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等到穆曉雲來到秦卿和孫景煬的病房門口時候,她也傻了眼。各色檔次不等的車子從醫院停車場一直堵塞到醫院門口的馬路旁,等到接近那座特護病房小樓,人越來越多。
這些人有男有女,多數都衣著考究,身邊跟著一兩個甚至更多隨從,拿著探病的禮物,就這樣活生生地把原本挺安靜的小樓前的花園擠成了農貿市場。
穆曉雲好不容易擠到前面去,還見到了好些老面孔,那是上一世在孫景煬圈子裡所認識的大小老闆們。不過這些老面孔這輩子已經不認識她了,都在焦急地抬眼看向大門緊閉連蒼蠅也飛不進去的小樓上。
守在最前面的,是孫家的保鏢隊伍,他們形成嚴密的防守鎖鏈,看守著脆弱的小樓大門。在門裡面站著的,為首的正是宸田。
「是我!」
穆曉雲喘著氣來到宸田面前比劃著,其實看陣勢她也猜得七七八八,八成是孫景煬住院的消息洩露出去了。他一向很少生病,現在好不容易逮到這麼個機會,這些人都是生意上依仗孫氏的,當然要緊著來巴結。
儘管如此,也太誇張了吧!
宸田認識穆曉雲,他沖手下點點頭,於是那保鏢就放了她進小樓裡。那些人都守在樓前好一段時間了,眼見穆曉雲一個連車也沒有的弱女子竟然能夠得到宸田的特殊對待,允許進入小樓內,不由得一陣鼓噪。
宸田沖外面說:「別吵,孫總在樓上休息。她是來探望別的病人的!」
於是這些人才平息下去。
穆曉雲來到宸田面前問:「宸秘書,這是怎麼回事?」
「如你所見,少爺住院的事被他們知道了,他們都是來探病的。」
「都是來探病的?這麼多人?」穆曉雲吐吐舌頭,「這麼些人,孫景煬一次見一個,一個五分鐘就該過勞死……」
宸田已經習慣了穆曉雲對自家主人的不尊敬,他波瀾不驚地說:「所以我把他們全部攔在外面了。除非少爺點到個別人名字,否則一個也不許上去。」
「喲,他還會點名呢。」穆曉雲往樓上走,宸田也跟了過來,說,「是的。因為還有一些公務需要處理。」
「所以把這裡變成移動辦公室啦?」
宸田點點頭。
「真是的,明顯就是擾民嘛。讓別的病人怎麼休息了,停車場也被他們佔光啦。真正看病的人怎麼辦。」穆曉雲吐槽道,「他只不過是雙手割傷了吧,為什麼不出院回家護理?」
孫家是有私人醫生和護士的,在家裡條件比外面好一百倍不止。
宸田忽然面露難色:「因為少爺自己堅持要住在這裡……」
這就是孫景煬不懂事了,難怪秦卿這麼大意見呢。跟這麼吵吵的病友住在一起,很困擾的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病房門前。宸田還以為穆曉雲是來探望孫景煬的,結果她只是跟孫景煬打了個招呼,就往秦卿床邊去了,一直保持面癱狀態的宸田這次也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少爺!難道穆小姐她不是來看你的嗎……」
可憐的宸田,一看孫景煬滿臉吃味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孫景煬鬱悶地說:「我這個前任老闆,哪裡比得上人家是她老師呢……」
「你還好說,住個院都弄得驚天動地的。老闆,我真是服了你了。」主僕倆說悄悄話,那邊穆曉雲的話就飛了過來,秦卿倒是笑瞇瞇地,「好了好了,人家孫總也不想的,事務繁忙嘛。」
穆曉雲目光在屋子裡一掃,發現屋子裡多了兩面寫著「見義勇為」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孫景煬解釋道:「這是那個事主送來給我們的。」
穆曉雲說:「說起來,秦卿。你見義勇為,本來是好事啊,中心有人來看你嗎?」
她抬眼看天花板,忽然進入遙遠的回憶中:「想起來,這幾天忙著考試,完全沒有見中心裡有什麼公告出來呢。大家都在猜測你到哪裡去了。偏偏林長官又不許我們提起你。」
英語班的同學的心依然在秦卿身上,林萍現在是各種羨慕嫉妒恨,既然她不能阻止民心所向,就只好阻止大家行動上的支持了。
「誰知道呢。我救人,也不是為了這些虛名。」
孫景煬拍拍還包紮著的爪子:「沒錯。」
這倆傢伙,挺惺惺相惜嘛。
「反正大家知道你的好就是了。」穆曉雲嘟著嘴巴為秦卿抱不平,「孫總,你那邊的人知道了嗎?」
「叫我景煬啊。」孫景煬糾正道,「我也不知道他們知道不知道。不過昨天蘋果報剛來採訪過我。」
秦卿說:「然後我們躲到廁所去了。」
孫景煬說:「他們無功而返。」
然後這兩個加起來六十歲的大男人還相互隔空耶了一下,穆曉雲嘴角抽搐:「捉弄記者……很好玩嗎……」
