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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第30章 青宿書院(下) 文 / 藍底白花

    青宿書院從正面進去,先經過了一片黃竹林。我不知道這地方主人的品味有什麼問題,兩側密密麻麻的黃竹,連一點清涼鮮艷的氣息都沒有,只覺得那種肅殺之氣。

    沿著竹林往前走了一段石子路,總算看見了二進門——黑瓦磚牆,圍成了一片不規則的院落,裡面擺著竹製的茶桌和布坐墊。這個露天的院落就像是一個茶堂子,可是十分安靜。我看見剛才的一男一女和一對祖孫都坐在裡面,他們彼此之間似乎不認識,坐在分散的位子上,只是靜靜喝著茶。看到我走過,他們的目光短暫地落在了我的身上,看著我穿過院子,走向前面的青磚。

    門口沒有保安,只是站著一個穿著普通白襯衫的青年人,打扮很乾淨,笑意盈盈地問我姓甚名誰。我心裡一愣——該不會還要查身份證吧?

    我現在對於余三少的大致印象可能就是個有錢到爆、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死胖子,從自己那有限的電視劇經驗來看,似乎沒聽說過還有查身份證這一環。可我現在已經被逼上梁山了,要編就編個徹底!既然是雷哥的人,那八成也姓雷。我和他說,「雷強。」

    這名字一聽就讓人想到那種滿臉橫肉脖子上掛金鏈的暴發戶。那門童愣了愣,有點糾結地看向旁邊的貓姐。

    貓姐橫了他一眼,「就這個了。」

    門童遲疑片刻,又笑得十分恭敬——這種恭敬把握得非常好,既不會讓人覺得獻媚,也不會顯得刻意。

    我不管他,走了進去。

    裡並不算寬敞,就是和我印象中那種古式藏很像(我媽媽老家舊宅裡也有一座類似的,後來改成儲物間了),古人重文,藏的制式必定是中規中矩,這間也不例外。一樓沒有任何藏書,只有兩側對稱的小耳室。中間一道狹窄的樓梯通向二樓。剛才在外面看了看,這地方大概有三層樓高。

    一名女侍應過來,也是黑色西裝裙,長得很清秀。她也不說什麼,就微微躬身,引我上了二樓。這個時候貓姐已經留在了外面,沒有進。

    寂靜的階梯上,我能看到這裡的窗前都被人設了灰紗帳,外面明亮的陽光就被過濾成了淡淡的冷光。腳步踩在木樓梯上,發出輕輕的嘎吱聲。光塵在微光中緩慢漂浮,這地方與其說是寂靜,不如說是寧靜。

    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排斥這裡。我以為自己會緊張到發抖或者神志不清,可是沒有——這棟古老的藏彷彿有一種奇異的親和力,正在柔化這個世上的一切稜角。

    女侍應帶我走上了二樓。這裡的光線稍稍明亮了些,兩側的書架上擺滿了書,不知是古冊還是拿來裝飾的;它被分割成兩個房間,我從樓梯上來,面前是一扇高大的雕花木門。

    吸引我的是門上的雕刻——這好像是麒麟,但是和麒麟相比,它多了一根獨角。

    這好像是獬豸。

    因為父親的緣故,我從小受的這種法制熏陶還是挺多的。獬豸比麒麟多一角,以惡人為食,是代表了公平的神獸。

    女人打開了那扇獬豸木門,露出了裡面那間房間。

    這間屋子裡面的佈置很簡單,只是用一道屏風隔成了兩半。當木門打開時,我聽見裡面有很輕的說話聲。

    「——近來天氣還悶著,把屏風撤了吧。」

    說這話的是一個男人,中年,四十多的年紀,人長得精神,挺有那種四十多歲男人特有的味道的。他立在那三展屏風外面,所以我能見到他的模樣——今天見了那麼多人,除開了貓姐,就只有這個人不是正裝的。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t恤,身材很不錯,看得出是練過的。只是他說話口氣很溫和,在這種情況下特別突兀——男人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會用這種口氣說話,要麼哄小孩子,要麼哄女朋友。

    可看這裡的情況,屏風後的那個人應該就是余三少了。

    屋裡有兩個侍應生,左右而立。屏風前能讓人看到的部分裡,我沒有見到類似於坐具的東西。也就是說,這個余三少壓根沒有請客人坐下的意思。

    快見到了,我倒要看看這人長了一張什麼樣的變態臉——自己幾乎能聽見胸口的心跳聲,連帶著太陽穴也一起突突地跳;緊張感姍姍來遲,開始讓腳下和灌了鉛一樣。

    「撤就撤了吧。」有個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兆哥兒,雷刀子沒來?」

    「據說有人替他來了,叫雷強。」

    被叫做兆哥兒的——就是那個男人,他轉身看了看我,笑容很溫和,在這種情形下,我幾乎是立刻就對這人有了好感。同時,左邊的那個男侍應上前,手腳輕快地將屏風疊好抱開;當屏風還沒徹底拿開、我還沒見到這人長什麼樣的時候,余三少突然輕笑了一聲,「是你啊。」

    ——就在這一剎那,我猛地鬆了一口氣——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先出錯的人是他!

