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的疲憊,就在和林蘇揚的閒聊中漸漸消解下去。當司君行從安穩的睡夢裡醒來時看見她正支著身子盯著他瞧。
「看什麼呢?」司君行伸出手把她落到前面的長髮撩到了背後。
「看你。」林蘇揚說,細細地看著他的臉,發現他的眼角竟開始有了微小的皺紋,二十多歲的年紀,本該是轟轟烈烈為自己的男兒志向闖蕩四方,卻因為她拋棄了大好年華,甘心無怨無悔地為她奔波勞累。是前世他欠了她的麼,還是,他們彼此都欠了彼此因而要受到時聚時散的懲罰。
「我有什麼好看的,看來看去都是那個模樣。」司君行笑道。
林蘇揚伸手摸著他的臉說:「突然發現,你很漂亮。」是很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還記得以前他失明的時候,每每看到這雙眼都會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疼,等到再一次見到了裡面的神彩卻從未像今天一樣認真觀察過,從未看清裡面流動的不僅僅是癡情,還有無窮無盡的憂慮。
林蘇揚從他的眼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著絕美的面容卻總是活在掙扎和猶豫的影子。她知道,自己曾經傷害了這個男人,有多深。
「你……哭過嗎?」林蘇揚問。
哭過嗎?不是很清楚了,只記得當年連叔離開他的時候,他哭過。後來……他看了看林蘇揚,心裡苦笑,想哭,卻哭不出來,那種滋味,是傷到了心底卻也是幸福到了心底。
「我娘死的時候我沒有哭。被二娘打的時候我也沒有哭,生了病,痛得死去活來,我都沒有哭。我以為,我一生都不會流淚了。」
「可是每當看到你為我受的苦。受的累,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掉眼淚。你是,讓我哭過的第一個人。」第二個,是秦羽,那個永遠留在了心中地好妹妹。
「司君行,你知不知道。我也是那樣的愛你啊……只是……」
只是你太猶豫不決。太過善良。太為你地家人著想。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你地這些只是。他們也許根本就不需要。如果有一天你恍然發現自己追求地。保護地不過都是那樣不值得。你會不會仍然繼續下去?仍然。為了他們而放棄我?
司君行有很多話想說卻無從開口。他不想給她壓力。讓她陷於真相與謊言地痛苦中。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自己去發現結果。不管是好是壞。該面對地。始終都還是要面對。
現在地林蘇揚。沒有了心情去理清那些糾結複雜地疑團。她壓低身趴在司君行地胸上聽著裡面傳出來強勁地聲音。似乎這才感覺到心安。
司君行雙手抱著她地腰輕輕地說:「等你地蠱毒去了。就為我生個孩子吧。」看見她地肩微微一顫。然後推開了放在她腰上地手。司君行澀澀地閉上眼。卻忽地感覺唇上傳來一點冰涼。接著耳邊就聽到她地聲音:「好。」
什麼是真正地快樂?那就是當你為某一個目標幾乎付出了所有時得來地回報。無關乎價值地高低。無關乎對等地計較。只要達到了自己地目地。便是最美好地結果。有人說。如果是這樣地快樂。不要也罷。然而也有些人。卻願意為著這樣地快樂甘之如飴。就比如。司君行。
所以。林蘇揚覺得自己是無比地幸運也無比地愧疚。幸運遇上了司君行這樣地人。愧疚自己在得到別人付出地同時卻沒有同樣地付出。這世上也只有像他那樣地傻子被如此對待之後還要艱苦地繼續。
然而司君行卻想的是,自己捕獲了她的心,已經算是成功了,至於結局如何,倘若自己不反過來主導,恐怕就注定是不完美了,因此以後的路,只要能堅持走下去,他就有信心可以拿回一切。這些,還是從瀚宇風那裡學來的。
第二日離開客棧之前,林蘇揚將自己打扮成了少婦的模樣,看見司君行發愣的神情,她笑著說道:「你忘記了,我們是夫妻啊。」拉過他的手又低聲道:「我知道自己能夠清醒的日子不多,所以我想趁著自己還記得你的時候做你的妻子,如果我發了狂,你一定不要心軟知道嗎?」
司君行握著她的手說:「有你這句話,足夠了。」
歸乾山,一年四季的景色優美,雖是冬歲,皚皚的白雪卻更加為這座山峰增添了別樣的明亮。司君行在心裡自嘲,兩次來這裡都是冬天,而且兩次都不是帶著健健康康的身體,這歸乾山,和他們還真是有緣。
沈笑和嚴木清早就在山腳等著了,眼見司君行的馬車急急駛來他們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司君行大哥,素顏姐姐呢?」沈笑跑上前攔在了馬車前。