「曉雲,你錯了,不是惡作劇的關係。」孫景煬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沖宸田使了個眼色,宸田會意地低頭退出房門外,關上了病房門,於是病房裡只剩下孫秦和穆曉雲三人。孫景煬說,「是為了保密。」
穆曉雲見氣氛忽然變了,她納悶道:「保密?」
孫景煬沒有接下她的話頭,而是轉臉對秦卿說:「秦卿,曉雲的話,沒有必要再繼續隱瞞了吧。你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我可抵受不住她的美人計啊。」
花花公子就是花花公子,一旦沒有旁人在的時候,就變成這副德性。穆曉雲更錯愕了,「秦卿有什麼好保密的?」
一道閃電從她腦中貫穿而過,她止住了自己的話頭,思緒翻騰。
不……秦卿確實有很多地方,都是在保密的!
不過看來,因為和孫景煬一塊住院的關係,所以他沒法瞞過孫景煬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保密的。」秦卿摸摸腦袋,俊朗的臉上微微泛紅,居然有些羞赧,又有些竊喜,「因為我媽來看我了。她不願意讓旁人看到,所以連帶著我住院的消息也需要封鎖而已。」
「你媽媽……」
孫景煬的聲音適時地飄過來:「對呀,九大常委之一,國家副總理秦長征的夫人來了,能不保密嘛!」
穆曉雲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秦卿爸爸居然是秦長征!
她早知道秦卿背景不一般,也猜測過一些,在她的想像範圍裡,頂了天也就是個省部級幹部,但沒想到居然達到這個高度……然而,細細想來,就連袁麗見到秦卿都一副很熟悉的模樣……袁麗的老公是副主席,那麼秦卿的家庭,跟他們旗鼓相當,也不出奇。
她的神色變化,秦卿早就看在眼裡,他笑笑說:「其實是我媽小題大做而已。當年我在非洲,她也沒來看我,我不一樣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嘛。」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怕再次失去你,特意趕來看你呢。畢竟她這種身份,出國不容易,在國內行動卻方便得多的。」穆曉雲乾笑道,聽完這個消息之後,她嗓子有點冒煙的感覺。
「唔,曉雲說得有道理。」孫景煬說,「我也有點後悔了,當初只想著這裡治療條件好,所以不假思索地包了這座病房。沒想到你會這麼大的來頭,也是我太孟浪。」
很顯然,知道秦卿來歷不凡,就連孫景煬都存了有心結交的念頭。
秦卿笑道:「沒關係,我那個上司正在跟我鬧不和。他不會來看我的,所以一切還在保密中。」
孫景煬和秦卿打啞謎,穆曉雲隱約覺得他們還有事在隱瞞著她。不過不該她知道的事,她一向懶得關心。
吃過晚飯後,外面的喧鬧聲總算消退下去。孫景煬一邊蹭著余媽媽的美味住家飯,一邊說:「謝天謝地,又熬過一天。」
「孫總,你既然這麼精神,不如趕快出院去吧。」
穆曉雲手拿飯勺,毫不客氣地說。這時依伊從外面走進來,今天陳錦州有事,所以只有她和穆曉雲來探望秦卿,依伊拿著一張通知遞給穆曉雲說:「曉雲,這是培訓中心的離校通知。明天和後天兩天時間是咱們的離校時間,s大的校車將會在後天上午九點等在培訓中心門口接我們回學校。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各自寫一份自我評估報告,在明天也就是三月十五號下午5點之前交給各個班級代表。我們的考試成績在一個星期後公示在培訓中心首頁上,成績在百分之二十五之前的學生都可以參加面試。面試時間地點另行通知。還有——這是你的外套,上次在你家那裡借的。我已經洗乾淨了。哎呀陳錦州那傢伙現在被林萍抓去做苦力了,真鬱悶!」
穆曉雲她們都習慣了依伊連珠炮式的說話方式,孫景煬卻是第一次聽見,他咂舌道:「乖乖,這一長串都是什麼,難為你記得清楚。」
「這裡有好幾件事呢,難怪你不清楚的。依伊說話就是這樣。」余青童微笑道。
孫景煬點頭:「辦事乾脆利落,是個人才啊。適合在節奏快的公司工作。去當公務員,浪費了。」
穆曉雲說:「翻譯官可不是普通的公務員。」她又一瞪孫景煬,「你可不要打依伊的主意,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了!」
開玩笑,入了孫景煬這個花花公子的眼,依伊可不是那種能夠被玩弄的女人。何況孫景煬身邊還有那個好妹妹林若彤!
