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觀雲海回到客棧,推開房門的剎那,看見裡面坐著自己那位儀態萬方的母親大人時,端的是驚喜萬分,不由分說撲了過去,牢牢把住不放。「裹著一身的塵灰就粘上來。」雲滄海不勝嫌棄,「快去沐浴更衣。」
秋觀雲反而粘得更緊:「不要,人家要親親熱熱的和娘在一起。」
「你喲。」推不開,甩不掉,雲滄海只有聽之任之,誰教這是一塊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娘是什麼時候到的?」她俯在母親胸前,習慣性地傾聽著世上最能給予安全的心跳聲。
「有些日子了。」
她鼓頰:「故意不告訴雲兒的嗎?」
「對呢,我想看看憑你一己之力,能將這件事情做到哪一步。」巫界首領指尖點了點懷中那個個開出桃花的腮幫,「目前來看,你做得還不錯。」
「喔。」她悶悶道。
「按你送去的信件,你的皇兄已經將所有細作及叛國者掌握在案,眼下正在暗中排查他們向西漠輸送過的重要資訊及同黨。」雲滄海向女兒眨眸,「你皇兄很想當面向你道謝,如果你想趁機要挾點什麼,會是個好機會。」
「喔。」她興致寥寥。
「這是怎麼了?」這反常表現,令雲滄海恁是詫異,「有心事?平常這個時候,不是該神氣活現的嗎?」
她扁嘴:「因為雲兒做到這一步不是憑一己之力,所以沒什麼值得炫耀的。」
雲滄海啼笑皆非:「突然變得如此謙遜,有什麼不可逆轉的理由嗎?」
「娘∼∼」她向母親懷內緊鑽,「雲兒被人打敗了。」
「誰?幾時的事?」方纔那場勝利將將落幕,這麼快便掀起另一場戰爭,自己的女兒是戰神不成?
她怏怏吐出三字:「老狐狸。「……他?」雲滄海面目微冷,「他怎麼了?」
「這趟西漠之行,我大概只有三分功勞,查小呆有兩分,那隻老狐狸獨佔了五分,好不甘。」
雲滄海微頓,問:「如此劃分的標準是什麼?」
她掰動手指,一一細數:「第一,那些信,上面的符咒是老狐狸破解而後再送往巫界;第二,是老狐狸探訪波融家族祖山得悉出**融術力起源,否則我極可能被困公主府;第三,他暗中為前任波融家主與大公主之間搭橋鋪路,引來今日的家族內訐……說起來,雲兒好像只是西漠幾日遊走了一圈,毫無貢獻可言。是繼承了娘親的美貌和父親的智慧的巫界美少年就這麼落於下風,微微傷心了。」
「原來如此。」雲滄海輕笑,「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大眸直瞠:「為什麼?」
雲滄海點點女兒額心:「你總須接受這世上一定會有比你更優秀的人存在。遠的不說,拿你那個目空一切的老爹為例,他再是詭計多端深謀遠慮,倘若到了天帝面前,也只是一介凡人不是?」
她點頭,接受娘親的這個說法。
「至於這趟西漠之旅,百先生居功至偉,也是因為身處明處的你目標太過鮮明,吸引了對方所有目光,況且你苦心周旋的耐心,已經教為娘刮目相看。」
她貓兒般喵嗚一聲:「娘在安慰雲兒。」
雲滄海低頭親了一記自己的這塊心頭肉,道:「與其在這鬧彆扭,還是對百先生心存感激與敬重,今後見了他,莫再沒大沒小的胡鬧。雖然從靈兒那方來說,他與你是平輩,但論及威望修為,他無可置疑的是你的前輩,明白嗎?」
她呶嘴。
「不聽話?」
「……雲兒盡力而為。」那隻老狐狸做本大爺的長輩,做夢。
雲滄海微笑:「有了這層認知,今後無論他人在你耳邊說些什麼,你才能坦然應對。」
她眼前一亮:「娘是說近來的那些閒話?」
雲滄海頷首:「無論你的性格如何男兒氣,終歸是個女兒家,難免招來那些猜測,倘若將自己的心態放正,那些閒言碎語便無法打擾到你心湖的平靜。」
她豁然開朗:「雲兒明白了,娘好有智慧!」
「這是自然。」巫界首領眸光瀲灩,笑顏如花:對不住呢百先生,你為巫界做到如斯地步,仍無法使我將雲兒交還給你,輕易放棄的,便無法輕易拿回,這是本首領的宇宙法則。
「百先生,你助巫界躲過一劫,雲滄海感謝不盡。」
翌日,踏上歸途之前,巫界首領親自向百鷂致謝。
「從今天起,百先生便是巫界的大恩人,有任何差遣,雲滄海皆戮力以赴。」
百鷂淡哂:「雲首領太過客氣,百某不敢受此大禮。」
「百先生自然受得。」雲滄海唇邊淺笑恍若春日的和風細雨,「沒有百先生的仗義相助,雲兒能否脫困都是未知之數,莫說巫界堪憂的未來。這份大恩,巫界銘記於心,今後有任何需要巫界之事,百先生儘管開口。」
百鷂心中一動。
「除了我那個不著邊際的女兒,其他只要是巫界所有,百先生俱可拿去。」
百鷂緘默良久,輕聲問:「對於百某,雲首領已經失望透頂了嗎?」
「哦?」雲滄海淺掀黛眉。
「百某記得當初雲首領曾力促觀雲與百某的婚事。」
雲滄海淡笑:「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我需要為在觀雲十八歲的大劫前找一個能夠保護他的人,我一度認為為了保護靈兒不惜與天帝對抗的狐王大人是最好的人選。」
「然後,百某令雲首領失望了?」
「沒有失望,是我自己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雲滄海若有所思,「我只看到你為了靈兒挑戰最高權勢不惜所有的氣度,卻沒有想到你既然已經有一個可以為之拋卻一切的心頭寶,觀雲在你的生命裡將永遠位居次席。」
「我做錯了什麼?」
雲滄海搖首:「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錯得天下所有母親的自私,我無法允許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能成為她夫婿心中的首重。」
百鷂抿唇:「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妻子,她們可以平行存在於我的生命中,不需要相提並論。」
雲滄海喟然:「在平日裡,她們當然不需要。但,當天帝提出來那個條件的時候,倘若那不是他的惡趣味,倘若真有一日需要在靈兒的去留和觀雲的生死間做出選擇,我想,你的選擇是保住靈兒,自己與觀雲共歷生死?在許多人眼裡,這足夠情深意重,但對一個母親來說,這絕對不可以。無論何時,我都要我的女兒好好活著,這與我喜不喜歡靈兒無關。我這麼說,百先生可以明白嗎?」
百鷂雙眉緊鎖。
「在那個世界時,雲兒不想你左右為難,更不想知道你的選擇,是而選擇不使你曉得那個那個選擇的存在,但你還是知道了,而且選擇得不假思索。現在,雖說是愛神更替了雲兒的記憶,可在另一方面,或許這也是雲兒自己的選擇。」
百鷂面色一白:她自己的選擇?選擇與他成為陌路?選擇與他割盡情緣?那些情濃意深的時分,難道皆成莊生曉夢?
他閉目,著力思索那個時候除了愛神的血咒,她還曾經歷什麼。猝然之間,腦際某個光點一閃而過——
或者,那是他們惟一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