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扇門被打開的時候,一束光照了進來,那光很耀眼,寧芷不禁有些恍惚,不過她也知道此次最後一關一定可以稱得上歷屆龍池大會以來,最沒有血腥味的一次了。
那扇大門打開之前,各方勢力也都在等待著,除了花離笙先行離開之外,其他各國、各大勢力的使臣都在外等候著。
「你說侯爺不會有事吧。」
「侯爺自是不會有事的,你什麼時候看到過咱們侯爺出什麼岔子。」
「可是……」
「沒有可是。」
「羽姑娘,怎麼就沒有可是了,我看沒準這次就是宣武侯最危險,你想那赫連蒼隼已然是寧芷的奴隸了,還是以草原真神的名義起誓的這樣不就相當於二對一,我看啊,沐小侯爺是真真危險了。」
「瞎說,我們侯爺自有分寸,既然趕緊去就一定能出來。我看啊,沒準是那北燕的左賢王被留下還差不多,北燕與我西乾多年征伐不斷,尤其是可惡的赫連蒼隼不知在戰場上斬殺了我西乾多少人,若是能把他那條命留裡,定是我西乾萬千英魂庇佑。」
「呵,你這張嘴可真惡毒,戰場上靠的是真本事,王兄殺敵靠得是能耐,不像是你在這背後咒人,再說了,你們那侯爺誰人不知風流無比,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就會被他想方設法收到那清水園中,呵,虧得他那園子的名字還叫什麼清水,當真是可笑得很,不過我看羽姑娘倒是很羨慕嘛,也是了,跟了這麼多年,他怎麼就沒把你給收進去呢,莫不是覺得你姿色不及那裡面的女子……還是羽姑娘你……呵呵……」草原上的公主說話相對來說無拘無束得很,尤其在男女之事上更是,因此,她這訕笑的表情加上那曖昧的眼神,弄得秦羽整個身子都僵硬了起來,一張臉陰沉得嚇人。
「不要以為你是公主我就不敢動你,若是再胡說,我就在這裡砍了你的舌頭。」
「吆,怎麼被我說中了不成,不然幹嘛這麼激動啊。」
「你——」
「你什麼你。難道我說得不對。」
「你說的當然不對,而且你別忘了,這次賢王殿下可是被一名女子給收為了奴隸,怕這次回去之後,你們北燕的臉面好看不到哪去吧,若說我們侯爺只是風流,你們那英武的殿下這次卻真是栽在了一名女子手中。」
「這就不勞你掛心了。我王兄不過是重承諾罷了,只是那女子……」
女子想到她一直心心唸唸的九皇子那白衣飄飄與世隔絕的瓊宇之姿此次竟也因為她跪地求娶。
「那女子就是一個狐狸精,也不知身上種了什麼媚藥,竟讓九皇子那樣的人物為她那般……」
秦羽聽她這麼一說,也不禁回憶起之前尉遲閣,沐成風重聘求娶之事。若是當時那寧芷答應了,侯爺他莫非真的就娶了不成……
想到這,秦羽胸口悶悶的,看向那房門的目光越發暗沉起來。
「確實,她就是一個妖狐,有機會,我定要除了她。」
就在這時,院門緩緩打開,所有人都靜默了,目光都停留在那一扇門上。
而牽連其中的人,心莫不是提到嗓子眼上,就怕,當那扇門大敞四開之時所看到是一具屍體,那僵硬的,沒有任何知覺的屍體。
這一次來參加龍池大會的人,有幾位年歲已高,上次爭奪木令牌時就在場,那一次真實死傷慘重,甚至有些人面目皆非,可謂看著都讓人心驚,夜半之時還每每被夢驚醒,畢竟,那些人中,不乏佼佼者,或許昔日還在說著話,但今日就變了風……
可是這一次卻令所有人都詫異了,當那扇門被打開之時,竟然是三個人一起出來的。寧芷站在中間,沐成風在左,赫連蒼隼在右。
這樣的局面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連雲行歌也些微有些詫異,只是那一抹詫異很快便被一抹祥和取代。
她平安出來了就好……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因為知道女子會走向他。因此,他只要站在那裡就好。雖然他與寧芷接觸時間並不長久,但很多時候,不是時間長就一定懂,或許星星相信只在一瞬之間,這是很微妙的東西,從來就沒有人能夠說得清。
