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恚被兕獸的噴出的火焰困鎖其內時,圍觀者中惟一面不更色氣定神閒的,只有它的主人秋觀雲。縱使最具氣度的百狐王,一度也準備出手施救,轉首看她如此,方繼續作壁上觀。
而波融家主那方則是喜不自禁,高聲為自家神獸助威:「兕,就此將它燃成灰燼,屍骨不存!」
誠如其主所言,一擊得中,兕並未就此作罷,巨口賁張再度吐火成球,火球遇風延長,將火中的恚獸重重包圍。
烈火焚燒中,恚一徑仰頸長吼。
雅靜公主觸目驚心:「真的沒事嗎?它的聲音好似很痛苦。」
秋觀雲莞爾:「雅靜公主聽得齋的語言,讓它來告訴你恚此刻的心情。」
齋在主人耳邊吱嘎數聲。
雅靜公主美目驚瞠:「原來……」
「啊!」驚叫聲來自圍觀者中的普通侍衛。
但見熊熊烈火內,恚的體型倏爾激增,霎時之間,已是兩個兕獸的大小。
「這這……」雅靜公主難以置信,「齋只說它的叫聲很高興很滿足,竟是遇火變大嗎?可這也太……如果這不是一片原野,只怕連山也會崩塌?」
看著自家愛獸的神氣模樣,秋觀雲滿面春風:「其實,是因為恚最初是一隻以火為食的火獸,雖然因為隨從巫神進行歷練後,它早已經脫離最初本體,無須再進食果腹,但火依然是它最愛的點心。倘若能夠一次吃足,它的原始體型便會呈現出來。這時的恚,很可怕。」
嘎。齋叫了一聲。
秋觀雲輕掀黛眉:「它說什麼?」
雅靜公主失笑:「齋說原來的恚已經足夠可怕了。」
她向那只笨鳥做個鬼臉:「下面你會看到更可怕的恚,看了後別做惡夢哦,齋笨笨。」
嘎嘎嘎!
不需要翻譯,秋觀雲也明白它是在為剛剛誕生的新名字抗議,遂壞笑道:「抗議無效。」
嘎……
砰——
齋的抗議聲,被下方的巨響淹沒。
諸人定睛望去,不由倒吸口氣:力大身沉皮堅肉厚的兕獸,居然被整身拋擲出去,砸向十幾丈外的平地,那處當然是塌陷成谷,塵灰四揚。
到此並未結束。
恚四隻爪底突生火焰,進而御火騰空,撲向兕獸墜落處,右爪成握,抓起其前腿,眼看便要第二次拋擲遠方。
「恚,可以了。」秋觀雲飛身上前,「不必致它於死地。」
恚歪頭看著主人。
「你忘了嗎?」她落在它額心,蹲身撫摸,「你長年獨自住在巫山,缺少一個玩伴?在母親和我無法陪伴的日子裡,就讓它陪你玩耍怎樣?」
恚撲閃著兩隻巨目,稍作思考,前爪輕輕將兕放下。兕落地後翻身將起,被它一把按住,嗚嗚低狺著警告手下敗將莫想逃脫。
真是威武呢,恚。秋觀雲心花怒放,向波融家主揮手致意,「這只兕就請割愛,閣下。」
「……做夢!」還未從自家愛獸慘敗的打擊中恢復神志,波融家主面色青白,眉目猙獰,月光下宛如幽鬼一枚,「兕是與波融家簽有血約的神獸,只受波融家的支配,你想將它居為己有,真是癡人說夢!」
她一笑:「所謂血約,無非是勝者取敗者之血結印成,打入敗者體內,成為制約其行動的符咒。如果若我能將這個符咒取出,你認為兕還會對你惟命是從嗎?」
波融家主譏嗤:「那份血約乃是波融先祖結成,血印內凝聚半仙之體的先祖法力,豈是你這等小兒能夠破解的?」
「試試何妨?」她輕描淡寫,飄身到兕獸近畔。「兕!」波融家主嘶吼,「你是護佑波融家族的神獸,是靠汲取波融家靈氣為生的寄生者,你必須保護波融家族不受外來侵犯!現在就給我爬起來,繼續為波融家族戰鬥,戰鬥!」
身處巨恚爪下的兕,聽到主人命令,幾次想排開背上壓制爬起,無奈背腹上爪力沉沉,難以如願,嗥聲低鳴,悲重沉鬱。
波融家主目眥欲裂,歇斯底里:「兕,給我……」
「遠方的水域,空氣中的濕意,遠古的咒印,萬年的誓約,當共存成為施捨,當信賴成為奴役,請予我力量,令咒印失力,誓約廢棄,解!」秋觀雲單手伸向空中,聚集四方濕潤之氣,另一手畫符為解,雙手合十,最後一字出口時,擊向兕獸頭頂。
「射箭!」她頌咒期間,波融家主急命紅衣軍團阻攔。
那箭當然不是普通之箭,以靈力結成弓箭形狀,一旦鎖定目標,無論對方如何閃躲,皆是尾追不殆,不離不棄。倘若得中,一擊即可奪命。
紅衣軍團的箭矢方待離弦,一道銀白光芒以劍形掃過,合弓並箭攔腰而斷。
嗥!嗥!嗥……
兕連叫數聲,第一聲痛苦異常,第二聲無限昂揚,第三聲、四聲之後,便是前所未有的鬆弛快活。