「曉雲……」
孫景煬再次苦笑,看來穆曉雲對自己成見真的很深。
不過也難怪,要是在認識穆曉雲之前,他對女人感興趣,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要得到她的身體,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對一個女人的工作能力產生欣賞。
穆曉雲忽而抬頭,納悶道:「怎麼那麼安靜了。」
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原本因為小樓外擠滿了那些來巴結孫景煬的大小老闆,這些人素質參差不齊,儘管因為顧忌到孫景煬已經盡量收斂,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就算一人說一句話,動靜也小不到哪裡去。
但是,如今,外面卻死一樣的寂靜。
穆曉雲跑到走廊上往下看去,夜色蒼茫,有早春的蟲兒在草叢裡咕咕叫,那些密密層層聚在一起的人,卻像風吹過殘冬枝頭一樣,零落飄散,全都不知哪兒去了。
「怎麼回事?」
兩隊黑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小樓門前,宛如兩排楊樹一樣昂然佇立。
伴隨著輕微的腳步聲,一個頭挽小圓髮髻,鵝蛋臉面,貴氣逼人的婦人出現在走廊盡頭。穆曉雲也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人了,她轉過頭去,看著那個婦人,愣愣地,只覺得被那婦人強大的氣場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好歹她還能頂住。
那婦人來到穆曉雲面前,穆曉雲才發現她個子並不高,約莫一米六左右,穿著柔軟舒適的老北京平底布鞋和月白色中式服裝,她峨眉淡掃,膚色細膩,一雙和穆曉雲自己有幾分相似的杏眼黑白分明,像白水銀裡養著兩丸黑水銀。
電光石火間,穆曉雲已經猜到了來者何人,她迅速作出了反應,說:「阿姨好。」
那婦人原本要往秦卿病房裡去,聽到穆曉雲的聲音,也停下腳步微笑頷首:「你好,是秦卿的朋友嗎?」
「是的,我們是他的學生。」
穆曉雲一邊跟秦卿媽媽說這話,一邊搶先一步來到她跟前,為她推開病房門。病房裡,秦卿正和依伊余青童說話,見那婦人進來了,都肅然噤聲。
「媽。」
秦卿和婦人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病房裡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都識趣地迴避到外面。孫景煬傷的地方是雙手,行動卻是無礙的,也跟他們一塊走出來。
來到小樓外面的小院中,依伊才吐吐舌頭說:「沒想到秦卿這麼大來頭……之前我們還沒大沒小的……」
「秦卿不會介意的啦,他一直低調,也是不願意這事過於張揚吧。」余青童看看手錶,說,「我得回去了。」
「我要上廁所。」
於是依伊和余青童一前一後走掉了,一時之間,庭園裡只剩下孫景煬和穆曉雲。穆曉雲拿出手機,玩起遊戲來,孫景煬凝神看著她,這段時間她頭髮長了不少,已經到肩了。烏黑的髮絲與濃夜融為一體,聯合映襯得她肌膚雪白,那光潔白膩的頸彎,更叫人發狂。
心猿意馬只是一瞬間的事,想起前兩次她對自己堅決的拒絕,孫景煬不敢造次。
「曉雲。」
「什麼事?」
穆曉雲低頭玩著手機,隨口答應著,她這種態度比真正生氣還讓孫景煬難受,因為那是真正的平淡。回想起來,這是自從孫氏大廈一別之後,第一次跟她單獨相處,孫景煬說:「上次孫氏大廈裡,真是對不起。」
穆曉雲終於拿開了手機,抬起頭來:「什麼事對不起?」
「若彤的事……還有我……」
孫景煬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只知道上次出了很多意料之外的狀況,卻不知道對穆曉雲的傷害到了怎樣一種程度,以及自己怎樣才能彌補。穆曉雲微微一笑:「林若彤的事其實你也不知情,所以你不必道歉。」
「不,還有電梯裡……」
——還有電梯裡的那個吻。
不過人總會這樣,尤其是男人,當他被下半身支配做出種種令自己後悔的舉動時,往往卻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做下的舉動而負責。
穆曉雲笑得更歡了,她的眼睛彎彎地,如一彎新月,又如一泓春水。
「電梯裡的什麼事?我已經忘了。」
對於自己不愛的人,某種肌膚上的觸碰,她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如果為此而要死要活,未免也太對不起她兩輩子鍛煉出來的頑強心臟了!
