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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章 似相識 文 / 樓枯

    顧楓聞言,不覺仰天一陣大笑,道:「在下行走江湖,遇到蠻橫不講理的人多了,似你這樣的倒是少見,一言不和,便要取人性命,便是天王老子殺人也要個理由吧?」老者冷冷道:「你武功不如老夫便是理由!」顧楓沉聲道:「顧某行走江湖還沒向誰低過頭。不過就是一死,你放馬過來便是!」老者微微一笑,驀然躍起一丈多高,輕輕地落在顧楓對面。

    眾人眼見兩人要以死相搏,頓時一哄而散。那高個漢子此時緩過勁來,眼看老者就在眼前,撿起一塊石頭,怒吼一聲,朝老者撲去。顧楓喝聲:「站住!」閃身來攔,已經來不及,但聽「突」地一聲響,漢子肩頭血箭爆射,他身形一滯,跪倒在地,頓時如殺豬般嚎叫起來。顧楓抄手接住暗器,但覺力道甚大,手心火辣辣地痛,捏起來一看,竟是一枚血乎乎的石子。[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此時一輪殘陽掛在江上,血一般的紅。

    顧楓暗歎道:「難道此處竟是我葬身之地嗎?難道我就要死在這個不相干的人手上?」他定了一定神,拱手問道:「閣下身懷絕技,求教姓名?」老者冷笑道:「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套近乎,已經晚啦!」顧楓笑道:「顧某行走江湖,早已將生死看淡,你既然不說,我也不求你。請吧。」當下氣定神閒,靜如松岳,只等老者出手。

    老者直勾勾地盯著顧楓,滿臉殺機,卻遲遲沒有動手。忽然,船艙中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好啦,於公,顧公子是本座的好朋友,玩笑不要開過頭了。」隨聲款款從船艙裡走出來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女子,明眸皓齒,媚眼生輝。

    她,就是是飛魚幫幫主羅芊芊。飛魚幫創設百餘年,以拐賣人口,走私私鹽為生,傳到今天已經二十代。羅芊芊是通過打英雄擂取代前幫主曹洪的,僅僅兩年時間她已將幫中元宿收拾的服服帖帖。顧楓與她一見投緣,互相引為知己。

    羅芊芊命人放下跳板,走到顧楓身邊,笑道:「於公聽說顧大俠的名聲,想要會會你。怎麼生姐姐的氣啦?姐姐給你陪個不是。」老者哈哈一笑道:「人說洪湖顧楓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於化龍失禮了。」顧楓暗自吃驚,於化龍號稱鐵劍仙,是名震江湖的於家劍嫡傳弟子,名聲雖不大,但論武功修為,實在可疑稱得上一等一的高手。顧楓暗自慶幸:今日若真與他動手,只怕是早橫屍荒野了。

    羅芊芊笑顏花開,挽住顧楓手臂,低聲說道:「到船上來,姐有話跟你說。」顧楓低聲問:「他憑什麼甘心為你賣命。」羅芊芊媚眼流波,附耳說道:「他是個色鬼。」顧楓知她不肯說,便一笑了之。那船外表看著粗陋,艙內佈置卻甚是精緻。顧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艘船本來就不是渡船,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扮成渡船的樣子。剛才那兩個漢子倒是魯莽了些。

    羅芊芊看破他的心思,笑道:「知道你是菩薩心腸,我已讓人給他們治傷啦,每人再賠他五百兩銀子,顧大俠看怎樣?」顧楓道:「這才是大幫主的風範。」正說話時,於化龍掀開簾子回道:「婉秋姑娘已經過了十字坡。」羅芊芊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將那兩個人打發走,把血跡洗乾淨,我這個妹子見不得半點血。」於化龍應諾而出。顧楓聞言起身便走,羅芊芊一把拉住他,道:「你不必迴避,見見她也好。」

    大江上,紅日西墜,輕風徐來。顧楓站在船頭往岸上看,只見七八條勁裝大漢護送著一頂輕紗小轎由土山方向緩緩而來。羅芊芊道:「我這位表妹,出生富貴人家,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大,不好侍候。小時候也學過幾招劍法,聽說君山英雄大會熱鬧,就吵著要來。我怕她是個累贅,本不想答應,誰知她竟不聲不響地自己來了。」顧楓笑道:「你貴為一幫之主,一個人還照顧不來嗎?」

