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禮白緩慢眨眼,掂量手中銀錢,感覺渾身輕飄飄不敢相信,「……所以你才不願意接受我給你介紹的工作?」
還錢什麼的,他早就忘記了好嗎?
總是黑著臉的青年少見的溫柔表情換下,勾起的嘴角被捋直,變為余禮白最熟悉的嫌棄神情。
季鐮和往常一樣吐出兩個字,「難得。」
余禮白嘴角抽搐,「……你什麼意思?」
水神大人好好思考一番,又繼續問,「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好難得能想到原因?」
季鐮很是正經的點頭。
余禮白:「……」
混蛋!
他還沒有將譴責的話說出口,季鐮便已經很自然的別開目光,看向坐在圍牆上一直旁觀兩人的玉蘭妖靈。
看著他的漆黑眼珠投過來的冰冷視線,玉蘭妖靈不有的打了個寒顫。
季鐮卻只是在做評估。
牆頭上的佳人看起來溫婉淑良,纖弱細瘦,一身帶著淡黃的羅衫過於寬大,以致顯得有些累贅,烏黑發亮的長髮綰成雲鬢,幾朵白玉蘭花彷彿釵子一般插在她頭上,更襯托出她的清麗。
肌膚光滑,不見細紋,應該才雙十年華,但是那一雙眼睛看起來極為蒼老,季鐮覺得只有他偶然見過的,黑暗議會那位從千年前存活至今的第一血祖的眼睛和她極為相似。
……不過是半天沒見,余禮白竟然就勾搭上一個。
站在他身邊的某水神也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拉拉衣服,疑惑。
是夜裡太涼了嗎?
腦中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余禮白見到季鐮轉過頭對他問,「你不為我介紹一下?」
余禮白:「……」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同時產生不好預感的還有玉蘭妖靈。
藉著季鐮轉身的瞬間,玉蘭妖靈機敏地轉身往後跳,光點四散整個妖靈融入背後瑟瑟發抖的玉蘭花樹。
余禮白:「……」
等等你不來救我嗎?
接收他傳出的訊號,玉蘭花樹卻只是在風中搖擺,表示:請您自求多福。
余禮白:qaq
這樣緊急的時刻,季鐮卻還在一邊不緊不慢的追問,「怎麼,想好怎麼回答了嗎?」
大!危!機!
緊急時刻,余禮白腦子轉的飛快,片刻過後他終於急中生智(?),扶住季鐮。
看他打算使上什麼招數的季鐮眉尖微挑,任由他扶上自己。
余禮白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天真的眨眼睛,一雙桃花眼被他瞪得溜圓,「都告訴你不要去河底採礦,你看你,都累得出幻覺了。」
季鐮:「……」
青年無語回頭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牆頭上的佳人已經不見蹤影。
圍牆內的玉蘭花樹沉默無言的發抖,就連其他小妖靈們也一個個回到自己的原身,不敢出現。
什麼也沒有看到的季鐮再回頭,他面前的余禮白一副的表情。
很好,季鐮默默想。
這一次就算這蠢貨稍勝一籌了。
不過暴露的東西越來越多,希望這個蠢貨能夠堅強地撐下去啊。
努力讓自己不露出破綻的余禮白:「……」
為什麼覺得越來越冷了?
拋下心中的不安,他湊近季鐮,仔仔細細打量渾身狼狽的青年。
「怎麼就那麼倔呢,一身濕的站在外面也不怕受寒,你快回去洗個澡,我去給你買薑湯。」
老樹下,錦袍公子扯著狼狽青年走,落在後方的青年眼角彎了彎,悄無聲息的回答:「好。」
暮春已至,落英繽紛。
雖然夏天的氣息已經隨著從海邊湧來的水汽一起來到,但是今年的白河鎮,依舊擁有一個美好的春季呢。
***
「死了?」
天一山最頂端的鏡湖邊,白髮的老人一身單衣在湖邊打坐,山高風寒,夜裡的溫度冰冷徹骨,但是老人卻彷彿完全不收寒冷的影響,一頭頂還散發著騰騰升起的熱氣。
老人端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好似一座石像。
上來稟報的人卻是冷汗直流,顫抖地俯下身,頭也不敢抬,「是的,御靈長老和長湖師兄的命燈都已經熄滅,燈火中傳來的訊息,只能夠確定在白玉關不遠處。」
老人沒有說話。
但是稟報的人卻彷彿聽到什麼壞消息,身上冷汗已經浸濕兩層衣物,胸口不斷起伏,呼吸因為恐懼而越發急促。
「掌門……」頂不住壓力,他遲疑喊道。
老人好像因為他的呼喊才從沉睡中甦醒,他左右看了看,恍然發現跪在下方的人。
「哦,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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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快速地將之前說的話重複一遍。
「哎,還是死啦。」天一道掌門用惋惜的語氣說道,「我那新徒弟我都沒見上三面呢。」
