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心結的沐思語和唐逸白再沒了恐懼,他們所願,只是好好享受彼此剩下的時光。
沐思語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的她只能吃少許流質的食物,加上病痛的折磨,沒有幾日她的臉頰便深深的陷了下去。往日紅撲撲的面容,也變的一點血絲也沒有了。
宮裡的御醫也搬到了沐府的客房中,方便每日為她施針診治。銀針阻礙不了疼痛的事情,是如何也瞞不住唐逸白了。
那夜夜無眠的痛處,又如何能瞞得過警醒的唐逸白。於是每當沐思語被疼醒時,唐逸白便輕撫著她的頭髮,整夜與她說著話,希望能夠幫她緩解上一些。
「小木頭,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濕漉漉的從河中爬出鑽入了我的馬車,那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一隻水鬼。那模樣別提有多可怕了。」
沐思語疼的額上冒出了冷汗,卻是強忍的笑了出來:「那時候的你可真是不解風情,我為你坐了拖鞋要給你試穿,你居然狠推了我一把,還推到了我的傷口。」
唐逸白疼惜的拿帕子輕輕為她擦拭著汗水,柔柔的說道:「那時的我根本不懂該如何與女子相處,又從未被外人碰過身子,所以才會反應那麼大。」
沐思語費勁的嘟起了嘴,向唐逸白索吻。唐逸白見此,自然很配合的輕吻了她的唇角。於是沐思語笑了起來:「還從未被外人碰過身子呢,說的你好像是個黃花閨女。後來還不是全身被我摸遍了。」
唐逸白寵溺的看著她:「是,是,是,全身都被你摸遍了,等你好起來了,繼續給你摸。」
話說到了這裡。兩個人突然又陷入了沉默。他們彼此心中知道,好起來,或許只是一個渺茫的希望,讓他們能夠在那一絲希望的引導下,繼續走下去。
過了很久,沐思語才低語著打破了二人之間憂傷的靜默:「唐逸白,明日就讓御醫撤了這些銀針吧。疼痛已經阻礙不了,我也不想再被這樣紮成一隻刺蝟似的。成日這麼爬著,我也累的很。更何況,我也很想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到底還有哪裡可以動,如果手還能動,我還想抱抱你。」
唐逸白想了一會答道:「好。明日問過御醫,如果可行,那便撤了針吧。我抱你出去曬曬太陽。」
唐逸白還想繼續說什麼的,卻發現,沐思語又昏睡了過去。現在的她。每日都會昏睡很久很久,若是醒來,卻依舊要假扮著安好,和他說話,逗他歡笑。
沐思語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此時的她已經是躺在床上了。想來是背上的針已經被撤去了。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腰,驚喜的發現自己的手真的還可以動。可是觸摸在腰身上,腰身卻是什麼感覺也沒有。她用力的狠掐了自己一把。仍然猶如掐在別人身上似的。
可是即便狠掐著沒有知覺,但那抹觸動神經的疼痛,還是一陣陣的從身體中傳入腦中。就好像自己的身體已經全部麻木,唯獨那最中心的位置,有一根細細的管子。仍舊源源不斷的傳遞著疼痛。
突然,沐思語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她難以置信的慢慢伸出手去,向自己身體下的床褥探去。
這一摸,更是讓她此刻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恐懼、羞愧、尷尬亦或是無奈?她分不清楚。
那一刻自己微弱的感到一股熱流從身子中湧出,便已經將她嚇到不行。伸手一摸,果然是濕漉漉的一片。
她的眼淚,不自覺的的流了出來,她是多麼的沒用,竟然這麼大的人了,還尿床?