    羅芊芊歎道:「這兩年我搶了洪天的一些生意,怕他在君山尋我的晦氣,萬一婉秋有個閃失,你讓我如何向她父母交待?姐托你帶她上島去,你不會介意吧?」顧楓聽到要和一個陌生女子同行,不覺面露難色。羅芊芊咯咯笑道:「你不必急著答應,待會見了她,合了眼,你再答應不遲。」

    輕紗小轎停在碼頭上,竹簾啟處,走出一個十五六歲身著男裝的少女。於化龍早已等候在碼頭上,那少女一下轎,便護著她上了座船。船上眾人個個神色凝重,屏氣凝神,一副如臨深淵的樣子。少女見到羅芊芊,撩衣跪拜:「姐姐一向可好?」顧楓仔細打量這少女:目含流波,膚如凝脂,嬌如新開之花。身著男裝,更添了一分瀟灑飄逸。

    「妹妹又長高了,姐姐快認不出來了。」羅芊芊趕忙扶起少女,「來,我給你引薦一位江湖上的大英雄:『仁義劍』顧楓,顧大俠。」

    羅婉秋抱拳說道:「姐姐的朋友,便是婉秋的兄長,請顧大哥多多關照。」顧楓聽她叫自己顧大哥,心中更多一層好感。羅芊芊拉過羅婉秋的手,有意無意地顧楓身邊推了推:「你顧大哥江湖閱歷豐厚,你要多向他請教。」羅婉秋含笑點了點頭。羅芊芊暗暗碰了碰顧楓:「我這個妹子不討人煩吧?我可就把她交給你啦。」顧楓聞言無言以復。

    是夜,青天如洗,一輪明月掛天邊。三人在船頭對坐飲酒,說些江湖上的奇聞逸事。說到一個月後的君山英雄大會,羅芊芊笑問顧楓:「你一向不喜歡熱鬧,為何這次來的這樣早?」顧楓答道:「蒙古大汗要率大軍南下攻打四川,再順江而下滅我大宋。我提早過來就是知會荊湖各路府州軍縣,要他們有所預備。」羅芊芊顯得十分驚訝,暗問顧楓:「你在官府有很多朋友嗎?幫姐牽個線。」顧楓笑著搖了搖頭。

    羅婉秋道:「我聽說蒙古鐵騎縱橫萬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強如金、夏也不免滅國。顧大哥以為宋軍真能扛得住蒙古百萬大軍?我看這趙家江山,怕真要改名換姓了。」羅芊芊聞言連咳兩聲,羅婉秋卻沒聽見。顧楓笑道:「妹妹是北國人,說出這話也不奇怪。其實這江山趙家坐也好,李家坐也罷,只要善待百姓,都無所謂。不過蒙古人終究是異族,冥頑不化,又黷武好殺,只怕他們不知體恤百姓。」

    羅婉秋冷笑道:「顧大哥生在江南,自是對蒙古人心存偏見。他們文明教養或許不及江南,可是他們胸襟開闊,視野廣大,他們若是坐了江山也未必不能重建漢唐盛世。」顧楓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又豈能真心善待江南百姓?」

    羅芊芊見二人語生齷齪,忙打圓場道:「你我不過是江湖兒女,管他什麼軍國大事?李太白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來來來,咱們痛飲美酒,一醉方休。」顧楓與羅婉秋對視一眼,羅婉秋端起酒杯道:「我不太會說話,言語有不妥冒犯處,請顧大哥不要計較。這杯酒,我敬顧大哥。」說罷一飲而盡,顧楓也一飲而盡。三人飲酒至深夜,盡歡而散。

    二日,船到岳陽,羅芊芊因幫中有事攜羅婉秋先回飛魚幫總舵,行前與顧楓約定相會時日。顧楓獨自進城,入住月來客棧,昏睡一日。黃昏時,下樓喝茶,廳堂中早坐滿了各地客人,說些逸聞趣事,甚是熱鬧。五六個小廝穿梭往來,吆喝聲此起彼伏。顧楓撿了一個僻靜角落,要了一壺君山銀針,自斟自飲,消磨時光。

    約掌燈時分,幾個丐幫弟子奉丐幫岳陽分舵當家長老趙廣之命來請顧楓赴宴,顧楓與趙廣曾有八拜之交,當下欣然前往。觥籌交錯,顧楓有些醉意,趙廣便親自送他回月來客棧。

    月來客棧門前,幾個夥計正在毆打一個乞丐,拳打腳踢,好不高興。顧楓扶牆問趙廣:「什麼人這樣大膽,竟當著你老兄的面欺負丐幫兄弟?」趙廣聞言頓時黑下臉來,他咳嗽了一聲,眾夥計慌忙閃到一邊。趙廣將那個乞丐打量了一番,冷哼了一聲,笑道:「這是個外地來的『游嘴』。雖是乞丐,卻不是咱們丐幫的。不然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

