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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章 君山月 文 / 樓枯

    岳陽城南有一座小山,山上林木蒼翠,景色頗佳,晴朗之日站在山頂潮音亭向南眺望遙遙可見君山群峰。這天正午時,岳陽州衙大批捕快將通往山上的各條道路一起截斷,閒雜人等一概擋回。

    當晚月色迷濛,山道小徑樹影斑駁。山頂潮音亭中,鍾向義倒背雙手面南而立,他二十出頭,面容清瘦,雙目精光內斂。侍從報道:「紫陽宮冷凝香求見。」「韋素君來了沒有。」「沒有。」「不見。」[]

    「慶陽侯若是不肯相見,咱們可就走了。」楊秀拔劍避開侍從闖了進來。鍾向義轉過身來,冷冷地問道:「冷女俠,你我之約,今晚可能兌現?」冷凝香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侯爺可否讓我見見梅兒?」鍾向義揮揮手,隨從押著黃梅與肉頭和尚走出來,二人都被五花大綁,蒙住了眼,堵住了嘴。

    顧楓冷笑道:「侯爺此舉可不是待客之道啊。」鍾向義道:「顧兄請見諒,他們是劫獄的要犯,論罪當死,我念及是江湖同道,已是優待。今日若比劍輸了,在下自當謝罪,但倘若在下贏了一招半式,他二人的生死在下就管不著了。」楊秀冷笑道:「看來侯爺已是勝券在握咯。」鍾向義冷笑不語,傲然轉過身去,眺望著洞庭湖上的點點漁火。

    楊秀心中忿恨,正要發作。

    驀然,一陣清越的馬鈴聲傳來。山林中夜宿的鳥兒四散驚飛。楊秀喜道:「七姐來了!」但見一匹棗紅駿馬,穿影踏月,疾馳而至,馬上一人長身玉立,冷目如電,正是近年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無影劍」韋素君。紫陽派以輕靈迅捷名揚天下,韋素君年紀雖然不大,卻深得本派劍法之精髓,其劍靈動如生,輕快無影,十五歲時在丐幫英雄宴上初次亮相,即技驚四座,名楊天下。

    韋素君的馬到了潮音亭前,雙蹄高舉,稀溜溜一聲長嘶。楊秀上前一步接過了韁繩,問道:「見到南雁沒有?」韋素君道:「她留下來照顧李少衝了。」說話間腳步不停,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潮音亭前,拱手說道:「韋某來遲一步,請侯爺見諒。」鍾向義拱手還禮,答道:「無妨,七俠遠道而來,不妨先休息片刻。鍾某再等等無妨。」韋素君擺手道:「我已經來遲,怎敢要侯爺再等?請!」說時,蓮步輕移,來到潮音亭前的空地上。

    眾人默默退避,四下鴉雀無聲。鍾向義輕施一禮,緩步站到韋素君對面。二人腳步雖緩慢,但每一步都似移山挪岳般凝重,一股無形的大力壓得眾人喘不過來氣。

    鍾向義豎劍在手,說道:「姑娘遠道而來,在下禮讓三招。」韋素君點頭道聲「多謝」,長劍出鞘,聲如乳虎嘯谷,勢如蒼龍出海,眾人齊聲讚道:「好!」那劍式恰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鍾向義被罩在一片劍光之下,竟毫無還手之力。

    一旁觀戰的顧楓頓時目瞪口呆,鍾向義號稱「江南第一劍」,雖然不免虛妄,但他身為拭劍堂堂主金百川的親傳弟子,武功絕非泛泛。顧楓原先推測他即便不是韋素君的對手,起碼也在伯仲之間,韋素君不用百招,只怕難勝他,哪知一交手,竟是如此局面。眼見鍾向義敗局已定,韋素君卻忽然收劍,自退了三步,原本罩在鍾向義身上的劍網頓時化為烏有。

    鍾向義長出一口氣,道聲:「多謝!」不慌不忙將劍勢展開。眾人不由得又同聲叫好。但見他的劍法靜如嵩岳聳峙,快似大河滔滔,大開大合之間,一派王者之氣。反觀韋素君,原先的迅疾之氣已蕩然無存,劍法凝滯、無力。在鍾向義狂風暴雨般的擠壓下只得步步後退,苦苦掙扎。

