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在余禮白的干擾下,季鐮是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可能談不上體面,薪酬也不太可觀的工作的。
也就是午時才過,小小白河鎮上已經傳開余家大少爺和他那剛剛歸國的友人鬧矛盾,利用家大業大壓迫人家了。
各家小娘子站在牆頭偷偷向著街上望,無論是花朝節上才見到的,穿著打扮言行舉止和國內人與眾不同的季家少爺,還是家產豐厚,偶爾遇見,總是嘴上輕薄,但是舉止有禮的余家少爺,都是她們的心頭好。
哎呀,季府郎君格外有男子漢魅力呢。
或者說余少爺?余少爺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少女們用團扇遮住羞澀的雙頰,在牆腳花影的遮掩下小聲交談,又時不時向著街上瞄一眼,嘻嘻笑作一團。
被她們偷偷凝視的那兩位,站在街邊一動不動已經很久了。
若是可以,裴吉簡直想要走到那群春閨少女中去,享受綢布拂面,香雲浮動。
並且告訴她們,這兩個男人真的沒有什麼好的。
都是成年了的大人了,不過是鬧彆扭,有必要彷彿和不過五歲的小孩一樣,做出就是不理你的姿態嗎?
他陪著這兩人站著,腳很累啊。
就在裴吉心中哀怨之時,鬧矛盾的兩人之一,他的兄長,首先開始了動作。
季鐮轉過身,定定的看著余禮白好一會兒。
驕陽似火,周圍也沒有屋簷樹蔭,地面開始火辣辣的發燙。
余禮白有些心虛。
好吧,不是,他是非常心虛。
這件事,若說給季鐮介紹好的工作,還能說是出自友人之誼,兄弟之義,後面一股腦的讓店家不招取季鐮,從某種程度上已經十分的……十分的……
嗯,莽撞愚蠢。
但是他真的覺得,那些給人運貨洗盤子看店當小二的工作完全配不上他家死小孩。
明明有更好的工作,為什麼一定要推辭呢?
這個孩子,是他當年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救回來的,其中使用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哪一個拿到多寶閣的拍賣會上都能成為壓軸的無價之寶,讓人搶奪,為了讓這個孩子能夠健康的長大,這些被珍藏在多寶閣深處的寶物一半都被用掉了。
另一半沒有拿來用還是因為對於當時的季鐮來說起不了什麼作用。
最後剩下的這一半的二分之一還放在了季府的庫房。
#論嫁妝的豐厚對於決定家庭主權有無影響#
其實從前余禮白也沒把那些為了季鐮花出去如流水的珍奇寶物當做什麼回事,但是相遇之後,短短相處之後,在水神大人心目中,有關季鐮的天平上,砝碼被無形的加重。
以致當年使用的寶物價值在他心中都增加不少。
幸好能用這些救回死小孩呢。
余禮白在水晶宮的時候偶爾會如此想。
所以無論季鐮在街上找到什麼工作,打短工做兼職一類的,都被余禮白在心中一算,和那些那些寶物一對比,簡直渺小的像灰塵一樣。
偏偏名為季鐮的寶物一定讓自己沾上那些灰塵。
余禮白心中怨念深重。
看著對面青年投來他辨認不出的複雜意味的目光,余禮白只能是先心虛的移開眼,又為了自己的面子強行瞪回去,以顯示自己並沒有心虛。
他的眼珠轉開又轉回,簡直將一番心裡路程直白的暴露在季鐮眼前。
青年無聲歎氣。
明明知道這傢伙是個蠢貨,做事情怎麼可能會想那麼多。
或者說他也是個蠢貨?余禮白介紹的工作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錯,卻還是被他拒絕。
因為……無論如何,想要和他地位相當啊。
***
兩人最後不歡而散。
失魂落魄在鎮上走一圈,裴吉半路上像是遇到新結交的夥伴,打了聲招呼就不知道蹦躂到哪裡去,日頭逐漸西斜,趕集的鄉下人也收拾東西趕回家。
群鳥散落在天空,彷彿墨點。
天空上又聚集起雨雲,老人們對著烏雲指指點點,一群年輕小媳婦便去收拾晾在屋外的被單衣服。
越往小巷深處走,越不聞人聲。
直到看到一顆樹皮上帶著半新不舊利器傷痕的歪脖子樹,撐開的繁茂樹冠無比熟悉。
不就是上次胖子帶著自家小弟來爬季府牆時候踩著那顆樹嗎?這劃傷,大概是上次遭了魚池之災吧。
他兜兜轉轉,竟然又走到季府附近。
沒救了,余禮白捂臉。
也不知道季鐮回來沒有。
他望著樹皮上的劃痕,心中一動,指尖泛起水色漣漪,輕輕撫摸。
漣漪接觸到破裂的樹皮,便輕輕柔柔纏繞上去,波動之中水色逐漸帶上濃綠的玉色和微末的金光,將阻礙癒合的百金之氣拔出,又用水的靈氣催促木靈氣的增長,不消片刻,裂口中新肉長出,破裂的傷口也已經癒合。
&nb
sp;水色的漣漪徹底融入這顆老歪脖子樹,幾秒後,余禮白抬頭,煥然一新的大樹在風中曼舞,一滴色如翡翠的露水從樹葉上滴落。
正好落於余禮白張開的手掌間。
露水在余禮白掌紋上蠕動一陣,再翻過身來時,一張小臉出現在余禮白視野裡。
新生的小妖靈懵懵懂懂抬起頭,看著余禮白喃喃。