波融家主既是操控者,自然曉得有些事情已然發生,咆道:「兕,站起來,聽我號令!」
「別白費力氣了。」秋觀雲譏哂,「對貴家族俯首聽命的兕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的這隻,只是我家恚恚的小夥伴。」
吼。恚似有不滿。
她一笑:「好啦好啦,恚恚是愛稱,偶爾聽一次有什麼不好?現在快把兕放開,你也回到平常大小,帶著小夥伴快樂的玩耍去唄,見了母親,別忘了代我問好哦。」
吼∼∼恚身形迅速縮小,用依然龐大的腦瓜頂了頂主人的手心後,方戀戀不捨地轉身,走沒幾步,對著兕歡樂呼喚。後者低聲應和了一聲,跳起跟上,兩隻獸並首偕肩,消失於諸人的眼前。
那方,波融家主依然在痛罵不絕,諸如「畜生」「背叛者」「孽畜」之類。
末了,連雅和公主也聽不下去,顰眉道:「波融表哥,你的家族神獸叛變離開已是事實,任你如何謾罵也無法更改,面對眼前。」
前者一徑搖頭:「公主,兕受我家族差遣成千上萬年,不可能背叛,它會回來,一定……」
「波融家主!」雅和公主面色一冷,「本公主對於符咒契約之說或許一知半解,但也曾與他國簽訂邊關協定,倘若有一方撕毀合約,那紙合約便成一紙空。如今你的兕獸已經將契約解除,拋棄了你這個主人,你還在這邊掩耳盜鈴,自己不覺可笑,周圍每個人已將你當成笑話!」語聲稍緩,「還是及早清醒過來,找那個令你痛失愛獸的人算賬來得要緊。」
「算賬……」最後一句話,直似當頭棒喝,波融家主雙目直眙奪了自家神獸的罪魁禍首,「你這個中原賤人,本家主要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秋觀雲冷笑:「你這個夷族蠻人,本大爺不介意把你大卸八塊剁碎餵狗!」
「不行哦,巫界惡霸。」某呆貨湊聲。
「怎麼不行?」她橫眸問。
查獲煞有介事:「別小看狗狗,它們也是很挑食的,這個夷族蠻人粗橫野蠻嘴臭身賤,狗狗不會吃,絕對不會吃!」
她沉吟:「狗不會吃,餵豬如何?」
「別小看豬。」應話的,竟是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狐王大人。
她好生為難:「那怎麼辦?」
查小呆靈機一動:「大卸八塊剁碎扔茅坑!」
她搖頭:「既然要扔到那個腌臢地方,不需要大卸八塊,直接扔進去豈不省事?」
「說得也對……」
紅衣軍團從四面八方發起攻襲。
波融家主面目痙攣,咆吼道:「把這些中原人給我剁成肉醬!」
查獲掄刀迎上:「看爺爺把你整個扔茅坑!」
百鷂佇身不動。
秋觀雲稍訝:「老狐狸不打?」
「稍後就有人替我們來打這場仗。」
……切,這廝又一副神機妙算的模樣,你姓百不姓諸葛好嗎?秋觀雲心中好生不爽:「你是在說大公主既已將上任波融家主送到西漠王面前,稍後便會有王族衛隊前來拿人?話說就算閣下步步為營,誰敢保證中間不會出現差錯?說不定那位西漠王一時心軟,不想用過於勇猛剛烈的法子斬斷父女之情,也說不定……」
「來了。」百鷂目覷遠方。
她按其視線望去,果然,晨曦將透的半明光線中,塵土飛揚,蹄聲沓沓,似有大隊人馬向此奔湧靠近。
另一邊,雅和公主粉顏微變:「波融表哥,你的結界呢?那些人前進的方向是不是這裡?」
波融家主更是愕異,吩咐身後隨從:「去問一下看守四方邊界的……」
「省省。」一道隱匿於霧霾後的身影徐徐現身,「他們再也不能為你張守結界了。」
「……舅舅(父親)?」雅和公主、波融家主幾乎異口同聲。
來者,正是前任波融家主。注視著面前這兩個將自己推落塵埃的至親後輩,他唇角揚起的,是大仇將報的興奮難耐。
波融家主瞇眸:「沒想到你在這個時候摻上一腳,早知道……」
「早知道有今日,你這個逆子便要弒父了?」前任家主冷笑,「可惜,你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
雅和公主目光閃爍:「舅舅能走到此處,想必身後一定有高人相助?」