這句沒有什麼特別的話卻讓跪著的人發抖得更加厲害。
「掌門……」
「哦,」天一道掌門就像是個普通老人一般和藹的笑著,「沒事,天一道立派也有千年了,無論是長老還是少掌門不都死了一大堆了嗎?你害怕什麼啊?」
「掌門……」
「大葬的事情,從前也有留下規制,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啊。」
「掌門……」
「長老團呢,讓他們好好操辦一下。」
「掌門……」
一聲一聲的呼喊無比煩人,天一道掌門橫眉一皺,「喊什麼呢喊什麼呢?叫魂啊?當我死了啊。」
老人站起來,氣憤的揮袖,廣袖不過半米長,但是老人這麼一揮,卻抽的三丈開外的人凌空飛起,帶著飆出的鮮血一起從山坡上滾下,片刻之後,下面傳來人們驚叫的呼聲。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殘暴事情的老人像是小孩子一樣發脾氣唸唸叨叨。
「一定是有人在咒我死,哼哼哼我就是不死,還能耐我何?」
「那個老不死!」
一群人在大堂中咒罵著。
雖然這些人都是衫廣袖,白髮白胡一大把的得道高人形象,但是現在一個一個都咬牙切齒,因為矜貴生活養出的氣質也不見蹤影。
「佔著掌門位置多少年了!」
「也沒見做什麼事情!」
「怎麼還沒有死啊!」
「咳咳咳,」坐在座首的黃袍士打斷他們的咒罵,「諸位,佈陣的法寶沒有取來,無法剝奪當年末代大巫定於紫微劍上的氣運,我等現在討論如何應對目前的危機吧。」
眾位發現形象不再的高人都悄悄坐回原位,撫著鬍鬚。
「大長老此言極對。」
「我等此刻,必須眾志成城,才能度過危局。」
大長老環顧四周,大堂中所有人都都從爭吵的鴨子變成閉嘴的鵪鶉,一大通讚歎和空話之後,沒有一個人敢於發言。
大長老不得不歎氣。
天一道……已經存在太久了。
同樣存在千年大夏皇室和大巫天宮,由於相互制約的關係,在一次又一次的互為修剪腐爛的枝葉後,還微弱地散發著活力,只有天一道,衰敗的道路看不到盡頭。
但是大長老最近卻心生預感。
不遠了。
結局不遠了。
大堂內靜默半晌,一個坐在下位的年輕長老發言。
「紫微劍……現如何?」
他的詢問被傳達下去,很快有下僕從暗道進入,站在陰影中回答,「紫微劍在冰潭中,掩飾氣息的陣法已經被劍氣劈壞二十一圈。」
長老們交頭接耳,小小的嗡嗡聲在堂中起伏。
很快,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大長老,事情已經刻不容緩了,陣法只有二十八層,」年輕的長老說,「若是遮掩劍氣的陣法被完全破壞,大巫天宮下一刻恐怕就會找上門來,皇室雖不為人懼,但是攝政王手中還有五萬金吾衛……」
「所以呢,長老團一百多人,你們連個方法都想不出來嗎!」
大長老氣得狠狠錘了一下桌子。
「大長老別動氣啊。」有人勸道。
「莫說我們,大長老為我等之首,可能拿出辦法?」有人嘲諷。
「這個……我等愚昧啊。」有人事不關己。
短短一瞬,大堂中竟然也能見到眾生百態。
坐在首座,在高聳的天一山上,實際權力比山頂鏡湖邊的老掌門還有根深蒂固的大長老看著一張張不同的面孔,說不出話來。
二十年前,那個裝瘋賣癲的老掌門坐在這個位置上,是不是和他一樣的感受。
此時,終於有人提出建設性的意見。
「若用長淵劍呢?紫微長淵乃是一對陰陽之劍,若是長淵劍在側,應該能安撫紫微劍的暴走吧?」
「長淵劍早就不知所蹤……」
「但是劍鞘呢?世人都不知道長淵劍的劍鞘被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只可能在白河水君手中,另一半,大長老應該知道在哪兒吧?」
這位年輕長老說話的語氣,竟然是十足十的咄咄逼人。
大長老沉默。
其他的長老都盯著他看著,不久前還立場不同的長老們,這一刻又擺出一樣的姿態,用眼神逼迫坐在最高處的老人。
過了許久,大長老肩也垮下,頹廢道:「你如何知道?」
年輕長老露出一個自得的笑容,「當年的余白河,如今的白河水君,都不是能輕易被殺死之人啊,極致的幻術已經超脫真與假的界限,他竟然就被人一劍斬殺了?」
年輕長老的詢問沒有得到大長老的回答,他繼續說道:「不過,有一些東西不會受到幻術迷惑,比如說……命燈?」
所有人恍然。
「沒錯,命燈能顯示主魂所在之地,當年餘白河之死,我們天一道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余白河,五百年前驚才艷艷的少掌門,死於瓊林花都之南。
在場的大多數人,也僅僅是在門派歷史中見過這個名字。
當然,這個名字還有另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含義,水神五大君,白河水君。
大長老沉默良久,「你想說什麼?」
「因為劍鞘被一分為二,所以指引不到長淵劍的方向,不過只要復原……」年輕的長老停頓片刻,大聲說道,「找到長淵劍,就能制約紫微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