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苦苦迎戰,以你的體力跟我這樣苦戰下去是討不到好處的,不如就此認輸做我的女奴來得好。」赫連蒼隼說這話時,那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透著些微的波動。雖然這樣細微的一個舉動在旁人看來沒什麼,但對於他,赫連蒼隼來說卻是不同,他那臉上很少會有表情,似乎就連多說一個字都是一種恩賜,但或許因為本身是草原兒女,對這種能跟他站成平手的女子心中難免多了一絲好感。
「女奴?別做夢了,我倒是不介意多收一個奴隸。」說著手上的鞭子再次揚起,這次卻不再是簡單的進攻,而是圍著赫連蒼隼成螺旋環繞,由於寧芷的輕功一直是她所最擅長的,既然苦戰站不過赫連蒼隼,她就用輕功克敵。
她騰空而起,人變成了風一般輕,整個身子彷彿都融入在了風裡,而此時,赫連蒼隼則握緊了自己那有名的刈風刀,這刀還從未有跟人對戰時不曾沾血的情況,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未曾有過。可如今,如今這把刀,卻是連寧芷的身都近不了,只見女子腳下的步伐不停變幻,連著身形也一起跟著挪移,可謂步步生蓮。最後整個人都變得縹緲起來。
赫連蒼隼臉色越發暗沉,她這身招數著實詭異,是他數年來所未曾見過的。既然捕捉不到她那乾脆就不動了。以不變應萬變。
在台上忽然靜若磐石一般的赫連蒼隼,手中緊握著那把刈風,他那深邃的五官越發如同刀鑿一般,整個人更是勁氣全開。
他閉上眼,不再去看那變化不斷的步伐,也停止了腳上的動作,甚至,他乾脆閉上了眼,讓自己徹徹底底成了一個瞎子。
然後僅僅憑著耳朵來「聽風辨位」。
突地,他似乎尋找到了機會,手中的刀猛然地飛了出去,雖然險些擦過女子的肩胛,但那也只是險些。
可就在這險些當中,寧芷那軟鞭,灌注了所有的氣力,如籐蔓一般纏上了赫連蒼隼的頸項。
他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而在他對面的女子,終於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只是不停地把這些年來那從未間斷過的內力一直通過那軟鞭輸入到另一端。
當男子的臉色越發深沉,甚至就連那嘴唇都變了顏色時。
一句「我輸了。」赫然響起。
一番話落,橫逼著寧芷的刈風已經回到了他手中。
而隨著這一聲認輸,台柱下的人們驚呆了,因為在他們看來,兩個人並沒有明顯分出勝負,寧芷那軟鞭雖如籐蔓一般纏上了赫連蒼隼的脖頸,但對方一身內力在身,那軟鞭或許如同柳絮一般不起作用,而赫連蒼隼的刈風卻一直橫逼著寧芷脖頸三寸的地方。
只是,既然他認輸了,那必定就是輸了。
「赫連蒼隼,別忘了你之前說過的話,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了。」寧芷清脆的聲音陡然落下,一時間激起了千層浪。
尤其是同來自北燕的小公主,憤怒地站起身,「你這女子也太囂張了,不過就是險勝蒼隼哥哥一分,竟敢要求我堂堂大燕國的左賢王去做你的奴隸。」
坐席上的北燕使臣也沉著臉,面色極其難看。
「好,我赫連蒼隼以草原最尊貴的神起誓,從今日起,我赫連蒼隼便是你的奴隸。」
場下的北燕國的小公主白了臉,而那使臣整個人差點從坐席上滑了下來。
所有圍觀的人都震驚了,就連修羅魔海、巫疆、等幾大勢力和國家的人也都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兒。
奴隸那意味著什麼,那是這個世上最低等的一種存在,竟然以他們北燕最尊貴的草原之神起誓。那豈不是說,以後她一個小小女子就可以命令到北燕的左賢王了。
所有人基本上,此時此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神奇了。
而通過這樣一場激烈的比試,沒人敢再小瞧寧芷了。
而台下那些圍觀的人在這一刻更是沸騰了,甚至不知從哪裡還多出來一些寧芷的崇拜者,高呼著她的名字。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只是打敗了赫赫有名的北燕國的左賢王赫連蒼隼。甚至還把他收做了奴隸。
為何他們以前從未聽過就這樣一個女子。
此時他們再看向那一抹水藍色的身影時,不由得多了一絲敬畏。然而另一處的曲卿臣卻是面露凝色。
他站起身,走向前,躬著身,雙手抱拳道:「聖上明鑒,此女乃在下的妾室,頗有頑劣,來湊個熱鬧。當不得真,曲某這就帶她回去,還望聖上允許。」說著又衝主位上的各位行了個禮,「唐突各位了」。
「哦,這女子竟是你的妾室?曲愛卿何時納了這麼一個了不得的妾,朕之前怎麼從未耳聞。」
曲卿臣沉默不語,只是沉著一張臉,此時不論何人都能看出他的不愉,沒再逼問。
可花離笙可會在意他的臉色?
