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邑城外,水邊閒屋。
春暮時分,飛花無處不在,落花遍地堆積,是個適合認識新朋友小酌三五杯的美好時節。
「你——」葉諾如願與查獲謀面,當即一震,將手探向袖間。
「王子稍安勿躁。」秋觀雲低笑,「我不希望在此與閣下開戰,屆時帶來的可能是兩國的不快。」
葉諾動作一窒,問:「這個人是你的朋友?」
「正是。他身上有一半的修羅血統。尋常的道士和尚難以發現,是因為他身上裝著隱藏氣處的符紙,沒想到沒有瞞過閣下的眼睛。」
「你和一個修羅做朋友?」葉諾濃眉成川,「天朝陛下不阻攔你的嗎?」
她淺哂:「如果你來此之前,當真做過一番詳盡的功課,應該聽過與天朝皇室有關的某些傳聞,比如巫界。」
葉諾微愕:「我以為那些只是傳聞,難道不是?」
「或者是,或者不是,誰知道呢?」她秀眉輕揚,「關鍵得是,我也很好奇王子是如何把他識破的。」
葉諾一手攥緊衣袖,道:「我身上有一樣東西,但凡對方身上有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陰暗之氣,它便震動不止。」
對巫界之人無效嗎?她沉吟:「我沒有記錯的話,王子隨身有一樣葫蘆狀的物什,其上雕刻著極為繁複的花紋,可否讓我看上一眼?當成是把小呆瓜引薦你認識的回禮?」
「這……」葉諾赧然,「按理,公主對我坦誠相見,我也該如此報之。但那樣東西是我的恩師交予我保管,平常不得隨意把玩,故而……」
她淡哂:「原來是如此珍貴的物什,那王子就請把它收妥,莫再如那次一般隨意拿於人前,令如我這般的有心者生了惦念。」
葉諾微僵,向查獲抱拳:「這位朋友,那日對你失禮了。」
查獲對這個場面一知半解,懵裡懵懂,呆呆回禮:「不用客氣哈……我餓了,你不說帶我來吃好吃的,好吃的在哪裡?」他後面問得當然是秋觀雲。
「你除了呆貨,還要做吃貨不成?」她抬手彈了此廝額頭一記,「裡面,整條小吃街都在,隨你撲騰。」
查獲大喜,掉頭衝向院內。
葉諾緊隨其後,推開院門的剎那目瞪口呆:「這是……」
「今日本公主招待朋友,我請太子殿下幫忙,把兆邑城整條小吃街的攤販邀請到這裡辦遊園會,希望為我們的結識助興。(給力最穩定)」秋觀雲悠然道。這座閒屋是太子殿下查辦的一名貪腐官員的別院,他日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處,今日化身小吃集中地,燈籠高掛,吆喝滿屋,煎炒烹炸,風味各異,食物的香氣直抵暮春的上空,瀰漫著紅塵萬丈的勃勃生機。
「這麼……這麼大手筆,不愧是天朝公主。」葉諾道。
她忍俊不禁:「葉諾王子若是想說我這個公主鋪張浪費,浪費民力,請直言沒有關係。」
「呃……」葉諾稍覺尷尬。
她推一把盯著各樣美食流口水的呆貨,道:「想吃就快點,稍晚人們就會絡繹而來,我們第一食客的江湖地位便蕩然無存了哦。」
「人們?還有人要來嗎?」葉諾不解。
「閣下不會認為做這麼大的排場,只是為了你、我、他三個人?」她聳肩,「我給孤幼院、慰老署發去的請帖上標注的開始時間,比我們晚了半個時辰。意即,我們只有半個時辰的優越感可以享受,抓緊時間。」
葉諾目生激賞:「公主如此慈悲,是整個天朝的福德。」
「是嗎?」是不是整個天朝的福德,她無意探究。這場遊園會為太子殿下帶來的那場勞筋動骨的操持,她很滿意:不准攤派到下階官府,不准拿銀子僱人了事,親力親為,親體民生,看她家那個驕傲狂妄的小侄兒有氣無力好死不活的模樣,成就感端的是令人振奮呢。
「哇呼,好吃,好吃……巫界惡霸,這些全都好吃……」兩腮內食物滿滿,左右兩手猶不停續遞,查獲少年穿梭於各個食攤之間,吃得大氣磅礡豪情萬千,「你們也快來……唔唔……好吃!」
秋觀雲對自家孩子的吃相不作點評,引袖道:「葉諾王子,你不是一直想嘗遍中原美食?我們到那邊的樹下,把各樣吃食都叫上一點,小酌一杯,慢慢嘗。」言訖,她從容舉步。
葉諾王子望著她修長精緻的背影,心弦怦動,驟響驟鳴。但,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與修羅為朋友,被稱「巫界惡霸」,乍看刁蠻驕縱,再看率真隨性,可是,每每碰上那雙眼睛,即有所有秘密被洞悉的惶惑誕生……
這個女子,在自己的計劃裡,是推往前方的助力,還是阻擋前進的暗樁?
