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結局番—辰定
辰風,浩瀚星辰,恣意乘風。這是額娘幫他起的名字,天宇之大,她卑微的不祈求他揚名立萬財富榮生,只望他如風般自由愜意,隨著心情性子肆意書寫。他的阿瑪,戎馬一生,告老仍駐守邊城為藺國進獻心力,不知倦怠。就是這樣的兩位溫和憨厚的老人養育了他,教他如何生活,如何歡喜,如何張開雙臂去迎接更廣闊的天空。
他衷心感謝,雖然早已知道自己不是他們親生,但仍全力盡孝,從無二心。出生開始他胸前便佩戴著一顆翡翠玉珠,額娘在他每次出門玩耍前都會叮囑他小心留意,且莫丟失。因為那代表著他的身份,終有一天它會引他走回家門,接負那些本應屬於他的責任。以前的二十年中,他從未以為它真會有出示的一天,直到那日同子錚一起進京朝聖。臨行前額娘夜夜難眠淚流,眼睛都幾乎瞎了。那時他還以為她只是放心不下他獨自遠行,不想,這淚水竟是為了離別。
當那個身著明黃龍袍的神豐男子緩緩從龍台上步下輕拍他的肩膀時,他恍然聽到了子錚在一側沉悶的歎息。怔忪間唇角就帶了笑,他不知自己笑什麼,心裡轉轉亂亂只懸著一個念頭,原來他早就知道。他知道他姓博絡氏,知道他將來會成為高高在上的皇,所以幾次生死關頭都毫不思量的擋在自己前面,讓他害怕讓他心動,讓他愚蠢得步步走到今天,不能自拔。
「王爺,屬下先退到外面。」思緒稍被打斷,他抬頭,正望見一身黑衣的星宿對自己說話。沉默的稍點了下頭應,他接過他遞來的香束,孤零一人面對這場景,難由的突然有微些緊張。
緊張麼?恍然輕笑,指尖的香便隨著顫動,煙裊愈發婀娜。其實他為何緊張?這墳中兩人有一雖是他的至親,可他從未見過。而另一個……眼簾低沉,順勢便想起了最後和她在佛堂相見的情景。這樣的女子,讓他無法不從心裡崇敬欽佩……不管是身為子錚的姐姐還是兩位兄長放在心底的人,她都真正的當之無愧。
她那天給他的信中,除了交代戰局外還零零總總說了好些事。看著那溫婉端莊的攢花小楷,她寫書信時腦中的畫面也一一印在他的眼前。對子錚的思念,對額娘的不捨,對嵐宇的虧欠,以及對嵐致那不能言說的情誼。她有太多的不捨卻仍決絕的寫了離開,並真心祝福他們都能幸福安好,與他而言,這絕對是世間最難的事,同剜心刮骨,可她卻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了。
只是,他今日是帶著兄長嵐致的請托來,意義無形中就大不相同了。俊朗的眉微微蹙起,無意悲涼乍現。他彎身將香束在墳前的灰爐中插好,眼簾起落間望見了碑上的字,難掩悵然。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是嵐宇臨終前的遺願。若有一日能獲安家原諒,他希望兩人能共合一墓,不要姓名不要身份,只提兩句詩便罷了,這樣他們便能沒有拘束的永遠在一起。永遠……
只可惜這天來得太晚,讓他獨佔山頭等了整整六年。未將兩人並墓時,嵐致做主在碑上填了不離不棄四字,如今得以圓滿,也算是再無缺憾了。而對嵐致,這等圓滿原也是他心念想得的,可終究……終究是不能了。
「祝福你們……」還有,我定會好好照顧兄長子錚。
萬語千言不抵這一句,他深深的抱拳三鞠,臨走前再回身看那沉陷在夕陽中的兩座墳,刺眼的光束中,兩個淺淺的身影相依相並,他雖看不清他們的臉,卻仍能感覺到,他們在笑,那笑,來自心底。
回到宮裡,天色已見黑。那連天的火幕捲去了宮闈大半,一路進來,掀開宮轎的紗簾去瞧,處處焦土,角角丁零。殘破的磚瓦黑斜在發藍的夜幕中,似猙獰的獸,恐怖陰邪,卻乃是宮中真貌矣。
「星宿……」知道他一定在,他沉了聲輕喚,過了這些天才想起問:「那天如歌從城牆跳下,眾人皆見她被火焚身,如何後來還能保全雙眼和蠱解於大哥?」
「王爺可能不知此人。他名為淵,乃是原主子的舊部。那日他衝進火海以命相博將如歌救出,這才保住了遺體完全。」
「那他……」問完便知失言。那樣大的火,即使是身披濕被內功極勁之人怕也難以保全,何況還要帶人出來,更是登天之難。
果然,星宿抿唇沉默半晌才道:「去了。」
再也無言。宮轎的隊伍一直繞過狼藉深入宮廷後闕,復走了一段才到了兩處較完好的宮殿面前。原這裡是關押廢妃的冷宮,嵐致為皇后便大赦天下,將這些已經瘋癲失魂的殘暮女子安排到了宮外,命人悉心照料。不知是這宮闕真的陰氣太重,還是老天有意諷刺。那天的火直燒出了宮牆牽連到了附近的兩處清林,就是這般烈火下,這兩座冷殿竟然毫髮無傷,不得不說是天意安排如此。
「皇兄……」進了殿便輕聲的喚,他見黑暗中有人依廊而坐,單薄的衣擺在風中揚成了落寞的姿勢。腳步稍稍一頓,便立在原地再未前行。他凝視著那張籠在月光下的容顏,於他而言那是陌生的,他們初見皇兄便是以嵐宇的長相,以致如今見得真容反而不識。但有一點卻是騙不得人的,雙眼雖還未好被紗布遮著難辨情緒,但他身上的那種空靈不但未隨著時間消散,反而日益見濃,已然到了無法驅散的程度。
「你來了……」朝著他站立的方向轉頭,他竟似已習慣了不見,反應與常人無異。
「城外的墓已安置妥當,所以臣弟特意進宮來稟報一聲。」
「辰風……」蒼白如玉的面龐青光隱浮,嵐致淡淡的笑,道不出的哀傷。「辛苦你了……」
下意識便急行兩步,辰風小心的屏住呼吸,雖然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可那去意太明顯,頓時讓他忍不住激靈開。「皇兄!」
「這宮,朕在此辜溺一生,現在終於解脫了……」
「皇兄!煥然蠱已解,你的眼也會慢慢恢復……」
輕輕搖頭,手指追憶著撫上遮眼紗巾的邊角,鬢處,兩朵小巧的紅梅傲然絢麗。「她都不在了,我還看得見什麼……」倒不如一直帶著這巾子,見與不見且憑心吧!
「……」唇嗡合著顫了兩下,卻再未勸。不是詞窮亦不是妥協,只是他知道,皇兄的這雙眼雖然終有一日會好,但對他而言,怕都已不再重要了。
哀莫大如心死。現在唯一支著他的,怕是剩下如歌臨走前的那句戲言:等著我。
等?等!人死如燈滅,如何等得?
單膝跪下深深的叩拜藺國上一任的君王。辰風未再多留的離身出了宮門,轉眼去望,深紅色的宮牆好長,可再長又如何能長得過殘生守候?
願這宮再不是宮就好了……
揣著心思俯身進轎緩緩消失在夜落深處。頹敗的宮廷之上風聲鶴唳,漸漸的有零星小雪飄落,浮世萬千,也不抵一夜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