原本就已經羞愧的不得了,可是想想,自己如今已經小便失禁,只怕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就在這時,唐逸白突然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她滿臉的淚水,以為她是被疼哭的,心中痛的無以復加。若是可以,他真願替代她去承受這一切。
「小木頭,怎麼樣,是不是又疼了?」
沐思語死沉沉的躺著,伸手向門外指了指道:「唐逸白,你先出去,先出去好嗎?」
唐逸白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忍不住開口問:「小木頭,為何趕我出去?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去叫御醫來。」
沐思語痛苦的搖了搖頭,帶著哀求的說道:「別,別喊御醫,你也先出去,先出去吧,求你。」
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了,此刻她完全無法動彈。可是她卻不想讓唐逸白知道這件事,這件讓她羞愧難堪的事情。
原本就猶如驚弓之鳥的唐逸白,哪裡肯在未明情況之下就出去。於是他快步走到了沐思語的床邊,想要瞭解清楚她突然趕離自己的情況。
誰知他才坐下,手就觸及到了被褥上那抹濕涼,低頭去細細看了一眼,突然輕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我的小木頭害羞了。」
沐思語無力的閉上了眼睛,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不堪的一面。她無比的痛苦和羞愧著,在這一刻,她突然想,也許自己真的死了,還要更好一些。至少不用承受著這些劇痛,不用承受著病痛帶來的這些精神上折磨。
唐逸白輕輕撫摸著她緊皺的眉頭,俯身在她的耳邊低語道:「小木頭,我們如今是夫妻了,夫妻之間有又何難以開口的。你莫要覺得難堪,我反而覺得,如此我們才會更加親近。讓我照顧你,不要覺得羞愧。」
沐思語睜開了眼睛,看到的便是唐逸白眼眸中那深似大海一般濃郁的黑眸。那雙明亮的眸子中,映照出的,是自己蒼白的面容。那海洋的漩渦中,翻捲的,卻是濃的化不開的愛意。
她伸手撫上他的眼眸,細細的描繪著他的眉毛。
唐逸白輕輕的抱起了沐思語,溫柔的將她放在了床邊的軟榻上。又細心的幫她蓋好棉被。然後就自顧自的忙碌了起來。
沐思語躺在軟榻上,屋外的陽光正明媚,曬的她整個人都暖洋洋的。看著從未整理過床鋪的唐逸白,手忙腳亂的捲起那濕漉漉的褥子,又從櫃子中拿出嶄新的褥子和床單,在那裡鋪來鋪去。
原本簡單的活計,在他的手中卻變得格外困難。那床單,拉展了這一邊,那一邊又凌亂了。他跪在床上,竟是床頭床尾的忙出了一頭的汗。
沐思語不知為何。突然心中溫暖了起來。這個高高在上的太子爺,竟然為著自己親自鋪床,雖然動作那樣的笨拙。看在沐思語的眼中卻是無比的可愛溫馨。
「不如你去喊小桃來鋪吧。」沐思語輕笑的說著。
唐逸白搖了搖頭,看了她一眼道:「不要,這件事,你不願讓外人知道,那就由我來做。我願意為夫人鋪床。」
說完。他又投入到了和床單的戰鬥中去了。
在沐思語病後,悠悠小桃還有被唐逸白從宮中接回來的諾伊爾,就都住到了沐思語院中的偏廳裡。她們都擔心著她的身體,卻又不敢來打擾她和唐逸白一起的時光。所以總是趁她睡著時,才悄悄的來看看她。
秦軒自從給唐逸白出過那次騙沐思語去迷迭谷的爛主意後,就一直心中有愧。沐思語也氣著他居然幫唐逸白騙自己。所以一直沒有搭理他。故而他每日前來,是連屋子也不敢進來的。總是在外面打聽一下沐思語的狀況,便久久的凝視著屋子。
李虎他們自然也不便進她的屋子。有時她醒了,李虎便站在窗外,和她說上兩句。沐思語此時已經不想再理會其他了,所以便將唐門的所有事宜都交給了李虎。
她雖然想要在自己臨走前安排好一切,可是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完全沒有辦法再應對其他。能夠在醒來時,多看看唐逸白。和他說上幾句話已經是很難得了。
唐逸白終於從床上爬了下來,用袖子拭了下額頭上的汗,自嘲的笑了起來:「原以為這鋪床很是簡單,卻不想竟也是門技術活,瞧我,都累出汗了,真是比練武還困難。」
沐思語輕笑了起來,衝著唐逸白伸出了雙臂,撒嬌的喚著:「唐逸白~。」
唐逸白快速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抱住了她:「夫人有何吩咐?」
她扭捏了半天,才開口道:「給我洗個澡吧,我都快臭死了。」
唐逸白輕柔的抱起了她,向著後院的溫泉池走去,頭埋進她的懷中深吸了一下。
「哪裡臭了,我怎麼覺得我的小木頭永遠都是那麼的香。」
因為擔心沐思語坐不穩碰到腰傷,唐逸白乾脆也脫了衣服,抱著她一起洗澡。
他們也曾一同沐浴過,可是他親手為她洗澡,卻是頭一次。
溫熱的泉水,讓沐思語覺得無比的舒服,那疼痛似乎也緩解了不少。唐逸白一聽這話,立刻說以後每日都要帶她來泡泡溫泉。因為御醫也曾說溫泉水有助於沐思語的腰傷。
