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一個邪教主效應啊,我差點就進套了!
這樣的故弄玄虛,加上一個白化病患者,一段可能誰都聽不懂的暗號,幾句看似一語中的、實際上什麼都沒表達出來的話——這是典型的邪教主效應。
邪教這種東西,從最早開始,它們的教徒大致只是一些家裡一窮二白、沒有文化的平頭百姓。他們對於神佛的飄渺已經絕望了,而邪教主只要用一些簡單的化學方法就能製造出被他們看作是神跡的事件。現在在某些偏遠地帶還有這類的低端邪教,但是都成不了大氣候。
還有一種,也就是近代的新型邪教。幾個主辦者會用高科技的方式以及專業的心理學攻勢讓人信服,並且教徒們開始出現了一些高收入高階層的知識分子。幾年前曾經打掉一個小型邪教組織,裡面的教眾沒有一個是碩士學歷以下,全都是有大家業的社會精英。當時還引起了轟動,甚至被作為一個社會問題來討論。
首先他們傳教不是以撒大網的形式傳播的,而是通過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脈絡,硬要說的話和做傳銷有幾分異曲同工。當他們盯上一個目標,想將這個人發展入教內,這個邪教的幕後團隊就會開始運作,用一切資源查清這個人的所有資料。如果一個人第一次和你見面就能準確說出你的一切,甚至你家人的一切,那麼在心理上他就已經佔了上風。
再然後就是精神誘導,心裡壓迫。邪教的套路太統一了,不管它們怎麼進化怎麼高科技,套路仍然是不變的,所以出現了一個詞,叫做邪教主效應。
而眼前余三少所展示的,就是這種效應。
我在心裡模仿了一個他剛才的那種冷笑,完完整整回報給了他。說實話這種口味的邪教主很少見,大多數人都會信任一個柔和可靠的教主,而不是此類型的。
我盯著他,目光主要聚集在兩耳——這個邪教主的團隊很可能就在這棟的地下室運作,一刻不停地提煉出我的信息,再通過小耳機報告給他。在現代社會,信息的力量太巨大了,如果這個人真的是邪教主,那他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財富,身世,權力,天眼……他也許就是以這種神秘的姿態進入了道士們的圈子裡,然後以這群人為發展點,開始散播自己的邪教主效應。
這可能是史上最獨一無二的邪教主了。
把一群道士騙作自己的教徒——太他媽天才了!我都開始佩服他,因為這一路上他所營造的點點滴滴,都在靜悄悄地讓我入套。
裝,繼續裝。
他讓我覺得自己是歷經了千辛萬苦才能見到他一面,為的就是讓我不捨得走,然後心甘情願進套。好,你要玩這個,我就和你將計就計。之所以繼續裝,目的就是為了昆麒麟——這人如果只是個故弄玄虛的邪教主,至少他手上的人脈是真的,他可以幫我委託到其他道士。
——我一點都不懷疑他是怎麼搞到我情報的。在來之前,我托過那個朋友,托過我爸,托過陳叔。儘管三個人都沒幫我,可是但凡有一個人把這件事情說了出去,「我有個在七院工作的朋友,他最近托我找余三少」——那麼邪教主團隊就像是嗅到了血的鯊魚,立刻就將我鎖定了。醫院裡面的員工檔案太好獲得了,我的基礎資料他們一定都有。
而萬幸的是,我是個不喜歡玩網絡社交的人。qq上幾乎不和陌生人聊天,沒有微博,微信只是掛著用來收科室通知的。我父母在這方面很落後,他們連qq都沒有。
也就是說,在網上能找到的重要資料很少。他們的團隊現在恐怕正焦頭爛額地搜尋我身邊人的消息。
也就是說,他的下一句話,應該就是關於其他人的。()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我愣了一下,本能地隔著口袋按住它,想摁下靜音快捷鍵;只是這時,余三少彷彿從百無聊賴中找到了一些樂子,將那手杖隨意地朝我指了指。
「看短信吧,你等了挺久的。」
他既然不介意,那我也就看了——是小顧的。她和我說,她現在很累,很害怕,想和我說說話。
可惡,不是時候啊現在!
我只能忍著然後按掉了屏幕。對不住了妹子,為了朋友,我只能十分鐘後再回你消息了!
不過這人反應真快。我鈴聲剛響,他就斷定那是我的短信鈴聲,並且還是我等了很久的——是湊巧嗎?