「車裡。」司君行說著就轉身鑽進馬車把林蘇揚抱了出來。
「她……」嚴木清看著面色蒼白的林蘇揚。
「路上又被蠱毒侵噬了幾次,我點了她的睡**。」
「嗯,那就快上山吧,師傅都還在等著。」
幾人匆匆將林蘇揚帶上了山。
歸乾真人一見林蘇揚就直皺眉,心裡十分不悅,難怪那孩子為了這女人什麼都肯犧牲,果真是紅顏禍水,本不想為她診治卻又不忍見三人傷心,只得懷了些許厭惡的情緒替她把脈。還好她曾用過九蓮冰此等神藥,這巫蠱雖厲害現在也僅被鎖在經脈不得移動。」歸乾真人診完林蘇揚的脈象後說道。
幾人同時鬆了口氣,卻聽真人繼續道:「不過,如果沒有盡早找到下咒之人拿到他的血,假以時日,這蠱毒必將衝破九蓮冰的束縛直進心脈,到時就是醫神在世也救不活她。」
沈笑焦急地問道:「那怎麼辦。疆族那麼多人我們怎麼知道誰才是姐姐的下咒之人?師傅,您有辦法的對不對,您快想想,素顏姐姐是好人可千萬不能有事。」
「好人?」歸乾真人嗤笑道:「她的好人就是讓你司君行大哥廢了武失了明還要死不活地追著她跑來跑去?」
司君行皺了皺眉,恭敬地對歸乾真人行禮道:「前輩。晚輩甘願為了她做任何事,還請前輩告訴晚輩怎樣才能救她。」
歸乾真人歎著氣看了他一眼說:「大好地人才就這樣毀在一個女人身上,我且問你,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司君行目光微移,低頭看著床上的林蘇揚說:「為了,愛她。」
歸乾真人搖搖頭。似不能懂他的這番說辭,起身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封信後交給他說道:「這封信你帶去交給疆族族長就說是我給他的,他有辦法幫你們找出下咒者。另外。我稍後會配一些藥給你們帶在身上。疆族周圍地區蟲蛇異物眾多,毒瘴瀰漫,這些藥有備無患。」
司君行立刻激動地說:「晚輩謝過了。」小心把信收進了懷裡。
「我配藥的這幾天你們就在山上養精蓄銳吧,到時去燕遼還有得你們受。還有,她地毒暫時不必擔憂,只要時時防著她醒來後失去神智發狂傷人就行了。」
「謝謝前輩。」
歸乾真人對沈笑和嚴木清說道:「你們兩個跟我一起上山採藥。」
笑不捨地從林蘇揚的床上站起來低頭跟著她師傅和師兄走了出去,然後還轉身把門給帶上。
司君行笑了笑。走到林蘇揚床邊。撥開她臉上凌亂的發,摸著她瘦了很多的臉輕聲說道:「我一定會救你的。」
林蘇揚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受毒的命。而且每次都是稀奇古怪,非神奇地藥才能活下來不可。上次是火冥掌。讓司君行差點去了半條命才給她從燕遼拿到了九蓮冰,這次又是什麼疆族巫蠱,不知道還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得到解藥……她不禁懷疑自己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今生命苦不說還傷害了那麼多人。
早知如此,當年蘇清婉就不該生下自己,自己在這個世上的存在真是害人不淺啊。
如果無牽無掛還好,那樣就可以沒有絲毫眷戀地了卻此生,可她偏偏就有了牽掛,秦簫和司君行,無一不是她心底繃得最緊的線,可是,又為什麼這兩個最重要地人不是真正地父子?老天,你可真會捉弄人。
端坐在床邊研究地圖的司君行忽然感覺到身旁有響動,他垂眼看去,見林蘇揚不知何時醒了正望著他出神。看清她眼裡沒有變紅司君行便知此刻的林蘇揚是清醒的,於是他問道:「餓了沒?」
林蘇揚搖著頭說:「沒有。我們已經到了歸乾山了嗎?」
「嗯,沈笑和木清他們也在,不過現在天色已晚怕都是已經休息了,明天我帶他們來看你。」司君行放下手裡的地圖起身給她倒了杯水端到床上。
「喝點水吧。」
林蘇揚在他的攙扶下坐起來,就著低頭喝了幾口才問道:「那你怎麼還不休息?這幾天趕得那麼累,就是鐵人也受不了。」說著拉著他的手就要他上床睡覺。
司君行拗不過,只得將手裡地杯子放在一邊地凳子上,手指在裡面沾了沾然後彈向桌上燃著的蠟燭。光亮驟然滅掉,他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冷嗎?」黑暗中司君行問。
「不冷。」林蘇揚回道,等了一下她又道:「你說,如果我死了怎麼辦?」
司君行全身僵硬了一會兒,然後摸索著抱住她說道:「胡說什麼……你死了,我也不活……」
「……那我一定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