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晨光熹微。
床簾邊緣垂下的金色流蘇,昂貴的淡藍色綢被,充填著能安神靜息的燈心草絨的柔軟枕頭,都在大床上一團亂遭,不過一張床,上面就有三個翻滾的隆起。
龜丞相滿腹心事的敲門,沒聽到應,卻能聽到內室中悉悉索索的聲響,猶豫片刻,便推開門進去。
然後他驚呆了。
為什麼床上看上去有三個人!為什麼這三個人都掩在被中一起震動!!莫非是在幹那事嗎!!!
天可憐見,雖然活了五百年,但是他只是一條處龜,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竟然是如此重口味的三人行!
水君大人你的節操呢!你的下限呢!你的貞操不給季少爺留著嗎?!!
龜丞相心中一串一串噴出奔湧的咆哮。
不不不,他是一名好丞相,絕對不會被這種事情嚇到。
用自己的職業操守來敦促自己,龜丞相將自己的手從鬍鬚上轉移到背後,連一大把鬍鬚被扯下都渾然不覺,站在不斷顫動的大床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床上的顫動剎那停止了。
半響,他的好上司終於從大團被子中探出頭,白皙的臉上猶帶著紅痕,眼角水光灩灩,仿若春色。
「丞相啊,」水君大人的聲音軟綿綿的,末尾還拖著綿長的調子,「已經是清晨了嗎?」
還只是懷疑的龜丞相:「……」
昨天晚上,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情麼?
說起來水君大人帶人回來他竟然不知道!
不能對上司太多腹誹,龜丞相再次將操守中的一條在心中念一遍,維持住了表面上的恭敬,「是的,大人,已經是早上了,季少爺今天回來。」
有些迷糊的余禮白聽聞此言,剎那便清醒了。
於是龜丞相五百年中的第一次,見到他家上司如此迅速的起床。
只見一團水汽從綢被下湧現,模糊可見得一條鯉魚擺尾的形狀,彷彿是西洋傳來的蒸汽機中噴出的氣體一般急匆匆竄出,如風般在房間中刮了個來回,洗漱用品叮叮噹噹一陣響,床簾掀開,屏風倒地,然後眨眼之間,整理完畢的水汽便從龜丞相身側一掠而過,衝出房門。
被風帶的團團轉的龜丞相眼花頭暈,顯出原身四角朝天滴溜溜的轉。
片刻之後,守衛的神將遠遠大喊:「丞相,水君大人又出門啦!」
眼前無數星星轉動跳躍的龜丞相:「……」
讓他走!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龜丞相看著水神床上,另外兩個隆起依然好模好樣的躺著。
水君大人是從哪裡招來的姬妾,竟然如此憊懶?
他上前一步掀開了被子。
沒有人。
只有兩個被蹂.躪得草絨滾一床的大枕頭。
雖然季少爺今天回來……但是水君大人也不用這樣吧。
***
一周前。
前來季府做客的樓清瀧給出了一個和季鐮之前在歐羅巴做的驅魔人工作很類似的行當。
「獵人?」
兩大一小一起歪頭問道。
樓清瀧:「……」
季公子和蓓姬是兄妹就罷了,為什麼余公子這個外人都能毫不違和的和他們做出同步動作啊?
……而且這三個人做同步做出相同動作時候,竟然如此激萌。
樓二少感覺到有什麼邪惡的東西在和他招手。
就在他發愣間,裴吉已經為他再續上了一杯茶,紅瑪瑙一般的眼眸目不轉睛盯著他看,眼中流露出的欽佩讓不過十三歲的小少年整個人變得暈暈乎乎的。
於是他下意識繼續解釋道:「是的,獵人,或者說,是中華國的獵魔人吧。」
「哎?」余禮白皺眉。
一個驅字,一個獵字,含義可是極大的不同啊。
「其實就是個拿人命換錢的行當,入行連領路人都不需要,官府對於各類魔道人士都有懸賞,而且賞金不低,只要找得到又殺得了,直接提著人頭上官府換錢便是。」
聽到這裡,余禮白的眉頭已經是攪作一團,而樓清瀧還在細細解釋著:「剛才說的,是官營的,還有一些不太正式也不太合乎刑律的,就是一些勢力開出的懸賞,比如說天一道懸賞叛門弟子,有人傾盡家財懸賞仇人一類的,如同天一道這般有信譽的大宗門還好,其他民間的懸賞,常常不得兌現。」
余禮白小聲念:「天一道哪裡有信譽了……」
其他人都看著他,季鐮的眼神尤其閃亮。
天一道……好,又知道一條線索。
青年將這些默默記下,坐在他身邊的余禮白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好冷啊,要下雨了吧。
「不容易。」季鐮對於這個行當言簡意賅評價道。
「是啊,」樓清瀧點頭,「要懸賞的人滿天下去得,但是獵人想要追上,不僅要在廣大的中華國有靈
通的消息來源,擅長各種地段的追蹤方法,人力物力都要使,對各地的風俗都瞭解,本身也要有高人一等的實力,要不然,哪怕真的能追上獵物,最後也不知道是誰殺誰。」
余禮白皺眉,「聽起來不是什麼好工作,季鐮啊,不是說你最近不要出白河鎮比較好。」
季鐮挑眉,「你知道?」
你知道有人告誡我最好別出白河鎮?
