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氏的話讓金承業揚起的手再也落不下去,兩人四目相對,卻都無法把對方看清楚。
男兒有淚不輕彈,金承業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落淚,但是他卻無法控制住自己。
「爺,我要走不是因為恨,不是因為怨,更不是因為對你不滿;就是因為我歡喜爺,就因為我喜歡嫂子,就因為我喜歡著這個家的每一個人,每一塊地方,我才決定要離開。」
婁氏哭著跪坐在地上,就算看不清楚金承業依然看向那個方向:「因為我喜歡著這裡的一切,所以我才不想破壞她。」
「也請爺為我想一想,」她說到這裡伸手抓住淑沅的手,又伸手抓住孫氏的手:「請嫂子和母親為我想一想吧,我不想變成一個真正的惡人。」
「我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因我而連累婁家,我也有弟妹,也有父母高堂在;」她看向金承業:「爺,成全我吧,成全我對你、對金家的一份心,也成全我婁家的體面與我的臉面。」
「更成全我能有一個將來,找到一份真正屬於我的幸福。」她說到這裡已經是泣不成聲,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同時哭成淚人兒,哭得沒有半點形像的還有淑沅,她抱住婁氏哭得不能自已: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不曾放聲痛哭,但是今天她真得無法忍得住。
孫氏和趙氏也哭得坐倒在婁氏的身邊,把婁氏和淑沅都抱住:她們還能說什麼,可是心中的愧疚與感動都扯她們心好痛,那淚水是如何也止不住了。
女人們哭成了一團,婁大爺站在那裡也落下淚來:他也無法再說什麼了,除了成全她妹妹之外,他這個兄長也只能暗暗心疼自己的妹妹。
金承業呆了半晌後,站起來重新整理衣袍,然後對著婁氏撩衣跪倒在地,鄭重其事的拜了一拜。
這世上講究的是男不拜女,除了成親時候的夫妻對拜之外,男人是絕不會跪倒在妻子面前。
金承業跪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除此之外他不能表達出他對婁氏的愧疚。
婁大爺看到金承業對著妹妹跪下行禮,他一甩袖子一跺腳:「倒是我做了壞人!罷了,罷了,妹妹你起來跟我回家吧,也讓家中父母能放下懸著的心。」
他是來問罪的,他也是來討個公道、要個說法的,但是到現在他還能對金家人說什麼、做什麼?但他也不想讓妹妹再和金家糾纏不清了,妹妹以後的日子裡不會有金家人的。
為了保護妹妹,也為了讓妹妹對金家早些死心,他認為還是早早離開的好。
婁氏聽到兄長的話沒有反對,她勉強自己站起來對著老太太院子的方向拜倒在地:她不去辭別老太太了,老人家年紀大了,如果太過激動的話對身子不好。
拜完後她又起身對著趙氏和孫氏拜倒,想要說什麼話未出口她就伏地痛哭:因為她這一去再也不會看到金家的人。
就算婁家和金家不會成仇,就算婁家和金家還能再有來往,她也不可能再和金家人相見了。
她倒底曾是金家人,不想讓世人說閒話,她便不能再和金家人來往;更為了將來她再嫁的夫家,金家人她要躲著走才行。
這一別,有生之年再也不會相見,那份痛就真得像把她的身子撕成了兩半,生生的撕下了一半。
淑沅扶起了婁氏來,拿帕子給婁氏拭乾淨了淚水,她同樣清楚不管如何她和婁氏再也不可能相見:為了婁氏好,那她就不能和婁氏來往。
「你不能這樣離開,來時你是八抬大轎抬起來的,走時也要妝容整齊。讓嫂子為你梳妝好不好?」她不能為婁氏做其它的,僅僅就是想盡盡她的心意。
一室的陽光。
烏黑的發在陽光中那麼的亮,梳子一下一下和著的不只是桂花油,還有一滴滴的淚水。
淑沅仔仔細細的給婁氏盤好頭,又給她戴好頭面,最後才給她上妝。
「雲容,不要再落淚了。嫂子不想你流著淚走,你不哭我們都不哭,你離開金家每一步都會比在金家時更好——嫂子不止是盼著,也會向菩薩祈求保佑你。」
「嫂子希望你今天流盡了這一生的淚水,以後的日子裡相伴你的只有笑顏。」她輕輕的抱了抱婁氏,再次拭去了婁氏的淚水,才給她上妝。
粉面紅唇,艷艷的就像是婁氏新婚之時一樣,只除了沒有那一身的嫁衣。
頭梳好了,妝也上好了,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淑沅卻不肯放開婁氏,就好像婁氏的妝容真得還差點什麼一樣。