他冷笑道:「花某素來與曲將軍齊名,就連我這木樨笛也同曲將軍的碧玉簫一般為世人所知。剛剛花某吹了一曲,想請曲將軍來和,卻被將軍婉拒,如今看來,當是該拒的,因為……」他頓了下,一雙眼帶著寒意,那從未有過的寒意看著他,「你配不上它。而這笛子……」他把玩似的拿在手中,摩挲著,如同摩挲著至寶一般,可是轉瞬,那把價值連城的木樨笛就被強勁的內力折斷,一分為二,一半掉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半尚還在手中……
「這笛子跟隨花某多年了,可惜就可惜在了,竟然跟你那碧玉簫齊名,真真是辱殺了它,既是如此,還留它作甚。」那握在手中的另一半也應聲碎裂在了自己的手中。化為粉末,四散開來。
隨即男子抬起頭,看向下面鐵青的曲卿臣,笑得明媚如花。
曲卿臣的手微微顫抖,他背過去,那顫抖的手緊握成全,竟差點將骨頭捏碎。
他沒有再去看花離笙。
也沒有看在場的任何其他人。
只是轉過身,盯著台柱上,那一抹水藍色的身影。
「寧芷,你可有話對我說?」他問著她,雙眼閃爍著那忽明忽暗的光,在那光裡,數年前,戎馬衝鋒、殺敵踏骨的光影一一閃現。
在那光裡,她拿著他帶回來的饅頭,自己只吃了一小口就說飽了,餘下的大半留給他的光景閃現而過。
在那光裡,她蒼白著臉,希冀地望著他的樣子如刀刻在他的心上。
此時,他怎會想到這些。
於是,他閉上眼,閉了很久,再次睜開時,他還是那個曲卿臣。
「你可有話對我說?」再次開口卻仍是這句話。
她笑,笑得驚為天人。眼角猶有淚花,卻終不肯說一句。
——心已死,何來話可說。
他側面依然冷峻,只是剛剛背過去緊握成拳的手,越來越緊,緊到能聽到脆骨生生裂開之音……隨即,他一個縱身,躍上了那高高的台柱。
「這一局我來跟你打。」
寧芷剛要開口,卻不想又一個身影如踏著蓮花,從天而降。衣抉翩翩,一襲白衫似雪卻又勝過那雪,隨風而動的髮絲,襯著懸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曲將軍,你抽到的對手是我。不是別人。」雲行歌一張臉如沐浴在晨輝中的仙人,他的聲音依舊輕妙如歌。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仍是那般飄逸出塵。
曲卿臣一雙眼睛佈滿了血絲。
「難道九皇子也要與在下過意不去?」
「曲將軍說得是哪裡話,凡事都有規矩,龍池大會的規矩豈是你我所能破壞的。你的對手是我,不是她。」
他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可就在說這話時,那聲音沉了幾分,就是這幾分,卻透著一抹讓人心驚的決心。
「好,既然殿下都這般說了,曲某自當奉陪。」
寧芷沒有說話,曲卿臣,她早晚是要跟他碰上的,只是此時,因為剛剛與赫連蒼隼那一大戰,已然有些虛脫。
草原之鷹確實不同凡人,一番下來,她,卻是不能再戰了。
她向雲行歌拋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雲行歌沒有回話,只是衝她淡淡一笑,他望向她的眼神依舊是煙波浩渺的,只是這次多了一抹琉璃一般的色澤。
曲卿臣看著二者之間的互動,心裡的火焰越發沸騰,他拔出自己那把嗜血的劍,劍氣銳利無比,這是上過戰場的劍。
每一年都不知喝了多少人的血,上面處處都透著一抹讓人心驚的殺氣。
就連對面的雲行歌也不禁皺了皺眉。