余禮白心中一突,注意力隨之轉移開,強行裝作鎮定道:「……遇見水神廟的巫女,她知道我和你關係好,所以和我說了幾句。」
他身邊的青年眉尖挑得更高了,不過沒有說什麼,而是和樓清瀧說道:「官營的那種,要怎麼接下來?」
等等!
余禮白眼睛瞪得溜圓。
說好的不出白河鎮呢!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啊死小孩!一群人想要找長淵劍啊!雖然你那把鐮刀絕對不是長淵劍,但是你媽媽有一群仇人在外面吶!比如說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叫白裳的女人啊!
為什麼小孩子都這樣不聽話,簡直要心塞死了。
感覺到瞪視的季鐮心中微笑,然後他微微轉動視角,眼角瞥向余禮白。
某水神立馬將瞪視的目光收回去了。
雖然沒有再瞪季鐮,但是余禮白只不過轉移了目標,身高不過一米五的樓二少下意識縮了縮寒毛直豎的脖子,讓自己變得更矮了。
一直旁觀的裴吉笑瞇瞇摸了摸他的頭。
樓清瀧:「……」
他是招惹了哪路太歲哎?為什麼今年的運道如此不好?
余大少爺的突然迸發出的殺氣很盛,但是相比於給人留下的首次印象基本都是棺材的季鐮來說,還是有些不夠看,樓清瀧只看到板著臉的青年向他的方向冰冷一瞟,便一股腦的將知道的東西全部說出來。
「每省省會的官府外有一個鐵榜告示上面貼的都是官府懸賞緝拿的魔道罪犯,大哥你上那裡領冊子就好!」沒有停頓一口氣,本身身體就不是多好的少年差點喘不過去來。
季鐮點頭。
而另外兩個人,覺得和驅魔人工作差不多的裴吉也跟著點頭,唯一持有反對意見的余禮白瞬間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
余禮白:「……」
臥槽這是個什麼世道,有條件白領錢不幹,偏偏要去流血流汗!
這句話明晃晃的直接在他眼睛中寫出來。
茶壺中的水已經涼了,但是泡茶的人完全忘記再燒上一壺。
青年只能夠無聲歎氣。
「裴……蓓姬,帶著你的朋友到後院去逛一逛吧。」他突然說。
裴吉一愣,明白自家兄長是要和余禮白談談,從沒有反抗兄長權威能力的裴吉站起,還將沒有反應過來的樓清瀧拉了出去。
腳步聲伴隨著樓清瀧小音量的「蓓姬小姐,那個中華國有一句古話叫做男女授受不親您能不能先放開……」的說話聲一同遠去,很快,窗外便聽到兩人說話的聲音。
距離不遠,也不算近。
裴吉的朋友應該聽不到屋內的說話,至於血族血統耳目聰敏的裴吉……
季鐮認為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偷聽。
在樓清瀧面前還端著架子的余禮白瞬間爆發了。
「巫女的告誡你沒有聽見嗎?明明和你說了外面局勢危險暫時不要出去啊,為什麼就不能聽一聽?你以為之前在街上對付的那些個天一道弟子道和派弟子很容易,但是中華國危險人物很多啊,魔道殺人不眨眼啊!正道的全部是偽君子沒有一個可信啊!那一些個得道高人全部是七巧玲瓏心啊你知不知道!坑你騙你沒商量啊!」
一句一句,一聲一聲。
音量卻是越來越小,越來越冷厲,越來越沙啞。
到最後一句時,余禮白已經是扯著季鐮的領子,整個身體壓上去,湊到季鐮耳邊嘶吼著。
嘶吼的聲音那麼小,聽起來彷彿是要哭出來的模樣。
唔,可憐兮兮的。
但卻是如此明白的表達出……
他在為我擔心啊。
這個人,從見面開始,便急劇升溫的感情,一直都是,在為我擔心啊。
季鐮第一次知道,竟然有這麼一句話,能讓他從心底溢出蜜糖來。
他把某人從他身上拎起,動作直接卻輕柔。
余禮白還想說什麼,青年的食指已經封住他的唇。
「外面有什麼?」一直以來,穩重少言的青年在他耳邊問,一句話將余禮白堵啞。
「你想保護我,謝謝。」
這個小鎮上的生活是如此安詳,但越是平靜,越是能感覺到水面之下的暗流湧動。
總有一天,暗流會變為明流,在水上掀起滔天巨浪。
那個時候……
無論你是何種模樣。
無論你我何種關係。
我也想……
「我也想
保護你啊。」
余禮白:「唉?」
什什什什什什麼意思?!!!
冰冷茶香繚繞一室,季鐮看到的,是一個完全呆愣,變為死魚的水神大人。
「就去省城,探探情況,一周回來。」說完這些,青年勾起嘴角,輕輕詢問,「好嗎?」
「……不許離開瓊林省。」
「嗯。」
窗外,帶著海腥味的夜雨終於下下來。
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