「等一等,我看看這釵戴上會不會……」淑沅的手不穩,拿枝釵都發出不小的響動來。
婁氏握住她的手:「嫂子。」不需要多說什麼,誰都知道婁氏的妝容已經整理好了,根本不再差什麼。
淑沅只是不想面對離別的一刻,只是想再留婁氏多一刻。但是婁氏終究要走的,對金家是好事兒,對婁氏更是好事兒。
「有點東西,原本想著以後讓人送過來,今天我才真得想明白,以後、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婁氏長長的吸了口氣,強忍著淚水。
昨天她沒有一併給淑沅,其實對金家還是有不捨,對金承業不捨;但是今天她面對離別的時候才明白過來,為了自己也為了金承業更為了金婁兩家,她不能那麼做。
「我給侄兒備了些禮物,沒有機會親送了,就一併送上,嫂子到時候給侄兒吧。」她拿起一個盒子來打開:「這是三天洗禮,這是百日禮,這是週歲禮……」
她準備的還真得周全,一直到孩子三週歲的禮齊全的很,沒有一樣落下。
「這是最後一件事情了。」婁氏把盒子推了推,抬頭環視了一下屋子,再看一看屋裡的人,長長的吸口氣:「我,要走了。」
總是要走的,人是要前看的。再說下去,怕還是有說不盡的話,也有流不盡的淚水,倒不如乾脆一點兒。
「你,多保重。」淑沅也不是那麼婆媽的人,雙手執起婁氏的手來:「我,送你出去。」
「我和爺送你出去,送你回家!」她咬咬牙,扶著婁氏的一隻手引著她往外走;她如果還想為婁氏做點什麼的話,也只有這最後的機會了。
婁氏輕輕的拉了一下淑沅:「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嫂子你又有身孕,還是不要送了。大家誰也不用送了,免得更、更……」
更不捨,更難過。
她沒有說出來,因為只怕那句話一出口,她的淚水就會落下來;就讓她一個人走,不回頭,一步一步走出金家,把在金家的一切都放在金家。
淑沅搖頭:「我送你,爺送你,你們送你回家。」她揚聲吩咐人備馬車,然後才看向金承業:「你牽馬,我來執鞭。」
她最後能為婁氏做得也只有這些了,給婁氏多一些體面,給婁氏多一些臉面,讓她回去後不會被人恥笑,還能找一門好親事。
淑沅不會讓世人笑婁氏的,所以她讓金承業為婁氏牽馬,她為婁氏執鞭,他們夫妻把婁氏親自送到婁家。
金承業對著婁氏深深一躬到底:「我,護送你這一程。」這是他護送婁氏的最後一程——他和婁氏的路都還長,但是他能護送婁氏的也只有這短短的一段路了。
當初是他接了婁氏來,今日當然要由他送婁氏回去。
淑沅對著婁氏搖頭阻止她開口:「我意已決,定要送你這一程。」以後的風雨婁氏要自己去面對,但是此時的風雨淑沅卻可以為婁氏擋下,因此她必須如此做。
沐淑沅從來都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的:「和離,你與爺是和離。此事,我會請公主和王妃做見證。」
婁氏,不是妾——淑沅的話就是說,婁氏在離開金府之前都是妻,她不是以妾侍的身份離開金家,這對婁家、對婁氏本人都是極為重要。
她能為婁氏做得也只有這麼多了。
不要說婁氏,淑沅這一句話就連婁大爺都動容了:其中的艱難他們兄妹是懂的。
金承業見婁大爺看過來,他抱拳沉聲道:「和離書,我會親自送到府上。」就算是跪求他也會求到王妃和公主的印鑒。
婁大爺沒有說一個字,對著淑沅深深一躬;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妹妹會那麼維護這個嫂子了。
「嫂子。」婁氏看向淑沅,兩隻手緊緊的握住淑沅:「和離書,謝謝嫂子和爺了。相送,就不必了。」
她的體面是要用金承業和淑沅的體面來換的:淑沅待她至誠,她豈能不為淑沅著想?
淑沅搖頭:「馬車備好了,走吧。」她接過了雲霧遞過來的鞭子——不是馬伕所用的那種,她執鞭也不過是個形式,真正趕馬的人當然有其它人。
因為淑沅不是馬伕,她真得不一定能控制好馬。
「婁姨娘要走了,離開也不打個招呼,我們可是聽到後急急趕過來相送的。婁姨娘,你一路好走。」雲氏和呂氏居然趕了過來,在大門前揚聲向婁氏道別。
一聲聲的姨娘真是刺耳,但是她們的話卻不是這麼一句:「婁姨娘你今天離開有我們相送,他日我們離開時卻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相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