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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章 夢江南 文 / 樓枯

    江南的梅雨時節,絲絲細雨經月未歇,遠處的矮山、村落,近處的竹林、湖沼全都籠在一片混沌迷濛中。泥濘的官道上,一名頭戴竹笠身披草蓑的少年騎著一匹名貴的白毛甘馬不急不慢趕著路。少年名叫顧楓,師承洪湖派,江湖上搏了個「仁義劍」的名號。按照江湖上「十八定終身」的說法,他將有一個前途遠大的人生。

    顧楓生於洪湖長於洪湖,這些年卻一直雲遊在外,這既有力行行千里路讀萬卷書的古訓,也有破家不存繞樹三匝的無奈何和辛酸,不過現在他終於重踏故土,故鄉的一切都是那麼親切,總有看不完的風景聽不完的鄉音,只恨這滴滴答答的雨實在掃人興致。[]

    一路行來他已是身心疲乏,此刻他最想要的是一盆熱水,一壺熱茶,舒舒服服泡個澡,美美地飲上一口茶,然後倒頭痛快地睡上他一覺。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正在苦想,湖邊竹林裡還真出現了一間草屋野店。店小二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此刻正百無聊賴地蹲在屋簷下懶洋洋地擇著菜,猛然看見有人過來,將手在身上擦了擦,撐起一把油傘迎了上去。顧楓把韁繩扔給小二:「好水好料侍候著。」小二亮著嗓子應聲「好咧!」不待客人吩咐,就沖裡面喊了句:「熱水一桶,薑湯一份,侍候爺更衣吶!」顧楓甚是滿意,摸出塊碎銀子拋給小二:「打賞!」小二歡天喜地接了去。

    全身泡在熱水中,每一個毛孔都愜意舒暢,顧楓吐出一口氣,合上了雙眼。不久他就進入了一個熟悉的夢:自己正攀援在懸崖絕壁上,身後白霧茫茫、深不見底,向上看,雲霧飄渺,崖頂若隱若現。自己何時開始攀援,向何處攀援去,已經模糊不清了。眼下他是雙臂僵麻,腿腳麻軟無力,身體變得僵硬沉重。

    他感覺到有許多雙眼睛在暗中盯著自己:師祖、蘇清河、楊秀、金百川、鍾向義、紫陽真人……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各不相同:期許的、嫉恨的、鼓勵的、擔憂的、幸災樂禍的、冷眼旁觀的……

    「不能半途而廢!絕不能半途而廢!絕不能讓他們失望,絕不能讓他們笑話……」顧楓咬緊牙關,一步、兩步、三步……崖頂依然遙不可期,氣力和信心卻已消耗殆盡……突然,他一腳踏空,翻著跟頭向山澗墜去……

    「啊!……」顧楓大叫一聲,跳將起來,「原來又是一場夢。」

    顧楓重重地吐了口氣,睜眼時,他看到一張胖胖的笑臉,店主正端著一碗薑湯站在自己面前。

    「小哥一路辛苦,趁熱喝了這碗薑湯,早點歇著吧。」

    熱騰騰的薑湯遞在顧楓的手裡,顧楓沒有去喝,他心裡有個疑問:自己剛才那一聲叫,尋常人早嚇得丟了湯碗。可店主不僅沒有丟掉手中碗,連湯也沒有濺出一滴,這份定力可絕非泛泛之輩能有的。自己難道進了一家黑店嗎?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顧楓沒少進過黑店,九流三教,千奇百怪的花招著實見識不少,興致好的時候,他還樂意跟店主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可今天他太疲乏了,顧楓反倒希望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

    「多謝主人家,在下喝不慣薑湯。有酒沒有?」顧楓不動聲色地放下薑湯,暗中觀察店主的表情。「好,喝酒也一樣可以驅寒。就請客人嘗嘗小店自釀的小米酒。」店主神態自然,似乎無可挑剔。顧楓嘿嘿一笑,「先備著吧,一覺醒了再喝。」顧楓說完,穿上洗淨晾乾的衣裳,往床上一躺,瞬間傳出了鼾聲。

    時近黃昏,店裡的客人都聚在草廳用飯,兩三盞油燈照不透偌大的草廳,熏蚊的艾草燃燒時發出濃重的霉味,淫雨綿綿,什麼東西都是濕乎乎的。客人們三五成群,圍在一起高談闊論,顧楓細聽這口音天南地北的都有,推測不是店主的同謀。