    冷凝香見狀眉頭緊鎖,楊秀心急如焚,來回走動,大聲支招,但場中勝負似乎已定,鍾向義反敗為勝,韋素君回天乏術。楊秀忍不住拔劍在手,叫道:「七姐,我來幫你。」正要上前,冷凝香喝道:「秀兒,不可壞了江湖規矩。」楊秀跺腳叫道:「規矩,規矩,為了規矩,難道眼睜睜看著七姐沒命嗎?」冷凝香鐵青著臉一言不發,楊秀焦慮萬分,目視顧楓求助,顧楓也轉過臉去,只裝著沒看見。

    其實,顧楓早已看出其中的端倪:鍾向義托大,禮讓三招,素君先發制人,佔盡上風。眼見鍾向義就要落敗,她又退讓一步,給了鍾向義喘息之機。待鍾向義漸入佳境,韋素君便韜光養晦,讓鍾向義出盡風頭。鍾向義畢竟貴為慶陽侯,又是拭劍堂副堂主,不能太傷及他的面子。顧楓心下歎道:「先前以為她少年得志靠的是出身背景,如今看來確有過人之處。」

    他這一分神的工夫,情勢又變,鍾向義額頭已見汗,喘氣漸粗,招式凝滯,全無剛才的風采,反觀韋素君卻氣定神閒,章法井然。孰強孰弱,已見分曉,楊秀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興奮的直拍巴掌。

    二人鬥過一百招,仍不分勝負,顧楓忽然飛身上前,隔開了二人,哈哈笑道:「二位這麼打下去,再有千招也難分勝負,今日且算平手,留著力氣君山再比如何?」韋素君聞言急忙撤劍,笑道:「侯爺未盡全力,是我輸了。」鍾向義擺手道:「慚愧,慚愧,是我不如韋女俠。」說罷向侍從遞了個眼色,低著頭大步去了。

    侍從們推出黃梅和肉頭和尚,頓時如潮水般退下山去了,總數不下兩百人。韋素君到此時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臉色突然變成紫紅。顧楓暗忖道:「原來她贏得也不輕鬆。」

    楊秀救下黃梅和肉頭和尚,黃梅揉了揉手腕,氣的直跺腳,責怪韋素君道:「你明明打的過他,為何要手下留情?」韋素君笑道:「那你要我怎樣?一劍殺了他嗎?」黃梅道:「就算不殺他,也要給他點教訓,太欺負人了。」肉頭和尚摸摸腦門,伏地便拜韋素君。韋素君大驚,急忙閃避一旁。冷凝香道:「大和尚你這是做什麼?要折七妹陽壽嗎?起來,快起來!」肉頭和尚站起身來,笑道:「韋七俠是和尚救命恩人,這頭受得。和尚回去再念一百遍《金剛經》,求佛主保佑韋姑娘。」

    肉頭和尚請眾人到廟中一聚,黃梅心情不快,勸了半天才肯答應。眾人隨肉頭和尚來到福應寺。眾沙彌端上滿桌的大魚大肉、時新果菜。眾人正待入席,肉頭和尚忽道:「各位且慢,還有一位大俠沒到。」說完拍了拍手。只見陳南雁推著一輛輪椅進來,輪椅上坐著的人正是李少衝。黃梅道:「你說的大俠就是他呀?」肉頭和尚答道:「正是。為大俠者,不在於武功高低,殺人多寡,也不看他是否前呼後擁、威風八面,看的是他是否有顆嫉惡如仇、勇於擔當的心。李公子雖是一介書生,但他的所作所為卻稱得上一個『俠』字。和尚先敬你一大碗。」

    眾人見狀也紛紛敬酒,李少衝甚覺尷尬,忙道:「大師過獎了。在下只是盡了一個讀書人的本分而已。」肉頭和尚大笑道:「李公子,你就別客氣了,和尚一向看不上酸溜溜書生,不過你是例外!今後但有用得著和尚的地方儘管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顧楓道:「大和尚,你才喝了幾杯酒怎麼就醉啦!他習文,你學武,水火兩路,他怎麼會有求於你?」肉頭和尚雙眼圓瞪道:「李兄弟,你以後別讀書了,我教你一路拳法,不敢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八條大漢還不懼他。」

    顧楓道:「和尚又說笑,李兄都快二十了,老胳膊老腿的,要練到猴年馬月喲。」肉頭和尚嘿然冷笑:「說我醉了,我看是你醉了,你怎麼忘了『麻姑湯』啊,八十歲的老頭泡一泡,就跟十八歲似的!李兄弟若是泡上一泡,只怕要重新回到娘肚子裡去了,哈哈……」