果不其然,寧芷一出來之後就尋覓著雲行歌的位置,然後淡然地走向他。
可她雖是淡然的,但週遭的人卻是不淡然了,他們想問到底是誰拿到了那令牌,但看了看面前的這幾個人,似達成了什麼默契一般,恐怕要問出來沒那般容易。
雲曦昭站在正中間,眉頭有些打結,但半晌,便笑著迎上前去。
「不知幾位最終是誰贏得了那誰令牌啊,說出來也讓大家替他高興高興。」
「這可說不得,本侯爺一向是重承諾之人。」
雲曦昭看著沐成風一臉堅決的樣子,便把目光看向赫連蒼隼,卻見男子緊抿著唇,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便也沒再說什麼,但那目光卻是頗有意味地停留在了寧芷身上。
畢竟沐成風後面有西乾,赫連蒼隼後面有北燕,但寧芷卻是大慶的子民,但這次大會結束,六國和三大勢力人都陸續離開之後,他再想辦法問她,終是能得到那令牌的下落的,最主要的是,或許,那令牌就在她身上,雲曦昭希冀著,若是那樣……
寧芷也知道現在很多人把矛頭指到了她這兒,一向都是這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但也無所謂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即使她這次沒得到這令牌,寧芷覺得自己似乎也被什麼暗中勢力給盯上了,那股勢力還很強,只是他們就像是影子一般躲在暗處,而自己卻露在明處,這種感覺很糟糕,若是再有一次,她定要抓住他們,好弄明白那北冥海域到底是哪裡?雲行歌的解藥如果能拿到?
若是能夠找一分解了這毒,他也便能早一天結束這種痛苦。
「恭喜你。」
「何來恭喜?不過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命是最值錢的,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我們,這陽光終究還是讓人留戀的……」
雲行歌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淡淡道。
「你今天覺得怎麼樣了?」寧芷問,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他的臉色又慘白了幾分。
「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我這身子長年累月的這樣,其實你不用太擔心,畢竟我有內力護體,一時半會還要不了我的命兒。」說完雲行歌轉過身,便向瓊華宮行去。
寧芷剛要跟上,就被一條手臂跟攔住了,寧芷抬起頭,順著手臂的方向望去,只見男子身著玄衣,靜默地站在那裡。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星辰,上面有璀璨的光芒,但最終都匯聚成了一個又一個帶著亮光的小點,只能發出微弱的光芒,但誰都知道,那裡面所蘊藏的可不只是一點點的微光,而是驚人的亮。
只是離得太遠了,所以看不真切罷了。
「如果不是你拿了那誰令牌最好現在就說出來,不然在那些貴公子們離開之後,你的性命恐怕就不屬於你自己的了。」
「我的性命或許早就不屬於我自己的了,當我在龍池大會上露頭開始,或許更早……當我顯露出不同開始,就已經不屬於我自己的了。曲卿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我的身份?」
女子一臉希冀地望著他,她一直都想知道她自己是誰?
她的娘親是誰?還活在這個世上嗎?或者說,她在哪裡?