    顧楓不愛熱鬧,四下掃了一眼,眼睛不覺一亮,昏暗的屋角桌上,一個十四五歲的俊美少年正獨坐喝茶,他身材單薄,睫毛修長,五指纖細嫩白。顧楓心裡一陣冷笑,踱步到桌前問:「可以坐嗎?」少年靦腆地點了下頭。

    小二過來問訊,顧楓道:「上兩樣時新小菜,把你們自釀的米酒來兩壺酒,我請這位小哥喝一杯。」小二聞聲冷笑道:「客官別費這心,我們這位爺是不喝酒的。」顧楓笑罵道:「胡言亂語,是男兒哪有不喝酒的呢?」少年慌忙擺手道:「不不不,小弟,確實不會喝酒。」話說的太急,咳嗽了起來,紅著臉低著頭更不敢說話了。

    酒菜上來,顧楓提壺在手繼續逗他:「鄉野小店夜晚最無聊,與其長夜枯坐,不如喝酒解悶。小哥量淺,咱們點到為止。」少年聽了這話,抿唇一笑道:「那就多謝兄……兄台了。」故意壓著嗓音說話。

    顧楓為他斟了頭酒,舉杯邀道:「為有緣相會,乾一杯!」仰脖一飲而盡,那少年看看杯中酒,苦皺了下眉頭,端起也一飲而盡,一時喝的猛了,嗆的連連咳嗽。顧楓忙起身繞到他背後替他拍背,少年臉一時紅盡,推開顧楓的手,支吾道:「我,實在不能喝了,告辭了。」掩嘴逃去。

    顧楓目送他進了房間,端坐在那自斟自飲。鄰桌一人笑道:「小娘子來了三天,誰也搭不上,老弟好手段啊。」顧楓聽了但笑不語,那人覺得無趣便抹過了臉。同桌一個酒友笑道:「老韓,你想女人想瘋啦?那明明是個有把的嘛!誰家女兒肯放心讓她一人出來走動?」老韓道:「老宋,你還別抬摃,我就見過這樣的人。」眾人聞言登時來了興致,圍著老韓坐成一圈。

    老韓煞是得意,賣著關子說:「這種事說出來你們也不信,不說也罷,不說也罷。」老宋道:「話開了頭你不說啦,這可不地道啊。」眾人都一齊催促。一個年輕人就指著桌上酒菜說:「老叔快講,這頓酒菜俺請了。」

    老韓捋了把山羊鬍清清嗓子道:「話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兩個月前我啊到洛陽城去辦貨,那邊朋友客氣,非拉我去金玉樓吃飯。你們知道金玉樓這個地方吧?號稱中原第一樓吶,那兒賣的酒沒低過十兩一壺的。唉,就是韃子多,臊性重!去那天就有七個韃子在鬧事,為啥,吃了飯不給錢,跑堂的是個小年輕,自來討打,那是鼻子也歪了,牙也掉了,眼珠子都碎了,趴在地上直叫爹。樓上樓下兩三百爺們,屁沒人敢放一個。」

    老宋嘖嘖嘴道:「韃子比當年金狗還狠,惹他們?那不是找死?」老韓歎道:「誰說不是呢?他們打死咱漢人只賠要頭驢,狠著哩。可就在這時來了個更狠的,我和那朋友剛找了個座兒,呵,七個韃子就全讓人從樓上給扔下來了,一個就摔在我面前,離著五尺遠,頭上破個大洞,腦漿子都出來啦。嘿,那叫一個解恨!」

    小二一旁嘟嚷道:「他是打痛快了,這店八成也要被人拆了。」老韓啐了小二一口,敲著桌子呵斥道:「你就惦記著那些碟兒、碗兒的,這關係到氣節,氣節,你懂嗎?」小二冷哼一聲,又嘟嚷道:「氣節有個屁用,能當飯吃,能當衣穿?」眾人聽這話莫不橫眉握拳,小二灰溜溜地躲去了一邊。

    老宋催促道:「快說,到底是什麼人出的手?」老韓神神秘秘地笑道:「你們猜猜?這該是個什麼樣人呢?」一人道:「看這架勢,八成是少林武僧吧?」有人駁道:「胡扯!和尚怎會去酒樓喝酒呢?我看八成是秦瓊秦叔寶,除了他誰能一口氣把七個壯漢扔下樓去?」旁邊一個胖子附和道:「俺看也像,你看俺朝的將軍老爺們,個個軟麵條似地,能把自家婆娘從一樓背到二樓俺就服他了。」

