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群山。
縱橫交錯,卻又是整整齊齊的,深林黑壓壓一片,荒無人煙。
原本該是如此,卻有一道長橋凌空架起,上面黑鐵的長龍轟隆隆奔馳而過,宛如某種冷血爬行科動物一般發出嗡鳴,震動空氣變為尖利嘯聲。
「竟然真的沒有著力點……若是在歐羅巴一定會被教廷的傢伙們當做神跡供奉起來吧。」就在黑鐵長龍——疾馳的列車——中,裴吉望著窗外驚歎。
支撐腳下列車跑動的長橋從視覺上看,是完全浮空的。
「請不要這麼說,明明是人力可以完成的東西,機變門雖然也參與可修建的工程,但不過是提供了技術上的指導,這座大橋是完完全全凡力可以造就的。」余禮白對他微笑解釋。
「哦~中華國的人們也是很厲害呢。」裴吉張大嘴巴。
「不過是近年來技術上發展的必要結果罷了,若蓓姬你以後有機會到南川省的總府玉都去,那裡的都江堰更讓人讚歎,根本想不到竟然是千年之前的造物。」余禮白給他普及知識。
「有機會一定會去看一看!」
「是啊是啊,我也想再去看一次呢,從水利工程上來說真的是中華國歷史上的一座豐碑啊。」
「……」季鐮。
他對面,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用遇見知音摯友的熱切眼神互望,簡直下一秒就要給彼此一個深深的擁抱。
兩個聒噪的人在一起,起到的效果絕對不是五百字鴨子加上五百字鴨子等於一千隻鴨子這麼簡單,應該用乘法算!
還有,這兩個人真的好投緣啊……
非常投緣……當然不是真的。
只是一人滿是戒心一人胡亂應答的亂侃而已。
甲乙三號,從臨海省雲港到瓊林省花都的刷著綠漆皮和橘色條槓的火車貴賓包廂中,三人坐在竹皮編織的軟椅上,喝下午茶。
竹香浮動,茶水暖心。
對於好不容易脫離混亂的幾人而言,原本該是很好的放鬆手段,但是顯然並不受歡迎的余禮白只能訕笑著。
某水神在內心深處歎氣。
說起來他也花了很多功夫到官府裡撈人,雖然最後都沒有抵過那位一起被救出的樓家二少的一句話,不過……苦勞也算是功勞的一種吧?
剛才還和他一唱一和的漂亮小姑娘彷彿不經意般瞥了萎靡的余禮白一眼,目光又轉向身邊臉色陰沉的季鐮。
「哥哥,不要不高興啦」
若是平常季鐮大概會回一句「別管。」把裴吉給嗆回去,但今天考慮到裴吉不久前才從被救出來,季鐮沉默不語不打算回復。
但他的無作為好似被裴吉當做示軟,大約是心中怒氣被憋了很久,裴吉一條一條開始數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開心,你一不開心就擺出這幅棺材臉去嗆別人,哥哥,你對得起一直幫助我們的余先生嗎?啊?」
余禮白訕笑,勸道,「蓓姬小姐,季鐮為了救你也累了,我們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季鐮眉頭一皺,果然見到余禮白的話語在裴吉處起了與話語意思完全相反的效果。
「余先生,你是品德高尚的大好人,但是季鐮這個樣子不行,請不要插嘴了,」他說完,轉過頭瞪著季鐮,「你說說看,從之前開始,余先生幫你找我,之後又動用關係花錢將你和我從市政廳裡保釋出來,現在還邀請我和你到他買下的貴賓廂喝下午茶,你有什麼理由不滿,接受了幫助還對余先生擺出一副壞臉色,真是不知羞恥。」
余禮白:「……」
小姑娘啊,被你這麼一說,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如果不是天下一號大聖人的話就一定是別有陰謀的大騙子,你是數落季鐮還是在數落我呢?
季鐮漆黑的臉色終於好一些,他非常誠懇的對余禮白說道:「多謝。」
余禮白:「不不不不用了,愚兄真的覺得是和你有緣才幫你忙的,並沒有別的意思。」
這句話一說出來余禮白就想打自己一巴掌,那幫助的理由要說出口,怎麼看怎麼像是為了小姑娘含沙射影的話來給自己開脫似的。
某水神眼珠一轉就看到那洋人小姑娘坐在位子上對她笑,心裡頓時一塞。
幸好他剛才和季鐮之間的交流說的是中華話,小姑娘應該聽不懂。
然後某水神又看向和小姑娘配合默契完成二連擊的季鐮,不得不深深在心中歎氣。
還是被他們防備著啊。
「我會還錢。」青年盯著他的眼睛說。
真是一分一毫都不肯欠呢。
余禮白有氣無力點點頭,「好的好的,請加油吧。」
不過要說欠的話,是自己欠這個孩子更多吧?