還有她那個爹,從她出生之後就狠心把她跟她娘拋棄的爹。
她實在想不明白,娘親那麼美的女子,那般優秀出眾,這天下間,怎會有男子捨得拋棄她。
她不明白。
但事實上卻是這樣。
所以,她恨他。
男子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寧芷忽然間覺得很沮喪,也是,他當然不知道了。他若是知道,這些年來,也不會這般對她。
把她當成一個影子一樣,如今,她不在意他了,他卻反而焦躁起來了。
「但我知道,一直都有人在追蹤你,而且那些人很不尋常,你但凡露出來一絲一毫的鋒芒或許都會被他們發現。所以……」男子陷入了沉思。眉頭緊緊地鎖著,一雙唇,上下輕抿著,嘴唇不知為何有些乾裂,一道一道的,像是那壞掉的樹根。
「所以,你便對我說,無為才是妥,無才才是德嗎,你以為我只要安安心心在你身邊做個影子,也便不會被人發現了,是這樣嗎?」寧芷問他。
她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那日,她被花離笙強行把她帶到了假山之上,那裡很是幽閉,當花離笙聽完她那句嗯就閃身不見時,她是有些感傷的,不過情緒稍微收斂了下便打算出去,卻不想就在那時,她聽到一抹熟悉的聲音。
她忙重新躲進那假山之中。
「有什麼要說的,趕緊說。還有以後不要跟我約在這裡。」曲卿臣的聲音依然那麼冷,甚至刻意改變了強調,而且夜色又暗,他還蒙著頭,穿著夜行衣。
但她太熟悉他了,熟悉他身上的每一根筋骨,他能騙過天下所有人,卻唯獨她不可能,她甚至在離他百步遠的距離時,通過他的氣味就知是他。那是靠七年無數個歲月累積出來的。
「怎麼你是怕了?還是真如世人所說,你堂堂曲大將軍竟陰溝裡翻船,栽在了一名女子手上。」
「雷碩,有什麼話你趕緊說,再說些別的,小心我這把劍吸乾你身上的血。」
「呵呵,怎麼,你還要自家人打自家人不成,你憑什麼去殺那狗皇帝,難道就憑你現在這副樣子?你可還記得那晚,那晚,我爹是如何把你抱出來的,他身上最後被砍了三十七刀,刀刀刺骨,可他愣是連吭都沒吭,為什麼啊,還不是為了你,為了這天下。可是你呢。你隱忍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爬到如今這個高度卻都在幹著些什麼事兒。你想保護誰我不管,也不想管,但你若是想把你自己毀了絕對不行。我這就去把她殺了去——」男子如一同發狂的獅子,即使寧芷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也能夠從他那歇斯底里的聲音中感受得到,那股怒,那股憤恨,實在太過炙熱。
讓她聽著都有些膽顫。
「你若是敢殺了她,我先殺了你。」曲卿臣道。渾身散發著驚人的殺意。
「呵呵,怎麼?如今倒心疼上了,成了你心尖上的人了,之前幹嘛去了,還真被那寧氏給說對了,曲卿臣,老子他們的現在都鄙視你。」
「隨你怎麼說,我心中自有分寸,但我警告你,雷碩,你要是敢動她,我決不輕饒你。」
「我呸,我還怕你的威脅?大不了咱們現在就打一仗,我今天非要打醒你不可。」
隨即兩個人便縱身飛遠了,至於有沒有真的動手寧芷不得而知。
但從那天之後,她開始回憶以前的很多事,例如最開始的日子裡,曲卿臣待她是極好的,後來有一天,他回來之後,突然驚慌地抱著她,那個時候他們還都並不強大,他看著她,死死地看著她,似要把她看穿一般,那日,她覺得他的眼神很陌生,也很奇怪。
但他什麼都沒對她說,只是死死地抱著她。
再後來,他便用命去拼,拼出了一條血路,一路榮升,並且時刻告訴她那三句話。
而且每次,她但凡露出一點才能和鋒芒,他那兩條眉毛就緊緊地打著節。
她對他素來是極上心的,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因此,漸漸地,她知道他不喜歡她那樣,那她便都藏起來,時間久了,好像真的就什麼都不會了,已經習慣了那樣一個自己,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在他面前的那樣一個自己。