    老韓點著二人的臉笑罵道:「儘是胡扯!秦叔寶是唐朝人,怎扯咱大宋朝來了?你們再猜!」眾人正抓耳撓腮之際,顧楓笑道:「莫不是鐵槍門的駱大小姐。」老韓聞言,手指在桌上一敲:「著呀!就是這鐵槍門的駱大小姐!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那身手,那身段,咦……妙呀!」小二又插嘴道:「是身手妙,還是身段妙?您老真跟人打照面啦?」

    老韓被這一問,頓時啞口無言,眾人方知他是道聽途說一起哄笑起來。老韓也自嘲道:「世上真有這般高人,還容韃子禍害中原。」

    顧楓心中冷笑:「誰說世上沒這樣的人,眼下不就有一位嗎?是你們肉眼凡胎,不識真人罷了。」

    二日一早,晴空萬里,一個梅雨季節難得的好天。眾人紛紛啟程上路。過午之後,店中只剩顧楓與那女扮男裝的少女兩個人。她似在等人,隔一陣就出門眺望一回,顧楓幾次與她搭訕,都被她不鹹不淡地擋了回來,時間一久,顧楓心中就有些後悔,暗道:「我見你孤身一人,怕你吃了暗虧,有心幫你,你卻拒人以千里之外。罷了,不讓你吃些苦頭怎知江湖險惡?」於是結算了店錢,投東南而去。

    走了三里地,顧楓心裡默然一歎:「她終究還是個孩子,跟她一般見識,倒顯得我沒度量。」於是又悄悄折轉回來,潛伏在客店旁邊的小竹林裡,冷眼旁觀事態之變。

    掌燈時分,一條小船悄無聲息地從湖面劃入河汊,船上有兩個人,一個四十多歲的健碩大漢叉腰站在船頭,雙目炯炯,太陽穴高凸,一望便知是個外家拳高手。划船的漢子三十出頭、臉色陰鬱蒼白,腰間別了一對判官筆。離岸還有三丈遠,二人棄船涉水上岸,一前一後進了野店後門。

    顧楓一眼便看出二人的來歷,心中頓生疑惑:「這個女扮男裝的少女究竟是何來頭?竟讓飛魚幫曹洪、元朗兩大高手一齊出馬?」

    顧楓矮身潛行到客店的廚房窗下,房中廚子正在熬湯,曹洪、元朗兩人與店主並肩而立,只聽元朗低聲說道:「紫陽宮弟子見識多,你們的藥只怕瞞不過她,還是用我帶來的好藥。」顧楓聽到「紫陽宮」三個字,心中暗驚,思忖道:「真想不到,這女子竟是紫陽宮弟子。紫陽宮諸弟子中似她這般年歲的只有韋素君、楊秀、黃梅、陳南雁四人。楊秀自己是認識的;韋素君號稱『無影劍』,冷人冷面,也算是半個老江湖了,不該似她這般青澀;黃梅話多好動,不及她這般恬靜。她必是陳南雁!曹洪、元朗不知被誰灌了**湯竟要對紫陽宮弟子下手?罷了,既然讓我撞上,少不得要管這場閒事。」

    廚子將湯做好,元朗忙著下藥,曹洪將小二喚來在耳邊叮囑了幾句,小二這才捧著湯出去了。顧楓深知曹洪、元朗皆非等閒之輩,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在窗下靜聽其變。約一盞茶的工夫,店小二側身進來,神情有些慌張,急急道:「大哥,不好了!那小妮子喝了咱們的藥一點動靜都沒有。怎麼辦?乾脆亮傢伙,明刀明槍跟她干吧。」元朗道:「不急,紫陽宮弟子內功底子深,藥性發作的慢,先穩住她,等一等再看。」店小二冷笑道:「二哥也太抬舉紫陽宮的那幫小娘們了,依我看,拿下這個雛兒不過是小菜一碟,費那工夫作甚麼。」店主喝道:「你懂什麼,小心使得萬年船,告訴弟兄們,沒大哥的話誰也不許胡來!」小二應聲「是」怏怏而出。

    店主問道:「大哥,咱們和紫陽宮有何冤仇?今日若動了這丫頭,就跟紫陽宮飆上了,這值嗎?」元朗冷笑道:「老五,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婆婆媽媽的?事成後,你拿著錢遠走高飛,享你的福去。」店主歎道:「倒不是我怕事,紫陽宮畢竟是江湖上四門,這萬一……」曹洪歎道:「老五你別說啦,這其中的厲害,我豈是不知,只是……唉,不要說啦,騎虎難下,騎虎難下呀!

