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末剛醒,就聞到芳草的香味,不遠處依稀彷彿聽到的嬌叱聲,和混雜在一起的馬蹄聲、嘶鳴聲……
因夜裡醉了一場,剛被花枝扶起來,頭就有些暈眩感,不過影響並不大,未多久就打扮停當,身著男裝胡服出而了帳簾。
早就候在帳子外的內侍見了,就有一個默默退出去,跑去知會城陽去了。
孫茗一眼就見到這幾個眼熟的內侍,並不在意,扭頭與身邊的花蕊吩咐去把紫騂牽過來,就等的這會兒功夫,把花蕊送來的幾張薄餅用了些。
紫騂馬一見孫茗,還沒靠近就開心地打了個響噴,兩個黑珍珠似的眼睛流露出歡快的神情來。
她也確實有陣子沒有好好與紫騂相處了,在孕前也是時常到馬場跑幾圈,但隨著懷孕,然後生子,一來因為身體原因,二來確實花不了多少精力運動了……
如今見了馬,心就立時活泛開了。
花蕊也看出她躍躍欲試的模樣,知道自家娘娘在馬上也曾花了大功夫了,也就並不憂心地遞過馬韁,自己牽了後面內侍地給她的一匹母馬的韁繩。
因孫茗見識過幾位公主身邊使女的馬上功夫,就覺得拉上自己的侍女一同學習騎射,尋常還能一同練練。其中,騎術最好的莫過於花蕊了,所以之後但凡遇到騎獵,也就只帶上花蕊了。
一接過馬韁,右手一抓馬鞍,左腳一個用力,就利落地翻身上馬,摸了摸紫騂的頭,紫騂明顯開心得兩隻前蹄躍起,下一刻就飛奔出去。
營地座落在峽谷,靠近水源的平地,她幾個瞬間就飛出營地口,見木樁外幾騎打著擊鞠,其中就有城陽和吳王妃蕭氏牽頭。
一見孫茗出來,城陽遠遠打了聲招呼,就這功夫,被吳王妃那隊裡的一個年輕娘子一球掠去,不消片刻就進了球門,惹得城陽跳腳。
吳王妃卻也有趣地笑起來:「城陽公主這是犯了兵家大忌,可也別怪我乘人之危啊。」
城陽氣得狠了,也撂了狠話:「好,你可看好了!」說罷,領著身後娘子們搶球。
接著,就又是一番搶奪。
雖然城陽產後並未完全恢復體力,但打球的技術也是不弱,畢竟十幾年的馬上功夫擺在那裡,只是顯然吳王妃也是個中好手,對上城陽也不逞多讓,且也沒有讓與城陽的打算,所以這番球賽就變成你追我趕地,倒有些看頭。
不遠處傳來馬蹄的聲音,由遠及近,孫茗朝那處看去,近了些才發現是新興。待她距離十步距離,她就扯了嗓子問道:「你這一大早去了何處?怎麼也不與城陽頑?」
新興奔至她身邊,笑道:「你道誰你與那般懶惰,天剛亮,聖人就帶著他們就去行獵了,我只是跑至周圍溜了一圈。」
這時,新興的侍衛們才遠遠地趕來,因沒有新興的馬腳程快,所以多了這一刻才到,見這邊俱是娘子,就留在二十餘步的距離守著,並不很靠近。
「還以為他們要在午後打獵呢,看樣子還是我最遲了。」雖然這樣說,但孫茗並不很介意的語氣,惹得新興側目。
看向球場幾個來回,新興忽然指著那個年輕的小娘子,道:「那是吳王妃的胞妹,你看球技是否比城陽還強上一些?」
孫茗仔細看了兩眼,暗道說的竟是剛才搶了城陽一球的年輕娘子,有些膽識,但也未免太大膽了一些……城陽好歹也是聖上胞妹,周圍莫說別人,就是新興與吳王妃也要給幾分面子,竟是敢乘她分神之際搶球。也是吳王妃庇護,一句話就叫城陽的惱意全攔在自己身上……
「城陽從小習馬,球技更有名師指導,那小娘子雖然也有幾分本事,但終究差了那幾年經驗。」孫茗分析道。
新興忽然露出一副古怪的笑意來:「她若沒有幾分真本事,又怎麼趕邀聖人擊鞠呢?」
話落,也不管孫茗怔愣起來,拍馬上前幾步,與場中奔走的城陽和吳王妃道:「你們只顧著自己頑,我可不依,正巧我和阿吟都在,快叫我們入隊!」
吳王妃先止了步,笑答:「是極是極。」
也是她答話的這會兒功夫,也叫城陽截了球,不多會兒,這球就入了球門。可謂是風水輪流轉了,惹得城陽滿場奔走大笑。
還來不及深想,新興與孫茗就各自在袖上綁了絲綢緞,分作兩隊,孫茗入了城陽這一隊。
知道孫茗球技了了,就是後來專心練了數月馬技,也趕不上隊上的其他娘子,城陽就叫她走位靠後,避著敵對先鋒。因在球場上,先鋒較勁起來,對孫茗這樣的擊鞠新手來說是極為危險的。沒有人會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顯然,孫茗也有此顧慮,雖然她如今並不覺得自己球技會過於拉低水平,但作為一個新手,自知之明還是有一些的。
然後自入了場開始,總算領教了吳王妃那胞妹的球藝了。她走的是前鋒,與城陽碰上時也毫不相讓,比吳王妃還要強勢些,球法也伶俐。
直道巳時將過,有內侍扯著嗓子喊話,眾女方才停歇。