而主位台上的花離笙更是眉頭緊鎖,雲行歌的身子莫非已經調養好了?若是他沒記錯的話,當年與他相遇時,他正好中了一種奇毒,那毒入血之後便迅速擴散開來。
他與他結緣,便是他毒發倒在一個茅屋裡,那日他剛好經過,去避雨,見有人躺在那裡,形同死人,聊了幾句,沒想到那人也是大智之人,竟把這天下看得如他一般通透,大有知己之感。便用內力強力去救,幸而讓他撿了一條命回來。用他們花家的秘法強行把那毒鎖在他一條腿上。而這些年來,他遊歷大川南北時,也總不忘幫他問問徹底的解毒之法。
如今……
他歎息了一口。隨即看向那從台柱上走下來的寧芷,眼神暗沉了幾分。
「九皇子的傷都好了嗎?若是不行,認輸也罷,殿下重傷在身,沒有人會怨你無能。」
「雲歌這身子實如廢人,只是,心卻不廢,當日在寺廟後的涼亭處與將軍相遇,又素聞將軍顯赫戰績,心頭一直是佩服的,只是不知為何,這般睿智之人,怎就被世俗污了眼,看不清世間這最珍,最重之物,反而棄之,鄙之。行歌甚是不明,就上來問問。」
「這是曲某的家事,殿下似乎有些關心得過了。」
「家事若是處理不好,如何去處理國事,曲將軍你的心,行歌還是能夠看出一二的。」
兩個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每一句話只有二人能夠聽到,旁人只能看到兩個風姿卓絕的男子站在上面,雖沒有打鬥,但只是那樣站著,便足以讓他們敬仰與沸騰了。
曲卿臣聽完他最後一句話時,眼中閃過殺機。只是瞬間便消弭於無形。
「殿下說的什麼,卑職聽不懂。」
「將軍若是不懂就當行歌一人在自言自語吧,你也知,我那瓊華宮一向冷清慣了,行歌又是個被罷黜了的太子,如今成了廢人倒還好,少被人惦記點,至少還能多活幾年。」
「殿下真是說笑了,殿下乃是金貴之身,豈能如此自嘲。」
那殺機終在雲行歌一番話之下徹底消散。
兩個人對話良久,你來我往之後,便各自擺開陣勢,不知為何,雲行歌的修為給了曲卿臣一種不知深淺的感覺,若不是知道他那身子,恐怕這次爭奪水令牌,他也會把他算作頭號對手。
可惜了……
他的腿……
確實,此時的雲行歌,步履之間似有遲疑,每一招之後,都因這遲疑給了對手可乘之機。
但他一身修為也當是深厚,每一次險境之後都能夠轉危為安。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直鬥到天黑。
「雲皇,你這兒子好武功,那曲卿臣我是知曉的,早些年碰上還過過兩招,修為不在本道之下,卻沒想到這九皇子竟跟他周旋到現在猶沒敗。」
雲曦昭一雙虎目緊緊盯著場中的情景,一時間心情很不平靜。
尤其當看到他那遲疑的腿以及越發蒼白的臉色時,歎了一口氣。
「我這兒子,是我虧待了他啊……」
當年這個兒子出生之時,他是多麼的歡喜,他把他當成了與素羽的孩子,因為他的娘是那般的像她,像他心中唯一的執念。
只是後來,後來她竟然跑到那禁地,把素羽的畫像撕得粉碎不說,還大鬧一番。
甚至她還想搗毀素羽的石像,她跟瘋了一般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是個癡人,竟到了此時還不肯走出來,她瘋了一般地大笑,笑罵著素羽是個賤女人,都死了還不肯放過她,她說,她這一輩子真是可笑,原本以為跟最愛的人相守,並成了這東慶最尊貴的女人,沒想到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假象。