    眾人正焦灼不安,忽聽窗外有動靜,元朗向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各自抽出兵器,元朗手握判官筆大喝一聲:「是誰?」腳尖輕點,身子已穿窗而出,他手中判官筆敲、點、掛,連使三招,攻守兼備,一氣折騰下來卻並沒見到人,心下正自疑惑。忽聽背後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元朗不禁嚇出一身冷汗:這人若是暗中偷襲,自己焉有命在?

    元朗強作鎮定,緩緩轉過身來,「是你?」元朗與顧楓有過幾面之緣。顧楓滿面堆笑:「元二哥,近來生意興隆啊,幾時把買賣都做到紫陽宮頭上啦。」此時曹洪與店主也搶到屋外,二人一南一北將顧楓夾在中間。店主見顧楓去而復還,驚問道:「你,你不是已經走了嗎?」元朗冷笑道:「老五,你的那些擺設怎能瞞的過大名鼎鼎的『仁義劍』?」顧楓笑道:「元二哥過獎了,『仁義劍』不過是江湖朋友給的面子。」元朗哼了一聲,說道:「既知面子是別人給的,就該知道好好珍惜。」顧楓忙道:「元二哥誤會了,小弟並非是來扒單壞事的,只是眼看飛魚幫有難,不得不提醒一句罷了。」元朗怒道:「你還是要插手?」挺身就要動手。

    曹洪喝道:「且聽顧兄弟把話說完。」顧楓道:「在下與貴幫羅幫主有些交情,有話不可不說,紫陽宮乃當今武林四清門之首,紫陽劍法已成劍法正宗,習練者何止千萬?且不說紫陽真人劍法通神,名列十絕,便是座下十大弟子也是個個武功卓絕,聲威赫赫,紫陽宮的門生故舊更是遍佈天下。今日若動了她門下弟子,天下雖大,豈有幾位的容身之地。」

    元朗冷笑道:「我知道你與紫陽宮有些瓜葛,有心幫這丫頭說話。不過也不能把人當做三歲小孩來哄!余百花算哪門子中原十絕?不過憑自己的臉蛋掙來的罷了。她的十個弟子如今老的老,死的死,無能的無能,**的**,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氣候的黃毛丫頭,能頂什麼用?至於說門生故舊,雖有千千萬萬,真正能給她賣命的又有幾個?我看在幫主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你自己也該知道『進退』二字是怎麼寫的。」

    顧楓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是忠言逆耳。也罷,我可以不管,但想知道究竟是誰在和紫陽宮過不去?」曹洪冷笑道:「老弟應該知道道上的規矩,恕曹某不能相告。」顧楓道:「規矩是人定的,這點面子都不給,讓在下很是為難啊。」元朗勃然大怒:「顧楓,你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元某今日就試試你『仁義劍』到底有幾斤幾兩!」說時,判官筆直指顧楓前胸乳突穴,顧楓拔劍相迎,笑道:「曹副幫主,不如一起上吧,『黑白雙煞』少了一個,可不太過癮啊。」曹洪笑道:「那我們兄弟就占顧大俠的便宜啦。」袖中突然抖出一對鐵鑭。

    曹洪攻打顧楓上三路,元朗招呼顧楓下三路,二人配合默契,攻勢凌厲,顧楓步步後退,卻臨危不亂,邊打邊說道:「『黑白雙煞』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行俠仗義的事做了不少,曹副幫主放心,即使二位敗在顧某劍下,顧某也會守口如瓶的。」

    顧楓一口一個「曹副幫主」,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原來曹洪曾做過六年飛魚幫幫主,在他主政的最後兩年飛魚幫慘敗於洞庭水寨,江南地盤全被洞庭水寨佔去,幫中兄弟便生出許多怨言,指斥他戀棧。曹洪甚為苦惱,思來想去他定下一計:設英雄擂,海選天下英雄,以武功最高者繼任幫主。

    曹洪心裡的如意算盤是:飛魚幫在江湖上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幫,幹的又是名門正派所不齒的販賣私鹽勾當,那些正派人士顧及顏面,自然不會來趟這渾水。**上或許有人想來摻和,但一來自己武功不弱,尋常人等還真不放在眼裡,即便有人武功高過自己,那也無妨,終究在自己的地盤上,威逼、利誘、使絆子、下套總有辦法讓他知難而退。如此,自己既能坐穩幫主寶座,對下面弟兄也算有個交代了。這般千算萬算,怎麼看也是一條萬無一失的好計,可萬不曾想,陰溝裡也能翻船,自己竟栽在了一個小姑娘的手裡。

