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思語醒來時,第一個相見的便是決崖子。聽說他已經趕回迷迭谷去陪師娘,又是感動又是失落。
唐逸白便安慰她,等過了百日她的身子恢復後,他立刻陪她去迷迭谷看望師父。沐思語這才安心的養起了病。
經歷了這一次在死亡線上的掙扎,她和唐逸白都像是發生了很多的變化。他們再沒提起過往日的恩怨,只是更加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時光。
每日傍晚時,唐逸白便會先來為沐思語換藥。決崖子留下的藥方是一種黑乎乎臭臭的藥膏。需厚厚的塗上一層在腰部,再用白布纏緊以便藥膏緊緊貼在皮膚上。
沐思語被那股味道熏的十分不高興,可是唐逸白卻不容她任性,就算她百般祈求,唐逸白仍一如既往的每日親自為她換藥。
待唐逸白換過藥後,便輪到天不缺前來為沐思語運功續脈。沐思語頭一次那麼清晰的感受到天不缺的內力,猶如一股暖流順著自己的身體週身遊走,最後停留在後腰受傷的位置。那股內力猶如一隻隻的小觸手,一點點將她斷裂的經脈接在一起。
每一日,她都能感覺腰部更加舒暢靈活一些。而在她能下地行走的時候,更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比以往更加靈敏輕巧了。
不由的又想起了決崖子。於是她忍不住窩在唐逸白的懷中問道:「師父將功力全都傳給我,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唐逸白寵溺的摟緊她:「想來應該沒有大礙,鬼醫離開時,我看著他已經恢復了不少。你若是不放心,就乖乖醫病,等你好起來了,我們立刻去看望他。」
天不缺則找來了唐逸白。與他一起商量,等沐思語痊癒後,便由他們二人一起教沐思語修習內功心法,再練上一些拳腳功夫。經過這一次,他們都認為,還是讓沐思語自己有保命的功夫才更為穩妥。即便天不缺終日守在沐思語的身邊,還不是被風陌影擄去一次,又被皇后打成了這樣。
二人有了共同的目標,便一起極為上心的為沐思語制定起了練功的教程。她現在體內有著決崖子幾十年的功力,他們自然想著到日她會一日千里。那修習的法子也因著她的體質。做出了好多次的修改。
直到沐思語能正常下地行走後,唐逸白才開始有心思去處理當日梅貴妃的事。
其實梅貴妃在小產的那夜,便因胎兒已經過大。又受到重創而離世。這件事,唐逸白一直沒有對沐思語說。一來他們那時候已經自顧不暇,二來,他擔心以沐思語的脾氣聽到這些會動怒傷身。
白昊天知道沐思語已經恢復,還與自己的兒子私下結為夫妻。怎麼也覺得該正式見一見這個兒媳婦了。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便親自微服來了沐府,探望她。
雖然沐思語不怎麼願意見他,可他畢竟是唐逸白的親爹,自己的公公。無論往日有多少的爾虞我詐恩怨情仇,現在他們成了一家人,她都沒有辦法再去計較了。
白昊天私下去見沐思語。自然是瞞過了宮中眾人。他與沐思語見面,也刻意屏退了唐逸白。
唐逸白剛想說些什麼,沐思語卻給了他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又點了點頭。他這才有些不情願的走了出去。
「語兒,往日的那些事」白昊天有些侷促的想要解釋些什麼。
沐思語卻俯身下去,行了個大禮:「父皇,我既已經原諒了他,往日的事。我們便不要再提了。我與他已是夫妻,與父皇自然也是一家人了。」