    「是你啊」——他認識我嗎?當然不認識!他真的以為我是雷哥的朋友,所以才會說這三個字。

    我在腦中立刻調出了最靠近這種情況的方案。一瞬間,我真的感受到了那種針鋒相對時的熱血沸騰:開始了!既然你先出錯,哥就一點情面不留了!

    「對,是我。」我自己的語氣現在聽起來一定謙卑得嚇人,這還是這輩子第一次用這口氣來迷惑一個陌生人,「我……」

    緊接著,那展屏風已經徹底被拿開了。

    而在見到屏風後那人容貌的同時,我的舌頭也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句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

    草?!這是余三少?!草!草!草!

    ——這一刻,我心裡除了一個草,真的罵不出其他字了。

    坐在那的就是余三少。我曾經想像過無數次他的樣子,可能醜陋,可能殘缺,可能面目平平,甚至可能詭異……但我從未想到過,他會是這樣的人。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大約……我完全無法從這種人臉上看出年紀。神情、心理、喜惡……全都看不出,他的容貌模糊了一切感性的認知。這個人清瘦,穿一件白色襯衣、黑色褲子,沒有飾品,而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尖點著一根手杖的柄端,黑色手杖,很細長,尖頭。

    ——這是一個教科書一般典型的白化病患者。

    太典型了,十分徹底的病變。先天性白化病,完全的黑色素合成障礙,酪氨酸酶先天缺失。純白色的短髮,純白色的皮膚,微紅的眼睛,他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張黑白照片,照出一個蒼白而通透的影子。

    我從未想過傳說中的余三少,會是這幅樣子。

    他可能在笑,也可能面無表情……太難揣測了。中國有句老話叫做一白遮三丑,原因就是白色是一種外擴色,極其具有侵略性,當一個人皮膚很白的時候,他的五官就會順帶地被淡化,無論優點還是缺點。

    白化病患者的皮膚很容易出現問題,但是這個人顯然保養得不錯。他聽見我的話語戛然而止,似乎也見到了面前人窘迫的樣子,輕輕笑了一聲。這個人的笑聲裡簡直毫不掩飾那種濃濃的嘲諷意味,讓人渾身不舒服。

    然後他問,不好好在七院上班,跑北京城幹什麼?

    穩住!丘荻,穩住!

    他應該不知道我的身份才對,能夠準確說出七院,一定是從我的某次行為裡推測出來的。比如說打字員的鍵盤磨損和遊戲愛好者的鍵盤磨損不同,軍人的走路姿勢和尋常人不同……人的職業不同,在日常生活中會不經意間改變習慣。

    我哪裡露了破綻,讓這個人看出我是在七院上班了?

    還是說他在套我話?因為他沒有說是上海七院還是廣州七院,也沒說我是醫院裡的醫生還是看大門的,他只說,我在七院上班。

    不能自亂陣腳。我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鬆——眼前的這個白化病患者,他只是個瞎子。

    「三少說哪裡話?我是雷哥的朋友,剛從上海過來。」我說。同時心裡在想,到底自己的破綻露在哪裡?難道是消毒水味?那也太變態了。「雷哥托我來——」

    只是話未說完,那人突然挑眉,然後靠在那柔軟的椅背上,轉了一圈手中纖細的手杖,「雲間白衫垂盆子,問牛角天宮三門開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又笑——這人怎麼那麼喜歡冷笑?!可我知道,這一次自己徹底露餡了。

    百行百業都有自己的職業用詞,重要的像軍隊暗語,日常的像快餐店的喊單。而醫生好像根本不需要什麼暗號,我們看到同行的字就會心領神會地一笑……

    可我怎麼沒想到,道士也有啊!這種中國最古老的職業之一,他們之間的暗語切口是外人根本無法聽懂的。

    余三少身邊的那名白t恤對我笑笑,柔聲道,你別緊張,三少問你話呢。

    草,我當然知道他在問我話,大哥你看著就是好人,能不能好人做到家幫忙翻譯了啊?

    「問什麼……」余三少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手杖的鐵質手柄,「想抓大魚,結果網了只小蝦。散了罷。」

    白t恤說,人家來一次不容易。

    說完,他轉頭對著我說,「三少問你,最近時氣不好,你都接了些什麼生意,有沒有大買賣。」

    余三少的手杖輕輕點地,「兆哥兒……?」

    他跟白t恤說話時候那語氣和對我的那種嘲諷比起來簡直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這人怎麼那麼情緒化啊!我真的快崩潰了,現在也只能……算了,說實話吧。

    我歎了一口氣,正要屈服然後開口。只是這時,腦子裡突然劃過一個詞,讓整個人瞬間冷靜了下來——

    邪教主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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