    顧楓點點頭,拍了拍趙廣的肩,說道:「你若不管,這人非得讓他們打死。人有好生之德,你老兄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趙廣歎了一聲道:「『仁義劍』果然仁義,他這條命算你救的。」說罷,輕咳了一聲,問那店主:「他燒了你家房子,還是睡了你婆娘?下手這麼重,要人命嗎?」店主知道自己惹不起丐幫,於是賠笑道:「我這不是也沒辦法嗎?小本生意,那經得起他天天來白吃白喝。」趙廣笑道:「你不要跟我胡扯,就他這副倒霉像,還敢吃霸王餐?天下窮人是一家,這人我收了,給個面子吧。」

    店主滿臉堆笑道:「趙爺肯收他,那是他的造化。小弟送他三桌磕頭酒。」說罷忙招呼夥計救人。趙廣也不客氣,拱手叫了聲「多謝」,回頭問顧楓道:「如此處置,顧大俠看如何?」顧楓嘿嘿一笑,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二日一早,顧楓正在廳堂用飯,一個乞丐低頭往裡闖,小二大怒,揮拳便打,那乞丐衝著顧楓叫道:「顧兄救我!」顧楓聽他聲音有些耳熟,便示意小二住手,仔細打量那乞丐一番,疑惑地問:「我認識你嗎?」乞丐聞言忙從口袋中取出幾封書信捧過頭頂,顧楓見那書信劈手奪了過來,恨恨地說道:「原來是你!」

    那乞丐正是他在江北的茅屋中遇到的窮書生,自己一時不備被他偷去了馬匹和行囊。正苦尋他不著,他竟自己找上門來了。當下冷笑道:「你找我何事?莫非是還我馬來了?」書生滿臉慚色道:「馬匹和行李都讓在下弄丟了,我是來賠罪的。」顧楓冷哼了一聲,書生黯然失神道:「我也不敢奢求顧兄寬宥,馬匹和行李,我……以後一定還上。」

    顧楓揮揮手,不耐煩地說道:「罷了,一匹馬能值幾個錢?就當奉送給大人了。只望大人陞官發財之餘,順便為百姓做幾件好事!」言罷揚長而去。

    被這個書生一鬧,顧楓心情很是不快,正低頭疾走,冷不妨撞上一個肥大的和尚。顧楓大驚,正要致歉,那和尚卻嘿嘿笑了起來。

    「肉頭和尚!」顧楓指著和尚鼻子哈哈大笑,那和尚一隻肥掌拍在顧楓肩上,大喝道:「老子正要找你,你倒自己撞上門來了!」

    顧楓搖了搖頭,指著和尚的鼻子道:「你這佛門敗類,經不念,戒不持,如今又笑的這般淫邪,是不是連淫戒也破了?」

    肉頭和尚聞言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嘿嘿笑道:「都說顧楓是個機靈人,還真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不錯,我是看上了一位姑娘,要請你牽線搭橋。」

    「哦,」顧楓聞言來了興致,「什麼樣的天仙美人能迷住大和尚?」

    「紫陽宮韋素君!」肉頭和尚一本正經地說道,「自從老子見了她一面,這心裡就再也放不下啦。顧兄,顧大俠,看在咱們多年情份上,務必要幫襯此事,和尚在這裡給你作揖啦。」肉頭和尚說完,連連作揖。

    顧楓冷哼一聲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少做白日夢。」肉頭和尚聞言不悅道:「顧楓,老子沒得罪你,何必出口傷人?哼,你不信,老子偏讓你看看,咱這癩蛤蟆是怎麼吃到白天鵝的。」顧楓道:「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拱手作別,閃身就要走。肉頭和尚忙賠上一副笑臉,攔在顧楓身前,連連打躬道:「好兄弟,好兄弟,哥哥錯了,哥哥給你道歉,幫哥哥這一把。」

    顧楓道:「要我幫忙也可以,你老實說,究竟是誰在打韋姑娘的主意?」肉頭和尚摸了摸油乎乎的大腦袋,一咬牙,一跺腳:「慶陽侯鍾向義。」顧楓驚問道:「是拭劍堂的鍾向義!」肉頭和尚點點頭。