不,必須是湊巧。我不能首先動搖。必須假設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他的團隊裡有個逆天的高手,複製了我的手機卡,能夠實時接收到我的短信。
「行了,別想了,說吧。」
他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頭微微揚起。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氣質很特殊,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感覺。
又是套話。
我準備繞開所有的疑惑,回到最初,「雷哥他……」
「——我說的是昆麒麟。」
他再一次笑了——這次,不再是那種一閃而過的冷笑,而是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
我睜大了眼睛,呆立在了原地。
「很意外?沒關係,很多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都很意外。」他沒有看我,而是仰著頭,繼續用手杖點地。「眼睛不好使,可我知道,你們心裡那些小旮旯,一刻都不閒著。」
昆麒麟!昆麒麟!昆麒麟!
我的心簡直要在胸口炸開了!——成功了!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名字會由他提出來!
既然這樣,那麼太省事了!我不關心他是如何知道昆麒麟的,只是看到了希望。
「他現在不太好。」我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離他只有五六步的距離了。「所以我來找三少,希望三少能幫……」
「他們是怎麼說的?」離得近了,能看清些這個人的五官——如果沒有白化病,這也應該是一張很秀氣的臉,完全看不出已經三十多歲了,時光彷彿在這張容顏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這麼多年了,一個兩個三個,每次只要是昆家出事,你們倒是氣兒通得飛快,趕著都上我這來——」旋即,我竟然看到他把那根細長的手杖高高舉起,然後猛地沖面前的我砸了過來,「興、師、問、罪——?」
手杖用的木頭應該是硬楓木,這樣一砸是砸不斷的,但是那個動靜非常嚇人。它幾乎是擦著我的太陽穴飛過去的,砸在地上,發出了乓的一聲。我一下子就被這個變故弄得愣住了——他將手杖砸了出去,人已經坐了起來,眼睛睜開了——那雙紅色的眼中瀰漫著我所完全不能理解的憤怒——這人不是開玩笑的,剛才他是真的想砸中我!
白t恤已經攔在了我們倆中間,輕聲和余三少說話;也不知說了什麼,那人終於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合上了眼睛。這幾秒鐘裡,我就清晰地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到頭頂,再刷得下去。
而同時我開始預料到自己錯了——這絕對不是邪教主效應應該有的後果,因為每個邪教主的目的都是把人拉入伙,而不是把人嚇尿。
我不得不推翻之前自己做的所有假設,從頭開始分析踏入這棟開始的一切——這人是誰?他為什麼那麼憤怒?聽他話裡意思,似乎是每次昆家出事,就一定會有人污蔑是他做的?
那麼這次呢?難道昆麒麟失蹤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我假設,從前昆家和余三少有過恩怨,於是以後昆家出事了,大家都不約而同開始懷疑余三少。而這一次,他從我的話裡推測出昆麒麟出事了,於是就神經過敏地覺得,我也是來問罪的。
「昆麒麟失蹤了!」我說,「我不是懷疑你,只是聽他說起過,你有天眼……我想請你出面,幫忙找到他……」
「滾出去。」
「三少,我和你說實話。」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繼續裝下去了——因為這不是邪教主效應,我也沒必要裝教徒,「我不是什麼雷哥的朋友,我甚至不知道雷哥是誰。但是我答應過昆門道觀的昆鳴,會盡力去找到昆麒麟。」
「關我什麼事。」
他從椅子邊的五稜幾上拿過了一個瓷杯——奶奶的,我家也有兩對,曉芳窯,我爸都不捨得用。
——過了幾分鐘了,我早鬆了一口氣,從剛才摔手杖的事情中恢復過來一些;然而下一秒,他喝了一口茶,就那麼親描淡寫把一個可能價值十萬人民幣的瓷杯子往前一拋,刷得砸我身上。那瓷器碎地聲清脆得刺耳。
「他死了,我只有高興。」他站起身來,被那個兆哥兒扶著,慢慢走向後邊的一扇邊門——古人造東西很講究,主廳外有一個露天台,這個檯子旁邊有一條樓梯能走下去。看這架勢,他是準備走了。我**地站在那,徹底不敢再說,就怕這貨一發狠,把椅子也掄過來。「——你們不是一直都覺得我會弄死他嗎?挺好啊,我告訴你,這次還真就是我做的。」
在短暫的兩三秒的愕然後,我迅速就能斷定,這是氣話——說話時候的結構完全不對,這人是真發火了(我很擅長從語氣裡斷定一個人話裡真正的意思,幾乎每個醫生都有這功能),而他的意思也很明顯:他不會幫我找昆麒麟。
我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