然後她拿起懷中的匕首,一點一點向自己的臉上刺去。
「曦昭,你看,我不像她了。我們在一起相守吧。她都死了,都死了那麼多年了。再不可能回來了。」
她毀了她自己的臉,同時也把他從自己堆砌的夢境中拉入了現實,那個沒有素羽的現實。
於是他恨她,恨這個瘋癲的女子。
他對她曾是那麼寵愛,她竟然還不知足。於是他當場賜了一條白綾給她。
只是他沒想到,她竟然當著雲行歌的面上吊自殺了。死前,還跟他說,他的父皇從來就沒愛過他們。只不過是個替身罷了。
從那個時候起,這個孩子看到他便不再說話了,什麼都不肯說,可是當有一天,他卻忽然又開了口,笑著叫他父皇,但他覺得他怎麼也看不透他了。
他想,這個兒子定是恨他的,將來有一天沒準還會弒父。於是他罷黜了他的太子之位。他把他作為質子送到了西乾。
這樣他還不放心,他命人去給他下了毒,那毒世間沒有幾個人能解。
可最後他還是活了下來。
他便因為愧疚不敢去看他。只是那日他到了瓊華宮,看了這個一別五年的兒子。
他用那張比她娘親還像素羽的臉,那繼承了他部分容顏的臉看著他。
當他笑著看著他,輕聲地說父皇好久不見時。他的心竟然疼了起來。
都說虎毒不食子啊……
可是他……
雲曦昭陷在了自己的回憶中……
而另一邊,長寧公主一臉震驚地望著那碎成粉末的笛子。
「怎麼了,公主。」一旁的奴婢見自家公主面上竟然露出這般哀慟之色,急急問道。
「你說那女子怎就有那般魅力,竟讓花公子為了來她毀了他那把最珍愛的木樨笛,當年那笛子我就是碰一下,他都會不樂意的,我知他,他那人潔癖重的很。」長寧公主歎息地說,聲音裡透著哭腔。此時那高高的台柱上的二人仍在對打。
但卻沒有以往比試時的狠辣,公子如玉。每一招都如同在畫一幅尚好的水墨畫。
白衣身影翩若驚鴻。
橙色的身影也不甘落後,一縱一躍之間,都是最美的圖景。
最終,夕陽西下,這一場比試最終還是曲卿臣勝了。
「若是你的腿沒有中毒,或許敗的就是我。」
「將軍說笑了,對決之間怎能存在或許,是行歌不如將軍。」
比試已經結束。
但那敲鐘之人卻似乎忘記了一般,還沉浸在二人剛剛那詩如畫一般的對決之中,若不是旁人提醒,才趕忙敲響那鐘。
噹噹噹——
三聲轟鳴之後。一白一橙兩抹身影以各自的姿勢翩然下台。
只是這兩抹身影所落之處都步是別的地方。
正好一左一右落在了寧芷的身邊。
「跟我回去。」曲卿臣執起她的左手凝聲道。
「將軍剛剛還有俠者這風,如今怎倒強迫起了女子。」
「剛剛在擂台上我想曲某的話殿下已經明瞭,此乃曲某的家事,還望殿下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插足。」
寧芷冷笑一聲,震開曲卿臣握在她手腕處的手。
「你有什麼資格拉我?又有何資格讓我同你回去。接下來的幾場比試之後,你我終會對上的。」說著她抬起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曲卿臣,微微勾起唇角,「到那時,你我之間就做個了斷吧。」
曲卿臣不肯罷休,仍要有所動作時,不想高坐主位之上的花離笙飛身下來,擋在二人之間。
「我想曲將軍還是保留一些風度得好。」
「好,你我就比試上見。若是我贏了,你便隨我回去,若是你贏了,從此以後,曲某不再干涉。」
他這話說得仍有保留,不再干涉不意味著沒有干係。
這種文字遊戲,虧他貴為東慶赫赫有名的戰神,竟也說得出口。
但這次寧芷什麼都沒有說,所有的一切就讓他們在對決時做一個決斷吧。
行動遠比言語來得更有用不是嗎?