    「和尚幾時也結交起皇族親貴來了?拭劍堂的這幫公子爺個個自命不凡,眼高於頂,他們如何肯自降身份去結交紫陽宮?我看他們必是另有企圖?恕我直言,你還是少摻和為妙。」

    肉頭和尚道:「老兄誤會了,鍾向義雖是親貴,卻非紈褲子弟,他師承金百川,人品劍法俱是一流。他聽聞『無影劍』韋素君近年風頭很勁,便有意來會會她,切磋武功嘛。唉,此人曾有恩於我,和尚欠他一份人情。」

    肉頭和尚六根不淨,常做些偷香竊玉的勾當,他眼界又高,尋常人家的女兒他看不上眼,偷的儘是高門貴族家的女子,也難免落在拭劍堂的手裡,說鍾向義曾有恩於他,顧楓相信。但讓他下決心幫這個忙,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君山英雄大會恰逢十年一度的小論劍,屆時天下英雄畢集君山決出十名武功最高的人,稱為「十傑」,「十傑」名聲雖不如華山論劍推選的「十絕」名頭大,但卻更為習武之人推崇,原因很簡單,華山「十絕」是對功成名就者的追認,而「十傑」卻是十年苦修一夜成名的階梯。習武之人能名列「十傑」,恰如讀書之人高中三甲,都是終身的榮耀。

    顧楓心裡清楚當今武林有實力爭奪「十傑」的就是那麼幾個人,「無影劍」韋素君和慶陽侯鍾向義都有實力問鼎,促成他們兩個在自己面前比試一場,探一探彼此的虛實,自己又何樂不為?

    肉頭和尚見顧楓久久不語,心裡甚為著急,又催促道:「顧兄你不會見死不救吧。」顧楓微微一歎,說道:「若只是比武切磋,這個忙倒是可以幫,不過一則韋素君行蹤不定,二來此人心高氣傲,憑我與她的一點交情,只怕愛莫能助。」肉頭和尚見他鬆了口,拍著胸脯道:「老兄放心,她正趕來岳陽,明日就可到達。紫陽宮號稱四大清門,一向以武林正統自居。只要是事關俠義,諒她也不能推辭。」顧楓冷笑道:「和尚是不是已經有了計策?」肉頭和尚詭秘地一笑,壓低嗓音道:「我已探知韋素君師姐冷凝香,師妹黃梅、陳南雁就住在城南客棧。只要老兄能說動她們三人明晚去州衙大牢救一個人,其餘的事情全在和尚身上。」

    顧楓微微歎息一聲道:「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若再不幫忙,倒顯得我不仗義了。不過,非是我背後詆毀鍾相義,此人鷹眼狼心、反覆無常,你還是少跟他來往。」肉頭和尚默默點點頭。

    二日一早,顧楓去城南客棧拜望冷凝香三人。三人正說些閒話,小二忽來報道:「門外有一個和尚求見紫陽宮三位女俠。」冷凝香疑惑地問:「什麼樣的和尚?」小二回道:「是一個又肥又胖的和尚。」冷凝香正低頭猜想是誰,顧楓笑道:「師姐怎麼忘了,岳陽城裡的肉頭和尚呀?」冷凝香笑道:「我怎麼把他忘了,快請。」黃梅笑問道:「什麼人名字起得這麼古怪,他不是肉頭,難道還是鋼頭、銅頭不成。」正說著,卻見一個肥矮的身軀頂著一個碩大的肉腦袋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黃梅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冷凝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黃梅自知失態,忙用手掩嘴,笑聲卻從指尖跑了出來。

    肉頭和尚摸了摸腦袋,爽朗地一笑,甕聲甕氣說道:「黃女俠是笑我挺小個身軀頂著挺大個腦袋吧。」黃梅望著他那又大又圓,紅彤彤,肉滾滾的腦殼,不禁問:「你這樣天天頂著累不累」冷凝香忙出聲喝止。肉頭和尚哈哈一笑道:「黃女俠是個爽快人,說實話,我也覺得累,可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拿下來拎著走吧?」黃梅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對肉頭和尚不禁生出幾分好感。