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他們也該聊得差不多了,我們上去吧。」
巨大的失落感席捲而來,捲得孫景煬喘不過氣來。從來沒有女人對他這樣出自真心的滿不在乎,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穆曉雲回到樓上去。
穆曉雲走到病房門口,秦卿和副總理夫人正在談話。她吃了一驚,正要往什麼地方繼續迴避,母子倆卻都已經發現了她,穆曉雲只得硬著頭皮開門進去道:「你們繼續聊,我只是來拿點東西而已……」
「你就是穆曉雲嗎?」副總理夫人和顏悅色地說,「你好,我叫袁美。」
聽到這個名字,穆曉雲一怔。
她到底沒有忘記應有的禮數,行了個禮道:「袁、袁阿姨好。」
「不用客氣。你就是袁麗的乾女兒吧?我聽她說,她在南邊收了個聰明又懂事的乾女兒,現在一見,果然是個好孩子呢。」
袁美見穆曉雲露出忸怩的小兒女神態,笑瞇瞇地補充說:「袁麗是我妹妹。」
穆曉雲胸口氣血翻湧,差點背過氣去。
難怪呢,上次袁麗見到秦卿的錯愕表情,原來他們家不光是有交集那麼簡單,而且還是正宗的阿姨和外甥啊!想起袁麗,穆曉雲難免又想到秦卿拒絕自己走後門的事,更鬱悶了,秦卿這老古董,連去求自己阿姨唱首歌都不行,要自己大費周章的……
穆曉雲臉上神色古怪,袁美和秦卿相視一笑,袁美說:「好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回帝都了,明天上午還有重要會議。曉雲,阿姨一看你就覺得你是好孩子,以後要好好努力啊。」
「阿姨,我會的。」
袁美站起來就準備離開,穆曉雲又說,「幫我給乾媽帶好。」
袁美點點頭,回過身來對秦卿說:「你在這邊辦完你這件事後,就要跟我回去了吧。」
心頭有大石碎裂的聲音,穆曉雲的耳朵忽然空茫起來,她無聲地張開了嘴巴,覺得五臟六腑一下子被人摘走了。
回去?
她無法呼吸,無法做聲,人似乎變成了一個靈魂,偏偏眼睛是看得清楚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秦卿抿緊了嘴唇,然後衝著袁美點頭。
回去——是指回帝都嗎?
這也難怪,秦卿的身份曝光了,他想要再平平靜靜地留在培訓中心當學生頭兒,提前養老,是不可能了吧。
袁美在保鏢的護送下離開了,病房門輕輕關上,關門的聲音總算把穆曉雲拉回了地球。她用聽起來一點都不像自己的聲音說:「你要回去了?回哪裡?」
秦卿說:「回帝都,估計家裡另有安排吧。」
「你在這裡還有事要處理?」
秦卿笑了起來:「因為你們——我帶的第一屆學生還沒有結束培訓啊。」
「是嗎?那太好了,什麼時候走?」穆曉雲乾巴巴地笑道,「你還答應過,要請我們唱k呢。」
「啊,真遺憾,我這次要說話不算數了。」
穆曉雲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又回來了,它們剛剛被拿去灌了鉛。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秦卿就被轉移到了一個單人病房。
與此同時,恢復活蹦亂跳的孫景煬,也被醫生宣佈,他可以出院了。不過孫景煬動用了孫氏的勢力,以撤走本年度捐贈的醫療器械為要挾,堅持要在醫院再住一個星期。
然後,比孫景煬更熱鬧的是,秦卿房間裡那一長溜擺放到走廊的鮮花籃子。要知道,孫景煬還有宸田這個得力助手在旁,而且勢力就在本地,所以很容易打發走那些送禮巴結的大小老闆。
而秦卿,這次算是徹底領略了之前過分低調的壞處了:勢孤力單的他,根本就無力拒絕各單位各部門源源不絕送來的花籃。
再說這些公務員都猴精猴精的,深諳送禮之道,正主兒不出面,只打發了不相干的人送來,讓秦卿想拒絕都不行。而且送的又是不值錢的花籃,跟賄賂二字沾不上邊。
