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燈人爭烈火,宮中儺子亂驅妖。
在唐朝,除夕夜這天是要舉行規模盛大的大儺儀式,人數多達五百餘人。這是春節期間獨有的活動。
當日將遴選出童男,面戴猙獰的面具,身著紅黑色服飾,擊鼓並起舞,施以驅鬼。除領舞者方相氏外,還有執事監督。
前方以皇后為首,諸妃都點了名叫武氏安排此事,任憑武媚娘有通天之能,也是推諉不得的,只得硬著頭皮上。
只是要叫人失望的是,武氏確實也來了,但她同其餘大儺者一樣,身著紅黑色的衣褲,面上同樣帶著猙獰可怖的面具,叫人無法窺視。
大殿這番熱鬧,引得宮人都聚在這裡,李治也是坐在看台上瞧得高興。
孫茗望了眼著急在底下觀望的皇后,又瞧了眼蕭淑妃一臉嘲諷的神色,暗自偷笑。
這時,徐婕妤不下心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盞,引得距得最近的蕭淑妃狠狠一瞪視,自知理虧且一臉怯懦地朝王皇后看去……只是皇后如今哪有心思瞧她?
蕭淑妃看著徐婕妤與王皇后早在席間就眉來眼去的,知道她們早就綁在一處,現在皇后露了這麼大一跳尾巴出來,她定要在此滅了她威風不可。
於是,待儀式畢,李治一臉意猶未盡地正要起身,蕭淑妃忙驚叫了一聲:「瞧瞧那個執事,竟好像是個女人呢!女人怎麼趕欺君罔上,行此儀式,可別壞了祖宗規矩。」
皇后聞言,朝蕭淑妃看去,知道她此番故意挑事,便不由分說地指著孫茗道:「貴妃提議叫佛堂師父前來主持的時候,淑妃妹妹你也是附和的。」
李治早就知道王皇后與蕭淑妃常作此態,擾得他煩不勝煩,知道逢她們倆碰上,定是要吵個天翻地覆的,只今天竟還有孫茗的事,他不由地朝孫茗看去。
孫茗在皇后出聲指了她,就知道不能置身事外了,於是一臉的鎮定:「執事不過臨場監督,又非舞者,並無要求非童男不可,淑妃姐姐不必憂心。」
孫茗話一落,就朝李治望去,那美眸中帶著絲絲柔情,看得李治心都化了,就開口解圍道:「不過小小的事情,何至於這麼大的陣仗?我看那執事做得好,朕有賞,把人叫過來。」
此話正中孫茗下懷,卻叫皇后叫苦不迭……
蕭淑妃也是一聲冷哼,整了整衣襟,一臉的幸災樂禍,就是徐婉也頗為期待地想要瞧瞧,被皇后鄭重相待的到底是何絕色。
聖人有令,無人敢敷衍,很快就把人給請上了高台。
武氏仍是那身裝扮,仍然戴著那張鬼面具,見了李治及皇后就跪身行禮,距得近了,還把一桿妃嬪和宮人都唬了一跳,尤其現時入了夜,身旁紅彤彤的宮燈照射下,看著就有些怵人。
高台之上也唯有以皇帝為首的眾嬪妃了,像王侯大臣及貴婦公主落座他處,只能遠遠地張望這裡的情景,卻看不了多真切。
這裡就這麼些人,李治瞧著也不像什麼樣子,就清了清喉嚨,道:「所跪者何人?速速去了面具。」
武氏仍是安然跪在底下,得了李治的吩咐,緩緩地將面具揭起,覆在頭頂,就連額間都就著一絲陰影……但在猙獰的面具下,那張淨白妖艷的面容就更為突出了。
李治一怔,指著她,半晌才道:「你……你是武才人?」
此時別說孫茗、蕭淑妃等人,就是王皇后也有些詫異地瞧著武氏。
武媚娘一改穿著尼姑素色衣衫的樸實,身上著了紅黑色華服,在影影綽綽的宮燈下,顯得面色嬌艷欲滴,惹人垂簾……
孫茗暗道,還是武媚娘技高一籌。雖則她此前並沒有見過她,但此刻算是知道了,武氏是有備而來的。
看著這樣一個美貌的娘子,便是她少了滿頭青絲,此刻看著卻也不覺得突兀,反而有種不和諧的驚艷……
孫茗一直以來對她的危機意識並沒有錯,就是在暗中瞪著武氏的蕭淑妃,隱隱地竟也覺得這女人實在有些不簡單。
武媚娘從容地一低頭,彷彿不勝嬌羞的怯意,聲音也是婉轉動人:「武媚娘拜見聖人。」
此刻,所有人將目光放在矮身跪伏的女子身上,站在李治身旁的王皇后竟有些難言的複雜感。她又希望武媚娘獲得李治的寵幸,又有些後悔起抬舉武媚娘來了。
孫茗與蕭珍兒兩個,一個原是想著乘著武媚娘在宮中尚且毫無根基的時候,先把她給拔除,而一個不過想隨便安個罪名把她給處置了。雖然各不相同,但是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所以別說此刻王皇后開始後悔,便是她們倆,也有些後悔給武媚娘這麼個面聖的機會了。