    肉頭和尚望見顧楓,佯驚道:「原來顧兄也在這裡,來了岳陽為何不來看看老哥哥呀?」顧楓笑道:「前些日子聽說你在南海燒了幽冥教一百條大船,我想他們豈肯放過你?這會兒你必跑路在外,哪知你還真在岳陽,你就不怕幽冥教尋你的晦氣?」肉頭和尚笑道:「若是放在幾年前,借我幾個膽子也不敢回來,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啦,幽冥鬼子自己鬧內訌,打得不可開交,哪有閒心來找我的晦氣?」

    黃梅插嘴問道:「幽冥教又出內訌了嗎?這回誰打誰呀?」肉頭和尚笑答道:「他們教主重病不起,眼見就要歸西,各方都在那憋勁呢。」黃梅默默地點點頭,對江湖上談之色變的幽冥教,黃梅卻絲毫不敢興趣,她心裡清楚幽冥教雖然強大,卻並不可怕,他們偏居西川,自成一系,與中原武林並無多少瓜葛。所謂幽冥教威脅中原武林的言論,在黃梅看來是別有用心之人為達到他們內心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編造的謊言。而相信和傳播這種謊言的人,或是心懷叵測或是愚昧無知。

    陳南雁沉吟道:「幽冥教一向在川西活動,幾時也到南海?」肉頭和尚聞言一陣尷尬,冷凝香笑道:「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有八大總舵,天南海北都有他們的人。他們造這麼多船一定又在策劃什麼新陰謀。」肉頭和尚和顧楓都隨聲附和。

    「師父,師父!」隨著叫聲,一個小沙彌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肉頭和尚黑著臉呵斥道:「混賬東西!哪兒就敢亂闖,滾出去!」沙彌被這一喝,一時呆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冷凝香道:「他想必是有什麼急事,讓他說吧。」肉頭和尚黑著臉,喝問道:「什麼事情?還不快說。」沙彌道:「師父料事如神,官府果然抓了一個乞丐去頂罪,如今就關在州衙大牢裡。」肉頭和尚聽了,大腦袋「騰」地變得紫紅,拍案而起道:「真是豈有此理!這是什麼世道?」陳南雁被他這一拍之勢,嚇得一哆嗦。眾人不明他何來這麼大的火氣,一時面面相覷。

    顧楓道:「大和尚有話慢慢說,何必動這麼大的氣?」肉頭和尚餘怒未消道:「昨日城中出了一樁命案,捕快們拿不到賊,就找了個乞丐做替罪羊。這豈不是草菅人命嗎?」

    黃梅道:「丐幫也是個大幫,岳陽城裡弟子不下千人,他們敢惹丐幫?」肉頭和尚嘿地一聲歎:「黃女俠有所不知,如今的丐幫不比從前,幫中弟子分三六九等,三三袋以下的弟子平日裡當牛作馬,侍候頭頭們,稍有不慎,挨打受罵是小事,斬手、割耳那也是家常便飯。官府破不了案,送幾兩銀子給長老,就可以捆個乞丐去頂罪。他們管這個叫『木頭樁』。」眾人聽了都憤憤不平。

    陳南雁怯生生問道:「怎麼連丐幫也做出這種事來,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黃梅騰地站起身來,氣呼呼道:「五姐,咱們去劫獄!」冷凝香沉吟不決:「劫獄容易,可以後怎麼辦呢?」黃梅冷笑道:「走一步算一步,管那許多?」

    肉頭和尚豎起大拇指讚道:「痛快!痛快!黃女俠真是義薄雲天!和尚願陪你走一遭!」顧楓笑道:「如此善舉,也算我一個。」陳南雁也站起身,小聲地說道:「也帶上我吧。」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冷凝香身上,冷凝香顯得心事重重,去州衙大牢裡救個人並不難,難的是此事牽涉到丐幫,丐幫弟子數以十萬計,又位列江湖八大門派之首,冷凝香不想因為一件小事與丐幫橫生齷齪。她想了一會,說道:「救人時不要以真面目示人,免得招惹官府惹出麻煩。」肉頭和尚笑道:「那是自然,誰願意去招惹官府?」黃梅聞言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

    是夜二更,眾人直奔州衙大牢,一路打將進去,逼著牢子打開牢門,只見一堆爛草上趴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兩條腿被打得稀爛,只剩一口暖心氣。肉頭和尚上前扶起他,給他餵了一粒保命丸。顧楓看那乞丐甚是面熟,忙撥開他臉上的亂髮,心裡一驚:那人竟是江北茅屋中偶遇的窮書生!

