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表情、聲音激憤太過,百鷂不想與之爭吵,沉默了片刻,將氣氛略加緩和後,方道:「我不會看她發生危險,也不會任那個天帝趁機勒索。」
靈兒那樁事早已經塵埃落定,以那只天帝的素來秉性,在此時獅子大開口,要麼太過清閒無聊,要麼太過不甘,直接拒絕猶嫌不夠,拿這種條件加諸其中惡意作弄。
「你既然是偷聽來的,可曾偷聽到觀雲怎麼說?」他問。
「切。」查獲大嗤,「她怎麼說重要嗎?重要得是,你把巫界惡霸的性命看得不重要。」
他蹙眉:「胡說什麼?」
查獲兩眸霍霍:「本大爺是真說,不是胡說,難道你剛才沒有明明白白的拒絕答應天帝的條件救巫界惡霸?」
「你不瞭解箇中詳情,就莫隨意揣測。」他提步即去。
查獲拔腳直追:「你想去找巫界惡霸?」
他揮手:「不關你事。」
少年忿忿不滿:「你去找巫界惡霸就關我事!」
他冷聲:「不得跟來添亂。」
少年氣極:「本大爺才懶得理會你去哪裡,但如果你想找巫界惡霸談論這件事,勸你省省,巫界惡霸壓根不想和你說起這個天帝條件!」
「……她不想和我說起?」百鷂止步,「你確定?」
「我不確定,我的耳朵確定!」
「……」這廝今日是吃錯了什麼?「她怎麼說的?」
查獲撇嘴:「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沉顏:「我可以自己去問她。」
「都說了,巫界惡霸才不想和你談這件事!」少年有些焦急,「她說如果瞞著你,是她的體諒和體貼;如果告訴你,你肯定拒絕,然後她雖然能夠理解,從此心中卻會多上一根刺。所以,不如不告訴你。我還以為她想錯了,沒想到你果然被她說中,哼!」
這就是「果然」的來源?百鷂眸光一閃。
查獲繼續叮嚀:「所以,你不准去問巫界惡霸,就當本大爺從未告訴你,你也從不知道。不然,巫界惡霸罵本大爺一通是小事,她從此心裡老是紮著一根刺是大事。」
紮著一根刺嗎?百鷂眉心收緊。的確,他對靈兒的種種,她一直都是站得最近的旁觀者,最是瞭解靈兒在他心中所佔的份量,選擇隱而不發,是不想他有一絲一毫的為難,他當然領情。可是……
她居然說到心中生刺,難道是將天帝那個所謂「條件」當真了?對抗天帝營救靈兒,她全程參與,當最是明白那樁事已經落下帷幕,天帝如今舊話重提,無非是為了一點險惡興趣。「百鷂,你在這裡!」一道不請自來的聲音突兀加入。
他們抬頭看向來者。而後,百鷂尚且能夠維持面無表情,查獲臉上的嫌惡呼之欲出。
來者冷冷瞥了後者一眼,「我也不想看到你,請盡快從我眼前消失。」
查獲張嘴才要大罵,有人快他一步道:「愛神姑娘口下留情,身為愛神,不能柔美浪漫脫俗典雅也就算了,還這般盛氣凌人尖酸刻薄,會令人懷疑經你撮合的凡界姻緣皆是相看兩厭的怨偶,影響你愛神的招牌含金量呢。」
織亞斜覷施施然走到近前的秋觀雲,道:「作為一位客人,你不覺得自己住得太久了嗎?」
她淺笑吟吟:「同樣作為一位客人,你不覺得管得太多了嗎?」
織亞冷笑涔涔:「在這裡,我不是客人,是主人。」
她長歎一聲:「主人不是自封來的,愛神姑娘你這麼說話,有何憑證?」
織亞高揚螓首:「我在這裡就是憑證。」
「我也在這裡,也是憑證不是?」
「你也配與我想比?」
「這樣?」她沉吟,而後摸頰恍然道,「論容貌,你比我差了一個層次;論修養,你也不及我。也許果真是不配的。」
織亞粉臉凝寒:「你最好給我收斂一點,在這個世界,你始終是個外鄉人,不要太過囂張。」
她姿態煞是恭敬:「是,愛神姑娘。」言間伸出兩臂,一手一個,「走,老狐狸,查呆呆,我們這幾個異鄉人還是不要在這裡礙著愛神姑娘觀瞻得好。」
查獲悶頭乖乖隨她走了幾步,終是按捺不住:「巫界惡霸,那個愛神其實只想我和你走開,想老狐狸留在那邊陪她。」
「是嗎?」她淺掀黛眉,「你又知道了?」
「當然知道了。」查獲少年好生得意,「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老狐狸,就像餓狼看著一塊鮮美的肉。」
她要笑不笑:「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千真萬確!」
她給以嘉許:「查小呆聰明了喲。」
「可我還是不明白啊。」查獲少年顯然很想保住自己「呆呆」的名號。
「哪裡不明白?」