只是這一連串的事情卻被看台下的各路的人瞧進了眼。
在這之前,寧芷是下堂妻,是一個無才無得無貌,品行不端,犯了七出被貶為妾的女子。
可如今,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般……
「之前誰說這寧芷是個醜八怪來著,我看著挺清秀的啊,尤其是這等風姿,豈是普通女子能夠比及上的,怪不得當初將軍看上了她。」這是一名新將領,之前一直為曲卿臣抱不平,因此將軍大婚那日,他高興極了,覺得只有嬴流月那等美女才能配得上他們眼中的將軍。
「她的風姿又豈止這些,只是情這一字就是煩,惹上了,就沒藥可治、無處可醫。還是我這樣一個人好,多瀟灑快意。」男子說完搖開那羽扇。上面「去你大爺」幾個字,竟又換了一種絲線,似乎這世間所有,真都如這幾個大字一般。
夜已深,冷月高懸天際。
寧芷謝絕了所有人,也避開了所有炙熱的目光,靜靜地去了那雲海之際。雲海之上,了無人影,此時大家都聚集在尚京熱鬧的地方,沒有人願意來這崖邊的雲海。
這裡冷風如刺一般紮著人身,寧芷走在這裡,望著下面那霧氣茫茫的雲海。
然後從手裡掏出一個玉墜。
剛扔下去,只見一抹橙色身影足尖點著懸崖峭壁。分身而下,竟然把那欲墜給截了回來。
隨即又藉著那峭壁上的樹枝,逆風而上。
寧芷看著曲卿臣,他今日穿了一件橙黃色的衣裳。他很少穿這種顏色,一直以來他似乎都鍾情於暗色系,黑色的又或者是深紫色的。哦,還有墨綠色的,以前,她知道他喜歡,總是給他準備這三種顏色,可是如今他卻穿上了那極少穿的橙色。應該是嬴流月給他準備的吧……
寧芷低低地笑了起來。
對面的男子面色陰沉,「為什麼笑?」
「我笑為何當我心意已決,打算放棄之時,你卻彷彿跟我心有靈犀了,竟然連我來了這裡你都能猜到。」
「我們認識了七年,朝夕相處了七年,我若不知,還有何人可知。」
寧芷又笑了,她以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他,但那笑卻並未止息。
笑得又輕又淺的。似一朵白蓮花,靜靜地綻放。芳香悠遠……
「你這樣笑……」他似有些看癡了,半晌才又道,「很好看。」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笑,只是以往,你不肯注意罷了,哪怕多一絲的注意都能讓我歡愉很久,可是,你連那多一絲都不肯給我。」
「你是在向我抗訴嗎?好,我承認以往是我做的不夠好,這場鬧劇是否可以停止了。阿芷,跟我回去吧。這龍池大會不像你想得那般簡單,這裡面很多勢力盤根交錯,你恨我,可以,但賠了性命就不值了。」
「你還是那般的自負呵,似乎我怎樣做在你眼中都無外乎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真的以為人心是那般廉價的東西,你想丟就丟,當你心情好了,想撿起來時就能夠撿起來。我不是你的寵物,也不想做你的寵物,我們相守之日你對我說過什麼,而如今又是怎樣做的?全天下,什麼都可以信,唯有你曲卿臣的承諾信不得。」
寧芷說著,語音冰冷,這話裡或許含著幾多輕愁,但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曾經那些個歲月,那些個懵懂無知卻又安心相守的歲月。
「終有一日,我要打敗你,以我寧芷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打敗你。」
