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外燈火輝煌,熱鬧非凡,娘子們聚在池邊吟詩、斗花。殿堂內,歌舞昇平,公主、貴婦們一處喝酒。
孫茗跪坐在城陽身邊,聽她短暫地介紹起裡邊坐著的娘子婦人。
先前提到的新興公主可謂是孫茗最感興趣的人了。聽城陽講,新興在六年前,被許嫁西突厥,但當時突厥運送聘禮途中遭遇暴風雪,而致作為聘禮的畜牧死傷過半,於是隔年就被李世民以聘禮不足而回絕,取笑和親,後命她下嫁長孫曦。
說到這裡,城陽還要歎一句「好命」……
孫茗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新興公主,表示對這位長得斯斯,一臉清清秀秀的公主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位公主只是庶出,不像城陽是長孫皇后所生,也不像臨川幼年聰慧,被李世民特意教導。但和親之前就因意外而取消,轉而嫁到長孫家,這可不單單運氣了。
李世民也眾多子女,眾觀下來,他的女兒多半是嫁給追隨他打下江山的功臣名將,如襄城公主下嫁宋國公、南平公主下嫁王珪的兒子、高陽公主下嫁房玄齡的兒子……
由此可以看出,李世民是變相地拿女兒作為安撫功臣的工具,順帶起到聯姻的作用,鞏固大唐基業。但,與長孫聯姻,在新興公主之前,已有個長樂公主(已過逝),是長孫皇后的長女,嫁的是長孫無忌的兒子長孫沖,所以原本已沒有必要再嫁個公主了。
這時,新興公主約也是察覺到孫茗不經意間的窺探,也探究地瞄過來,倆倆相望,孫茗立時露了個嬌憨的笑容來。
新興公主見之,也淺笑盈盈,舉起酒盞一祝,敬起酒來。
換做以前,孫茗還會受寵若驚一下,但眼下,在大唐時期,即使慣常下屬預見上司都不見惶恐,不稱「下官」,相互幾乎平等的,她也逐漸習慣此時的風氣了,也自然地視作尋常了。
與新興公主剛喝了酒,也不知誰提議行酒令的,臨川公主立馬附議,於是,娘子們都躍躍欲試,排好了座序。
果然,在古代飲酒都時興行酒令嗎?
孫茗是真心不會,就起身讓了位,轉座另一處旁觀。沒想到的是,新興公主也自稱采拙劣,同是讓了位,與孫茗座一處。
其餘娘子們也見怪不怪,也因常有人不擅此道,或者不屑玩之的,都退到一邊,或是飲酒,或是做些別的什麼。
孫茗見新興公主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就為她斟上一盞酒。
接過酒杯,公主笑道:「良娣也不去同玩?」
新興公主看起來溫和的模樣,沒有高陽臨川的傲氣,也不擺什麼架子,很容易就博得了孫茗的好感。
「公主不也如是?」孫茗也笑著道。
「行酒令或是祝詞,我都不擅長,」新興說著,又繞到孫茗身上去:「尋常也未見過良娣同玩,以後要常出來走動才好。」
這時,許是臨川公主拔了頭籌,在那兒與身旁兩位娘子哄鬧,引得眾人皆笑。孫茗與新興公主也同是看了眼。
等那邊又繼續玩開了後,孫茗接口回道:「常待在府裡,確實少了很多娛樂,哪有出來尋歡作樂有意思。」
新興公主被逗笑:「這才不叫尋歡作樂,良娣是果真沒見過郎君們去酒肆吃酒、窯子狎妓,那才叫尋歡作樂呢。不過……也有例外,像高陽的風流韻事,都快被傳遍了。」
這公主初看還當時溫柔娘子,豈料一說話,就有唐時娘子風格了,竟是什麼話都能說出口的,不過這樣更好,講話藏著掖著,說半截藏半截的,她才不敢交往了,頓時氣了親近之心:「公主喚我『阿吟』就好。」
「是極是極,喊良娣倒是生分了,」新興公主笑瞇瞇道:「那阿吟也喚我新興就好,聽你們左一個公主右一個公主的,誰知道你們喊的是孟姜還是城陽啊。」
其實,公主們除了封號,本就有名字的,且很多也有小字,但得了封號後,眾口鑠鑠都只喊封號了,這是對皇家公主的尊敬。當然也有例外,臨川公主是個特例,因她從小就極為出眾,被李世民另眼相看,取了表字「孟姜」,以示對她的看重,故而親近之人就大多喊她表字了。
孫茗聽了新興的話,從善如流地道了聲:「新興所言甚是。」
此時,城陽也退了出來,坐到孫茗身旁,自己倒了酒,舉起來就喝上兩杯。一置下酒杯,就與她們二人道:「這群娘子著實厲害,下回還是比別的罷,行酒令我也是不行的。」
孫茗點頭附和:「我最怕這種了,腦子都不夠用。」
城陽回道:「極是,還不如玩骰子……」
新興見之,就提議起來:「不若下回去酒肆吃酒?長安便有好幾處,也不知哪一家的胡姬更美貌些。」
城陽頓時大感興趣,遂扭頭與孫茗道:「阿吟還沒制過男裝吧?趕緊去定做幾身男裝胡服,下回出來玩極是方便。」
唐時的酒肆大概可以類比後世的酒吧了吧?但女子去也同樣極少,只因唐朝經濟空前繁榮、思想空前活躍,連帶女性意識也逐步隨著社會地位的提高而升級。不過像眼前這兩位公主的卻是極少,畢竟大部分女子還不能達到公主這種隨心所欲的高度……
不過孫茗也不至於掃大家的興,定制男裝胡服也無什問題,畢竟很多娘子都是效仿的,她也覺得頗為有趣,就回道:「回去定是要多做幾身的。」
與城陽、新興二人聊天,不知不覺中,已入了深夜,亥時講過,宴席將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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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孫茗起身回去,坐的是王府的牛車,等回到太子府,已是夜闌入靜了。
走進沁香明景,忽然想到她不在屋子裡,也不知道李治睡哪,就問留在院子沒有跟她去宴會的花蕊:「殿下今夜宿在書房?」
花蕊聞言,把頭一低,忍了幾息才回:「夜裡,說是蕭良娣將殿下請去看望郡主。」
孫茗神色淡了下來的,再沒多問。想也知道,說是去看望郡主,定是晚上留在那邊了!防來防去,總是會被遇上時機的,眼下她不在府中,不就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嗎?!