白昊天沒有想到那個一碰就扎刺的沐思語會有這樣溫順寬容的一番話。欣慰的笑了起來:「好,好,一家人,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沐思語起身為白昊天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雙手遞到了白昊天的面前:「無論太子爺日後要做什麼,我必全力相助。只是,我還有一個請求,望父皇你成全。」
白昊天接過茶正要飲下,被她的話一驚,那茶杯便停在了空中。怔怔的望著她,聽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此生所願,便是一世一雙,若是太子爺非得三宮六院,我想我始終無法接受。如果父皇你無法答應我這個請求,那麼我便永不入宮。若是讓我每日看著他身邊鶯燕環繞,我只怕要做出讓大家都後悔的事情。」
白昊天實在是有些想不明白沐思語了,經歷了這麼多事,他以為她終於放下了一切,堂堂天宗公主,竟與自己的兒子私定終身,在沒有任何儀式的情況下,便與兒子結為夫妻,想來她也是真心實意愛著自己的兒子。卻不想,原來即便是走了這一步,她仍舊執著如一。
屋內的二人,一個是來自現代的白領女青年,堅持著自己認為理所當然的一夫一妻。一個是後宮佳麗幾十人的北夏皇帝,執著著妻妾成群,子嗣豐盈才是王道。
雖然經過了這麼多曲折,彼此也放下了往日的恩怨。可是在唐逸白娶妻的這件事上,他們始終無法達成共識。
於是白昊天放下了那杯已經遞到嘴邊的媳婦茶,瞇著眼看了看沐思語,一句話未說,抬步走了出去。
沐思語站在他的身後,柔柔的說道:「恭送父皇。」
他們仍在堅持著自己的執著,這一場較量,終於在沐思語重傷後,由暴力角逐變成了執拗的冷戰。彼此都心存著一線希望,也許時間會改變對方。可是,這根深蒂固的理念,有時候就連時間也無法改變。
唐逸白憂心的回到了房間,一臉疑惑的看著沐思語。
沐思語咯咯的笑了起來:「看什麼看?你的父皇依然跟我叫著勁不肯認下我這個兒媳婦。不過我才不怕,因為我有著他沒有的利器,那便是你的心。」
唐逸白見她一臉笑意,終於鬆了一口氣,將沐思語擁在了懷中:「此生,我唐逸白唯有一妻,那便是你。那次做下的混賬事。已經讓我受到了教訓,往後就是死,我也不會再犯傻。」
沐思語軟軟的靠在唐逸白的懷中,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沒一會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唐逸白,鑒於你之前做的傻事,我必須要懲罰你。」
唐逸白突然有些緊張的放開了沐思語,瞪大了雙眼看著沐思語。他真是想給自己一耳光啊,好好的為什麼又提起自己的錯事。也不知道小木頭要如何懲罰自己。不過不管她要如何處置自己,只要她不離開自己,那麼他就認打認罰。
沐思語甩動著腳。踢掉了腳上的繡花鞋,嬌嗔道:「懲罰的方式就是,你」
唐逸白擔憂的看著沐思語。他是真怕她會說出什麼離開他的話來。
誰知沐思語突然咯咯的笑著把腳抬高:「給我洗腳。」
唐逸白一聽這話,立刻揚起了笑顏。竟把沐思語都看呆了去,忍不住在他的臉上捏了兩把:「嘖嘖,你說這麼俊俏的公子,怎麼就成了我的人呢?」
唐逸白被她誇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立刻起身跑了出去:「我,我,我去給你打洗腳水。」
沒一會,唐逸白就端來了熱乎乎的洗腳水,放在了沐思語的床前,蹲身下去抓過她的雙腳。脫去了布襪,便溫柔的把她雪白的小腳,放進了水中。
細細的為她揉搓著。又忍不住想要戲弄她,用手指輕輕搔她的腳心。
沐思語本來就是個怕癢的,這一下,竟癢的她大笑著捶起了床。更是忍不住踢動雙腳,生生濺了唐逸白一臉的洗腳水。
看著唐逸白落湯雞一般的模樣。她突然哈哈的笑了起來:「你說若是別人知道,堂堂太子爺為他的夫人換尿褥、洗臭腳。會怎麼說你?」