「市政府、人事局,外事處,武裝部,交通局,海事法庭,農林局……秦卿,你跟農林局有交情嗎?」陳錦州和依伊二人義不容辭地承擔起檢查花籃裡有沒有夾帶現金這一重任,他正在逐個翻看那些花籃上的條子。
「沒關係。」
秦卿只剩下苦笑的份,倚在病房門口袖手旁觀的孫景煬冷哼:「之前漏了這麼重要的信息,讓秦卿一個人在s市浪蕩了好幾個月,現在他們還不亡羊補牢就是笨蛋。」
「來頭都不小,還有市委書記和市長,還有秘書長以個人名義的慰問。」依伊把籃子裡,秦卿喜歡的百合花都挑出來用清水瓶子裝好放上。
那面見義勇為的小錦旗,在這麼多花籃的花團錦簇下,映襯得渺小而又黯然失色。依伊捧著花瓶子,就想要把那錦旗扯下來放到抽屜裡去。秦卿叫住了她:「依伊,就這樣掛著。」
孫景煬詫異道:「你現在還稀罕這面旗子嗎?」
余青童也說:「就是啊,市委書記說了,過兩天就會做一面表彰牌匾來給你。」
還是穆曉雲理解秦卿,她幫依伊把錦旗重新掛上,說:「可是那個牌匾和這個錦旗的意義不一樣。」
秦卿點點頭,臉上帶了微笑。
袁美的這一來一去,帶來的不光是滿走廊的鮮花,還有培訓中心裡的地震。她這麼一露臉,原本只是在小範圍內曾經流傳,又隨著時間流逝而湮滅的某些傳聞,重新死灰復燃,最終成為了燎原的星星之火。
這個培訓中心,是一個很特殊的所在。別的學校都是老師比學生精明,但因為培訓中心裡的老師,除了極少數有心鍛煉的分子之外,多數都是提前養老的人,而這裡接受培訓的學生,又是從全國海選出來的精英,這些學生儘管人生經驗並不足夠,卻個個都潛力無限。
在書記和林萍還沒有做出反應的時候,傳言就已經在中心裡紛紛揚揚地傳開了:秦卿是中央來的人——秦卿父親是九大元老——秦卿見義勇為,平時人品也很好,學問也很高——秦卿被書記穿小鞋,無緣無故派去看檔案室……
而且,秦卿這次住院還驚動了秦夫人啊,秦夫人連夜從帝都坐專機趕來,逗留了整整一天一夜啊,才飛回去開人大會議……
而當書記,陪著頂頭上司:從帝都外交部翻譯室親自前來的司長陸東來探望過秦卿幾次之後,那張圓胖臉笑得能掐出水來。他拍著胸脯說歡迎秦卿早日康復,回到工作崗位上,到時候還將繼續委以重任,把下一屆的英語班學生都交給他,云云。
至於之前那些背地裡的小絆子,小手段,書記彷彿提前得了老年癡呆,徹底忘光光,就這樣雲淡風輕地揭過了這一篇。
……
穆曉雲重新回到熟悉的s大校園裡,感慨萬分。
「哎呀,離開這兒不過五個月,感覺卻像過了五年。」依伊放下手中的行李,嘩啦一下推開宿舍門。
宿舍裡靜悄悄的,再也不復當日的喧囂。
蔣靜怡和夏若亞都實習去了,早在一個月前就搬離了宿舍。說是以後常回來看看,不過穆曉雲和依伊都明白,往後的日子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目標,再像以前一樣吃完晚飯之後四個人聚在一起看上一集美劇或者一場電影,已經不可能。
「曉雲,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呢……」
依伊背對著穆曉雲,幽幽地說。
即使樂天如她,在即將結束最美好的四年時光時,也無法以笑容面對吧。
穆曉雲拍拍依伊的肩膀,無言地安慰她。
「曉雲……我們以後,一定要常常聚會啊……」
暮色中的女孩,依偎在一起,夕陽把她們的影子勾勒得斜斜長長地,像莫奈筆下最動人的光與影。
吃過了晚飯,一下子從緊張的魔鬼式訓練中釋放出來,不用練口語,不用背材料,更不用跑操,穆曉雲一下無法適應現在的悠閒,實在無事可做的她,只得打開了電腦看起無字幕版的美劇來。
現在的她聽起這些美國佬說話,已經基本上跟聽普通話一樣了。翻譯官培訓果然是魔鬼訓練,能夠從根本上提升個人語言水平啊。
正看得入神,qq新聞忽然自動彈出一條窗口來:「清水衙門並不清水,外交部翻譯官培訓中心貓膩多多。」
培訓中心?