論起來,蕭氏還比她早跟了太子呢,更是先生了個女兒出來,又與她同是太子良娣……太子想去誰那裡就去那裡……
雖說起道理來,她都知道,但人都是有感情的。與李治相處的這幾個月,幾乎就只有她與李治兩人,讓她幾乎都快忘了李治畢竟還是太子……
「安置吧。」
花枝花蕊連聲大氣都不敢喘,此時聽到孫茗吩咐,就急忙打水、備衣物……
……
第二日,孫茗頂著倆黑眼圈起身,但精神卻很好。
孫茗本就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對於李治來說,後院的女人都是他的,想找誰也自然不存在道德問題,再說到底,就算她是良娣,也只是妾室罷了。
此刻她心裡想著,不能再給蕭珍兒,或是任何一個女人有可乘之機了!她定是要牢牢霸著李治不可的……想讓她再鬆一鬆手?休想!
現在要做的,是先引起李治的愧疚之心……
另一邊,李治一大早從蕭氏屋子裡出來,莫名地覺得一陣不習慣。
人有的時候便是這樣,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存在。
自從搬入太子府,李治回回來蕭珍兒這邊,只去看看女兒就走,蕭珍兒住的屋子都未曾邁進去過,神奇的是,若非昨夜珍兒遣人尋他,他竟是從來沒想過來珍兒這處……
日理萬機的太子殿下很快就忙於國事,這件事也就沒有深思下去。直到華燈初上,回到太子府,踩著飯點又去了孫茗那裡。
經昨日的事,孫茗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但也沒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他臉色看,只是如同尋常地叫了膳食,與李治一道用膳。
此時,眾侍婢都退身走出了屋子。
而李治起初也沒留意,後來愈漸覺得今日的孫茗有些寡言少語……
直到兩人用了膳食,李治扶著孫茗起身,準備日行一散步,卻不防被孫茗輕輕地掙脫了手,轉往內室去。
遲鈍的太子殿下一頭霧水,也不解地跟了進去,就見她躺在貴妃椅上,面朝裡,背朝外。
這是……鬧彆扭?!
也不怪李治這般想,畢竟聯合昨日的事來,好像也並無其他事情好叫孫茗不快了。
李治走上前,坐在貴妃椅外側,手搭上她的削肩:「阿吟這是生我的氣了?」
孫茗仍是這樣側身躺著,也不動,也不理他,只聽他又說:「為何生氣?起來與我說說。」
李治溫言軟語,頗有耐心,但孫茗仍然沒有理會他:我因何生氣,你還不知?
李治兩次喚她,輕聲哄她,都不見她回應。從來,都還沒有一個女人有這膽子給他使臉色的,立時就沉了臉:「你就是這樣與我置氣?」
孫茗驀地坐起,一臉的惱意和怨氣,冷哼道:「太子殿下好生風流,還來我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快去陪你的解語花,心頭肉!」
尋常說他風流這句話純粹是調戲和取樂,這番說出來,聽在李治耳朵裡,竟是滿滿的嘲諷。
李治肅著臉,一瞬間黑得可怕,好半天沒說話,最後吐出幾個字:「好,我看我真是太寵你了!」
李治原還哄著她,竟是不料她這番話出來,一瞬間想道是否太過優待了她,將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這樣一想,恨恨地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孫茗見他起身,也慌慌忙忙地爬起來,跑上去,從他後背將他摟住……
李治是真氣狠了,帶著滿身的惱恨就要出去,不料被身後的緊緊摟住……一低頭就能看到,那雙纖細蒼白的手指緊緊交疊握住,身後傳來一道哽咽的哭聲,可憐得惹人肝腸寸斷……
「不許你走……」孫茗牽腸柔轉的聲音,帶著揪心的哭腔從背後傳來:「九郎,不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