只是她想來想去還是有很多事情她弄不明白,例如後來,他眼中對她的不耐是真的,對她漸漸的冷漠也是真的,對她越來越多的不在意,惱怒更是真的。
他確實……沒有以前那般愛她了。
她想不明白……
「是這樣嗎?」寧芷走上前,再次問道。
男子一直沉默。垂放在身側的手漸漸收攏,越來越緊……
「或許是吧。」
半晌,他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寧芷笑了笑,也沒再去逼問。
他這種人,你越是逼他,他越是不說的,他若是想說,自然就會說。更何況,不論什麼原因,事實都是那般,而傷害也都已經造成,所謂覆水難收,知道再多,也沒有用。
「寧芷有些累了,先告辭了,將軍。」她福了一個禮轉身便要走。
而曲卿臣在聽到將軍那兩個字時,渾身似都藏著一抹悲哀。
「你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嗎?」
「嗯。」
「若是我不允許呢?」
「你可以不允許。不過,那是你的不允許,與我又有何干?」寧芷說這番話時沒有回頭,說完便踏步而去。
只是沒走兩步,身後那一抹身影陡然移到她面前。
「你離雲行歌遠些。」
「為何?」
寧芷蹙眉,為何你們一個個都讓她雲行歌遠一些。
之前花離笙是,現在他也是。
「皇權之爭總是充滿了殺伐,我不信他那樣的人會不想要這天下。既然如此,遲早有一天會捲入到這個漩渦裡來,如果你真的要你之前說的那種安寧,自在的生活,那邊離他遠一些。也……」他頓了頓,但什麼都沒說。
「若是我不想呢?」
「你是執意要站在他那邊?」
「如果我說是呢。」
「那我們將會是敵人,在江山面前,任何感情都將微若細雨。」
「我記住這句話了,謝謝將軍。」
「等下——」
「將軍還有什麼要說的就請趕快說吧,若是沒有,寧芷就先回去了。」
「我想知道,此時,你心裡……還有沒有我?」
寧芷停住了腳上的步伐,背過去的身子看著格外嬴弱婉約。
「沒有。」她道。
錐心一般的痛從心底湧了上來。都說男子漢大丈夫當重於天下。美人算什麼?美人不過是在大仇得報,江山在握之後的才可以去企及的,否則就是妄想。是妄想嗎……終歸是妄想……
後悔嗎?
如果可以重新再來一次,他會怎樣?
學會珍惜?還是繼續這般。
「將軍,曲將軍……」就在他陷入到那錐心一般的疼痛中時,身旁突然有人喚他。
「什麼事?」他回過頭,見是睿王雲琰。
「將軍當以大局為重。莫要再在一名女子身上耗費太多。不過本殿下倒是也對她身上是否懷揣水令牌很是感興趣,若是能夠拿到水令牌,那本王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便是無可動搖。」
「臣知道。睿王放心。」眼底的痛楚統統消失不見,曲卿臣仍舊是曲卿臣,面色沉凝,看不出任何不該存在的表情,甚至連一些該有的表情也一併沒了。
雲琰滿意地點了點頭。湊上前,道:「雖然,龍池大會上她對你表現得剛毅,但本王覺得這或許也是愛,都說強烈的恨意必定出自強烈的恨意,你若是一個路人甲,她也不管你這些了,何必做到這般,所以啊,本王覺得,她或許還對你有意,若是可以,你可試探地去打探打探那令牌的事……」
「臣知道,睿王請放心,臣剛剛就是在打探此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睿王看著他,聽到他這句只不過時眉頭有些微皺。
「只不過,臣畢竟之前負了她,恐怕短時間內她必定是不會告知臣的了,所以一切還需要從長計議,不過睿王莫急,臣心中自有妙計。」
「好。你心中有數就好。」睿王看了曲卿臣一眼,見此人不論怎樣看都是那般儀表堂堂,身上威武之氣不凡,畢竟是從戰場上一路拚殺出來的,氣質到底是跟他們這些常年錦衣玉食的皇家子弟們不同。再一想到此人手中所握著的兵權,雲琰不禁又笑了笑,「本王倒也不是非讓愛卿犧牲色相做那些不入流之事,只不過,要知道,皇權之路從來都不是乾淨的,那上面流淌著無數人的血,什麼骯髒的、齷齪的事情沒有,一旦得到便坐擁天下,敗了到時候怕是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難找。你且放心,本王若是得了這天下,你就是開國功臣,一定不會怠慢了你。」