此時孫茗的手臂幾乎已是揮不動球桿了,再看其他娘子,都是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像是慣於這般劇烈的運動,顯得她有些過於腐宅了……
內侍過來喊人,無非是膳食已備下,聖人也隨行中,就不能亂了規矩,時辰自然也是有數的。
城陽等人瞭然,躍下馬就吆娘子們入營地,邊行邊問:「聖人還未歸來?」
一
邊聽著內侍作答,新興就與孫茗使了眼色,在她不解地湊近些,與她道:「這回不僅我們幾個,還有巴陵公主你還沒見著,如今人就在自己帳子裡,並不與我們同頑。」
新興沒回見到巴陵,總是一副極為看不上的樣子,她也從沒問過緣故,正想問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城陽忽然扭頭,與她們道:「何止,還有越王紀王同行。」
越王李貞與紀王李慎自來就與李治親近,這回也是被他一喊就同往的。在李世民病重起,皇子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鬆快過了,何況是他們這樣的速來就愛騎馬行獵的,簡直在長安都快悶死了。
一眾娘子入了營地,又偏離中心處,此時已搭起了木塔一般的高台,背靠向林木,外圍還有重兵把守。
檯子上早就備妥了席案,且明顯男女分座兩處,中間隔距用了屏風。
幾方剛一坐下,炙烤的全羊就由兩個內侍舉了上來,擱在席位正中,又上來一個內侍拿了厲刃當場切肉,一個內侍托著蓮花口越窯瓷盤接著。
在內侍一盤盤將切下羊肉的瓷盤一份份端至席位的時候,早有其餘水果炙肉一一呈上,自然也有酒。
在唐朝,茶還沒有很普及,但酒是一定有的。
此時,巴陵公主也已然落座,城陽為首位,依次往下就是新興與孫茗,另一邊是巴陵與吳王妃。而吳王妃的胞妹就落座在吳王妃身邊,現在是明顯略作裝扮,雖然仍是身著胡服,但髮髻重新梳理,又略施了薄粉,初初一看,確實明艷動人,又年輕俏麗,顯得極為靈動。
酒過一旬,氣氛早就活絡開來,連巴陵公主都與吳王妃交談起來。只不過,吳王妃一直秉持著不甚熱絡,但對誰都頗為客氣的模樣。
新興原還與孫茗說著話,或間也與城陽說了幾句,這時,見吳王妃那胞妹只食了幾口羊肉,就叫使女補了唇妝,就與她道:「不知吳王妃的妹妹怎麼稱呼?昨天竟沒能得見,險些錯過了。」
吳王妃一愣,正巧見她胞妹張樂口要說話,忙快一步搶話道:「胞妹家中行三,昨日是身子不適,所以只在帳內休憩。」
城陽寬慰道:「三娘子今日可好些了?」
孫茗算是知道新興針對蕭三娘這副態度的原因了,也看出來,昨日把小姑娘藏著掖著,今日一早,小娘子就自己跑出來尋郎君擊鞠,找的還是聖人……
巴陵為她掙脫起來:「如今氣色這樣好,自然好了許多,許是秦嶺養人吧。」
看得出,巴陵有心交好吳王妃……
不等新興搶白,孫茗就先吱了聲:「如果身子不好,還是多在帳內休息為好。」見吳王妃姐妹,以及巴陵新興等人都朝她看過來,就輕笑著,一副溫柔毫無心機的模樣,道:「女兒家的身子要多注意些,可千萬保重。」
不知道的,還當她話裡有話,聽後諸人大多也沒很在意……可她確實話中的意思這樣直白,吳王妃臉色一肅,話就更少了。
酒剛至酣處,李治已帶著眾郎君和身後隨侍的侍衛回了營地。娘子們喧鬧之聲也頓時收斂了許多。
而另一邊,李治剛回營,知道娘子們一處吃酒,就自帶了郎君門座另一處席位,自有侍衛們提著獵物拿去處理。
他藉機與李貞李慎說起了李恪的事來。
如今李恪就身在長安,在李治登基之後,並不急著返回封地,而是攜著老婆和小兒子在長安城內逍遙自在,自然是等著封賞的。與他一般心思的諸王也如是。
要說李治小肚雞腸,那是絕無可能的,但要說到大度,恐怕沒有多少國君會忍受身邊的不安定因素吧?
李恪素來就知道審時度勢,在當年李承乾與李泰東窗事發之前,李世民就曾予以《誡子書》告誡過他,內意約是李恪的顯赫地位皆來自他這個父皇,望他如河間獻王和東平憲王那樣的賢王為德,屏蕃保衛國家。也因此,更叫他引以為戒,自我克制。
就是這樣才德之名在外的吳王,叫李治實在燙手。
要是李恪狂妄,他還有借口發落,只是如今他夾著尾巴做人,他反倒拿他沒了辦法。
不是他太計較李恪的賢德,實在他身份背景,以及身後勢力叫他忌憚。如果他此時對李恪放下心房,萬一李恪包藏禍心,到時候豈非放虎歸山?
越王紀王深愔李治的顧慮,聽了他的想法,一合謀,倒出了主意來。如今,一切以待回宮後擬旨,還要有長孫無忌和褚遂良點頭方才可行。
這時,了卻心頭大事的李治邊巡酒邊在考慮,怎麼罷黜房遺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