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令百鷂良久無言。娥依諾也不想說得過多,矯枉過正,給這對風和日麗的璧人之間增上陰翳,轉而道:「關於織亞,我代她向你致歉。」
百鷂搖頭:「不必。」
「因為她的存在對你沒有任何力量,所以連道歉也沒有必要嗎?」
他淡哂:「百某還不至於如此刻薄。」
「我明白你在織亞面前的冷漠措辭,是為使她對你徹底死心,其實也算你對那個癡情女的另一種體貼。不過……」娥依諾歎息,「可惜,那是織亞。織亞的偏好就是冷漠無情的男人,越是令她感覺受挫,她便越發欲罷不能。你這麼做,算是弄巧成拙。」
「……」誰能料到對方還有如此獨樹一幟的偏好?
「而且,倘若當真把她激怒,也是不妥。如今天帝的去向不明,西都所有勢力俱在猜測和觀望中,織亞的父親是西都的領袖,若是他被織亞煽動前來神都,對我們未必是好事。」
百鷂揚眉:「照神相說法,這位愛神姑娘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嗎?」
娥依諾失笑:「我說這話,並非勉強你遷就織亞。你不必刻意做什麼改變,只須防著她一點,畢竟我們今日的安寧得來不易,更重要的是防她對觀雲做些什麼。我特意提醒你,而不去告誡觀雲,因為觀雲不會將織亞當成一個值得防範的對手。但是,嫉妒的女人能夠做出什麼事情,永遠無法預料,不管觀雲有多強大,你都須保護,不是嗎?」
百鷂默然頷頤。
「唉,觀雲實在是個好孩子,明明是位名副其實的公主,身上卻不見一絲公主的驕嬌之氣。平心而論,優曇羅也不及她這一點。遇上她這般珍貴的女子,是狐王閣下的幸運。」
「我曉得。」百鷂道。
娥依諾囅然:「我衷心希望你們能夠永遠遠離猜疑和不忠,彼此信賴、彼此依存又彼此獨立的走下去。」
百鷂稱謝。
門外,一個匆匆趕來本打算排闥而入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站住腳步傾聽完全程的身影,轉身離去。
「我要見老師!」
「你老師不在,你可以走了。」
「我要見老師,憑什麼聽你說話?」
「都說了你老師不在!」
「老師在不在你說了不算,讓老師出來告訴我!」
「你傻啊,你老師不在怎麼告訴你?」
「你才傻,你全家都……」
「學本大爺說話揍扁你哦!」
「你當誰會怕你?」
「你……」
「夠了——」作為觀眾之一的曇帛一聲大叫,打斷那兩隻罵了多時的呆貨,「你們罵了這半天鼻尖頂在一起眼看要接吻的份了還不動手,到底是想打架還是想結婚?」
她這聲河東獅吼,迅速令查獲、利菲斯發覺到彼此的狀態,忙不迭分開,兩張臉上儘是避之不及的嫌惡。
「曇帛你少說這麼噁心人的話,把人噁心死你負責不成?」前者凶眉惡目地回吼。
「誰噁心啊?阿欽告訴他,我才是更噁心的那個!」後者疾顏厲色地爭取同盟。
阿欽興致寥寥,乾巴巴道:「是,我們妖王閣下才是更噁心的那個。」
「噗——」他們頭頂上方傳來忍俊不禁的低笑。
諸人仰首。
屋頂上,秋觀雲雙手捧顎並膝而坐,欣賞了多時。
利菲斯大喜:「師娘,你在這裡,老師一定也在不遠處,老師哪裡去了?」
查獲大急:「巫界惡霸不要理他!」
「為什麼不理他?」呆貨膽肥了,敢命令本大爺?
「因為……因為……」查小呆絞盡腦汁,靈感突然來襲,「他有戀師情節!就像那個花癡愛神一樣來和你搶老狐狸!」
她愣了數秒,隨即大笑:這只呆貨一簡直是寶中之寶,至尊無敵吶。
「師娘不要聽他挑撥離間!」利菲斯急於分辯,「我是向老師討教一個咒語的語法,絕對不是來和您搶老師的,請您相信!」
「……」這位如此認真如此拚命解釋著的呆貨二也萌得令人想吐血就是了。
不過,這位妖王畢竟有一位頭腦清楚的隨侍,阿欽欠首行禮,道:「觀雲閣下,妖王閣下近日困於一個咒術的解法不能自拔,為防妖王太過沉迷損及心神,卑職特地建議他來請教狐王閣下,請您通融。」
「不需要通融,你家妖王閣下到神相府門前等著即可,不管他去了哪裡,本大爺在這裡,他總是要回來的。」她道。
利菲斯呼一聲歡呼,轉眼不見。
「巫界惡霸為什麼偏幫他?」查獲憤憤不平。
「我沒有偏幫他,他去門口等,你也可以去門口攔嘛。」
「……這就去!」此呆貨迅即消失。
霎那間,世界清靜,歲月安寧。秋觀雲不勝滿意,才想後躺下去沐浴著陽光稍作小憩,阿欽出現在左側。
「你不去隨在你家妖王大人身邊,在此作甚?」她斜睇問。
後者欠身:「卑職有個問題想向觀雲閣下請教。」
「說。」
「那日,您是如何識破的?卑職哪裡露出了破綻?」
她一笑:「你近來一直都在糾結這件事嗎?」
「百思不得其解罷了。」
「嗤。」完美主義者的境界她真心不懂,「我告訴你不難,你拿什麼來換?」
「卑職也向觀雲閣下透露一個秘密。」