「這個臣知道,臣一直感激睿王提攜之恩,再則,臣現在已經是睿王這一派的了,所謂一條船上的人,若是這船翻了,臣自然也不會有好下場。這些,臣還是心裡清楚的,瑞王無須擔心。」
「還是曲將軍明白事理。只不過,那左相嬴季龍也是本王的心腹,你二人一向被本王看成左膀右臂。再加上,他那嫡出的女兒,東慶第一美女的嬴小姐也已經成了你的夫人,切莫傷了和氣。」
「臣謝殿下提點,臣明白。」
雲琰點了點頭,便走開了。當天夜裡,皇宮大擺筵席,眾人紛紛到場,樂曲之聲不絕於耳。
「怎麼殿下不去參加,就不怕皇上不高興?」
「這麼多年了,我在這瓊華宮裡清涼慣了,總是這般多的人,心裡會覺得吵。倒是你,眾多視線都集中在你身上,天天縮在我這瓊華宮裡也不怕對你的名譽有所損傷。」
「名譽這東西我早就看淡了。再說,我已經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了,也沒什麼聲譽好講。而且人生在世,總是被那些東西所累,會覺得活得太累。」
「你這豁達倒跟他有幾分相似。」雲行歌拿起手中的毛筆,在桌案的卷軸上寫了一行詩,輕輕吹了口上面未干的墨跡,道。
寧芷一聽,有些詫異,手中原本拿著的點心重新放回了盤子中。
「他那個人,真是個奇怪的人,遠比我們活得要輕鬆。」
「其實他活得也不容易。那麼大一個家族。裡面勾心鬥角的事不見得比這吃人的皇宮要少。」
「但他畢竟是生來就帶著光壞,半路也沒被人剝奪去,一直帶著,終歸是要幸運一些。」
「你來看看,我這梅花畫得如何?」雲行歌曼聲道,不知為何,今日他看起來似很開心。
看著他難得有這興致,寧芷也覺得高興,畢竟再過幾日,又要發作了……
這也是為何,這幾日來,她始終待在瓊華宮裡,不敢離開一步的原因。
上一次他發作之時,那樣子著實可怕。寧芷覺得當時若不是他攔著他,他非得把那頭撞破了不可。
她當時那癲狂樣兒,哪裡還像是此時風姿卓越,提著毛筆,畫著梅花的九皇子。倒像是一隻魔頭,來自九重地獄底下。
「殿下,想不想爭那皇位?」寧芷看著那梅花,孤傲清冷,在一片雪景中,那紅,紅得是那般妖嬈嫵媚。
就像是一滴滴在心尖上的血。
「皇位?」雲行歌微楞,手上的力度一變,便蘊了成了一個墨點,黑乎乎的,一團,原本要描的枝葉就這樣沒了。
「嗯,皇位。」寧芷再次重複,聲音清晰透徹。
「自然是想的。」雲行歌輕聲道,對於她,他不想有任何隱瞞。
「我就知道殿下想。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對於雲行歌,她是欠他的,她欠了他一條命。
但她又不能還給他,那便幫幫他,其實很多時候,看著他眼底深處,那不經意間浮現的悵然和孤寂,她都覺得難以忍受,她確實是心疼的。她走過去,伸出手,輕輕地撫在他的眼角。
「你這裡,壓得東西太多。我想幫幫你。反正皇帝我是要殺的,那莫不如幫你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以後有個皇帝做靠山的,也挺好。」
她說完這些,雲行歌並沒有露出絲毫歡愉的表情,不禁如此,他整個人好像被什麼壓住了一般,很沉重。
他走到窗前,一襲白衣隨風飛舞,他推開了窗。抬起頭,看向天際……
「這尚京的天,越發得不太平了……寧芷,你離開這裡吧。我這毒我自有辦法去解。這樣的生活並不是你所期待的。那就不要被我所累。那日,即使不是你,換成我這裡任何一個婢女我也會替她去擋,畢竟是發生在我瓊華宮,我有責任。」
「你說這話,我會心才怪,再說,我並不只是因為你救了我一命,替我擋了那些毒針我才留在你身邊,我只不過……」寧芷頓了頓,沉思著,似在找著恰當的詞,半晌她才道,「只不過是心疼你。」
「心疼?」男子眼底有什麼閃過,像是冰晶一般的,只是那晶片太小,還沒來得及去看就已經消融。
「曾經母后也對我這般說過,那時我總喜歡在大冬天裡玩雪,弄得手紅紅的,都要凍掉了。母后就說她看著心疼。呵呵。多少年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殿下想要得到那皇位,我們需要從長商議一下。如今太子雲奕失勢,但我總覺得老皇帝不會這般簡單就廢了他,畢竟他母后仍是當今皇后,而睿王又太過狠戾……」