卻不想唐逸白突然拉過她的小腳,在嘴邊輕吻了一下。沐思語見狀想要抽回腳丫,卻被他牢牢握在手中,那個吻也如期而至,落在了她雪白的玉足之上。她突然楞在了當下。
唐逸白卻在放開她的腳後,一臉認真的看著她:「小木頭,我愛你,好愛好愛好愛,愛到沒有了自己。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會容許,你離開我。」
他的這一句表白,用來好多的重疊詞來表達他心中濃濃的愛意。沐思語又如何不被感動。她突然俯身上前,吻上了蹲在地上為她洗腳的唐逸白。
雙唇輕碰到了一起,唐逸白濕滑的舌便溜了進去,無比貪婪的吮嗜著愛的蜜汁。
這個飽含愛意的深吻,他等了太久。那些他們分離時的痛苦,都化作了他此刻的貪婪。久久纏綿,撩動著他們的柔軟的心。
突然唐逸白硬推開了沐思語,用額頭抵著她的肩膀,沙啞低沉的說道:「不行,小木頭,不行,你還沒有痊癒。你不能再這樣誘惑我,我會控制不住的。」
沐思語突然翻身滾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臉,忍不住低笑不止。
唐逸白無奈的看了她一眼,便端起洗腳水走了出去。
清風巡邏路過時,便看到唐逸白端著一盆水,傻呆呆的站在院中吹著冷風冷卻自己熱的發燙的身體。可是臉上卻掛著一抹幸福洋溢的笑容。
真好,主子又恢復了傻笑的樣子,看來他們終於和好如初了。清風裝作沒有看見一般,快速的離開了。
唐逸白瞟了一眼飛速離開的清風,點了點頭,這個傻小子總算是學聰明了些。若是以往,只怕又要囉嗦的上前來詢問了。
可是他哪裡知道,清風快步離去,並不是不想打擾他,而是想著去和肖岳分享唐逸白給沐思語洗腳這個大八卦。哈哈哈哈,誰說男人就不八卦,這男人八卦起來啊,不是人。
不當值的肖岳已經睡下,卻不想清風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去,於是那間沒有點燈的小屋裡,便時不時傳出兩人的對話。
「你怎麼知道主子給姑娘洗腳了?說不定是洗臉呢?」
「哎呀,姑娘的洗腳盆我認識,那隻腳盆還是我買的。當日姑娘說做足浴,盆子要夠深夠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趁了姑娘心意的腳盆。」
「那主子還真的給姑娘洗腳了?哎~不對,不對。我們是不是應該改口叫夫人?」
「不行,主子現在是太子,我們應該叫太子妃吧。」
「可是不是還沒辦儀式?要不還是叫夫人吧。」
「不行,就是得叫太子妃。」
「叫夫人。」
這兩個人足足爭執了一夜,也沒爭出個結果。
於是他們一個見了沐思語喊夫人,一個喊太子妃。後來還是在沐思語的一聲令下後,統統開口為夫人。
沐思語本就不喜歡唐逸白太子的身份,她要的只是他妻子的身份。所以自然「夫人」更得她的心。
每次大家喚沐思語做夫人時,唐逸白都笑瞇瞇的很是受用。
白昊天似乎是有意拖延著梅貴妃的事情,每次慕容傾月提及此事。白昊天都刻意的岔開話題,說是要等沐思語痊癒後,再好好審訊。
梅貴妃已逝。那件事唯一的證人便是梅貴妃的嬤嬤了。這樣的狀況,倒是讓慕容傾月放下心來。畢竟那嬤嬤的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量她也不敢亂說什麼。
就在她剛放下心來的時候,白昊天又深夜來到了慕容傾月的宮中。陳玉松匆匆從密道離去,慕容傾月則躺在床上。剛好掩飾了自己凌亂的衣衫的髮飾。
白昊天瞇著眼睛看了慕容傾月一眼,便坐在了床邊,拉過慕容傾月的手,淡笑著看著她道:「月兒,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還能陪你多久。」
慕容傾月一聽這話。立刻俯身鑽到了白昊天的懷中:「皇上莫再說這些喪氣話了,聽的臣妾傷心。咱們總會找到能醫治皇上的良醫。」