    肉頭和尚醉心於房中術,為求房中稱雄,他遍訪名醫,製成「麻姑湯」。人在湯中浸泡後,充盈精力,生肌化瘀,強身健骨。顧楓有意成全李少衝,故意拿話激將肉頭和尚:「你那寶貝藥水花了多少心血才配齊,真捨得給李兄弟用?」肉頭和尚乜斜著眼,道:「小看人,和尚說一是一,什麼時候說話不算啦?來,來人。」喚過一個小沙彌來,吩咐道:「打開藥房,配藥!」沙彌見肉頭和尚滿嘴酒氣,知他已醉,便勸道:「師父,您醉了,等您酒醒再配吧。」話未落音,臉上就挨了一把掌。肉頭和尚罵道:「叫你配你就配,囉嗦做甚?」一句話沒說完,腿腳突然一軟就跌坐在地上,呼呼喘氣。沙彌們忙扶著他下去歇著了。

    李少衝看出一些端倪,暗問顧楓:「這藥看起來十分名貴,這樣佔他便宜,不是朋友所為。」顧楓道:「只是一些藥材,他積存許多,又捨不得用,時間長了都霉爛了,你這是幫他。」少衝便不多言。

    不多時藥水泡好,四個沙彌抬過來一隻大木桶,桶裡熱氣騰騰,藥香撲鼻。紫陽宮眾人見狀便起身迴避了。顧楓封了少衝幾處穴道,叮囑道:「會有些疼痛,你忍著點。」說罷幾個沙彌將李少衝抬起投進桶裡,雖然被顧楓點了麻穴,但入水的一霎那,李少衝仍覺渾身如萬根鋼針扎刺,痛苦不可名狀。眾沙彌搬起一個大木桶兜頭蓋下來,少衝只覺眼前一黑,頓時被水汽藥味嗆的昏死過去。

    不知幾時李少衝悠悠醒來,四下藥味已經散去,但覺得耳目清明,精力充溢,身上的傷痛蕩然無存,丹田處隱隱發熱,似有一顆丹丸在滾動。他慢慢地推開頭上的桶蓋,一道斜陽透窗照了進來,已是第二日的拂曉時分,廳中只有顧楓一人,見他醒來,拱手道賀道:「恭喜李兄大功告成。」

    李少衝甩了甩手臂,讚道:「果然是好藥,傷口一點也不疼了。」顧楓笑道:「不光如此,日後尋常小病再也不會麻煩李兄啦。」沙彌服侍李少衝換好衣裳,端來茶點。顧楓將一封書信交給少衝,道:「你到洪湖縣找我師兄穆英,他會給你覓一份差事,先安頓下來,再從長計議。一個月後,我當去洪湖探望。」少衝聽聞就要分別,一時有些依依難捨。

    肉頭和尚酒醒後果然後悔,但木已成舟,也無可奈何,只得隨水推一把,反送給李少衝若干銀兩盤纏。

    顧楓離開福應寺回到月來客棧,只見於化龍等候在廳中,猛然想起今日約好與羅婉秋同去君山的,心中頓生愧疚。便要店中小二去幫忙僱船,於化龍笑道:「於某已經備好座船,不勞少俠掛心。」顧楓暗喜,忙隨於化龍來到碼頭。

    夕陽下,湖面上停著一艘大船,上下三層,旗桿上掛著洪湖派的大旗。顧楓道:「在下並非掌門人,用這麼大的船太招搖了。」於化龍道:「顧少俠過謙了,少俠論武功論資歷都是洪湖派數一數二的人物,豈能沒有一艘像樣的座船?」顧楓點頭道:「難得羅幫主一片苦心。」

    二人正說時,羅婉秋一身輕羅紗裙迎出艙外,晚風吹拂衣袂飄飛,恍如仙子下凡一般。她拱手笑道:「顧大哥,小妹已恭候多時了。」與上次穿男裝不同,換上女裝的羅婉秋笑顏如花,溫婉可親,她的肌膚細白如雪,全無一點瑕疵,看她貌似柔弱,行為中卻暗蘊剛健。

    顧楓一時看得癡了,直到於化龍提醒他上船這才緩過神來。十幾步的舷梯,他竟一連三次抬頭偷看羅婉秋,最後一腳幾乎踏空摔倒。羅婉秋侯在舷梯口,笑問道:「聽說顧大哥與紫陽宮有些淵源?可是真的?」顧楓聽她提到「紫陽宮」,心裡有些自責,忙答道:「師祖與余真人有些交情,故此常有走動。」羅婉秋聞言大喜,道:「既是這樣,小妹有事相求。」顧楓笑道:「只要能幫上忙,定不推辭。」