「葉諾王子?」
「來了。」自己踏上這片土地的那刻起,計劃即已啟動,前方無論是萬丈深淵,還是懸崖峭壁,他全無退路,惟有一直向前。
「讓觀雲和那個葉諾王子走得這麼近,好嗎?」
午後的時光,是帝、後獨處共享溫存的一刻。打開的軒窗,微風拂來醉人心脾的花香,九五之尊的尊貴頭顱枕在妻子腿上,閉眸小歇,舒適而愜意。良皇后一雙纖手為他輕柔揉捏,低聲道。
秋觀海闔眸,道:「我已經向父皇和母親做了報備,沒什麼不好。」
「可一對年貌相當的少年男女長期共處,萬一……」
秋觀海輕嗤:「那位葉諾王子若是有本事讓觀雲對他動了情意,朕送他一座城池有什麼不可以?」
良皇后捏了捏丈夫的挺直鼻尖:「葉諾王子貌相出眾,兼武備,誰知有沒有可能?到時你別後悔自己說了這話才好。」
秋觀海將妻子的素荑握在手中,放在唇邊一吻,笑道:「皇后要打賭嗎?」
「賭便賭!」良皇后如一個小女兒般鼓起香腮,「賭什麼?」
「若是朕輸了,任憑皇后差遣一個月。反之……」
「臣妾任何皇上差遣一個月?」
「嗯……」秋觀海稍作思量,「不夠,若皇后輸了,除了聽朕差遣一個月,還要……」
「如何?」
「再為朕生一個女兒。」
「……」良皇后靜默了須臾,忽然伸出空閒的一手狠捏天子鼻尖,壓著聲量道,「你和觀雲果然是親生兄妹,堂堂天子不知自重!」
「哈哈哈……」天子愉快的笑聲穿過牖窗,飄轉在金碧輝煌的皇室宮廷。
前來面見父皇的太子殿下聽見這個笑聲,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父皇,您的兒子被您的妹子欺負成這個模樣,您幫是不幫?母后,您看到兒子如此淒慘,心不心疼?
「百大哥——」
百鷂淡然啟眸,走到欄前。
「百大哥快下來,珠兒要生了!」凌茗道。
他飄然落下:「你確定嗎?之前不是弄錯了兩次?」
凌茗微微羞慚:「因為我還是有點緊張嘛,畢竟珠兒懷得是……可這次一定沒錯。」
「你先去照顧她,我請了穩婆隨後趕去。」
「穩婆?」凌茗一驚,「您要請穩婆?萬一……我是說萬一……」
「我明白,所以我是用我的途徑來請,你只管照顧她。」
「好!」凌茗一溜煙跑開。
百鷂一張符紙扔出,兩手結印,道:「紅奴現身。」
「狐王大人。」一位頭髮斑白的紅衣婦人現身行禮,「紅奴前來拜見,不知您有何吩咐?」
「前時對你說過的那個婦人即將生產。」
「就是那個懷著狼族血脈的凡人?」
「對,你為他接生,若是普通人形,你便是普通接生;若是狼形,你為其作法洗禮,使其早日成為人身。」
「是。」紅奴若有所思,「不過,狐王大人,老奴有話說。」
「關於什麼?」
「您也知道老奴有位好友是鼠精,他從他遍佈天下的兒孫那裡聽到一些事情,據說來自西域的一些特殊派支的修行者,近來成為了西漠國的座上賓,貌似雙方有聯手侵吞中土的計劃,且覬覦巫界的術法,商定雙方事成後各得所需,一個要江山,一個得巫界。」
他戛然住步:「這個消息準確嗎?」
「老奴正在核實,但因為事關重大,老奴先向您稟報,但願這只是空穴來風。」
「做得好。」他道,「把族中所有的情訊高手派出去,盡快核實。」
「是。」
「啊啊啊——」婦人痛苦的呼喊驚震耳膜。
「老奴先將眼前事解決乾淨。」紅奴匆匆前往。
百鷂駐足佇立,眸際深晦不明。
與她有多久沒見了呢?一月,兩月,三月……半年?他獨閉孤樓,潛心祛思,為得是淡化和忘卻,可如今僅僅是「巫界」兩字,便令他多日的努力付諸東流。紅葉暗題相思字,無由見時費相思。
既如此,不如找些事情使自己身心忙碌。
「西域派支嗎?」他搜索著腦中已知的資訊,「看來,有必要親自走一趟呢。」
忽爾,一聲嘹亮的兒啼響徹當空。
「狐王大人,生了,是個健康完整的男娃!」紅姑喜孜孜報道。
他微笑頷首:世上,總還是有令人高興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