「為什麼她明知道老狐狸是你的人,況且你們前幾天還在妖界舉行了眾所周知的婚禮,她那麼明目張膽地勾引老狐狸?不覺得羞恥嗎?」
這只呆貨其實是在賣萌?她啼笑皆非:「或許她不覺得。」
「啊,我明白了!」少年興奮歡呼,「原來這就是恬不知恥!」
「……」自家呆貨頗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趨勢了喲。
從頭到尾,他們的對話都保持著正常音量,後方的愛神姑娘自然聽得分明,粉臉一變再變,忍不住也不想忍,倏地移動身形攔在三人面前,目光只望向其中一人,幽怨問道:「你的味怎麼如此低劣?竟然看得上如此粗俗的人?」
百鷂淡哂:「愛神不是鑒定味的權威,百某的味如何不勞關心。」
頓時,織亞泫然欲泣:「這些天裡,為了阻止我來見你,父親將我禁足,用了許多辦法才得到今日自由。你就這樣回報我對你的這顆真心?對一位淑女如此無情,你不覺得慚愧?」
百鷂面如平湖:「無論真心,還是假意,皆非一廂情願便可加諸於人。愛神姑娘與其埋怨百某的不解風情,不如認清現實:我不愛你。你於百某,與街間路人於百某的意義沒有什麼兩樣,難道街上所遇的每個人如此質問百某,百某都需要感覺慚愧嗎?」
天,好毒呢,難得老狐狸也動了火氣。秋觀雲不禁對愛神深表同情,不忍去看佳人此刻的表情,閃離這是非之地要緊。
「百鷂!」一聲嬌叱從他們背後追來,「你會為你剛才的話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後悔,一……」
「織亞。」娥依諾匆匆走來,「跟我回房,我有話對你說。」
愛神姑娘哭得宛若雨打梨花,哀憐不勝地面對神相,道:「舅媽,您的朋友在您的府第裡給我難堪,您怎麼說?」
娥依諾搖首,握住甥女手臂:「先隨我回去。」
「不——」織亞受不得舅媽這愛昧不明的態度,「今日您一定說個明白,秋觀雲和我必須有一個離開,您選她還是我?」
呃……
最近本大爺是怎樣?莫名其妙被選擇?秋觀雲無意捲進人家的家務事,逕自拽著左右兩位走人為上。
哪成想發起者不依不饒:「秋觀雲你怕了嗎?有膽留下!」
她充耳不聞,雙足行走不休。
「秋觀……」
「織亞!」娥依諾厲聲,「你要把自己變得多難看才肯罷休?」
「舅媽在責斥我?」織亞難以置信,掩面痛哭,「你……幫著外人……欺負我……」
神相大人真真覺得頭痛欲裂,不得不小作妥協:「好,你姑且隨舅媽回去,舅媽回頭與百鷂好好聊聊,怎樣?」
織亞撤下雙手,淚眼朦朧:「您要幫我?」
娥依諾恁是無力,為她拭淚,道:「我只答應與他好好聊一下,不保證結果。」
「但您須讓他明白秋觀雲的粗俗鄙陋。」
「你回房等我消息。」難道陷足愛情的女子,智商都這麼令人擔憂嗎?
打發走了這位處於崩潰邊緣的愛神,神相大人當真追往百鷂三人所去方向。對甥女的許諾固然是緩兵之計,與狐王大人面談一回本來卻正是她此來目的,只是被這突發的狀況打亂了計劃而已。
巧得是,百鷂站在前方轉角處等待:「神相大人想找百某嗎?」
「對。」娥依諾微笑,「想必狐王閣下在這裡等得也是我?」
「想必是為了同一個人?」
「觀雲。」
「神廟清靜,適合說話。」
「我正有此意。」
娥依諾找百鷂,是向他探聽那個世界的天帝給予的真正訊息,因為她感覺到了秋觀雲的隱瞞。
百鷂等娥依諾,是向她詢問秋觀雲如何轉述的那位天帝回復。
他準備與秋觀雲開誠佈公,卻不想貿然行動反惹不快,但欲尋人商量,身為觀雲母親的雲滄海顯然不宜,於是娥依諾便做了這位智慧長者。
「中間竟然還有這段故事?」聽罷淵源,娥依諾噓唏感歎。
百鷂頷首:「觀雲深知我對幼妹的感情,這個所謂條件她連神相也沒有告知,是打算一人扛下,不使我為難,可是聰明如她,竟沒有看透天帝的那點險噁心思。我不知雲首領是否點破,所以想與她直接把話說開。」
「……說開?」娥依諾思忖少許,端量著眼前男子,「從見你們之初直至方纔,我皆以為在你和觀雲之間,是你在包容她,疼愛她,觀雲付予你信任和允許,此刻想,自己錯得離譜。」
百鷂稍怔。
「觀雲對你的愛,遠超過我的想像。」娥依諾道,「無論她看不看得透對方的居心,對方提出了這個條件是事實,你斷然拒絕也是事實,她不想這個事實呈現在你們中間,使你們愛情蒙上一點瑕疵,這源自於她的深愛。你是當真沒有明白,還是因為你愛得偏於理智,將愛情中的女人也想得如你一般理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