    肉頭和尚見他神情異樣,忙問:「顧兄認識他?」顧楓道:「有過兩面之交。」轉身問牢子:「這人什麼來歷?」牢子戰戰兢兢答道:「他原是洪湖縣的一個書生,名叫李少衝。昨天才入的丐幫。高捕頭去買『木頭樁』,那邊讓一個年老有病的乞丐來頂,這個人看不過去,自己替了那老乞丐。書生嘴臭,到這來破口亂罵,大伙都恨他,只指望一頓打死,誰想他命硬,挨了一百多棍就是不死。」

    肉頭和尚咬牙切齒道:「這個高捕頭倒是長本事啦,我去取他狗命來!」揪住那牢子道:「前面帶路!」黃梅道:「我也跟你去!」冷凝香沒有攔阻黃梅,她心想岳陽州衙裡也不會有什麼高手,便就任由二人去了。

    顧楓背起李少衝先回客棧,冷凝香和陳南雁留下來接應黃梅與肉頭和尚。

    顧楓略懂醫術,回到客棧後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將李少衝傷口包紮好,剛擦了把汗,就見冷凝香、陳南雁悻悻而歸,二人顯然沒有接應到黃梅和肉頭和尚。顧楓心中早知是這個結局,故而並不感到意外。這一切都是肉頭和尚設下的計策:城裡出了一樁命案,捕快為了交差去買「木頭樁」。自己以此為由遊說三人一起去劫獄,然後設計拿住一人,以此逼迫韋素君答應與鍾向義比劍。黃梅武功雖然不弱,但江湖閱歷到底淺了些,肉頭和尚拿住她並不難,為了不漏破綻,肉頭和尚自己也假意被拿。鍾向義以二人性命相要挾,向韋素君下挑戰書,冷凝香只能代為應下。

    顧楓見計策進行順利,心中落下了一塊石頭。他安慰冷凝香:「憑前輩和金百川的交情,鍾向義不會為難黃姑娘的。他想和韋姑娘比劍,那就比一場,韋姑娘也未必會輸給他。」冷凝香歎道:「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只希望七妹能及時趕來。」

    李少衝昏睡到第二日黃昏後才醒來,渾身劇疼難忍,自己沒有死,但受了重傷,這裡不是監牢,也不是閻羅殿,而是一間客棧的上房。自己被人救了出來,傷口都敷上藥。一陣李子的清香飄過來,李少衝嚥了口口水,自己已經有好多年沒嘗過李子的味道了。當年父親做官時,家道殷實,時鮮水果是從來不缺的,自己吃不完的就送給僕傭和丫鬟。若不是北兵南下,父親坐罪丟官,自己又何嘗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李少衝思及往事,感慨萬千。父母回到原籍,不到五年相繼亡故,家道一落千丈。自己與年邁的祖母相依為命,祖母希望自己能像父親一樣寒窗苦讀,考舉人、中進士,光耀門楣。十六歲那年自己得中秀才,滿心歡喜地回去報喜,可她老人家已俄死在家中三日了,手腳被老鼠啃出森森白骨。

    自己在祖母墳前發誓要重振門楣,可那年鼠疫橫行,自己也不幸染病,上吐下瀉,高熱不退,渾身膿腫,奄奄一息,族人怕連累自己,竟架起乾柴要將自己火化,大火熊熊而起,眼見自己就要灰飛煙滅,一場大雨救了自己的命!大難不死,有家難回,自己四處遊蕩,捕蛇捉蛙,吃樹葉刨樹根,饑一頓飽一頓,沒屋住就鑽牛棚豬圈,一件衣裳穿了七年,補丁比布都多。

    世上所有的苦自己都熬過了。但從此卻再也寫不出像樣的文章來,不光文章寫不出來,連書也越讀越覺得荒唐,古聖先賢的話突然變得那麼荒誕可笑,那般索然無味。可自己終究讀了它十幾年,真的丟開了,自己還能幹什麼呢?