「你我為何非要走到今天這步?」曲卿臣看著對面的女子,仍是那一襲水藍色的衣裳,似開在這世間最妖嬈的花朵,風起,袖袍紛飛,留下了一圈圈漣漪在空氣中蕩漾。
「你這話真是可笑,你我為何會走到今天,難道不是因為你的絕情嗎?這世間是不是都是這樣,越是絕情的人越問人為何絕情。就如同那偷竊者一般,偷了人最寶貴的東西之後反而擲地有聲地問為何不好好保管?」
「是我不好,這七年裡我疏忽了你,當我娶嬴流月時也未同你商量,因為我知你定是不會答應。」
「不要再說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曾經我也懊惱過自己。關於我們的以往那七年的姻緣,我想了很久,或許我也有錯,我錯在過於的卑微,過於的以你為中心,我覺得夫君好,我便好。我很怕自己給你添了麻煩,於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我將將軍府的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卻惟獨忘了人心。可後來我不怨自己了,男人,他覺得你好時,看著你什麼都好,你曾說過我賢良淑德,你也曾誇過我是你疲憊之餘那盞明燈,想想我,你便忘了一切疲累。你更是殷殷囑咐過我,無才才是德,無能才是妥,無為才是賢。我死死地守著,可守著守著,你卻已然忘記了,或者說是因為你厭煩了,你看遍了這世間其他的花朵,你站在了新的高度,有了新的信仰,我只不過是曾經共同經歷過不堪歲月的一名女子而已。於是你為了尋求更大助力選擇拋棄了我,即使我做得再好,我想,你也會拋棄我的,或者說,能最終拋棄我的,那他便不是真得愛我,真的愛我的人,便不會把我貶為妾,拋之,棄之。我這樣一想,心裡忽然就平靜了。但我終究要在擂台之上打敗你。為我過去的歲月做個交代,也還我自己一個尊嚴體面的人生。」
寧芷說法,轉身便走。沒有一絲猶豫與留戀……
曲卿沉欲言又止,面色沉鬱,他沒有再說什麼。望著寧芷漸行漸遠的身影,獨自立在那雲海之上。
頭上有大雁飛過,飛出一聲淒厲鳴叫,似是失去了伴侶,又似是失去了一盞明燈。從雲海上返回的寧芷仍是飛入了瓊華宮,她喜歡這裡的感覺,不吵不鬧,似與外面的喧囂隔絕了一般。
而雲行歌也似乎早已料到她會來。早早地就溫上了一壺茶。
放在那裡。
室內一盞油燈點著,男子靜靜地靠在椅背上,長髮垂落下來,手中端著書。只是隔了好久也未見翻動一頁。
「你那書都端詳這般久了,不知可是要將每個字都看穿了才翻閱下一頁。」
女子清脆的話音剛落,男子便把視線移了過來,他放下手中的書卷,看向她,嘴角漾著一抹笑。
「我看,它們何時能給我變出一個曼妙佳人來。」
「哦,原來九皇子也是貪色之人,倒真是讓寧芷詫異了。」
「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在想,這話可信度有幾分。只是今日便真的信了,果然有那顏如玉。」
許是一直壓在心頭的話全對曲卿臣都說了出來,心裡莫名地覺得輕鬆,她嬌笑著。
「沒想到九皇子說起話來也這般嘴甜。倒是讓我想到了那花離笙。」