    羅婉秋甜甜地一笑,說道:「這個忙,顧大哥一定幫的上。」頓了一下:「小妹想結識無影劍韋素君。」顧楓也來了興致,笑問道:「姑娘也想結識她?」羅婉秋驚道:「除我之外,還有別人求過顧大哥幫忙?」

    顧楓暗自佩服她心思敏捷,便將鍾向義與韋素君比劍一事大略說了一遍。羅婉秋道:「鍾向義號稱『江南第一劍』,我可比不了。我想結識她,是欽佩她的武功和她的俠義情懷,想和她說說話,沒有別的意思。」顧楓道:「那這個忙我幫了。」羅婉秋忽然又問:「若是我找她比劍,顧大哥還肯幫忙嗎?」顧楓搖了搖頭,羅婉秋道:「為何又不忙?」顧楓笑道:「要你涉險,我如何肯幫。」羅婉秋聞言不悅,冷哼一聲說道:「顧大哥是說我武功不如她。」顧楓道:「刀劍無眼,難免有誤傷的時候。」羅婉秋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轉憂為喜。

    時近黃昏,一抹斜陽慢慢墜入湖中,明月正從天邊升起,晚風徐徐吹來。羅婉秋深吸了一口氣,愜意地笑道:「常說:『瀟湘之美在洞庭』,此話真不假,這般景色,我先前只是在書上讀過,在夢中做過,到底不如親眼見到的真。記得《岳陽樓記》中有這麼幾句話『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蒼蒼』,我一直難解其中妙境,如今才恍然大悟。」顧楓笑道:「身臨其境,方知其言不虛。其實八百里洞庭最美還在君山,明日到島上,更有許多美景可賞玩。」

    羅婉秋喜道:「君山離這不過三四十里,咱們連夜趕去豈不正好?」顧楓笑道:「這幾日山上的訪客甚多,知客不免焦頭爛額,此時過去,只怕到下半夜也未必能安頓好。不如在這湖上歇一晚,賞賞月,喝喝酒,明早再走不遲。」羅婉秋含羞一笑,轉身進了船艙。顧楓看著她的背影又癡呆了起來。於化龍湊上來笑道:「婉秋姑娘做的一手好菜,顧少俠今晚有口福了。」趁著時候,於化龍下令揚帆南行,距離碼頭五六里處停住。顧楓暗讚於化龍老成謹慎。

    一炷香的工夫,侍從們開始往外端菜:一盤炒苦瓜,一盤涼拌黃瓜,一盤清蒸魚,一盤腐乳冬筍,一碗冰糖蓮子,一盤酸辣雞丁。羅婉秋垂著頭走到桌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這是我新學的湖湘菜,顧大哥嘗嘗看合不合口。」說完就眼巴巴地看著顧楓。

    顧楓心中不禁有些感動,其實他從羅婉秋那不自信的眼神就知道菜做的很失敗,特別是那道酸辣雞丁裡雞丁甚至還燒糊了。顧楓夾起一片黃瓜,放入嘴中輕輕地嚼著,忽問道:「菜裡是不是忘了放鹽?」羅婉秋大窘,忙撿了一片放進嘴裡,抿嘴笑道:「想不到堂堂的大俠也會騙人。」顧楓哈哈一笑,輕輕地化解了一場尷尬。

    此時,湖面風起,漸漸涼起來。羅婉秋讓人將自己從晉州帶來的汾酒拿來。封泥開啟處,酒香撲面而來。顧楓嗅了一嗅,便知是窖藏了十年的老酒,不禁感慨道:「如此夜色,有美酒佳人相伴,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抓起罈子就灌一大口,放聲大笑道:「好酒,真是世上罕有的好酒!」

    話音未落,湖面上一人叫道:「兀那小朋友,好酒給老酒鬼留兩口。」聲音洪亮如鐘,中氣十足。顧楓尋聲望去,但見湖面上薄霧裊裊,並不見人影。羅婉秋冷笑道:「想喝美酒,就出來相見。」說罷就將一罈美酒丟入湖中,顧楓莞爾一笑暗讚道果然機靈。一個白髮老丐腳踏一塊木板突然鬼魅般地出現船下,伸手接住酒罈子,撕開泥封,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連聲叫:「好酒!好酒!」