    門「吱呀」地響了一聲,有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是顧楓。李少衝閉上了眼,收攝了一下天馬行空的思緒。眼前這個人,對自己來說,原本只是一個匆匆過客,誰曾想因為自己的一點玩心,竟從此分不開了。

    那天顧楓睡下後,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寫完剩下的半篇文章,於是丟了筆出門透氣,顧楓的那匹雜毛瘦馬因為蚊蟲叮咬,不停地打著響鼻,深藏的童心突然被激活了,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跳上了馬背,那馬性子甚烈,根本不容生人騎它,自己剛剛坐穩身體,它就吸溜溜一聲長嘶,掙開韁繩狂奔而去。自己又興奮又害怕只得緊緊趴在馬背上,任它一口氣跑了三十里,它累了,也服氣了。一人一馬這才往回趕,回到茅屋已是驕陽高照,茅屋不見了,眼前只有一堆廢墟。

    自己很快就想到是馬的主人誤會自己偷馬,激憤之下放的火。

    若是把這匹馬賣了,足夠建起三座這樣的茅屋,而行囊裡的銀子則足可買二十匹這樣的馬!自己無意間發了一筆橫財!可是自己的心裡卻惴惴不安,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把馬還回去。主人是誰?行囊裡的幾封書信上可以找到答案。

    自己一路南下,追到了岳陽城,誰曾想被幾個無賴搶去了馬匹和行囊,只丟下幾封不值錢的書信和一身的傷。

    自己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只得沿街乞討。哪知道這世道連討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丐幫弟子見一次打一次。有一天,自己路過月來客棧,只因朝廳堂看了一眼,就被幾個夥計一頓毒打,若不是顧楓搭救,小命就沒了。

    因為顧楓的一句話,自己稀里糊塗加入了丐幫。第二天,自己鼓足勇氣去向顧楓賠罪,可惜誤會太深了,不是一言兩語可以化解的。當天夜裡,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衝進自己棲身的破屋,要拉走一個高燒不醒的老乞丐去做「木頭樁」,老乞丐的兩個孫子哭天搶地地拽著爺爺的手不肯松,被惹惱的捕快拔出腰刀揚言要剁掉兩個孩子的胳膊,自己腦子一熱,挺身而出頂了那老丐。

    自己脾氣臭,面對如狼似虎的捕快,全然忘了害怕,只顧破口痛罵。捕快們恨透了自己,下手拷打時,根本就沒把自己當個活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只指望一頓打死自己了事。可自己偏偏不死,錚錚鐵骨硬是扛住了皮鞭棍棒的輪番拷打,到最後四個健壯大漢都被累垮了。氣喘吁吁的捕頭操起了通紅的烙鐵陰毒地伸向了自己的陰襠……那一刻,自己心裡生出無限的恨意:這輩子太冤了?!

    萬萬沒想不到,自己還能活著出來!

    李少衝再難平抑自己內心的潮動,他失聲哭了起來。

    「是我誤會你了,我向你賠不是。」顧楓握住少衝的手,真誠地說道。少衝哽咽難言,淚水滾滾而下,但心情突然明朗起來。顧楓安慰了李少衝幾句,向門外招了招手,一個鬚髮皆白的郎中走了進來。顧楓粗通醫術,李少衝身上的外傷他都敢治,但他陰襠裡的傷顧楓卻遲遲不敢下手,於是深夜請來了岳陽城中最有名的杜太醫。杜太醫祖上幾代都是宮中御醫,醫術高超,慈悲心更大。岳陽城中受過他恩惠的人都尊稱他一聲「太醫」。顧楓深夜造訪,他二話不說起身便趕了過來。

    他診過脈,又仔細看了李少衝的傷口,安慰他道:「本來傷的是不輕,但顧大俠的金創藥真是世上罕有。雖然要留下一些疤痕,但老朽保證你依舊可以龍精虎猛,不亞常人。」李少衝聞言放下了一顆心,說道:「有勞先生了。」杜太醫開了一副藥方遞給顧楓,上面寫了三個字:外面談。顧楓會意,說道:「天黑路不好走,我送送先生。」二人來到前廳,杜太醫問道:「顧大俠的這位朋友可成家有後了?」顧楓搖搖頭,愕然道:「先生,有何不妥嗎?」「唉,受刑時傷了陰囊,只怕將來無後啦……」杜太醫搖了搖頭,歎息道:「老朽才疏學淺,無能為力。」言罷拱手辭去。顧楓聞言淒然而悲,心裡卻想這話該怎麼跟他說呢。

    綿綿細雨一夜未停,空氣清新而涼爽。顧楓推開窗戶,滿滿地吸了一口清早的空氣。時間還早,街上行人寥寥。石板路被雨水清洗的光潔明淨,偶爾有幾個賣米糕、稀飯的小販匆匆走過。顧楓環抱雙臂立在窗前,目光茫然地看著空落落的街道,忽然,一個頭戴竹笠的二八女子,牽著一匹白馬,慢悠悠地走過來。