穆曉雲第一時間抓起鼠標,點了進新聞鏈接。
新聞並不長,寫道:「近日位於s市的外交部翻譯官培訓中心爆出人事醜聞。和近年來多位80後,90後幹部不一樣,這次的涉案人員年紀大得多。實際上,是一位五十歲的,從來沒有翻譯從業經歷的老太太,竟然能夠擔任翻譯中心的培訓教師。這樣教育出來的人才,能夠輸送給國家,成為各位中央幹部,乃至總理的翻譯嗎?」
「這不是林萍嗎?」穆曉雲愕然,培訓中心人員內部配置這麼私密的事,是誰查出來的啊?
可惜,新聞裡並沒有提及這點,下面繼續寫:「事件曝光後,經過多方質疑,培訓中心的主要負責人某某出面澄清,聲稱是別有用心的人在造謠生事。但經過記者的追蹤報道,某某在近日已經因為經濟原因,被調離翻譯官培訓中心,另往他處。因此他的發言是否可信,頗耐人尋味。」
「書記被調職了?」
穆曉雲失聲叫出聲來,正好洗完澡的依伊擦著頭髮從浴室裡出來,她聽到這邊的動靜,湊過來,只掃了一眼就冷笑:「活該!我早就知道那個書記有問題!」
「經濟原因?」穆曉雲看著網頁上的四個字,腦中畫出一個大問號。
「被雙規了嗎?」
依伊點開關聯新聞鏈接,卻沒有更多信息了。畢竟培訓中心這種不是對外的部門,儘管很重要,卻並沒有多少新聞爆點。要不是林萍的任職年齡夠抓眼球,估計新聞記者都不屑於去理這條新聞。
這個疑問,直到晚上穆曉雲接到秦卿的電話時,才解開。
「曉雲嗎?」
電話裡的秦卿,語調低沉,似乎帶了一絲疲憊。
「秦卿?」
自從那天在醫院分別後,寫報告,離開培訓中心,返校,忙得馬不停蹄的穆曉雲就再也沒有見過秦卿。
忙碌的時間過得特別快,現在她重新聽到秦卿的聲音,才猛然想起,一個星期過去了。
那個也許是被自己刻意遺忘的時間點,重新浮現在她腦海裡。
明天,是秦卿離開的日子。
「在幹什麼呢?」
「沒什麼……忙點兒這個,忙點兒那個唄。」穆曉雲含含糊糊地說,「你呢,在忙什麼?」
「培訓中心裡很多事情需要交接。」
穆曉雲默默不語,現在書記那邊又出了這麼大的事,培訓中心裡肯定一團亂。
可是,那些並不是她所關心的……心中某種潛伏已久的渴望,現在被秦卿這個電話喚醒,她想見他……
秦卿忽然問道:「你吃飯了嗎?」
「嗯?吃過了。」
「哎呀,真遺憾。還想請你去吃麻辣火鍋呢。」秦卿笑起來,「看來只好你看著我吃了。」
穆曉雲一個激靈,她猛地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秦卿說:「我在你樓下。」
穆曉雲腦海中白茫茫地,她座位上滾下來,跑到陽台上往外一看,果然看到那輛熟悉的奇瑞。秦卿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也是那樣的醒目。
「依伊,我出去一下!」
穆曉雲飛快地換好衣服,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樓梯,中途撞到了兩個同學,她也顧不上道歉了。
在經過二樓小賣部的時候,她在小賣部門口的鏡子前急剎車停下來,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穿著最容易套進去的一條鮮紅的連衣裙,簡約的剪裁包裹著她美好的身段,皮膚白亮亮地,頭髮黑鴉鴉地,杏眼彎彎,櫻唇淡淡,穆曉雲沖鏡子裡的自己微微一笑,鏡中人笑容比春花燦爛。
嗯,這副形象,還蠻能見人的。
「秦卿!」
來到樓下電燈柱前,穆曉雲沖秦卿揮手,秦卿也見到她了,走上前來。他今天穿得少有地正式,淺藍色的襯衫搭配著黑色西褲,看起來精神奕奕。見到穆曉雲,他露出了笑容:「曉雲。」
秦卿打開車門說:「上車吧。」
在秦卿的車廂裡還扔著一條銀色的領帶,看來他今天確實出席過什麼重要場合。