    顧楓看他頭大如斗,面紅如朱,手拄黑鐵杖,鬚髮似染雪,週身上下掛了大大小小幾十個酒葫蘆的乞丐,頓時想起一個人來,小心地問道:「前輩可是『千杯不醉萬壇樂』人稱『南極仙翁』的南宮極樂前輩?」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名號太長太拗口,不如叫老酒鬼痛快。」顧楓大喜道:「果然是前輩,請受晚輩一拜。」倒身要拜,南宮極樂長笑一聲,道:「小朋友不必多禮。」說時,身如大鵬展翅,騰空而起,轉眼便到了船上。顧楓但覺一股大力由下而上將自己托住,想拜也拜不下去,心下暗驚道:「此人名列十絕,輕功號稱天下第一,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南宮極樂笑道:「我雖是長輩,但今晚卻有求於你,拜不得,拜不得啊。」羅婉秋道:「前輩是酒中神仙,這酒能得如此歸宿也不枉跟我來江南一趟。」南宮極樂笑道:「女娃娃這話我愛聽,不過咱醜話說前頭,我一個窮叫花子,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喝你的酒,只怕是白喝。」

    羅婉秋笑道:「前輩說身無分文,我信,不過咱們也不是那一身銅臭的生意人。」南宮極樂咂咂嘴道:「女娃娃這話裡有古怪,看來這酒是喝不成了。」搖了搖頭作勢要走,顧楓忙賠笑道:「小妹是與前輩開玩笑的,前輩儘管品嚐,喝不完再將葫蘆灌滿。」

    南宮極樂嘿嘿笑道:「還是男娃娃懂事。」壓低聲音對顧楓說道:「這丫頭長的雖俊,心眼卻多,你可要多留神,不然有你苦頭吃。」顧楓笑道:「前輩誤會了,她是我表妹。」南宮極樂聞言一驚,看了看羅婉秋又回頭瞧了瞧顧楓,嘿然一笑,道:「不要唬我,你倆天生夫妻相,親上加親,旺夫旺婦。」羅婉秋聞言,臉一紅,嗔怒道:「一把鬍子了,盡胡言亂語。」袖子一甩,自回艙中。

    南宮哈哈大笑,道:「老酒鬼就是不討女人喜歡,女娃娃,你莫不服氣,他日洞房花燭之時,便知老叫化有先見之明。」抱了一罈酒在懷,縱身一躍,輕輕穩穩落在木板上,腳尖踩水,木板無帆自動,離弦的箭一般向君山方向而去。顧楓由衷而贊,南宮極樂心中大喜,大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件東西便抵做酒錢吧。」隨手拋過來一件物什,顧楓接過一看,是一個卷軸,封套上題著「幽冥箋」三字。顧楓大驚,深知此物乃是一件武林重寶,惶恐之下竟雙手發抖,顫聲道:「前輩,晚輩萬萬擔當不起。」

    湖面上水月迷濛,哪裡還有人影?

    顧楓捧著「幽冥箋」,呆立船頭,猶如夢中一般。羅婉秋疾步走了過來,拿過「幽冥箋」端詳了一番,譏諷道:「顧大俠用一罈酒換來如此寶物,真可喜可賀啊。」顧楓聽出她言語中的譏諷之意,笑道:「這哪是什麼寶物,分明是一塊燙手的紅炭。」

    羅婉秋笑道:「顧大哥既然嫌燙手,送給小妹如何?」顧楓道:「用你的酒換的,自然歸你。」說罷雙手捧著卷軸送到羅婉秋面前。羅婉秋的雙眸中半是驚訝半是感動,她默默地接過卷軸,忽然默然失神,乾笑了一聲,說道:「我又不會武功,要它作甚?跟你說笑呢。」說完就還回了卷軸。

    君山在岳陽城西南三十里處,有四台、五井、三十六亭、七十二峰,峰巒競秀,古木參天,茂林修竹,溪流潺潺。詩仙李白有名句:「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劉禹錫的一句「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更使君山名聲大噪。

    顧楓與羅婉秋恰在正午時分趕到君山洞庭水寨,巡遊的小艇如眾星捧月般簇擁過來,一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幾十個大漢齊聲大喊:「洪湖派顧大俠駕到!」一時好不熱鬧。碼頭上聚集了數百人,眾人見如此排場,莫不對顧楓高看一眼。顧楓心知這都是羅芊芊的安排,一時頗為不安。

    人群裡有兩個白衣道士見顧楓如此排場,都不以為然,一個冷哼道:「他也太猖狂了,這排場比咱掌門都大,他還真當自己是掌門了。」另一個陰陽怪氣道:「他豈能和掌門相提並論,不過是藉著旁門左道,自抬身價罷了。」

    二人正說的高興,忽聽一個女子呵斥道:「他是你們長輩,蘇掌門見了尚且禮讓三分,你們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二人聞言大怒:「姑娘何人?洪湖派的家事用得著你來管?」女子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紫陽宮楊秀。」二人一聽「紫陽宮」三個字,頓覺氣短,訕訕去了。