真是……不開心啊。
***
就算某個神明大人不開心,列車還是非常準時的到達了瓊林省總府花都。
他們出車站的時候天色昏暗,天空上雨雲翻滾,沉沉壓下,顯然不過片刻便會下雨。
「好冷。」裴吉抱著胳膊。
涼
風吹過,他洋裙上的大瓣玫瑰都病怏怏的垂落,注重儀表的他卻沒有躲到茅房去換上一件,而是無力注視車站外的人流。
「話說,你們不覺得人太多了嗎?」
他身後的兩個成年人一個沉默,另一個則莫名其妙的回答:「哪裡人多了,天氣不好人挺少的。」
「是嗎……」裴吉轉頭看向前面,只見車站前是一條大街,其中人頭攢動,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
他們站在車站大門的柱子旁,藉著高柱的阻擋沒有被捲進人流,不過能夠想像的是,對於眼前波瀾壯闊的人山人海來說,被捲進去後的結果一定是無法控制自身的被夾攜著前進,然後落一個迷路的下場。
如果運氣好不發生踩踏事故的話。
「再過幾天是花朝節,過來旅遊的人挺多的,不過和歷年今朝的狀況比起來,真的不算多啊,先前上車的雲港火車站人流明明比這裡還多。」
裴吉捂臉。
但是之前上車時由於他和季鐮被放出來時已經時間緊急,他只記得一路兵荒馬亂不知道被他們僱傭的馬車伕撞了幾輛車,至於人數多少……他真的不記得了。
感覺依舊會霉運纏身,裴吉默默打了個寒顫。
事實發展證明了他的預感。
「滿了?」
「滿了。」
……
「請問還有空房間嗎小二?」
「抱歉客官,所有的房間住滿了。」
……
「掌櫃的我包場。」
「客官咱店是飯館,不留宿,而且你看這座位也滿了,您還是去別家吧。」
……
「媽媽讓我們在這裡住一晚如何,我出這個價!」
「雖然余少爺您是老客戶,但是昨天有貴人將整個紅萓閣都包下了,要不您去對面楚風館問問,那邊的小少爺們也是極好的。」
……
三人垂頭喪氣從一家青樓中出來,余禮白看向對面閉門不開的楚風館,一時間熱淚盈眶。
「我好傻,真的,我單知道花朝節人多,但是我不知道花朝節人會這麼多啊,我滿荷包的錢竟然也會淪落到露宿街頭,老天不公啊!」
他話音剛落,天邊猛地一閃,一道雷電打在他腳邊。
余禮白:「……」
剛才是哪位同僚在天上看好戲?
他立馬閉嘴不言了。
三人獨苦伶仃站在大街上吹風。
裴吉問:「接下來怎麼辦?」
余禮白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一輛馬車咕嚕咕嚕從三人面前駛過,季鐮目送馬車離開,遠遠對著它一指。
「怎麼……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們去睡馬車吧?」余禮白問。
季鐮面前一大一小同時冒出嫌惡的表情。
「有錢人的恥辱。」「貴族的格調。」
一大一小對視,同時扭頭看向季鐮。
「絕對不能忍受!」
——這裡必須強調的是余禮白說的中華話,而裴吉說的歐羅巴語,兩人說的語種都不一樣,竟然也可以節奏同步。
季鐮額頭暴起青筋,然後……
「你鐮刀打哪兒拿出來的!」
「幹什麼突然打人啊!」
余禮白和裴吉用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模一樣的表情指著他哭訴。
季鐮揚起手中鐮刀,對面兩人又同步一抖,後退相同的距離。
「……」
這兩人才是真兄妹吧,他是被抱錯的那個是吧?即視感要不要這麼強啊。
青年不得不深呼吸,然後才緩過氣來。
「我們直接趕路。」
「不在花都逗留嗎?說實話花朝節很有看頭,原本想要帶你們在這裡玩一玩,」余禮白可惜道,「而且,眼看要下雨,車行老闆恐怕不會出車吧?」
季鐮白他,「你不是有錢嗎?」
余禮白:「……說的是呢。」
三人一起到車行,掌櫃果然以天氣原因拒絕出車,不過在余禮白的銀票攻勢——「什麼,一張不夠?我給你加五倍成了吧?」——下歡歡喜喜牽出最好的一輛車又派出一個老車伕,甚至還頗為殷切的送他們出城。
看著馬車上路,車行的胖子老闆揮手絹大喊,「老爺您以後一定要常常光顧啊!」
余禮白:「好說好說,你家車確實不錯啊。」
一邊的季鐮和裴吉都用看傻子的眼光看著他。
雨水果然在中途下起來。
一開始尚是濛濛細雨,余禮白甚至藉著此情此景和裴吉交流起有關春雨的東西方詩歌,然後就某個翻譯問題開始爭執,季鐮在一邊睡大覺,很快小雨轉為瓢潑大雨,豆大雨點急速打在馬車雨篷上,聽起來像是一堆石子打下來。
駕車的車伕回過頭,「老爺,這麼大的雨,路又滑,真的不能走了。」
余禮白無奈:「你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避雨吧。」
車伕打一鞭子,「好勒老爺。」
車伕常年來往於這條路上,對什麼地方可以避雨清楚得很,他輕車熟路上了一處山丘,在頂端找到一個洞穴。
三人下車幫忙準備過夜的事物,只有年紀小的裴吉站在一邊休息。
余禮白愁眉苦臉用打火石點火,裴吉突然拎起裙子跑到他身邊。
「余先生,那個字是不是『住』字?」
「什麼字」余禮白疑惑。
裴吉往洞外一指。
只見不遠處一棟灰撲撲竹樓,外面掛著一面旗子,上書「打尖住店」四個字。
是一家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