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充滿著個人主觀的無邏輯預感,通常不是正確的。
是以,第二天大早起來的季鐮練完拳,又和紫衣道人對著拆了一小會而招,把裴吉從床上趕起後,一點都沒有由於昨夜突生的預感而猶豫地出了門。
為了變強的努力才剛剛開始,余禮白有那麼多大敵在前,他怎麼能夠對於修行半途而廢呢。
沒錯,修行。
萬事萬物皆可修行,無時無刻亦能修行。
以點頭為標準的和路上遇到的鄰居打完招呼,季鐮站在白河鎮鎮口,從一邊的斜坡往下看能望到蜿蜒流過的白河,清晨的河面上浮動著霧氣,遠遠看不真切。
也不知道那傢伙的工作做完沒有,他想。
這樣帶著某個代指名詞的思緒像是蜻蜓點水般從他腦中輕盈掠過,季鐮集中精神,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腳部。
開始。
咻——
拖著割裂空氣的長音,季鐮如同一枚被人狠狠按下的彈簧一樣躍到半空中,將群山和小鎮拋在身後,迎面的空氣如同大錘一樣一點都不溫柔地撞過來,失重和超重帶來的耳鳴震得他整個大腦都在嗡嗡直響,好像有人在他耳邊敲打著銅鑼大鼓。
……多少天了,為什麼他還沒有適應?
這個問題幾乎在這個月以來的每一次離開白河鎮時都在他的腦中閃過,具體的原因的話,就要說一說在他腳上固定著的附魔裝備。
或者說是驅魔師必備裝備中的一種?
日光充能,通過對氣流的微操來增加使用者速度,很好用的小東西。
問題在於——
「說起來徒弟你是靠著什麼東西飛的……這種歐羅巴的東西能頂什麼用,徒弟看師尊我給你刻個輕身術的符篆上去,保準你身輕如燕,直飛上天!」這句話是紫衣道人說的。
「哦哦哦我也來幫忙,我那裡有風鳥的尾翎,給你在上面繞一圈,不僅能夠增加美觀,而且身輕如燕算什麼,和鴻毛一樣輕也能做到!」這句話是余禮白說的。
於是在季鐮反應過來之前,他的這一對附魔裝備被那兩個人拿著做了好大一通改裝,待回到他手裡,他已經不認得這到底是一件什麼東西了。
——如上。
紫衣道人的輕身術符篆原本應該很好用,因為季鐮從前在歐羅巴也接觸過一些,簡單好用的輕身術中華國符紙在驅魔師中是比法師的羽落術卷軸更受歡迎的東西。不過在余禮白加上了那一枚奇特的,有著他聽都沒有聽過的名字的羽毛,和魔法以及符篆一起,似乎起了無人知曉的奇妙反應。
比如說當他啟動裝備時,他的重量大約真的和一片羽毛差不多。
雖然的確讓速度增加了不少……
雖然在使用方法上和之前沒有太大區別……
但是……一根羽毛要怎樣保持自己正確的前進方向?不被風刮跑了就是好事情。
一個月的實際使用中,季鐮好歹大致的能夠控制方向了,雖然比較辛苦,不過在改裝後的裝備作用下,他能夠在兩個小時內走(飛)完白河鎮和花都之間的路程。
這個過程伴隨著來自紫衣道人的安慰,「嘛嘛,這也是修行嘛。」以及來自余禮白的道歉,「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後果。」
這句話附帶淚光閃閃攻擊。
……等等,他怎麼又想到有關那個傢伙的事情了?
當季鐮站在花都城門處的時候,不由扣心自問。
最近一旦走神就是在想那個傢伙,真是越陷越深了。
花都和前天他押著黃石送官時沒有什麼區別。
作為瓊林的第一城,這個城市是城如其名的花枝璀璨,種植著花草的地方不僅僅是道路兩旁,還有屋頂閣樓上的小巧綠植,灰白牆壁上附著的籐蔓類,就算是以季鐮被西洋化熏陶了十五年的審美,也不能說出一個不好來。
不過每個城市——無論歐羅巴還是中華國——的市政廳,或者說官府衙門,都是統一的風格要求,莊嚴,肅穆,靜謐,威嚴。
扶著管理鐵榜的只是一個小部門,季鐮才走進去,裡面穿著寫有「兵」字的官袍的小個子就迎上來,諂媚笑道,「啊呀,季少俠今天也來啦,我還說早上出門聽到喜鵲叫呢。」
季鐮點點頭,目光放在他的桌子上。
小個子官員也注意到他的視線,「哦,這是剛才送來的鐵榜名單,您也是來得巧了,今天的鐵榜來得晚,您要是到的太早,恐怕要在這裡等上好一會兒,喏,給你。」
季鐮接過。
新到的鐵榜上海余留著溫度,彷彿是剛從爐子裡拿出來的,他伸手抹了抹,將鐵榜上刻著的小字上的灰擦一擦。
第一個名字顯露出來。
賊散人?
他抬眼對著這個名字指了指,小個子官員湊過來看,和他說明,「這個賊散人南定省那邊的大盜,這幾天不知道怎麼流竄到我們這邊來了,有關他的信息在下面,您可以看一看。」
見季鐮認真去看,小個子看著那個高居榜首的名字嘖嘖。
「雖然只是個賊,不過他偷的東西都太值錢啦,而且那些財物也沒有流出來,雖然
沒有殺人放火,不過各方都出錢懸賞他,哎呀,要是我能有他那麼有錢,早就隱姓埋名洗手不幹啦。」
這樣的小道消息也是消息,季鐮認真聽著。
待小個子官員叨叨絮絮將所有的話說完,季鐮才對著他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沒有看到背後,小個子官員的欲言又止。
十多年了,小個子官員想,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鐵榜晚到。
不過……應該沒有什麼大事吧?