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好。
「你看得不錯,以我對父皇的瞭解,他並不是真正想要廢掉太子,不過是想磨礪磨礪他的心性罷了。而睿王跟太子比才華雖勝一籌,但為人太過狠戾,父皇不喜他那樣的性子,至於其他幾位皇子都差了些氣候。」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要借睿王之手除掉太子,再借皇帝的猜忌之心除掉睿王。」
「可你不要忘了,睿王不是傻子,何況他身邊還有曲卿臣和嬴季龍呢?再說那桓仲穎也不是吃素的,可謂是雲曦昭的心腹。當年父皇立雲奕為太子,多多少少跟他也有幾分干係。」
「這樣說來……我們得好好想想。」
兩個人在拿了一張圖紙,在上面勾勾畫畫了好久,直到深夜,那油燈裡的油即將耗盡,寧芷才打了一個哈欠。
「你若是累了就早些去睡吧,這些東西都急不來。」
「嗯,確實有些乏了。我去睡了。」
「好。」
這一夜寧芷睡得很安穩,很沉。
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她眨了眨眼,坐起身來。看了一眼屋外那刺眼的陽光,急忙開始穿衣,沒想到這一覺竟然睡到這般晚。
她才穿戴好,踏出房門,便看到李公公等在門外。
「吆,寧姑娘你醒了,老奴可是在這候著很久了。」說話的是李公公,皇帝身邊伺候的。是雲曦昭的心腹。
「公公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敲下門,寧芷起來便是。」
「不礙事、不礙事,皇上吩咐過了,莫要擾到姑娘休息,所以啊老奴就在這等著了。」
「不知公公找寧芷有何吩咐?」
「皇上想見你,說是前些日子西域進貢了一些貢果,好吃得緊,肉厚,汁多,最適宜女子養顏滋補了。著我今日一早就來這瓊華宮等候寧姑娘,說是那果子新鮮著吃最好吃,過兩天啊,就沒這味道了。」
「既然如此,那寧芷就隨公公去一趟,只不過請允我先梳妝打扮一番。」
「好,好。不著急不著急,寧姑娘,慢慢打扮。」
「嗯。」
她叫來了雲行歌吩咐服侍她的兩名婢女,門緊關上之後,草草地在上面寫了幾行字,「你去把這個拿給九皇子。」
「是。奴婢這就去。」
「慢著——」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莫要驚擾了屋外的李公公。」
「奴婢知道。」
「好了,去吧。」
「香凝,你去把我之前穿的那套水藍色的裙衫找來,我一會就穿那件。髮髻給我梳個簡單的就行。」
「是,姑娘。」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寧芷梳妝好了,走出屋外。
「讓公公久等了,還望公公見諒。」
「姑娘見外了,咱家倒是不怕等,就怕那貢果到時候不新鮮了。滋補效果就差了。」說著在前面帶路,一張老臉上因為滿佈的笑容,褶皺不堪。
寧芷而跟在他後面,還未走出瓊華宮,就見雲行歌緩步走來。
「李公公,好久不見。今日不知公公怎會來這裡,行歌剛剛不在宮內,聽聞公公來了,匆忙趕了回來,讓公公久等了。」
「呵呵,沒事,皇上不過是差老奴請寧芷姑娘過去一敘。一會兒就回來。」
「不如行歌跟著一起過去可好?」
「這……」李公公猶豫了半晌,道:「這不太好吧,皇上只分吩咐老奴來請寧姑娘一個人過去,並未提及殿下,所以……」
「原來是這樣,那公公慢走。行歌就不難為公公了。」
說完他抬起頭,與寧芷對視一眼,兩個人心照不宣。
寧芷隨著李公公一路到了乾坤殿,這裡她是第一次來,以前大部分都是參加皇宴的時候才有機會過來,因此很多宮並不是很清楚。
「就在前面了,姑娘請——」
「嗯。」
大概過了一刻鐘,寧芷到了殿內。
那殿中央的玉案上果然擺了一大盤子的貢果。
「皇上,寧姑娘來了。」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扎。」