    英雄擂擺了三個月,各方人物你方唱罷我登場,著實熱鬧了一陣子。眼見有驚無險,到了最後一天。午時已過,主持比武的副幫主元朗正要宣佈收旗,人群中忽然擠出一個自稱羅芊芊的小女子,自稱自己是從晉州千里迢迢趕來打擂的,懇請元朗務必破個例。元朗欲不答應,卻被曹洪攔住了。曹洪自幼習練外家拳,平日裡打熬氣力,不近女色,那女子長的嫵媚動人,明眸含情帶淚,曹洪只看她一眼心就軟了,迷迷糊糊之中不僅答應破例延時,還要親自跟她對陣,誰勝誰就是幫主。

    羅芊芊在上千人的呼喊中走上擂台,雙目突然射出一道寒光,曹洪頓時清醒過來,只是話已出口,恰似覆水難收。讓曹洪悔恨終生的是羅芊芊只一掌便將自己打落擂下,摔得鼻青眼腫,門牙也掉了一顆。一時成為笑柄。曹洪羞憤之下只得忍氣吞聲做了副幫主,不想羅芊芊又一口氣提拔了十三個副幫主,加上原來的四個,小小飛魚幫竟有十八個副幫主。原本那些被自己呼來喝去的部屬如今都和自己稱兄道弟、平起平坐,此事在曹洪看來簡直比丟掉幫主寶座更讓他難堪。

    顧楓以一敵二有些吃力,他故意說出這件舊事,用意是在擾亂曹洪的心神,好減輕壓力。果然曹洪聞聽此言後,臉色憋得通紅,手中鐵鑭一招快過一招,渾如瘋了一般。元朗看他章法混亂,急叫道:「大哥……不要上他的當。」顧楓笑道:「論武功曹副幫主當排飛魚幫第二,用得著你來說三道四的嗎?」這句話又戳到曹洪的痛處,他出招更狠,章法卻更亂。

    正當此時,忽聽得前堂裡一陣慘叫,小二厲聲叫道:「大哥,快走。點子漏啦」曹元二人臉色大變,收身跳出圈外,店主苦笑道:「報應,報應。大哥二哥你們快走,我來斷後!」言罷,摸出兩根峨嵋刺,挺身向前,顧楓見他步法,功夫不在曹、元之下。心下暗驚道:「幸好剛才他沒有動手,不然我早敗了。」元朗冷笑道:「笑話,我元朗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嗎?」曹洪道:「不可硬拚,你們快走,我來斷後。」話音未落。忽聽腦後金屬破空之聲,顧楓急叫一聲:「曹幫主留神!」已是不及,曹洪一個趔趄,身子向前一栽,伏地不動,雙目爆出,已然氣絕。元朗不由得悲由心起,歎道:「想不到,你我弟兄竟如此分別。」拔出短刀朝胸口紮下,血流如注,頓時氣絕。店主撲通一聲跪在兩具屍體前,已是淚流滿面。

    衣袂連風,人影閃動,過來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勢,將顧楓與那店主圍在中間。其中一個便是顧楓見到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此時她手執長劍,眉宇之間頓時多了一份凌厲的殺氣。左側一個道姑,年約二十五六歲,眉若新月,面如春花。顧楓心中一盤算,似她這年紀應是紫陽駕下五弟子冷凝香,忙收劍見禮,口稱「冷女俠」。那女子聽顧楓道出自己姓名,微微一驚,她尚未答話,顧楓身後的一個女子笑道:「想不到飛魚幫中也有人才,憑你也聽過五姐的大名。」

    說話的這個少女,年約十四五歲,身穿黃衣,體態嬌小,細腰似乎伸手可握,眉目生動,雙眸如含一汪清水。

    冷凝香冷笑道:「梅兒你錯了,他跟飛魚幫可沒什麼瓜葛,若我沒有猜錯,他便是『仁義劍』顧楓。」顧楓喜道:「難得冷女俠還記得顧某的名號。」黃衣女子笑道:「方纔我還在疑惑,洪湖派除了顧公子還有誰會使『平山落雁』?不過你前天還在鳳翔府,怎麼這麼快就到了洪湖縣?」顧楓聞言甚是驚駭,自己剛才使的是確實是「洪湖十二絕劍」,這劍法是洪湖派武功精華所在,天下會的人不過寥寥四五個,她竟能一眼識出,這份見識可不一般。更驚訝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前日在鳳翔府,自己去鳳翔銅人寺找海法和尚比武,黃昏時進城,二日一早便出城鳳翔南下,前後逗留不過五六個時辰,她竟然也能察知?