雲行歌似也想到了那個從不安排理出牌的人,或者想到以往一些趣事,也勾起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這茶溫了好久了,等這麼晚了,以為你不會來了。好在,麝月那丫頭今夜不知去哪裡偷懶了,也沒過來侍候,就一直沒人撤走。」雲行歌說這話時聲音淡淡地,連眉眼也未動一下。
「今日比試完出去走了走,來得有些晚了。」
「你不用過意不去,你並沒有跟我相約好一定要來。」
「我也這般覺得,可你這話中怎就聽出一抹酸意來。」寧芷低低笑了幾聲,便忙道,「不逗你了,你這人怎會有酸意,你這人就連其他的情緒我都沒見過,總是掛著一張溫和的笑臉,讓人看不真切。」
寧芷說完便走到那放著茶的桌案前,端起上面的茶盞,果然還是溫的。
只是喝了半晌也不見雲行歌說話,她遂好奇地抬起頭,見他一雙眼似蒙著浮光一般望著她,那雙眼裡帶著她看不清的東西。當她想再去辨認時,男子卻已重新拿起他手中的書卷,細細品讀了起來。
屋外,風刮過,樹葉沙沙作響,月光照在上面,斑駁的樹影落了一地。
如同墜落的玉珠一般,一粒一粒……翌日清晨,寧芷有些懶散地醒來,今日沒有她的比試,按照抽籤所對的,她被安排在明日。
而她所熟悉的人中,只有花離笙今日要對決一人。只是那人跟花離笙比,實在不在一個水準上。
不過想了想,不知為何,仍是去看了。
當她走到尉遲閣時,剛好遇到這一場,沒有晚一步,也沒有早一步。
果不其然,兩個人還沒怎麼交手,那個人就認輸了。
「在下根本不是花公子的對手,在下認輸。」那人今日心裡也是憋屈極了,雖沒想走到最後,但總是希望走得更遠一些,名次越靠前地位就越高,若是在此次龍池大會上排進前十,那就跟上了光榮榜一樣。可真麼就這麼點背,竟遇到了這廝。
連那沐小侯爺都忌諱三分的人,他哪裡敢硬碰。
這分明就是老天爺讓他輸。
於是他也識時務,看了主位上的沐成風一眼,見他衝自己點了下頭,便乾脆抱拳認輸。
「真是無趣。勝敗豈是最重要的,過程也未必沒有一番滋味,你打都不打就認輸,豈不怕旁人辱沒了你。」
寧芷聽了他這話,不禁莞爾,普通人碰上他這位主兒當然是要認輸的,他倒享受這過程了,卻不知這過程中被蹂躪的人的苦。
再說,在他手下認輸算得了什麼辱沒,沒認輸怕才會真被蹂躪慘了。她正想著,忽然發現旁邊有人向她走來,她回過身去,便見一個極美的女子帶著笑意看著她。
「這位是寧芷姑娘吧。」
「你是……?」
「我們家主子你都不認識,這是西乾的長公主,長寧公主。」
「翠珠,不許這般無禮。」
「奴婢知錯了。」
「原來是長寧長公主,寧芷失禮了。」說著福了福身子,做了一個禮。
只是這禮還未施下去就被長寧公主伸手拖了起來。
「寧芷姑娘不用這般多禮。不知姑娘芳齡幾許?」
「十九。」寧芷不知她為何這般問,但仍是回答道。
「那我長你幾歲,以後我就稱你做妹妹吧。」
「既然公主都這般說了,自然是好的。」兩人你來我往一番。
「不知妹妹覺得花公子如何?」
「花公子乃真正的達者……」寧芷想了想,不知該怎樣回答。最後想了想,給了這樣一個回答。雖然這般說著但其他一些詞彙卻又突然蹦了出來,例如潔癖重、妖孽、瘋癲等。
長寧公主聽完她這話卻是臉色一白。
「原來妹妹也這般認為。花公子確實氣度不凡,實乃這世間最豁達之人。只是不知妹妹何時與他相識,又到了……」她乃貴為千金之體,從小在深宮裡熏陶慣了,把禮數名節看得最重,問到這種問題,一時之間有些問不下去,但寧芷從她那臉色也是能看出些許什麼的。
遂笑道:「我跟她實乃沒有有什麼,公主多慮了。」
只是她這話剛落,一道身影就落了下來,剛剛從台柱上躍下的花離笙,臉色陰沉,明顯透著不快。