「水……水君……水君大人。」
從磕磕絆絆到流利喊出,妖靈揚起笑容。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一群妖靈從牆裡探出頭。
「您又給我們添了一個小弟弟嗎?」
余禮白莞爾,「怎麼說得好像是我生的一樣。」
幾個算是年長的妖靈將新生的樹妖靈從他手心中抱起,余禮白摸摸他們腦袋,縱身一躍,站起季家的圍牆上。
他眼神一掃,確定院中靜悄悄,季鐮沒有回來,只能無聲的歎氣。
最高大的玉蘭花樹上,早春盛開的花朵已經落完,一個妖靈從樹幹中鑽出來,飛到水神大人面前,縈繞他轉一圈,光點散開,再聚攏的時候,看上去已經是常人女子大小。
一身羅衫近似玉蘭花色的美麗玉蘭妖靈對著余禮白行禮。
「哎呀哎呀,」雖然愁眉苦臉,但是余禮白還是對眼前一幕讚歎道,「沒想到你竟然已經掌握化人之術,這個模樣,端午的天宮神宴,要是帶著玉蘭你去,其他的神明一定會羨慕我。」
是這片院落中年歲最大,也是唯一不會因為冬天來臨而消散的妖靈女子用袖子掩住半張臉,被稱讚美貌,對於每一個女性都是歡喜的事情。
她勾起嘴角笑了片刻,反而問:「水君大人不帶小夫人去參加天宮神宴嗎?」
余禮白好不容易恢復到輕鬆的臉再一次垮下。
「帶他去也不錯啦,年輕人漲漲世面也好……但是啊,本君又惹季小子生氣了。」
一神明一妖靈在圍牆上坐下,聽到余禮白的話,玉蘭妖靈驚訝,「既然大人說惹生氣,那麼一定是知道您是做了什麼才惹得小夫人生氣了?」
「咳咳,」余禮白有點尷尬,但還是說出來,「我給他介紹工作他不去,所以我就把他想找的其他的工作給攪黃了。」
玉蘭妖靈不得不扶額。
「水君大人也不是不理智的人,」說到這裡她猶豫片刻,還是使用了理智這個詞,「為什麼要這麼做吶?這樣做當然會讓小夫人生氣,您應該想得到才對。」
快被烏雲淹沒的夕陽竭力將最後的陽光照射到余禮白臉上,穿過交錯的枝葉投下斑駁的光影,余禮白望著瀕危夕陽,過了半晌,才回答玉蘭妖靈的問題。
「本君也不知道……」他頓了頓,換了另一個自稱,「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感覺有些焦躁。」
季鐮不接受他的好意時,那股焦躁越發明顯,在心中彷彿燃燒的巨火一樣,將大部分理智都化為灰燼了。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玉蘭妖靈雖然聰敏,到底不諳世事,無法解讀出水神大人臉上的猶豫表情。
他們一起看著夕陽徹底落下,晚春的風緩緩吹著,寒意越發重起來,滿腦糾結的余禮白心神不定,注意力全部轉為擔憂季鐮為何還沒有回家。
派人去找一找?
心動馬上變為行動,他才要站起,玉蘭妖靈突然拉住他。
「大人。」她喚道。
「呃……嗯?」雖然焦急,但是面對妖靈們還是很有耐心的余禮白只能停住腳步。
思考很久的玉蘭妖靈將剛才想到的慢慢說出來,「小夫人他,不接受大人的好意,是心中有自己想法的吧。」
「哎?你說。」
「小夫人現在僅僅將水君大人視為好友,對於小夫人這樣一個自尊心強的人來說,無法接受什麼事情都靠著友人的幫助來辦吧。」
余禮白架住自己的下巴,思考。
很有道理的樣子。
「更何況您到底不是小夫人,怎麼能直接替他做決定呢?」
余禮白反駁,「他要是幫我做決定我會非常樂意接受的!」
玉蘭妖靈:「……」
水君大人的腦子喲……
她還繼續思考著怎樣讓余禮白知道到底錯在什麼地方,一個他們都熟悉的嗓音在圍牆下響起。
「余禮白。」
被喊道名字的某水神打了個顫,轉身就想跑。
「站住。」來人早有預料的說道。
余禮白只能轉過身跳下圍牆,「哈哈哈哈好巧啊我只是路過……你怎麼搞得這樣一身?」
歪脖子老樹下的季鐮一身衣服沾滿骯髒泥沙,水滴順著衣角不住往下落,他提著一個小袋子,看上去好不狼狽。
青年勾起嘴角,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余禮白已經撲過來,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擦臉。
「你這是去哪裡了啊,也不早點回來,
,還弄成這個模樣,難不成是掉進河裡了嗎?」
他話沒說完,便已經從季鐮身上感覺到他最熟悉的水腥氣和凝固的水之靈氣。
嗯……白河的藍白靈石礦……
他想到什麼,手不由的一頓,正好白季鐮握住。
季鐮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提著的布袋放進他的手心。
麻布之下,是冰涼金屬的冷硬觸感。
余禮白:「哎……」
季鐮慢條斯理抽出還算潔淨的裡衣,將余禮白手上沾到的泥沙一一擦拭乾淨。
然後他才抬起臉。
四下昏暗一片,唯有被他觸碰到的肌膚上格外灼熱。
余禮白恍惚看到青年的嘴一張一合。
「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