「唉~本就身子欠佳,又被國事纏繞。朕想多陪陪月兒都不成。」白昊天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臣妾知道皇上心裡有著臣妾,即便是陪伴的時間少,臣妾也並無怨言的。」慕容傾月柔膩膩的撒著嬌。
「朕想了想,倒不如提前將皇位傳給太子,你我尊為太上皇和太后。如此往後我們便不用再理會朝中的事宜,好生頤養天年。月兒你覺得如何?」白昊天一邊撫摸著慕容傾月的臉。一邊認真的說道。
慕容傾月突然整張臉都冷了下來,不敢相信的望著白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白昊天望著窗外,像是完全沒有看到慕容傾月突變的表情,見她並未開口,又低聲問道:「月兒?你意下如何?」
慕容傾月咬著唇點了點頭:「一切但憑皇上做主。臣妾累了,皇上今夜還是回去吧。」
白昊天緩緩的站起了身,又輕撫了下慕容傾月的額發:「好,月兒好好休息,朕還有折子要批。」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白昊天才剛剛離開,慕容傾月宮中的那道密門便打開了,陳玉鬆快步走了進來,一把抱住了還發著呆的慕容傾月。
慕容傾月撲倒陳玉松的懷裡,便吻了上去,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我再也不會相信他了,說到底他心心唸唸的還是那個jian人,他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將皇位傳給那個jian人的兒子?我們動手吧,我再不會存有半分婦人之仁了,為著玨兒,我們如何都要博這一會了。」
白昊天背著雙手站在紫華光門口,遙遙的望著遠方。
李保拿著一件披風披在了白昊天的身上:「皇上,夜裡涼,龍體重要啊。」
白昊天回過頭看了一眼李保:「若是她肯收手,朕願留她一命,好歹夫妻一場,終歸還是朕負了她在先啊。」
李保靜靜的站在白昊天身旁,他知道,此刻自己什麼話逗不說才是最聰明的做法。無論皇上要做什麼決定,說不說與他聽,他都只能做一對耳朵,而不能開口。
白昊天見李保恭敬的站在一旁,低笑了一聲:「你師父教出的徒弟,果然是最適合在這宮中生存的。只是卻不知,他又為何會助那沐思語一力。」
李保聽後,突然臉上閃過一抹擔憂,而後淡淡的答道:「師父怕是老了,很多事分不清輕重了。」
白昊天再沒有說一句話,慢步走回了殿中。那殿中燈火通明,映照出的這位帝王的身影卻是無比的淒涼。
宮裡服侍過兩代帝王的李振海大公公,在自己的屋中安靜離世。經太醫診治,李公公是到了年紀,壽終正寢,並無半點痛處就離開了。
白昊天聽聞後,痛心疾首,特命人將李公公的屍首送回故里,厚葬。
一個見證了兩代帝王王朝的老人,就這樣靜靜的離開了他待了一輩子的皇宮。聽聞李公公死時是帶著笑的,想來真的是此生無憾了。
沐思語聽聞這個消息時,怔怔的站在窗邊,發了一整天的呆。皇宮,就是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地方吧。無論你曾為它奉獻過什麼,終究,它都會將你遺忘。一代又一代的新人,會展開新的篇章,浮華亦或是爭鬥,最終,都將逝去。
那一夜,下起了瓢潑的大雨,整個京城都被雨水蒙上了一層迷濛之色。百姓們一早便都回了家,燃起燭光,與家人圍坐。因為大雨帶來了寒涼之氣,故而大家都一早鑽進了被窩。聽著嘩嘩的雨聲,進入了夢想。
沐思語最喜歡在雨夜睡覺,因為那雨聲像是有著催眠的魔力一般,總是能讓人好眠。
可是這一夜,她卻是如何也睡不著的。
她開著窗,望著那敞開的院門,安靜的等待著唐逸白,不知道他今夜何時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