學校後門的吃飯路上熱鬧依然,秦卿和穆曉雲去了慣常去的重慶老灶火鍋店,東西仍然很美味,可穆曉雲卻沒什麼胃口。
鮮香麻辣的味道,原本是她的最愛,此時此刻卻形同嚼蠟。
秦卿倒是若無其事地,而且看起來一副餓壞了的樣子,不停地把一盤盤肥牛卷、毛肚、鴨血、蘑菇往沸騰的火鍋裡倒。穆曉雲看他食慾大震的模樣,毫無來由地惱羞成怒起來。
真是的,她是為了誰才這麼沒胃口的啊!怎麼秦卿這個傢伙,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轉念一想,他確實值得高興,畢竟是回自己父母身邊嘛,而且他爸爸還是國家副總理……
滿腹心事,千回百轉,自然瞞不過秦卿。
「曉雲,不開心嗎?」
「沒什麼……」穆曉雲把自己碗中的牛肉戳來戳去,垂眉道。
秦卿說:「還說沒什麼,你的牛肉都快被戳成餃子餡了。」
「我今天看到新聞,關於培訓中心的。」
關於qq新聞裡那件事,穆曉雲始終無法釋懷。既然有些事不好說,那麼就說這些事好了,「聽說書記因為經濟問題,被調職了?」
「……」
秦卿的眼眸忽然變得深邃,穆曉雲心中撲通一跳,難道她說了什麼不應該說的話嗎?她連忙搖手道:「既然不方便說,就不要說了!」
「不是這樣的。」
秦卿站起來,叫埋單,「我們到外面去說吧。」
走出重慶老灶火鍋,穿過吃飯路,就是s大的後門。這個後門白天很僻靜,晚上卻是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因為很多學生要到吃飯路上去吃飯,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穆曉雲和秦卿異常有默契地在後門拐了個彎,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裡是一條非常僻靜的林蔭道,綠珠垂垂,涼風習習,無論什麼時候來到這兒,都讓人從身到心都寧靜下來。
兩年前,捉完小三的馮茹在這裡跟穆曉雲傾訴心事,而秦卿則請了她們吃雪糕。
那個夏天,陽光明媚。
自從那次之後,穆曉雲再也沒有跟誰來過這條路上,如今故地重遊,她和秦卿心情都有些異樣。
「雖然新聞沒有說,但是我想,書記應該被雙規了吧?」
穆曉雲只好說些別的事情來分散自己注意力。
「是的。我們已經查明了,在他任職期間大量不正常的人事調動,都是因為他收受了賄賂的結果。」
秦卿說,「真是相當不容易呢,因為他多年經營,培訓中心內部的勢力已經相當頑固。除了搜集證據之外,還得查出團伙裡的主要成員,來各個擊破。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的行動總算獲得了成功。以後就不會再有亂七八糟的人從培訓中心走出去,來外交部裡搞風搞雨了。」
秦卿毫不隱瞞的話,徹底震驚了穆曉雲,她沒想到事件的背後竟然是這麼波譎雲詭的一出,久久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才說:「這麼說來,你到培訓中心做老師……」
「是為了調查書記。」
秦卿並不否認。
穆曉雲忍不住吐槽道:「演碟中諜嗎?」
「這樣說也沒錯啦。其實是因為近年來培訓中心輸送到外交部的人才質量大大下降。我們原本還以為是我們的選拔制度出了問題,結果順籐摸瓜,發現優秀人才不是沒有,但是不知道怎麼的,在培訓中心出來時就完全變了樣。於是組織就派了我下來做這項調查工作。原計劃,順利的話,是在拔除書記這一夥人之後,由我來正式管理培訓中心,花上兩三年時間來把一切都理順,再另行任命的。不過因為現在出了岔子,你也看到,我媽不願意我再在這個城市呆下去了。」
所以只好提前中止計劃,回帝都去,接受別的任務嗎?