「芷兒這話就不對了,我的**你是見過的,你我也同在一張床榻上睡過,怎能說沒有干係呢?」
寧芷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那張嘴給封上。
「休得胡說。」
「天地可鑒,花某從不說假話。」
「可你明明知道……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寧芷惱羞道。
「那是怎麼回事呢……嗯,芷兒?」這一聲芷兒叫得婉轉纏綿,就連望向她的眼神也透著一抹濃濃的情誼。
一旁的長寧公主看著二人你來我往,狀似情侶之間你儂我儂的情話,當下濕了眼角。
喟歎了一聲,哭著跑了開。
「你這人要拒絕人家公主的好意,也莫要拉我當擋箭牌。真是可惡。」
「你怎知我說得不是實話。擋箭牌這種東西,我花某還不屑之。她愛我,那是她的事,與我何干?」
「真是冷血。」
「總好過那些假仁假義,明明不喜歡人家,卻偏還不放下的人,總覺得多一分愛戀好過少一分。」
「我不跟你這人說了,沒有一次能說過你的。」
「沒事,那下回換做的也行。」
「你無恥。」
「好吧,那我就無恥了。」
……
……
這一天的比試結束之後,餘下的人開始進行新一輪抽籤。
當那紅榜張貼之時,不只是寧芷。還有花離笙和雲行歌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而圍觀的百姓與其他勢力卻都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
紅榜上,墨色斗大的字標注著。
花離笙對雲行歌。
曲卿臣對寧芷。
奴兒吉對沐成風。
公子羽對清靈。
赫連蒼隼對席涼。
終於要與他對決上了,沒想到這一刻來臨之時,她的心境竟是這般平和,沒有想像得那般波濤洶湧。而曲卿臣的臉色也異常平靜,看不出任何不同。
只是,那日他不顧墮入萬丈崖底的風險去截來的玉墜正牢牢地貼在他的胸懷。
那是曾經,他送她的。
也是曾經,她最愛的東西。
曾經……
他猛然轉身,向來路走去。
嬴流月忙小跑步地跟上,但她不敢走上前,不敢去打擾他,只是守在他的背後,看著這個男人依然挺拔堅毅的背影。走了幾步,遙遙望見遠處那一抹水藍色的身影,心裡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她什麼時候已經走得那般遠了,遠得她已經及不上了。似乎她再也沒有可能取代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男人就是那樣,越是求而不得越是最好,還有一種就是愧疚。愧疚會一直纏繞著一個人,隨著日月的流逝日漸明晰。
想到這裡,她暗暗地咬著嘴唇,血一般的味道充盈在口中。明日嗎?
明日,她會等著的。她嬴流月不會就這般輕易認輸的。
於是她重新抬起頭,挑釁一般地看著寧芷,她的嘴角掛著笑,一抹驚心的笑。
寧芷不禁搖了搖頭,該來的就讓它來吧,如今,她還有什麼好懼怕的。
只是那些圍觀的人群卻不肯散去了,他們把尚京的路堵得車馬不通。
他們議論著,興奮著。
他們看著寧芷的眼神熾熱著,就如同當年曲卿臣大敗晉國凱旋之日。
那時,東慶的子民,就是用這樣的一種目光在望著那高頭大馬上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