前任家主傲然揚眉:「論陰謀詭計,本家主不及你們兩個。論及術法,本家主可是波融家第一高手。那些追隨在你們身後的波融族人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老夫當初願意忍讓,無非不想令波融家陷入分裂震盪。幸蒙我們有一位聖明睿智的王,老夫如今奉王諭前來捉拿你們兩個叛逆,無論是束手就擒,還是負隅頑抗,在王的面前,結果都一樣,你們將永墮深淵永無出頭之日,但在本家主這裡,卻希望你們選擇後者,以便本家主有機會將你們就地處決。」
……
那邊已然開打得如火如荼,秋觀雲看向身邊男子的目光內則充滿了洶洶惡意。
百鷂蹙眉:「有事?」
她雙手掐腰:「從今天起,你是我的敵人!」
百鷂無語片刻,道:「雖然不知道你又發生了什麼,不過,我不介意做你的敵人。」
「你這只狂妄自大的老狐狸,本大爺和你絕交!」
狐王大人眉梢輕動:「還是做敵人。」
「啊啊啊……」她抱頭狂叫兩聲。
旁觀的雅靜公主掩口,忍俊不禁:「兩位的愛情方式真是別拘一格呢。」
「……」她緩緩轉向對方,定定道,「公主殿下,容我鄭重聲明,我與這位狐王大人,先前只是朋友,如今還準備連朋友也不是,至於您所指情情愛愛戀人情侶之類,於我和他連一毫的邊也沾不上,今後這個玩笑還是莫開了。」
雅靜公主微窒,下意識瞥向百鷂。
後者貌似充耳未聞。
「好了,我去看熱鬧,兩位請便。」她振臂高呼一聲,欣然走之。
雅靜公主面有尷尬,朝百鷂稍低螓首:「抱歉,是我失言,惹百先生不快了。」
「無妨。」他容色淡漠,「她沒有說錯,我也沒有不快,公主無須多心。」
「……如此就好。」可是,你的眼睛只注視著她?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引得你的眉心揪動,唇角微彎,或蹙或笑,或氣或惱。倘若連這些也無關愛情,什麼又有關係?
前任波融家主有備而來,率領著數倍於雅靜公主的人馬及不低於逆子這方的術力高手,打一開始,便不是一場勢鈞力敵的對抗。
雅靜公主眼看形勢危急,向波融家主暗發信號:撤退!
兩人齊齊向外躍去。
此刻,前任波融家主被紅衣軍團團團圍住,眼看那兩位即將突出重圍,秋觀雲從袖中暗囊內取出幾顆籽種拋擲出去,幾株參天大樹赫然擋在雅靜公主與波融家主的逃生路上,籐蔓伸展,迅將兩人捆綁於頂,靜待那邊戰事平定。
「結束了。」隱身結界內,一聲吁歎,「還以為膽敢將主意打向修羅界與巫界兩界首領身上的波融家族如何了得,居然連我們出場的機會也沒有,便這樣結束了。」
另一位低笑:「這是晚輩們的世界,越是沒有我們的參與,越是說明他們成長的堅強,是好事。」
「巫界首領有一個好女兒。」
「前修羅王也有一個好兒子。」
明艷照人的前修羅王莞爾:「我是平心而論,但巫界首領的話怕是客套了?」
清艷無雙的巫界首領囅然:「難道前修羅王認為自己的兒子不夠優秀?」
「我當然愛他。」慎捨理道,「可也知道自己那個笨兒子的不足之處。」
「所以在看見他衝上那位西漠公主的招親比武擂台時,為了保護愛子,前修羅王特地派出心腹參賽並順利成為西漠駙馬,便於暗中保護。這番用心,也只有為人母者了。」
慎捨理搖首:「到頭來,隨時保護他的仍然是令愛。令愛智勇雙全,必定會成為一位最出色的巫界首領,而我的兒子們,卻選不出一個真正的修羅王。」
雲滄海一笑:「我看好下面那個。」
慎捨理一怔:「你確定?」
「確定。」
「……他身上哪一份特質令巫界首領如此欣賞?」
「全部。」
「是嗎?」慎捨理目蘊深思:難道那個笨兒子身子有什麼珍貴的質被自己不慎忽略了?倘真如此,就需反省……
「啊哈——」下方傳來一記詭異怪叫,「波融家主,冒牌公主,你們也有今天?看爺爺把你們扔進茅坑,從此你們以糞為生與糞鬥爭,改名叫『糞斗一』『糞斗二』咋樣?」
「……」慎捨理再度看向同行者,「你確定?」
雲滄海抿唇嫣然:「我能說他這等古怪言行全部來自我那個女兒的言傳身教嗎?」
慎捨理失笑:「令愛的確說得出這番話。不過,令愛身邊的那位狐王大人是怎麼回事?」
雲滄海明眸一閃:「前修羅王指得是哪方面?」
「他對令愛的愛慕之情,我看得一清二楚,相信巫界首領也不會視而不見。論及才貌地位,他決計算得上良緣佳配,巫界首領不想成全他們嗎?」
雲滄海稍作沉吟,歎息道:「現在的他,正與雲兒背道而馳,很難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