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羽心下大驚,望著那屏風上隱約印出來的兩個人影,五指合攏,手背上青筋直暴。他倒也不是怕這孩子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事兒,只是怕她又將所有的事兒都攬在了她自己一個人身上。
就像方纔的事兒,當看見來福的屍體時,他便已經悟了過來。那孩子肚子疼,怕也是真的,更多的,卻是她有意拿她自己做了誘餌,若陷入局中的是她,那麼置身事外的他便能想法子將事圓過去。若是個死局,那麼,她便一個人承擔下來,不願意連累他人。
他能理解她那心情,可是,她以為她將一切都自己承擔了去,便是為著他人著想了嗎?她以為,不連累到別人,便能讓人家快活了嗎?她以為,那樣兒就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了嗎?
這孩子,最讓人惱火的,就是她這幾乎是下意識的,絲毫不需考慮的,將所有的一切都攬在她自己身上的行為。偏偏那一家子,一個個的都不忍指出她的錯兒來,一個個心甘情願的替她收拾爛攤子,甚至還享受得很,真是一窩的瘋子。也虧得那孩子運氣著實是好,竟然也就這般安穩的過了這麼些年兒。
背後傳來一陣刺痛,宇文羽回過了神來,大夫在他耳畔嘖嘖了兩聲兒:「您還真是運氣好,這要是再往裡頭深上一分,傷著了骨頭,嘖嘖,瞧您身上這些舊……」
宇文羽倏的扭頭,淡淡的瞥了眼大夫,頓時讓其住了嘴。
「有勞您了。」隨口敷衍了一句,目光不受控的再次透過屏風望向那個孩子,宇文羽開始在心裡鄙夷起自己,最近連他都有向瘋子靠攏的趨向了,看著那孩子裝著很堅強的樣子,看著那孩子迷茫不知所措的眸子,竟然也開始不忍了起來。今兒個,若非被八貝勒半路攔了下來,怕是還真會帶著她去那混亂之地。替她尋安玉去。
時間,過得極快。在宇文羽按捺不住之前,九阿哥終是牽著倪可的手打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瞧著那孩子,低垂著腦袋,唇抿得緊緊的,宇文羽不由心裡咯登了一下。
「林太醫。傷,可都處理好了?」九阿哥沖宇文羽微微一頷,向大夫詢問道。
「好了好了。」林世一停下了手,拿起隨身帶著的手巾抹了抹手,站起身收拾好藥箱子,沖倪可上下打量了幾眼,望著九阿哥道:「這孩子……」
「有勞了。」九阿哥抬手止住了他地話,道:「好了就先退下吧,這孩子。爺自有安排!」
待林世一退了出去。重新關上門。倪可終是抬起了頭來。沖宇文羽打了個讓他放心眼色。隨後又垂下了頭。乖巧地地站在九阿哥身邊。
望著九阿哥緊握住倪可地手。宇文羽蹙起了眉來。
靜靜地瞧著宇文羽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裳。九阿哥衝他說了句令他意外至極地話兒:「今日之事。真是抱歉。還望宇文老闆見諒。我這就送二位出去。請隨我來。」
說著。九阿哥開了門。牽著倪可逕自走了出去。倪可轉回頭。沖宇文羽一抬下巴。示意他趕緊地跟上。
這孩子。她做了什麼了?為何這九阿哥就這麼放了他們?宇文羽心裡掀起層層疊疊地浪濤來。盯著前頭二人地背影。咬了咬牙。披上裘衣。跟了上去。心裡不住地咒罵著。可千萬別拿她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地交易。否則。他該怎麼跟她阿瑪交代。
一路順暢至極地到了貝勒府後門。宇文羽地馬車依然停在那裡。趕車地小馬見了自家老闆終於出來了。頓時樂得跟朵花兒似地一溜煙小跑著迎了上來。待得瞧見宇文羽那一身斑駁地血跡。愣了一愣。撲上去攙扶住他。一連疊聲兒地問道:「老闆。您傷到哪兒了?老闆。您傷到哪兒了?」
「我沒事兒。」宇文羽拍了拍這高了他足有一頭地小伙子。給了他個放心的眼神:「去,回車上去,有什麼,等咱們回去再說。」
站在車廂前,倪可輕輕的掙了掙被握住的手,低低的開口道:「我該走了。」
「啊……呃……哦……」握著倪可的手緊了一緊,卻終是放了開來,背在身後,用盡全力的握成拳,九阿哥胤有些微訕訕的衝她笑了笑:「瞧我這腦子,你……那你……走好!」
倪可轉身爬上了馬車,手掀開簾子,咬了咬唇,又回過身來,瞧著那見她轉回身眸子突然亮的胤,眼底閃過幾絲不忍,嘴開合了幾下,輕聲說了句:「謝謝!」不待胤回答,丟下一句「對不起!」倉惶得逃也似地進了車廂裡頭。
目送著馬車漸漸遠去,胤仰起臉,看著那漫天的星斗,頹然閉上了雙眼。手裡,緊緊的攥著一方帶血的絲帕。
望著縮在角落裡,渾身散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孩子,宇文羽猶豫了半晌,終是沒忍心質問她。只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孩子,怕是又鑽進什麼死胡同裡去了。
