趙自極冷笑嘿嘿,指著少衝問賀老海:「這就是你們爭來搶去的千里馬?我看也很平常嘛。」

    賀老海陪笑道:「屬下早就說過,他確實不是什麼千里馬,湯堂主言過其實啦。不然總舵主要用,屬下豈能捨不得?」趙自極走到少衝面前,說道:「湯玉露在我面前舉薦說你是匹千里馬,要我重用。賀老海說你只是一個尋常的教頭,算不上是人才,你說說他們誰的話有道理?」少衝不假思索地答道:「湯堂主久掌人事,識人無數,慧眼獨具,自有道理。賀堂主乃屬下司長,朝夕相處,屬下賢愚自然一覽無餘。」

    趙自極搖搖頭道:「你這話說的模稜兩可,雖說誰也沒得罪,卻也沒能回答我所問。你這樣的性子教出來的只怕都是些滑頭兵,這個教頭我看你就不用做了。在我跟前做個聽差吧。」

    趙自極身邊的白面年輕人解釋道:「總舵主身邊缺一名侍衛統領,物色許久都沒有合適人選。湯堂主舉薦了你,賀堂主卻說你不堪此任,故此總舵主親自前來考問。你答得不算好,統領的位子不能給你,你先做侍衛吧。」少衝道:「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趙自極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呷了口茶,說道:「醜話說在前頭,我脾氣不好,以後挨罵時可不准說委屈。」少衝道:「屬下有不當之處被總舵主責罵也是活該。」

    趙自極冷笑了一聲,將碗中殘茶喝盡,走到廊簷下,瞇眼望了望天空,問賀老海:「今年的天跟往年不一樣啊,才三月就這般熱,怕是要出什麼大事吧。」賀老海笑道:「縱然天翻地覆,總舵主也一樣穩坐釣魚台。」趙自極哈哈一笑道:「我這個釣魚台能不能坐的穩當,就看你們的了。」

    送走了趙自極,賀老海道:「你運氣不錯,總舵主愛才惜才,賞罰分明,你跟著他大有前途。」少衝道:「堂主栽培之恩,少衝只有留待後報了。」賀老海笑道:「你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報不報的,他日你得意之時念著我賀老海的一點好就行啦。好了,我已備下宴席,大夥一起聚聚,算是為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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