沒有什麼大事,花都今天很和平。
衙門外的大街上和往常一樣人來人往,走的多是有公職在的人,再往西邊走,就到了西市坊,各種魚龍混雜的酒樓小店緊緊挨著,婦人也多了起來。
要去哪裡探聽消息呢?
酒樓?花街?賭坊?
季鐮還沒有在上面三個選項中選一個,前面的人群就突然喧嘩起來,還能見到一個人「之」字型的跑動,掀得人群中人仰馬翻。
「抓住,那是個小偷!」
有人遠遠地喊。
哦,抓小偷呢。
這樣想著,那位小偷已經靠著掀攤拉人將一眾追趕在他身後的人甩開老遠,眼見著靠近季鐮的位置。
不過季鐮眼睛一掃,就確定這人最佳的撤離路線離他最近的距離都有三米遠,雖然三米不是一個大數字,但是這三米還擠著大堆的人的話,就不是容易通過的了。
那就暫時不管吧。
這樣想著,他回憶之前在鐵榜上看到的有關賊散人的描述。
外貌平凡,缺指,愛流跡在繁華的大街小巷,對於凡人財寶也不會放過。
……等等?
季鐮一愣,轉頭望向已經跑出一大截的那位小偷。
是缺指嗎?
***
「哎呀媽呀,現在的凡人行動力真是越來越強啦,差點把道爺我跑沒氣啊。」
小偷站在城外的涼茶攤邊喝水。
正是天氣熱的時候,涼茶攤開在道路邊上,不少路過的行商走販都在這個攤子上歇腳,人一多老闆就忙不過來,以致這位小偷大搖大擺喝完茶,趁著老闆疏忽沒有付錢就走。
他的表情挺得意的,「技藝就是要不斷練習才不會生疏啊,下一站該去哪裡呢?」
自言自語的小偷腳步一頓,微微偏過頭,「哎呀,為什麼我感覺身後有人跟著吶?」
季鐮就站在他身後,聽聞他的話也沒有什麼被嚇到的表情。
和瓊林諸位魔道高手不友好的「切磋較量」一個月後,他對於這些高手們各種靈異的感官已經沒有太大的驚訝了。
所以儘管已經從之前端起茶杯手看到斷指,他還是按照自己一貫習慣的的問道:「賊散人?」
賊散人眨眨眼,露出好奇的表情回過頭,「你是哪裡的小輩,認識我?」
季鐮:「……」
中華國常常有這種長著一張十五歲少年的臉,老氣橫秋叫別人小輩的人嗎?
不過既然他這樣回答,那麼就是承認賊散人這個身份了。
他在賊散人好奇的目光中抽出鐮刀,擺了一個起手式,正正經經說道,「請賜教。」
「哦,」賊散人後跳一步,「我知道你,你就是這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鐵面棺材吧,長淵劍在哪兒,和鐮刀一樣也在你的身體裡面嗎?」
季鐮沒有回答,舉刀揮過來。
賊散人卻不和他應戰,扭頭就跑進路邊上的樹林裡,在樹上攀爬跳躍的姿態比猴子還要快,刷刷幾下就要甩開季鐮。
不過這些天,除開很少的,因為等不到他們外出所以被季鐮堵在自己老巢的人,所有被通緝的人見到追捕的季鐮都是相同的動作,青年僅僅是為了賊散人那絕快的速度吃驚一瞬,開啟附魔裝備就跟上。
兩人一追一逃,很快就盾出幾十里遠。
越往深處,樹林越密,交織的枝葉細細密密像是一張巨大的蛛網,而賊散人和季鐮如同一枚塵埃一般從蛛網的空隙中轉過去,不過應該沒有哪一枚塵埃能有他們這樣的速度。一開始還是人肉眼可見得的,然後在逃跑之人帶領著的提速下,蛛網——層層疊疊的枝葉被狂風刮開,以致前者留下了能夠讓後者追上的清晰可辨的通道。
不對!
一次又一次發出警告的各種預兆這一回終於沒有再被忽略,季鐮微微喘氣地停下腳步,打量周圍的環境。
不對。
為什麼有一種過「順」的感覺,自己簡直就是被今天發生的事情給引導著追趕。
一想通這個關節,從到達花都後的各種異象就全部都出現在眼前,季鐮眉頭攪在一起,因為林中的靜謐導致皮膚上升起一片小疙瘩。
應該逃之夭夭的賊散人出現在樹枝上——悄無聲息的,完全沒有逃跑時那般浩大的聲勢,他一臉苦惱,「獵物的感覺也算敏銳呢,我還沒有把你領到最好的設伏地方,你就不走了。」
他用季鐮也聽得到的聲音抱怨,突然一拍額頭,笑起來,「沒關係啊,這裡也是好地方
方。」
被人居高臨下俯視的季鐮沉默不言。
他周圍的樹叢正在變化,一棵棵灌木揭下突然出現的符紙,變為手持利刃的士兵。
「那麼,季小子,把長淵劍交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