    羅婉秋身穿一襲粉底白紗裙,頭戴圓頂翹簷的紫色的小紗帽,依偎在顧楓身邊,撲閃著晶亮的雙眸含笑向碼頭上看熱鬧的閒漢招手致意,惹得那一干閒漢雷鳴般的招呼聲此起彼伏。楊秀本是來迎接顧楓的,此時卻連句話也說不上,她又自愛身份,不肯高聲呼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顧楓和羅婉秋漸行漸遠,心裡一委屈,眼圈就紅了,淚水不爭氣地撲撲往下落。

    黃梅踮起腳跟突然撲到她的身後,在她耳邊呀地叫了一聲。楊秀無心跟她嬉鬧,撥開她的手,沒好氣地問:「你來幹什麼?」黃梅嘖嘖嘴道:「小眼淚汪汪的,怎麼,情哥哥沒搭理你啊?這個顧楓太不像話了,我們秀姐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了,他竟擁香偎玉飄然而去。真是落花有意戀流水,而流水無心自流去啊。」楊秀嬌「撲哧」一笑,自嘲道:「唉,他是朋友太多,一時……沒看見我罷了。」

    黃梅笑道:「虧你還為他辯解,他的心早讓別人勾走啦!」楊秀急辯道:「你……我……他的心在哪管我的事?」話一說完頓覺上了黃梅的當,情急之下臉憋得通紅。黃梅咯咯笑道:「我的傻姐姐,我逗你玩呢。」楊秀道:「我都讓你氣糊塗了。我問你,你不陪師父,來這裡做什麼?」黃梅道:「師父要我來請他呀。」

    楊秀急切地問:「請他做什麼?」黃梅詭秘一笑:「你猜,與你相關。」楊秀紅著臉道:「跟我有什麼干係?」黃梅抱著楊秀的肩頭,貼在耳邊輕聲說:「你真不知道嗎?師父和大姐要給你說親呢。」

    顧楓暗中使了些銀子,從知客那討了一處名叫杏園的好居所,此處背山面湖,三進院落,大小房間二十餘處。因僕傭都是男子,顧楓正要央知客去雇兩個女傭來,羅婉秋卻提出要走,顧楓驚問其故。羅婉秋道:「你江湖上朋友多,應酬也多,來來往往的,我住這終究不大方便。」顧楓笑道:「你我是兄妹,有何不方便的?你住內院,我住外院,於公住中間,但凡有不速之客,於公可一概擋回。」羅婉秋聞言抿嘴而笑,於化龍也勸道道:「少俠這麼安排極為妥當,姑娘就安心住下吧。」羅婉秋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於公您記好了,『但凡有不速之客,皆一概擋回』。」說罷掩嘴而笑去了內堂。

    一切安置停當,顧楓忽覺精神不濟,正待小憩片刻,門子來報有客求見,顧楓擺了擺手道:「就說我不在。」話剛出口,院中一人朗聲笑道:「師兄如今發達啦,就忘了同門之誼嗎?」顧楓聞聲,忙起身迎出。院中來了三個白衣道士,都是顧楓的同門師兄弟,為首一人三十出頭,姓康名青山,左首一人二十五六,姓劉名青烈,右首是一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少年,姓阮名清秀,是洪湖派青(清)字輩中年齡最小的。顧楓一躬到底道:「不知三位師兄駕到,失迎,失禮。」康青山道:「師兄朋友多,應酬也多,不比我們這些閒人,方才在碼頭看見師兄,本想招呼一聲,人多,硬是擠不上去。」

    顧楓朗聲一笑,問道:「清河師兄如今也到君山了吧?」劉青烈答道:「到啦!今早掌門師兄還問師兄到了沒有,說等你來了一定要過來找你敘敘舊。不巧他前腳被洪寨主請去,你後腳就到啦。」

    說到洪湖派掌門蘇清河,顧楓心裡倒是別有一番滋味。洪湖派立派數百年,派中枝系龐雜,以長江為界分為南三族北五家,江北五家分別為江陵劉家,襄陽阮家,洪湖穆家,均州賀家和常山佟家,其中常山佟家名家輩出,長期執洪湖派牛耳。不過二十三年前佟家突遭大劫,門中精銳損失殆盡,均州賀家趁機取而代之,由賀家家長賀通海出任掌門,賀通海繼位後,並未將洪湖派祖庭由常山鎮遷至均州,而是選擇了洪湖岸邊的小平山作為新祖庭。