    「楊姑娘!」顧楓失聲叫了出來。這個女子名叫楊秀,紫陽宮眾弟子中排名第八,顧楓與她也是今年在長安時認識的。

    楊秀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抬頭一看,也望見了顧楓,揮手道:「顧大哥,好巧啊!」顧楓驚喜道:「是好巧啊!」顧楓說著正準備下去迎接那女子,忽有人咯咯笑了起來:「大清早的,誰家的雀兒在這聒噪呢?」陳南雁含笑迎了出來,接過了楊秀手中馬韁。楊秀見是陳南雁,笑罵道:「不得了了小丫頭,出來兩天也敢跟我做對了。」說完向廳裡望了望:「黃梅又躲在哪呢?還不滾出來。」陳南雁聞言,淒然而悲,楊秀嚇了一跳,忙問道:「出了什麼事?」陳南雁未及答話,忽聽一人喝道:「看招!」身形一閃,冷凝香已經欺到近前,伸手小鷹爪來切楊秀咽喉,楊秀一把推開陳南雁,變掌如喙,反來叼冷凝香的手腕,冷凝香大吃一驚,急忙撤步,楊秀反擊得手,心中大喜,身形急進,直逼中宮。

    眼看著就要得手,陳南雁一旁卻拍手笑道:「秀姐你上當啦!」顧楓一旁也看的清楚:冷凝香假意示弱,誘敵深入,楊秀急於求成,招式用老,破綻已露。楊秀頓悟失策,心下暗悔:「若是平日比武切磋,輸也就輸了,自己武功本就不如五姐嘛,可是今天,在他面前丟這麼大臉,唉……」楊秀的臉「騰」地紅了。

    但冷凝香似乎並沒有看到楊秀露出的破綻,她一個箭步跳進客棧廳堂,楊秀也疾步跟了進去,還要動手,冷凝香微微一笑,低聲道:「再不收手,可真要丟面子了啦。」楊秀恍然而悟,知道剛才是冷凝香有意想讓,正要道謝,忽見顧楓從樓上走下來,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眾人見了禮,共用早餐,楊秀得知黃梅被擒,鍾向義約鬥韋素君,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陳南雁不悅道:「梅姐被拿,不曉得要吃多少苦,你不替她擔心,反倒能笑出來,可見人情冷暖。」楊秀笑道:「放心好了,小雁兒。鍾向義師父金百川金堂主是師父的摯友,他這麼做無非逼七姐跟他鬥一場劍,你的梅姐姐是半點苦都不會吃的。你說是嗎,五姐?」

    冷凝香滿腹愁緒地說道:「但願如此吧。你過來時,素君說了幾時能到嗎?」楊秀笑答道:「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說酉時二刻到,就一定會到的。」冷凝香微微歎了一聲,道:「但願她不要耽誤了。」

    說話間,又提到李少衝之事,楊秀聽聞他能捨身救人,心生好感,便要顧楓引見。顧楓也不推辭,飯後便領著楊秀、陳南雁去見了李少衝,說了幾句閒話就退了出來。李少衝深為楊秀和陳南雁的談吐氣質所折服,等二人走後,對顧楓說:「與顧兄相識,才知何為坐井觀天。想不到天下真有楊、陳這般神仙般的人物,我先前以為似這般人物只是文人們的杜撰。」顧楓笑道:「這兩位姑娘固然慧質蘭心天下罕有,不過還有一位姑娘,李兄若見了只能驚為天人了!」李少衝歎道:「顧兄的話,小弟深信。只是這般人物,似我這般凡夫俗子恐是終身難見一面了。」顧楓道:「這位韋姑娘與楊、陳兩位同門學藝,情同姐妹。楊、陳兩位姑娘對李兄的義舉十分敬佩,若她們肯替李兄說話,見上一面又有何難哉?」

    少衝喜道:「此事還請顧兄代為周旋。」顧楓點頭答應。

    眼看將近黃昏,韋素君還是沒有人影,冷凝香滿腹焦慮,陳南雁更是坐立不安,只有楊秀沒事人一樣,仍和顧楓下棋品茶。見二人焦急便笑道:「你們放心好了,七姐一定會準時到的。咱們先過去,別讓鍾向義等急了把氣撒在梅兒頭上。」眾人都覺有理,陳南雁道:「我留下來等七姐吧。」楊秀道:「不必等,她見了紙條會趕去的。」冷凝香道:「還是讓雁兒在這等吧,不怕一萬還怕萬一呢。」楊秀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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