「呵呵,寧丫頭來了,來人,賜座——」
兩名太監搬著一個大大的座椅放到了桌案前。
「謝皇上賜座。」
「就你我二人時不用那麼多禮數,再說,若不是你不肯,朕倒真想多你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朕那些女兒乖巧似乖巧,但總是少了一份靈性,不如你,看著朕就喜歡。」
「皇上抬舉寧芷了。」
「哈哈,朕說得可都是真心話,好了,這貢果還新鮮著呢,你先嘗嘗。全宮最好的都在這了,朕特意命人挑出來的,若是喜歡,朕再給你多拿一些。」
「謝聖上。」寧芷小心地吃著,心裡則在想著,雲曦昭找她來究竟為何?怕是跟那水令牌有關。
「怎麼樣,好吃嗎?」雲曦昭問。
「好吃,這果子果然汁水很多,口感甚好。」
「哈哈,就知道你們女孩子會喜歡這些。」
「不知皇上今日找寧芷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要緊的事倒沒有什麼,只是那日水令牌一事,朕甚是困惑,究竟是被你們誰給拿到了。」雲曦昭直視著她,一雙眼,在看著人時,如同刀子一般鋒利,一國皇帝就是一國皇帝,在上位待得久了,總是比旁人多生出幾分氣勢來。
「這……恕寧芷無法告知……當日我三人已經有承諾在先,任何人不得說出。若是有違當日誓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就是死後,靈魂也要下那十八層地獄。日日飽受煎熬。」寧芷一邊說著,一邊心有餘悸的樣子。
似是對著誓言很是害怕。
「哎,都是些鬼神之說,信不得信不得。」
「可是誓言這東西,說了就要遵守的,皇上你說是不是?都說天子口中無戲言,皇上定是這世間最終承諾之人,否則如何能讓天下百姓信服?」
「呵呵,你說的對,誓言既然發了,就要遵守。」雲曦昭一邊捋著鬍鬚,一邊笑道,只是那笑並未入眼底,隱隱還透著幾分寒意。
「聽說寧丫頭這幾日都待在瓊華宮?可是看上九皇子了?」
「九皇子對寧芷有救命之恩,如今九皇子的腿疾犯了,疼痛難忍,那瓊華宮裡素來冷清,寧芷心下不忍,就近照料著他。」
一聽到腿疾二字,雲曦昭的臉上劃過一抹不自然,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皇兒那腿……可好了些?」
「嗯,好些了……但還是很嚴重,尤其最近變天,一到深夜,腿疼得錐心。」
「混賬,那幫御醫都幹什麼吃的,就沒想想其他辦法?」
「皇上不知,這腿疾是因為當年殿下不知中了什麼毒,累積至此導致的,能保住一條命就很不錯了,御醫們是沒有辦法的。」
「唉……」雲曦昭深深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今天先回去吧,過幾日,朕再找你。」
「那寧芷就先告退了。」
雲曦昭似是疲倦地揮揮手。便不再言語。
寧芷知道他這只是暫時的,不過是多年的愧疚讓他有片許的難受,但皇帝終究是皇帝,過不了多久,這愧疚就會煙消雲散,至少這種情緒會很快被壓下,對於令牌一事,他是不會放棄的。這樣也好,正好給她時間慢慢籌謀。
「你們聽說沒,那太子好像瘋了一般,整天在那院子裡大喊大叫的。」
「唉,別說是他,換成誰也受不了啊。一下子雲端,一下子地底的。這尚京的天可真是說變就變。」
「得了,這些事可不是咱們能夠議論的,要是被聽到可就是這個了——」說著在脖頸那比了比。
寧芷聽到這兒,忽然轉變了方向,並沒有回那瓊華宮,而是向囚禁雲奕的宮殿走去。
果不其然,離老遠就從外面聽到他大喊大叫的聲音。
「這等人也配做皇帝?」寧芷搖了搖頭,就算這次不被廢掉,早晚有一天你也會被拉下來。
她換上剛剛行至此處時敲昏的那名太監的服飾,又在臉上塗了一些泥巴,一個縱身,越了進去。
「誰?」雲奕感覺到有人突然湊到他身邊,驚慌問道。
「是我,程大人差我來的。」
「舅舅?」雲奕狂喜,「我就知道舅舅一定會有辦法的,快說,舅舅都跟你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