    為了消弭洪湖派內部的派系紛爭,賀通海創設「議事盟」,將派中大事交由各家家長共同裁決,又邀請各家名宿至小平山,組建「研劍盟」,合眾人之力收集、整理、鑽研洪湖派武功典籍,重振洪湖派在江湖上的聲勢。此後他又提議各家挑選資質優良的少年才俊送入「研劍盟」,由名家高手親自傳授武功。顧楓和蘇清河當日都被選入「研劍盟」受教,顧楓原名顧青陽,與蘇清河同為青(清)字師兄弟。賀通海做了十年掌門後,便帶著顧楓雲遊四海去了。

    賀通海走後,各家公推其長子賀復主為掌門,賀復主做了五年掌門也飄然離去,襄陽阮家家長阮陽被公推為掌門,只過了一年,阮陽便一病不起,臨終時將掌門之位傳給蘇清河。正因蘇清河的掌門之位並非各家公選,各家頗有些怨言。

    蘇清河為平息非議,先將阮陽愛子阮清秀送入「研劍盟」,借此與襄陽阮家結盟,又提拔江陵劉家劉青烈、劉青發兄弟擔當重任,再請均州賀家親傳弟子康青山上山執掌財務,最後把與洪湖穆家有親緣關係的榮清泉接入小平山執掌庶務,加上他自曾是常山佟家弟子,洪湖派江北五家一時都服。

    為了收服江南三族人心,蘇清河借衡陽譚家族長譚允在川東被竹幫暗殺入題,於繼任掌門後的第二年發下門帖,盡起洪湖派精銳,大張復仇旗幟浩浩蕩蕩殺奔川東。事關洪湖派顏面,各家雖心裡極不情願,卻無人敢反對。蘇清河行前又逼各家家長在譚允靈位前發下重誓,不成功誓不還山。平日裡各家你爭我奪,各懷心思,大敵當前,也只能齊心協力。對那些貪生怕死之人,蘇清河不問親疏執法極嚴,上上下下既怕又服。

    川東竹幫雖是大幫,但人心不齊,眼見洪湖派浩浩蕩蕩殺來,竟避不敢戰,蘇清河各個擊破,不過兩個月即將殺害譚允的兇手拿獲,在竹幫總壇開膛破肚,報了仇,揚了威。經此一役,洪湖派聲威大長,長江沿岸大小幫派紛紛來賀。此時除了江北五家真心擁護蘇清河為掌門,江南的衡陽譚家,郴州李家對蘇清河的掌門之位也再無異議。

    這些往事顧楓耳聞能詳,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清河師兄長我六歲,應當是我去見他才是。這幾年洪湖派在江湖上聲勢日隆,清河師兄功不可沒。算起來我與他有十三年沒見了。當年,他住後院東樓,我住西樓,中間是一個小花園,每天早上,督導的師父都要罵我們:『蘇清河都出一頭汗了,你們這些小懶蟲,屁股曬太陽了還不起來。』唉,東樓、西樓現在還在嗎?」

    康青山道:「在,在!你隨師祖走後,那裡一直沒人住,前年小平山大興土木,舊房子差不多都拆了,只留下這兩座小樓沒動,掌門師兄說你是個念舊的人,新房子你不一定喜歡。」

    顧楓聽了,不覺眼圈有些發紅。劉青烈趁機勸道:「師兄在外漂泊了這麼多年,還是回來吧,如今咱們洪湖派人心齊、事業旺。再有個十年八年,就是八大門派咱也不放在眼裡。」顧楓歎息一聲道:「洪湖弟子十萬,掌門師兄能將人心聚到一處,不知費了多少心血。」他話鋒一轉,問道:「我前些日子聽說潭州金師叔出事了?」

    劉青烈聞言憤然道:「師兄不要聽那些胡言亂語!金師叔不知聽了什麼人的蠱惑,竟迷信採陰補陽之術,禍害了數百良家女子,惹得潭州民怨沸騰,當地官府怕他不敢管。哼,一百七十八名百姓聯名告到小平山。掌門師兄慮及他是長輩,便邀集各家家長商議,大家都覺得若不執行家法,洪湖派數百年基業只怕就要斷送,掌門師兄迫不得已才動用了家法。」

    阮清秀道:「掌門師兄是殺了不少人,可顧師兄您也知道,金家在潭州經營上百年,根深葉茂,勢力極大,掌門師兄不下重手,如何能成事?那些漏網之人,心中銜恨,處處詆毀掌門師兄。哼,這些話可不能信呀?」

