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鐮:「……」
如果這位道人是街上說書的,每天賺到的錢一定不夠養活他,難怪要穿這麼一身和乞丐一樣的袍子。
好好一個傳奇故事,被他說得像是嚇唬小孩子乖乖的睡前鬼故事一樣。
或許是季鐮的鄙夷從眼神中流露出幾縷,紫衣道人被他的反應狠狠給噎了一下,只能端起茶杯將平淡無味的白開水一飲而盡來掩飾尷尬。
余禮白在一邊吃吃笑。
他扮作女子的時候,行動舉止竟然也並有一番女人滋味,大概某水神五百年的時間全部花在角色扮演上了,此刻,女人笑得花枝亂顫,只有奉神巫女才會穿著的魚鱗羽披的下擺綴著小小銅鈴鐺,隨著他的顫動發出輕靈悅耳的聲音。
兩個男人盡量不把自己的視線投過去。
在這裡的巫女白魚,和白河鎮不學無術的余紈褲余大少爺看起來完全不用。
「季公子莫要聽道人說的,相傳淵海下面,是世外魔域,但是有誰見過?所謂長淵劍,不過是一把和世間千千萬萬名劍一般,被人憑空加上許多傳說的劍而已,劍刃鋒利一些,被人附上破除法術邪魔的神通,也就如此罷了。」巫女笑道。
季鐮靜默。
之前說這把劍是魔劍的,不就是巫女本人嗎?
紫衣道人抬眼看她,「巫女是有不同意見了。」
「《大夏書》記載,太.祖鎩炎皇帝,大夏元二十五年崩,雙劍冠絕天下,青者紫微,傳太.宗昭皇帝,乃北七星首,以示皇權浩蕩,即為皇權之劍。玄者長淵,傳次子景稟遠西公,統帥淵山以南馬道以北各軍,即為兵馬之劍。」余禮白頓了頓,繼續說,「自此到宣帝元年,昭昭五百載,紫微未出京都一步,長淵未入京都一步,太.祖兩脈,亦未曾相見過,西北各省,皆奉遠西公為君,世人稱其一脈為長淵劍主,代代殺伐無數,兵權之劍這個名號,也就是如此才真正被承認。」
季鐮無言,半晌才問「第五百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好一個國家事實上卻被分裂為兩個,居於正統的一脈當然不能容忍。」紫衣道人散漫應道,「偏偏正好遠西公也出了叉子,那一任的長淵劍主被人發現是半妖之子,自古草木為妖稱為靈,獸類為妖卻還是獸,不管如何都是非我族類,堂堂皇室血脈怎麼能夠被一個半人的畜牲給玷污呢?」
季鐮覺得自己已經能想到故事的結局是如何了。
余禮白不發一言,但是紫衣道人卻偷偷瞄她,燭光跳動,巫女眼中似乎也有什麼東西在閃爍,「咳咳,總之,當時的皇帝下旨,旨上說遠西公代代駐守邊疆,看在諸多辛苦上就不降罪當時的長淵劍主了,只要他將長淵劍歸還於皇室,並革除姓氏。」
季鐮嘴角抽搐。
這說法,皇帝還真是開恩啊。
「那位長淵劍主自然不從,皇室以此將他判為謀逆,革除職位官身,公侯爵位,派遣諸多高手前來殺他,不過正經的記錄到這裡就沒有了。」
聽得入神的季鐮差點一口氣沒有緩上來,被嗆了一下。
裴吉在他懷中翻了個身,眉頭皺起,不知道自家兄長為了不吵醒他硬生生將咳聲給閉住。
余禮白皺著眉,不動聲色靠過去,替他捶背。
被季鐮避開了。
余禮白:「……」
某水神覺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刀,因為回憶而湧上心頭的刻骨悲傷全部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悲傷。
死小孩竟然對他這麼冷淡嚶嚶嚶,心塞塞。
於是季鐮回過頭來,發現那名莫名親近他的巫女兩眼淚汪汪的望著他。
這個表情,說不出的愚蠢,說不出的……眼熟。
為什麼他會突然想起那個蠢貨。
倒是紫衣道人看到這一幕,露出一個瞭然的看好戲的笑容。
他打斷面前兩人的凝視,繼續講到,「正史上沒有更多記載,但是不少版本野史倒是傳下了一些故事。」
季鐮回過眼來看他。
「現在通認的是這樣一個版本,」紫衣道人閉目,頓了頓,背誦道,「劍主托劍鞘於友,拔劍於淵山南與眾高手大戰七日有餘,不慎連人帶劍落於火山之中,一代英傑,人死劍毀。」
季鐮皺眉。
黑暗議會有一群追求知識,對什麼都充滿好奇的法師,他們考證的是,大地之下是一團永不熄滅如同太陽的火球,而火山正是地表通往大火球通道。
要是掉進去,的確只有死亡一個下場。
不過……
青年詢問:「托劍鞘於好友?」
一邊默然坐著的巫女不知道為何面色蒼白。
「據傳當時天一道少掌門是不世出的天才,尤擅幻術,」紫衣道人目光從余禮白蒼白的面孔上一閃而過,「他是長淵劍主唯一好友,前去援手,假裝成長淵劍主吸引注意,帶著劍鞘逃脫,不過最後被人追上斬殺,劍鞘最後也是下落不明的下場。」