    顧楓拱手問道:「在下眼拙,敢問姑娘是?」黃衣女子笑道:「我愛穿黃衣,名叫黃梅。你剛才救的是我小妹陳南雁。」顧楓喜道:「有幸目睹紫陽宮冷五俠,黃女俠,陳女俠,真三生有幸。」黃梅笑道:「公子過譽了,紫陽宮五姐以下沒人敢當個『俠』字。這回你幫了南雁,我們該怎麼謝你呢?」

    顧楓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黃梅道:「救命之恩,豈可不報?你就不要推辭啦。」冷凝香道:「公子上次在長安為師父傳遞訊息,師父有言,見到公子後,一定要請上紫陽山,當面答謝。這次公子又救了南雁,紫陽宮若再不答謝就是知恩不圖報,不懂人情了。」顧楓急忙說道:「真人是顧楓敬仰的前輩高人,能為真人效勞是顧楓的榮幸,何敢圖報?至於這一次,相信沒有在下,陳姑娘也會平安無事的。」顧楓這一說,冷凝香突然沒了話。

    一旁的店主突然插嘴道:「三位女俠,我能走了嗎?」此言一出,顧楓頓時一愕,暗道:「他們原來是認識的嗎?」冷凝香道:「念你知錯能改,帶著你的妻兒離開中原,若再讓我撞見,定取你性命。」武訓宜聞言,急忙叩頭道:「多謝冷女俠慈悲,武某發誓今生今世再不踏進中原。」叩了三個響頭起身便走。

    黃梅笑道:「就這麼走了,你這兩位好兄弟怎麼辦?」武訓宜頓時羞的滿面通紅,垂手侍立,不敢言語。冷凝香又好氣又好笑,呵斥武訓宜:「終究是兄弟一場,你就忍心看著他們暴屍荒野嗎?」武訓宜唯唯諾諾,忙拿起鐵鍬開始挖坑。

    冷凝香向顧楓解釋道:「這個武訓宜算不得好人,但也不是什麼惡人。羅芊芊當了幫主後,他就洗手隱居起來,本想安安心心過日子。不想曹洪、元朗劫持了他的妻兒,又逼他作惡,好在他良心未泯,知錯能改。顧師兄,我這麼處置他妥當嗎?」顧楓笑答道:「最合適不過了。」

    黃梅從屋裡摸出一盞油燈,點著了屋簷下的柴垛,火借風勢瞬間而起。十幾間茅草屋頓時被火舌吞沒。陳南雁羞怯地問顧楓:「顧大哥是……是怎麼識破他們形跡的,我怎麼就一點都沒看出來,你又……又是怎麼認出我是個女身?」顧楓笑道:「那店主和小二都身懷武功,口音也不是本地的,我由此生疑。至於說如何識破姑娘的身份,其實很簡單,姑娘舉止優雅,冰清玉潔,世上斷然沒有這樣的男子。」

    陳南雁臉一紅,低頭說道:「我原本也不知道五姐和梅姐會來,喝了他們放了迷藥的湯後,頓覺頭暈目眩,正強撐著要往外走……若不是五姐和梅姐趕來……自然還有顧大哥暗中相助,我……只怕已經遭了他們的道兒。」顧楓笑道:「姑娘中毒後,還能走出屋門,這份功力,顧某是自歎不如。」陳南雁道:「公子過譽了,其實,我是先服了解毒丸的……」顧楓心下莞爾一笑:她倒實誠的緊。

    說話間,茅店已變成一堆廢墟。黃梅甚是高興,她問陳南雁:「雁兒,姐算不算給你出了口氣?」陳南雁含笑點了點頭,火光映在陳南雁臉上,白裡通紅,說不出的嬌美動人。顧楓不覺心動,暗道:「都說紫陽真人慧眼識真,收的弟子個個貌美如花,看來果不其然。似這般佳人任誰見了能不動心?」