沐思語雙手環著唐逸白,仍由他拿著帕子輕輕的在自己的身上擦拭著。她舒服的低語道:「唐逸白,我就把自己交給你了啊,我好累,先睡一會哈。」
唐逸白低頭看著已經睡著的沐思語,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她每日昏睡過去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今日竟然失禁尿在了床上,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就連兩三個月也很難撐過去了。
他默默的為她洗著澡,心裡的痛,就像那一池的泉水,將他完全浸在其中,覆蓋著他每一寸的肌膚,折磨著他那一顆深愛她的心。
才不過十來天,她已經瘦的皮包骨了。腰側的肋骨一根根凸顯,皮膚鬆弛的掛在骨頭上,讓她的骨節清晰可見。
看著這樣的沐思語,唐逸白痛的無以復加。
他抱著她,低低的囈語道:「小木頭,你要堅持下去,鬼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一定可以醫好你,一定可以的。」
唐逸白將沐浴後的沐思語安置在床上後,才出去喚了小桃進來收走那些污濁的被褥。
小桃抱著那些褥子,幾乎是奪門而出,正好迎上站在院中的悠悠。兩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來。又怕吵醒了沐思語,只得緊緊的捂著嘴,嗚咽著,低泣著。
悠悠看到唐逸白走出房門,突然快步走了上去,緊緊的扯著他的衣袖,哽咽道:「殿下,姐姐會好起來的是嗎,會好的是嗎?」
唐逸白輕撫了一下悠悠的頭,眼神卻看向了遠方,沙啞的聲音說道:「會好起來的,你姐姐一定會好的。」
悠悠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唐逸白,那麼無力,無助,像是整個人的靈魂都被抽空了一般。他的這番話,說的太沒有底氣。
她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滴滾落。快步衝了出去,直到跑到了遠處,才放聲大哭了起來。
那日唐逸白抱著沐思語在院中曬太陽。
遙遙望去,兩個人相擁著,在陽光下,美不神收。一旁的桃花開的正好,一陣風兒吹過,帶來片片花雨。
沐思語費了很大的力氣,才伸出了手,接住了一朵花瓣。她慢慢的拿到了自己的鼻前,輕吸了一下,虛弱的說道:「真香。」
唐逸白掖緊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拿過她的手在唇邊輕吻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乏力的眨了兩下,便緊緊的閉上了。她又睡了過去。
這幾日她都沒有怎麼醒過,今日好不容易醒來,唐逸白便抱了她出來曬太陽,哪知這才沒一會,她就又睡過去了。
「小木頭,你怎麼這麼貪睡,會不會,下一次,你再睡過去,就不會再醒了?」
「你這個小懶豬,不要再睡了好嗎?起來我們說說話吧,我們要約定好啊,若是到了來世,我該怎麼去找你呢?」
「呵,不知道那孟婆好不好對付,你說我們要是偏不喝孟婆湯,她會不會打我們一頓?就是打我們,我們也不喝,好不好?我不要忘記你,不要忘記我們的愛。」
「你若先行了,一定記得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沐思語躺在唐逸白的懷中,呼吸越來越微弱,漸漸的,開始變得似有似無了起來。
唐逸白緊緊的摟著她,不停的低語著。
「你說若是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呢?是會像你多些,還是像我多些?」
「你那麼喜歡騎馬,卻一直沒學會,都怪我。不如來生我們也出生在像遼國那般的國度,我一定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教會你騎馬。」
「小木頭,我的小木頭,我們再也不分離了。」
唐逸白從腰間摸出了一個小瓷瓶,那是他從沐思語的藥房中找到的。聽胡齊說是一種吃過後立刻斃命的毒藥,快速,沒有痛苦。
他看著那個小瓷瓶輕笑了起來,俯身上前,一遍遍的輕吻著沐思語,淚水無聲的低落在沐思語的臉上,又被她輕輕吻去。
他雖然不是大夫,但是習武的他對她的氣息卻是十分敏感。她那漸漸微弱的脈息,說明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燃盡的時刻。
唐逸白靜靜的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在自己心中一樣。他要深深的記住她,即便是過了奈何橋,他也要記得她。
他伏在沐思語的耳邊,低泣道:「你走了嗎?記得等我,很快我就來了。」
說完,他又吻了下她的唇角,打開了那個小瓷瓶,摟緊了懷中的她,一仰頭,就要將那毒藥悉數倒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