    顧楓見他說話時翹起蘭花指,形容姿態頗有些女子氣,心中有些忍俊不禁。其實,潭州金家滅門血案顧楓早已私下查過,金同茂密信採陰補陽之術,殘害少女不下千人,為抗拒蘇清河執行家法,他不惜勾結官府要血洗小平山,蘇清河先發制人,夜襲金府,將金同茂家小弟子三百餘口全部誅殺。顧楓見劉青烈等人極力為蘇清河辯護,心知他多半也參與了此事。於是他岔開話題,笑問道:「去年我在鄂州遇到穆師兄那邊的肖天海,他說小平山如今大興土木,宮觀營造的雄偉壯觀,好不氣派。聽說這都是康師兄的功勞啊。」阮清秀笑道:「可不是嘛。顧師兄你猜猜康師兄現在手上的客棧、商舖、田莊、山林加起來價值幾何?」

    顧楓沉吟片刻,叉開五指道:「五十萬?」阮清秀搖了搖頭,顧楓又猜:「八十萬?」阮清秀還是搖頭,顧楓驚道:「難道有一百萬?」阮清秀哈哈大笑道:「整整一百八十萬!這還不算各家自己的。要是都加起來只怕三百萬都不止呢。」顧楓驚歎道:「當真是富可敵國!康師兄,小弟日後若是缺錢一定要周濟則個。」康青山笑道:「何必要等以後呢?難道咱們人微言輕請不動師兄嗎?」顧楓道:「清河師兄做掌門,乃洪湖之幸,我自幼跟師祖在外面閒逛慣了,回山去只怕一天也待不住,還是一個人逍遙自在。請轉告掌門師兄:無論顧楓身在何處,絕不敢忘本。」

    康青山笑對阮清秀、劉青烈道:「看來今天咱們是白費一番口舌了,事情辦不成,也不好意思回去,就在這蹭頓飯吧。」顧楓大喜,忙讓人準備酒宴,四人對應至黃昏才散。

    散席之後,顧楓心中忽然莫名愁悶,便信步走到院中透氣。忽聽院外山坡上傳來一陣琴聲,如雨打芭蕉,聲聲愁悶。顧楓心中苦笑道:「看來天下苦悶的人並不止我一個。」循著琴聲走去,半山腰上一座小亭翼然若飛,亭中一個青衣女子正面對著青山白水忘神撫琴。雖然她背對著顧楓,顧楓還是一眼就認出是羅婉秋。心裡微微一歎:「這半天冷落了她。」於是輕步走了過去,離亭還有十餘步,羅婉秋忽然按住琴弦,笑道:「聽琴不語真君子,顧大哥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喲。」

    顧楓笑道:「你我之間,不知是誰先說的話。」羅婉秋道:「顧大哥嘴上沒說,心裡已經說了。」顧楓微微一歎,苦笑道:「一直都在做夢,忽然被驚醒了,心裡有些不痛快罷了。」羅婉秋笑道:「既知是夢,早醒勝過晚醒。顧大哥你說呢?」顧楓默然點頭,笑道:「你說的不錯,現在醒來也好……」羅婉秋撇了撇嘴,笑道:「你這話有些言不由衷。罷了,你原說到了君山要陪我看風景的,朗吟亭離此不遠,風景絕佳,陪我去走走如何?」

    顧楓把萬千煩惱往外一拋,道聲:「好主意!」伴著羅婉秋往山上走來,

    二人尋路而上,山道兩邊茂林修竹,蟲鳴鳥唱,清幽靜雅,朗吟亭建在山頂面湖的一塊突起的巨石上,亭子不大,建築的也頗為粗糙,但面對萬頃洞庭水,耳邊曉風過林、漁歌唱晚,便是俗人也要禁不住要朗文吟詩了。羅婉秋道:「真可惜了島上那些江湖莽漢,這等好去處竟是門庭冷落車馬稀。」顧楓道:「好在還有你我這對文人雅士。」二人對視一笑。羅婉秋眼中忽然閃出一絲慌亂,忙側過臉去。夕陽映照下,她顯得格外嬌美動人,顧楓情不能禁,心慌意亂地抓住了她的手。羅婉秋輕輕地掙了一下,沒有掙脫,又掙了一下,顧楓趕忙丟開了手。

    羅婉秋側過臉,走到亭子的另一邊憑欄遠眺。顧楓有些後悔,暗責:「我這是怎麼了,怎可這樣對她呢。」於是他走到羅婉秋的身後,囁嚅道:「我,可能酒喝多了……」一句話沒有說完,羅婉秋突然轉身撲在了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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