「真遺憾。」
秦卿爽朗地笑起來:「是啊。其實我很喜歡當老師呢!每天早上督促你們起床跑操的感覺真好!」
三條黑線在穆曉雲頭上垂下,她嘴角抽搐:秦卿是不是有施虐狂……
看到穆曉雲囧囧有神的模樣,秦卿笑起來:「開玩笑的啦。不過和無憂無慮的學生在一起,真是很開心。」
月光下,他笑容寂寞。
「我想,你們大概很高興吧,我這個秦始皇終於走人了。」
「不,才沒有這樣的事!」
穆曉雲忽然打斷了秦卿的話,她情緒變化太快,秦卿猝不及防,不由得愣住。穆曉雲大聲說:「大家都很捨不得你。你就不能跟家裡說一下,繼續留在這兒嗎?」
秦卿錯愕地盯著穆曉雲,良久不語。穆曉雲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來,她低下頭期期艾艾地說:「你在這兒其實也挺好的,雖然你家有背景,但在帝都耳目眾多,反而不好出頭吧?曲線救國……曲線救國不是挺好的嗎……」
天啊,她都在說些什麼啊,為了說服秦卿留下來,還要給他做分析嗎?
「曉雲,我原以為你是很聰明的女孩,不過畢竟只是個年輕姑娘啊……」秦卿忽然苦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我父親的意志,並不是一個家長的意志嗎?他一旦認真起來,那就是國家的力量。」
穆曉雲如遭雷擊。
「對了,這個送給你。」
拇指大的黑珍珠,串在銀光閃閃的精緻項鏈上,散發著氤氳的光暈。
「謝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
這輩子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禮物,穆曉雲卻半點高興不起來,她無精打采地說:「那你更應該謝謝余媽媽。」
「余媽媽那邊,我媽另外有謝禮,我就不勞心了。」秦卿說,「這是給你的。」
細細的項鏈,掛在穆曉雲柔嫩的頸脖上,氤氳的光華離合流轉,秦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麼……以後就再見了。」
洶湧的情感瞬間吞噬了穆曉雲的理智,她不是第一次跟秦卿道別,然而這一次的感覺,卻跟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什麼再見……再見的,還帶著笑容,笑得那麼開心……可能你可以笑出來,可我卻沒法笑啊。」
穆曉雲身體微微顫抖,她低著頭,雙目含淚,兩邊拳頭不知不覺地攥緊。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大聲喊:「難道分離是那麼令人開心的事嗎?秦卿你個笨蛋!」
話音剛落,她跌進一個寬廣溫暖的懷抱裡。
秦卿有個習慣,休閒的時候鬆開襯衫的上兩顆扣子。如今他線條漂亮優雅到極致的鎖骨剛好抵住穆曉雲,柔膩的肌膚散發著灼人的溫度。穆曉雲像戰場上被強大的戰神瞬間繳械的俘虜,乾淨淡雅的氣味隨即緊緊圍攏著她。
有鋼絲繃緊斷掉的聲音自半空傳來,那是理智斷絕的聲響,穆曉雲幾乎感到無法呼吸,可秦卿還在不斷收緊自己的懷抱,受過專業訓練的鐵般手臂肌肉結實線條均勻,穆曉雲曾經見過秦卿一拳把一塊鐵扇門打出一個大凹坑,現在卻像摟一件國寶一樣覆蓋著她,小心翼翼,略帶顫抖,堅毅決絕得彷彿下一秒他就會馬上死去。
陽光一樣滾燙的氣息自秦卿身上席捲而來,穆曉雲嘗試著掙扎了幾下,卻只換來他更用力的擁緊,於是那顆拿過高分戰過商界鬥過千金大小姐的腦子迅速短路,短路成僅餘夢囈出三個字的能力:「放開我……」
果然是腦子短路了,明明想這樣擁抱到天長地久成埃塵的,怎麼嘴巴卻違背了主人的意志?
幸好說話聲音過低,秦卿好像沒有聽到,他緊緊地把她圈在懷中,嘴角依舊掛著無奈的微笑:「可能我是笨蛋吧,請不要哭了……」
——曉雲,我也不想離開你。
「秦卿……」
穆曉雲柔軟的髮絲,在秦卿胸前輕輕撩撥,把他那股壓抑已久的火焰逗引的熊熊燃燒,勢必燎原。
——但是,殺那個戰友的戰犯,已經抓住並被秘密帶到國內來了。他必須要出席軍事法庭的秘密審判,把戰犯送到該去的地獄,為戰友報仇雪恨。
這些都是秦夫人私底下通知秦卿的,國家機密。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穆曉雲。
所以,秦卿在充分感受到穆曉雲的柔軟後,只得狠狠心,鬆開了懷中的嬌小軀體,恢復到他的乾脆果斷:「曉雲,再見。」
春風吹過天上朗月,大朵大朵的雲飄過來,擋住了明月皎潔的光芒。有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雲霞流散,月影迷離。
遠處文學系宿舍裡飄出女伶依依呀呀的曼唱:「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驀地游春轉,小試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兩流連。春去如何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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