    冷凝香邀請顧楓結伴同去君山,顧楓婉言謝絕了。此時,武訓宜已經在地上挖了一個一尺多深的坑,正要把兩具屍體拖進去。黃梅笑道:「你就不怕你兄弟的石頭讓野狗拖了出來?這坑太淺,起碼要挖六尺深。」武訓宜聞言二話不說,跳下坑繼續開挖。顧楓暗暗搖了搖頭,不明白這樣的小人,冷凝香為何要放過他。

    當晚天空晴好,明月當空,夜風徐徐,花草芳香,蟲吟蛙唱,好不熱鬧。顧楓別過三人後,牽馬趕路,不知不覺間走了七八里路,忽見路旁竹林裡有間茅屋,茅屋中一燈如豆,一個年輕人正伏案讀書。那茅屋本是農人用來看護莊稼用的,建造的十分粗陋,這季節陰雨連綿,屋中既潮濕悶熱,蚊蟲又極多。什麼人半夜三更躲在裡面點燈讀書呢?莫非是個想考狀元的農夫?想到這顧楓自己笑起來,他決定去會會這個要考狀元的農夫。

    茅屋頂上的茅草已經腐爛,散發出陣陣腐臭。

    顧楓正在拴馬,屋內發出一連串哈欠,一人自言自語道:「燈油耗去半盞,文章才成半篇。皇圖霸業江山,腹空饑苦難眠。」顧楓莞爾一笑,輕咳了兩聲。屋裡燈火應聲而滅,頓時一片死寂。顧楓一愕,笑道:「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用功時,文章才寫一半,豈可去尋周公?」

    聽他這麼一說,屋內頓時響起火鐮敲擊聲,燈火一亮,一個書生端著油燈迎了出來。這書生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眉目清秀,一臉菜色,身上穿著一件補丁上打補丁的布衫。他略微打量了顧楓一眼,忙稽首道:「兄台請到屋裡小憩。」

    顧楓隨書生進屋來,茅屋狹小,地面泥濕,刺鼻的霉味嗆得顧楓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一張竹笆床、一卷破被絮,一把斷腿木凳和一個土案,案頭放著幾冊舊書。

    書生的神情有些拘謹,猶豫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問道:「莫非,是,我在下夜讀之聲驚擾了兄台?」顧楓笑道:「那倒沒有,只是路遇隱士,過來探訪罷了。」書生聞言咧嘴一笑道:「你怎知我是隱士?我可是滿腦袋的陞官發財夢呢!」

    顧楓聽他出言坦率,頓時也來了興趣,打趣道:「自古以來,讀書人有幾個不是為了陞官發財?俗話說『身在公門好修行』,兄台將來進了公家門,只要在陞官發財之餘順便做幾件有益百姓之事,百姓依舊要呼你一聲青天大老爺的。」

    書生歎息一聲:「世人皆把《《》》成摘取榮華富貴之途。我若得志,絕不做那昏官貪官惡官。」顧楓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兄台莫把話說絕咯。」書生聞這話,微微一歎,自嘲道:「也不知今生今世有沒有這造化呢。」又問顧楓:「兄台是做那一行的?」顧楓反問道:「以兄之見呢?」書生略一思索道:「兄台不在士農工商之列,帶劍夜行,莫非是,遊俠?」顧楓哈哈一笑,不置是否。

    他隨手拿起案頭的文稿掃了一眼,笑道:「以兄大才今歲必然大捷。」書生冷笑道:「似此東拼西湊、空話連篇、言而無物的東西,我自己尚且不知所言何物,兄台真能看出好來?」顧楓聞言,甚覺尷尬。書生也覺察到出言太重,自責道:「眼見大比將至,心情煩悶,口不擇言,冒犯了兄台,請見諒。」顧楓搖手道:「無妨。」指著竹床上的酒壺歎道:「借酒澆愁愁更愁,是這酒引出了兄台胸中的怨氣。」

    書生哈哈大笑,先前的拘謹一掃而空,道:「離天亮還早,請兄台休息片刻。」顧楓見正有此意,但見床小,頗為躊躇。書生道:「我還要熬夜趕功課,兄台請自便。」顧楓也不客氣,道聲謝,便和衣躺下,片刻便進入夢境。

    睡夢中,顧楓似乎聽到自己的棗紅馬在屋外嘶鳴,這馬兒陪著自己走南闖北,形影不離,此時一定是想自己了。唉!馬兒、馬兒,你主人好容易能睡個囫圇覺,你就讓主人多睡一會兒吧?明天一早陪你出去遛彎,好不好?棗紅馬似乎聽懂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吵鬧……