只是,孫茗之後見李治雖然驚訝,卻並無十分眷戀的神情,想到方纔那聲「武才人」,分明與她的記憶只存於腦中為太宗皇帝的妃嬪,不然合該輕輕熱熱地喊聲「媚娘」了……
既然武媚娘在李治心中份量尚且沒有這般重,她就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伏在底下的武媚娘正想著她這番弱柳扶風之態,定會叫多情如李治這樣的人垂憐了,卻忽然聽一聲嬌嬌柔柔的綿言細語,又透著些金尊玉貴般的疏離:「依我看,蕭姐姐也不必罰了,叫聖人這一賞,就算是抵過了,就這般叫人跪著也不像樣子,還是下去休息吧。聖上以為呢?」
李治點頭稱是,就喊了左右帶著人下去了。只心中嘀咕這武才人怎麼進的宮來?這卻要回去再問,那麼多人都瞧著,須知言多必失……
貴妃通身的貴氣,並非一朝一夕之間顯山露水的,而是養尊處優地供著,底下又事事奉承,養成了一副說一不二的性子來,早就不知不覺間,一顰一簇都帶著上位者的氣勢。這番話聽著溫溫柔柔斯斯的,實則除了李治,根本無人敢應。
武媚娘不過匆匆瞧了一眼貴妃,心中還道好個桃花玉面的美嬌娘,可一聽她說了這句話,李治立時就准了,一時也沒料到,這個貴妃在李治面前份量竟是這樣重?
一眾妃嬪跟著李治起身就要往台下去,武媚娘匆匆一避,眼巴巴地瞧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不防貴妃倏地一扭頭,與她視線一對上——
孫茗忽然對著武媚娘一笑……
與其說她在李治身上的份量重,不如說武媚娘在李治心上實在算不上什麼。
即便李治年輕時期更意屬成熟美艷的婦人,但不論蕭淑妃或是孫茗,兩人一個艷絕霸道,一個嬌艷柔媚,走得又都是越逐成熟、嫵媚的路子,如何比不得一個武媚娘?
何況當年為太宗皇帝侍疾的時候,李治原就與武媚娘毫無瓜葛,倆人也壓根沒有安通款曲,如今武媚娘就是再美再不一般,與李治也稱不上感情,與年紀上又更無優勢,且以這個年代,她這樣二十七、八的年紀,已經算是徐娘半老了,要是當初她一入宮就獲得太宗的寵愛,說不定如今的孩兒都快娶妻生子了。
孫茗知道武氏並不會善罷甘休的。
按照尋常來說,李治說不得夜裡還要宿在王皇后那裡,但因他實在不願與皇后虛與委蛇,這才往常都去她的萬壽殿。如今知道武媚娘就在皇后的立政殿之內,以王皇后的尿性,搞不好還會做出一番當初與徐婕妤一般安排呢。
所以她絕計不能叫皇后得了手。
去往筵席的途中,孫茗就落後一步,扶著花萼的手臂交代:「今夜守歲,皇兒也不能壞了規矩,你去把他抱來。」
花萼雖疑惑,以貴妃的性子是不願皇子受這點委屈的,又怎麼會特特意地回去把皇子抱來?但就算疑惑,她也聰敏地不發一語,唯唯稱是,又見孫茗刻意地低頭,話有輕了幾分,細細吩咐兩句。
過年守歲是傳統,她即使把阿宜抱過來,也並不違禮制,且前面還有個事事要強的蕭淑妃頂著,但凡重要場合,她必會將兒女帶在身邊,如此招搖,孫茗也就不那麼打眼了。
所以在眾人落座席位的時候,花萼已經抱著皇子五皇子李賢,跪坐在貴妃身側了。
國宴酒酣歡情,直至子時一到,辭舊迎新。
筵席下浩浩蕩蕩地起了身,為帝皇拜年,李治身邊一左一右分別為皇后及貴妃,兩人也同席下所有人同是一拜,慶賀起「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筵席一收尾,王皇后瞧著聖人心情好,正要開口,卻聽到嬰孩破聲啼哭……
往貴妃席位上一瞧,竟是五皇子不知因何啼哭不休,李治皺著眉一瞧,疑道:「莫非叫阿宜吹了風?」
孫茗是知道熟睡中的阿宜一旦被吵醒,向來就有起床氣的小人兒定是好好地哭上一陣子,所以乘著眾人齊賀,正當嘈雜最容易醒神的時候,叫了花萼瞧瞧地把皇兒搖醒。
李賢本被抱在懷裡舒舒服服地熟睡,這一鬧醒,可不就啼哭了?!
王皇后見李治一臉的緊張,心中就是有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得與孫茗道:「還是尋個太醫來瞧瞧罷!」
孫茗匆忙地把阿宜一接過,一臉地焦急憂慮:「正是,莫不是真叫聖人說對了,這時節吹了風,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