「既然被斬殺,為什麼還是下落不明?」季鐮問。
這次回答他的卻是余禮白,巫女整個人蒼白的像紙,看過去就如同一抹單薄的影子。
「因為
為當年長淵劍主的友人正好就在這附近被人斬殺,屍體和劍鞘一起落入白河之中,沒有被人找到,應該是被湍急的河水給沖走了。」巫女頓了頓,又說,「因為這個,我們水神一直都被人找麻煩來著。」
她最後的話讓人生疑。
余禮白撇開湧現到眼前的回憶,勾起嘴角,季鐮眼中的巫女輕輕笑起來,「所以季公子身在白河鎮,又據說持有長淵劍,邏輯上,並不是沒有講不通的地方。」
「……會給你們添麻煩?」
季鐮突然問。
巫女輕言細語,「有什麼麻煩,只要在這白河鎮中,無論來什麼麻煩水神大人也不會懼怕,不過倒是要委屈季公子,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出鎮。」
季鐮點頭。
「時候已經不早,廟中還有事務需我主持,我就現行告退了。」巫女又說。
季鐮再次點頭,站起來,看樣子是打算送他。
余禮白默然。
他家死小孩,其實是一個非常知禮的人啊。
那些事情,真的要讓他去做麼?
兩人不發一言走到季府大門口,如今季府也像其它人家一樣,入夜會在門口掛上兩盞風燈,蠟燭上橘黃的火光輕悄悄燃燒,夜中的靜謐如水一般鋪了滿地。
余禮白端著巫女的儀態和主人家道別。
然後他轉身邁出一步,不由的頓了頓。
瓊林省的天氣溫涼,白天出太陽溫暖得彷彿夏日,夜中青石板卻彷彿冰塊一般冷得沁人,更何況巫女傳統不穿鞋履,他赤足站在地面上,感覺如同站在雪地裡。
就像……五百年前的那場大雪。
水神靜默,突然回過頭。
季鐮竟然也沒有關上門,站在原地看著他。
「其實……季公子拜紫衣道人為師也無妨。」
火光下,青年漆黑的眼中有什麼東西在跳躍,但是余禮白看不懂,他只能一口氣說下去,「道和派的紫衣道人,殺神之名威風頂頂,雖然此人一但發起瘋來就六親不認,但是不管公子能不能從他那裡學到什麼,作為他的弟子,沒有多少人敢對你動手,這樣,就算是公子離開白河鎮在外行走,也能得到一點保障。」
是啊,像季鐮這樣的驚才艷艷的年輕人,哪個願意被束縛在一個應該是老人們養老等死的偏遠小鎮呢?
所謂的計劃,不那麼著急,也是可以的。
要不乾脆……停止?
但是白河的狀況……
余禮白心中各種念頭翻滾,想到一個主意,立馬會被他自己反駁回去,主意想得快,反駁的更快。
他知道,自己在猶豫。
他天性不是什麼能做決定的人,當年難得自己做出幫助好友的決定,不僅被好友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也沒有幫上什麼忙。
五百年前天一道少掌門名滿天下,幻術無人能及,但是盛名之下,不過是一個軟弱的膽小鬼。
季鐮眼中,白魚巫女的臉色變幻不停,秀麗面容上的神情竟然駭人得很。
青年心裡一暖,沒有回應他的勸說,反而詢問,「巫女是否知道鎮北余家的少爺。」
巫女變化的臉色猛地頓住了。
幾秒之後,她回復到笑盈盈的表情。
「余家每年捐大筆善款給水神廟,余大少爺心地善良,是一個大好人。」
季鐮:「……」
感覺起來,的確是那個大喊老子有錢的蠢貨會做的事情呢。
青年突然有點替余家財產擔憂,那個蠢貨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會賺錢的人。
「余少爺非常關心我,我總覺得受之有愧。」
巫女殼子中的余禮白心中酸澀,有一種自家的彆扭小孩終於承認自己的感覺,一邊想著終於知道我對你好啦,一邊卻又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是要幹什麼。
他沒想到季鐮的下一句話嚇得他心臟都空跳了一拍。
季鐮說:「巫女大人和余少爺一樣關心我啊。」
余禮白瞪著季鐮沒有表情的棺材臉。
哎?!咦?!!啊?!!!
他他他他這句話是什麼鬼意思?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到底是哪裡露出馬腳?!
水神大人看著青年漆黑眼眸中倒映出的小小自己,感覺到,自五百年前死亡後最大的危機,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