    顧楓一覺醒來,眼睛被陽光刺的發疼,梅雨時節又一個難得的大晴天!在陽光的照耀下,茅屋裡升騰著一股淡淡的水霧。書生未寫完的文章放在案頭,上面壓著一塊小青石,顧楓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紙,是一闕西江月,詞名《臨江》:孤燈常伴冷月,十年躬耕隆中。何來一日風雲動,扶我直上九重。不盡江水滔滔,無邊荒草蒼穹。湮沒了多少英雄,人生幾度秋冬。

    顧楓看完,心想:「這書生倒是個有抱負的人,我且贈他一些銀兩,助他達成所願。」想到銀子,顧楓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急出門尋馬,木樁上空空如也,哪裡有馬的影子?顧楓又驚又愧,自己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竟會栽在一個窮酸手裡!幸好他只是圖財,不然沒了腦袋,自己豈不是冤死?顧楓羞恨懊惱,一股無名火直衝腦門,揮手一掌拍斷茅屋的支柱,一聲悶響,茅屋塌成一堆廢墟。丟了馬,顧楓只好步行,走了十餘里地,遠遠聽到驚濤拍案之聲,登上土山遠眺,眼前豁然開朗,一條白茫茫的大江橫在眼前,江上白帆點點,魚鷹盤旋,斜陽映射,滿江流金。顧楓頓感心胸為之一擴,萬千的煩惱一時盡拋諸腦後。

    土山南坡路口有幾間茶棚,聚集了不少等船過江的渡客。顧楓摸摸衣袋裡還有幾塊碎銀子,便叫了一壺茶兩樣點心,一邊充飢,一邊等船。誰想這船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一直等到夕陽將下,江面上才出現一隻渡船。這是條可坐百人的大船,渡口等船的渡客都鬆了一口氣。船靠上碼頭,卻沒有放下跳板,船主在船頭拱手作揖道:「本船是包船,不載散客,各位都請散了吧。」船主的話頓時被淹沒在一片咒罵之中。這也難怪,離江邊渡口最近的村鎮也有十五里,此刻過不了江,只能再走回去明日再來,有驢有馬的還好說,那些推車挑擔子的渡客,豈不苦死?

    渡客們群情激憤,叫罵之聲不絕。兩個精壯漢子,剝了衣服,一個猛子紮下水游到船下,三兩下就爬到船上,船主試圖來攔阻,被二人叉手推倒在地。船主見勢不妙,忙回頭大喊:「於爺!於爺!」船艙中隨聲走出一個五旬老者,一頭灰髮,清瘦矍鑠,目光炯炯,不怒而威。

    兩個漢子被他氣勢所震懾,愕怔了半晌。高個壯漢才結結巴巴說道:「船是你雇的嗎?老子偏要上,你能怎樣?」他雖氣短,手臂卻長,手指幾乎點到老者鼻子上。顧楓暗歎一聲:「你有苦頭吃了。」果然,老者一聲冷笑,身形並未見動,那漢子卻似一隻口袋徑直朝人群飛來。顧楓見狀大驚,他看出老者有武功在身,卻沒料想到他出手便傷人,當下不及多想,腳尖點地,縱身而起,將那漢子抱住,穩穩落在地上。碼頭上的渡客有四五十人,卻沒人看清是怎麼回事,那高個漢子此時呆若木雞,一動不敢動。

    灰髮老者斜目看了一眼顧楓,問矮個漢子:「他飛的好不好玩?你要不要也玩一玩?」矮個漢子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搖頭如撥浪鼓,口不擇言道:「嗯,嗯,要!要!」老者冷冷一笑,道:「老夫成全你!」抬腳踹在漢子肋下,那漢子慘叫一聲,身子像斷線風箏一般,夾著風聲沖顧楓砸過來。

    顧楓見來勢兇猛,不敢硬接,騰空跳起接住矮個漢子,雙手托住他的後背,一連倒退了十幾步才停穩。一放手,漢子便倒地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他的肋骨被老者踢斷了四五根。顧楓厲聲責問道:「他雖魯莽了些,也罪不至死,閣下出手未免太重了。」老者冷笑道:「小朋友,你想給他們出頭?你可知江湖上有多少人因為愛管閒事活不長命的?」

    顧楓心中一凜:「此人武功在我之上,我若強出頭,只怕就有性命之憂。」他稍一猶豫,便被老者看破心跡。灰髮老者便冷笑道:「若是怕了,就給老夫磕上三個響頭,老夫便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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