「哦?」在這個世界裡還有什麼值得她掛心的秘密?「哪方面?」
「與天帝有關。」
「哪家的天帝?」
阿欽眨眸,壓聲道:「『遠行』的天帝。」
很上道的口聲嘛。她莞爾:「他還有什麼秘密需要本大爺去費心關注的?」
「上任妖王曾帶我到神都赴天帝之宴,酒醉後的兩位大談時間回溯之術。據二位所說,精通術法者,雖然不能將過去發生的事盡做修改,但一些不足以改變當下大勢的小結小點,可以稍作圓融。比如您現在沒有死,那麼,就請一位精通術法者回到過去的某個結點,保證您現在沒有死,順便將來的某一天也不必死。」
「……阿欽,本大爺感覺自己小瞧你了。」
阿欽一笑:「卑職幾百年來一向不會小瞧自己。」
這就可以理解了。一位深藏不露修行多年的暗影高手,被小小年紀閱歷寥寥的自己識破心機,難怪耿耿於懷至今。她報以謙虛笑容:「告訴我你知道的。」
阿欽打袖囊內取了一張事先備好的紙符遞上。
秋觀雲看罷,嫣然道:「你確定用這麼一張彌足珍貴的物什交換那樣一個無足輕重的秘密?」
「對你彌足珍貴的,對我稀鬆平常。對你無足輕重的,對我至關重要。」
「非常有道理。」她極力贊成,「請聽好:狐王劍和修羅刀皆是遠古之物,兩物交鳴之際無論打不打得開時空之門,引發時空共鳴是常態,妖界搜索數日,卻連這點常態也沒有發生,我只有懷疑是你領我們到臨的地點有問題。」
阿欽沉默片刻:「就這樣?」
「就這樣。」她沒有忘記補上最後一刀,「實則,你的言行舉止沒有顯露任何破綻,若果我曾經暗示你有,肯定是在虛張聲勢的訛詐。」
「……僅僅如此?」
「僅僅如此。」看對方飽受打擊的表情,她無限同情地歎了口氣,「閣下在此慢慢接受現實唄,本大爺拿著這件彌足珍貴的物什慢慢把玩去了,珍重。」
當夜,秋觀雲召集諸人到神廟,將那張紙符公之於眾。
雲滄海、娥依諾、百鷂、墨斯依次看過,皆是神色複雜,若有所思。
「你想用它改變我與墨斯分離優曇羅靈時三十年之期的那個設置?」娥依諾問。
「對!」她興奮滿滿,期待多多,「如此一勞就逸,無須再去擔心我和織羅三十歲那天來臨時的吉凶禍福,不是很好嗎?」
雲滄海黛眉緊鎖:「無論放在哪一方世界,時空回溯之術皆不是小動作,一個不慎,招致諸多後患,不到萬不得已,還是莫走這條路。」
娥依諾頷首:「就算是天帝,恐怕也不會輕易動用此法。畢竟追溯古今,有悖歷史自然秩序,層層面面,牽扯甚廣。」
墨斯也頗有認同之色。
百鷂猶是一臉沉思。
一腔熱情遭遇冷水澆息,秋觀雲恁是沮喪,無力垂首:「好唄,就當我用一個無足輕重的秘密換了一張廢紙,請大家同情我。」
「也不盡然。」百鷂道,「只須操作得法,不去碰觸那些可以改變當前大局的關鍵點即可。」
「老狐狸∼∼」秋觀雲兩眸星光閃爍。
雲滄海微怔:「你贊同這個辦法?」
他捏起那張紙符:「可以一試。」
「試?」娥依諾顰眉,「拿觀雲和織羅的生死做試驗嗎?」
「不。」他搖首,「可以先拿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稍作試探,倘若能夠湊效,再回到那個準確的結點,改變神相與冥神的設置。」
「其實不是不可以試上一試。」墨斯沉吟道,「比如,神廟前的那幾棵月桂樹,當年花木之神播種之初,為給前來祭拜的人類在廟前等待時提供涼蔭與美景,特意使它們只在每年三月開花。但如今,三到四月皆是人們到神廟祭拜的高峰期。如果回到過去,請花木之神將花期延長到四月,既沒有改變三月開花的現況,也增加了人們欣賞美景的時長,與觀雲、織羅之事頗有相似,如何?」
娥依諾何嘗不想回到過去抹煞掉自己那個畫蛇添足的預設?倘使得以安全實現,她是最最樂見其成的那個,遂看向自己的同盟者:「滄海首領認為怎樣?」
「這……」
「娘∼∼」秋觀雲粘了上去,「先試一試也無妨對不對?您就答應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巫道首領心中歎息一聲,淡淡道:「我不贊成,不反對,如果幾位認為可行,就開始你們的試驗。」言訖,她瞟了百鷂一眼,看得出來,這位狐王大人急於想為觀雲除去三十歲的劫數,個中不乏幾分微妙的補償心理?可是……
改變過去,當真不是一樁可以輕易嘗試的事呢。牽一髮動全身,縱使萬般小心,面對歲月長河裡的林林總總,也不知哪一個細微動作觸到哪一處不該觸碰的開關,引來之後無法預測的改變。若不然,世界還有何法則秩序可言?
狐王閣下,你如此積極要去除去觀雲的命中劫數,為你不能為觀雲答應天帝條件的決定作以彌補,可想過這也可能帶來其它不在你掌握中的牽連?只希望,屆時你莫為今日的決定後悔,因為——
悔之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