「吶,宇文羽。」過了好半晌,倪可方才抬起了頭,雙目無神的望著車廂頂棚,開口道:「你一直來總是罵我自以為是的瞎操心,不知好歹的給人惹麻煩,成天介地就知道裝神弄鬼玩過家家酒。都是認真的,是吧。」
宇文羽瞧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放柔了聲音道:「你就是容易想太多,小小年紀的,想那麼多做什麼。像個正常的孩子那樣,該哭哭,該笑笑,多好。」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很沒勁兒。」倪可扭過頭沖宇文羽笑了一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眸子裡滿是不解:「為什麼像我這麼差勁的人,他們卻從來不嫌棄我,明明知道我其實都是在演戲,卻一直陪著我演下去。我壓根就不值得他們付出那麼多,是不?」
因為他們都是一群瘋子!宇文羽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想譏諷幾句,卻硬生生的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改口道:「其實,你也沒那麼差。你就像個玩火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手裡地東西會傷害到自己,會傷害到別人。玩膩味了,就隨隨便便地將手裡的火把往邊上一丟,轉身就走,壓根看不到自己無心地一個動作,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你就像個以為自己能孵出小雞來的傻瓜,自以為你保護了身下的蛋,卻不知道毀了它們的恰恰是你自己。你……」
話方才說到一半,馬車吱嘎一聲停了下來,外頭傳來小馬興高采烈的聲音:「老闆,咱們到家了。」
倪可突的沖宇文羽笑了開來:「難為你想出那些話來安慰我,可惜,連你自己都不信的罷?」說著起身掀開了簾子,臨下車前頓了頓,回頭一臉認真的沖宇文羽說了聲:「謝謝!」望著那隔絕了視線的厚厚車簾,宇文羽抬手用手腕輕輕的敲了敲額頭,長長的吁的一口氣,起身掀簾下車。
一路不停腳的往自己在攬月樓的房間行去,倪可「砰」的一下推開門,絲毫不覺得意外的瞧著那斜歪在炕上的布耶楚克。
「安玉呢?」
「自然回去了。」瞧著渾身血跡斑斑的倪可,布耶楚克眸色深了起來,衝她招了招手道:「來,過來讓阿瑪瞧瞧。」
「他沒受傷?」倪可站在原地,靜靜的瞧著布耶楚克。
「受傷?寶貝兒,你覺得那可能嗎?」布耶楚克笑了起來,再次沖倪可招了招手,道:「乖……過來,讓阿瑪瞧瞧。」
倪可反手關上了門,脫下裘衣,摘下帽子,一把扯下了額頭上縛著的帕子,一路走,一路丟,走至布耶楚克跟前,目光冰冷的直視著他的雙眼,手指著自己眉心胎記,聲音平淡無波的道:「說吧,你還隱瞞了我什麼,你欺騙了我什麼。」
布耶楚克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最後終是收了起來,手指撫上那妖冶的六瓣紅梅,低聲道:「他們瞧見了?」
「不是瞧見了。」倪可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眸子裡湧上幾絲怒火:「是他們特意的讓它顯露出來的。雖然的確是無意之間遇上,他們卻認得我似的,知道該如何去了我的妝,他們是在有目的地查看我這胎記!說吧,你到底隱瞞了我什麼!上回你說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小布,你怎麼……」宇文羽推開門走了進來,瞧見父女二人的神色不由怔住了。
「阿羽,你先出去。」
「對不起,請先出去好嗎?」
父女二人同時沖宇文羽出了逐客令。
宇文羽蹙了蹙眉。
布耶楚克沖宇文羽點了點頭,一臉歉意:「抱歉,阿羽,呆會兒我會向你解釋的!」
倪可也沖宇文羽偏了偏頭,道:「你放心,今夜之事,八貝勒不會再來追究。」
宇文羽瞧了瞧父女二人,冷哼了一聲:「懶得理你們。」關回了門,拂袖而去。
「說吧,你上次說的,到底有幾成是真的。」宇文羽一走,倪可立刻扭頭對準了布耶楚克。
布耶楚克靜靜的瞧了她良久,終是在她怒之前,吐出倆字來:「九成!」
「九真一假,恰恰是最重要的那一成,你故意欺瞞了我是吧。」倪可滿臉嘲諷的望著他:「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我其實是前朝皇室遺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