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年節3
「收拾行李,立刻啟程去帝望城。」不容半點商議,便取了嵐宇的印蓋上調命。她沒有起身只朝後探出手把宣紙遞出,僵硬的指節隱隱有青色的血脈流動,蜷縮成了決然的姿態,一時竟讓竹霧生愣在原地,半晌都未上前去接。
「夫人,爺受傷的確是屬下失職,但……」那樣的情況,朝中大臣和皇上都在,說辭當真不偏,實在不是他能袒護的。
「你跟著嵐宇多久了?」
急急一頓,竹霧不明,但也照實答道:「……十一年零四月。」
「成為夜磯之首呢?」或是突然覺得疼痛,床上的嵐宇緊緊皺眉,頭上的冷汗生出一撥擦去,立馬又有新的佔滿。子漪心疼的無以復加,可皮外傷最需要時間將養,她即便是再著急,也無濟於事。
「有八年了。」
「這麼長的時間跟著他,你竟還不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言及這兒眼睛微有些發紅。子漪冷著臉起身,手中緊攥著方才幫嵐宇換下的血衣,指尖的潮意好似靈蛇,無孔不入的順著指縫毛孔鑽進,針扎般灼痛不止。「他受傷我不怪你,私自成婚這麼大的忤逆,他出宮時我便料到了結果。所以滿心揣著不安,僅指望他能平安回來就好。可你呢?他一直任性你是不知嗎?受了這麼重的傷他不叫我知道也就罷了,你也無知的跟著相瞞?」
「……」眼神一晃,被她那凌厲的雙眸望得再不敢抬頭。竹霧沉默著不再出聲,對於爺的話他從小便唯命是從,若說違背,他真的半分都未想過。()
「不顧輕重緩急者無以成將。院中的人留下不懲,你的位子暫交越澤掌管,消息傳遞交給星宿,去吧!」立在竹霧面前,指尖一鬆手中的信箋便落在地上,她冷然抬頭望向門邊,小梓的身影不時透過簾帳蔓延進殿,不知已佇立了多久。
「是!」再不多言,拿起調令便叩首起身。竹霧心中原本還抱著一絲不服,可夫人最後那句話一出,他是徹底醒悟明白了。若不是對他有將才之期,又怎會屬下無礙,僅單單懲戒他一人。他從小便習慣了循規蹈矩,當初沒出師門時便是,現在更是習慣了規矩條例,沒有它們便全無分寸。
這次爺挨了鞭傷,雖然短時間難熬,但幸好還只是皮外受苦。三天後宮變局開,萬一那時功敗垂成,所有人都身困皇宮,那他是不是也會依原命帶著九爺先行逃離,其他可能的辦法想都不想?
思及這兒,全身一緊,隨即面色更黑了些。他垂著頭向殿外走,正碰上莽撞進殿的小梓,兩人目光交錯了下,便想側身錯開。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要走,所以對他眼中的著急挽留全部視而不見。
「夫人三思。眼前局勢動盪,竹霧乃是夜闌之首,此時離開恐大局難定啊!」手上端著藥,這方慌張的一跪,頓時濺灑出不少。小梓俯著身子不住磕頭,剛才在門口猜想過無數懲戒的後果,可都不及這個來的嚴重!讓竹霧去鎮守處於藺國、古覆國交界的帝望城,路途那般遙遠,萬一幾天後宮中真有什麼變故,別說是回來救,就連他們想傳消息過去怕都不能!
「我意已定,不用多言。竹霧的夜印留著,等他何時學會大局取捨,再回來不遲。還有香寒,她定是離不開你,一併帶去了帝望城吧!」能頓悟已是聰慧至極,只望他經過這次宮變能在那裡學會更多。
提點的話說到這兒終是夠了。她復道了句讓他保存好調令便不再出聲,提步回了床榻邊。
緊扯著竹霧的袖,被他冷瞪了半天才緩緩鬆開。小梓蔫了氣,半晌才道了句罪匆匆回藥房換湯藥,一出門,院中跪著的眾人已消失不見,跟著熄滅的,還有竹霧房裡那長亮的燈盞,孤寂清涼。
幫嵐宇敷藥包紮完已是深夜。小桃知道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所以直等到所有事完才進門來侍奉。熱騰騰的洗澡水已備好多時,涼了便換新的,折騰了已經不知多少遍,可問過小姐之後還是要暫時擱著,讓她不用再等先回去休息。
灰頭土臉的埋頭從殿裡步出,她可憐兮兮的瞅了眼門外同樣晃神的小梓,滿肚子的話卻無處去說,真是悶也悶死了。
「小梓,進來。」剛準備死拉著他好歹詢問兩句,殿裡就適時傳出了喚聲。她見小梓愣了一愣便轉身進了殿,臉上的表情定定的,明瞧不出喜怒,可她就是覺出了一絲落寞。
他……怔怔的望著他進門才收回視線,她怔忪著半響都想不出形容那個表情的詞語,愁苦半響,只能搖頭晃腦的回了偏殿。
竹霧一走,所有的事好像頓時都沒了主心骨,讓人無由的焦躁難安。小梓恭敬的頷首進殿,一抬頭就已見子漪穿好了披風,準備出門,神色一頓,他彎著腰服侍她帶上圍領手暖,話還未來得及問,便被命跟上,朝沉心殿方向步去。
一過三更,宮中的宮燈便會熄滅一半。一是因貞妃有命,節省開支所以這般。二便是,宮中自古便有慣例,若是皇上龍體不安,便自主減一半油火,以免爭搶龍氣,對皇上的身子有所衝撞。
小梓心緒難安的拎著宮燈步趨步隨,燈架下的六稜木條和著長長的大紅瓔珞一路在雪上花開不斷,遇找了平坦便靜好如蘭,遇到碎粒就妖嬈似蓮,短短一段宮路,硬是轉變了數十花樣,讓他從無心變有心,不知覺間回想到了剛入宮那會兒。那時他只是個任人欺凌的小角色,平時新奇歡喜的事情不多,這瞧燈花便算是其中一個。一晃十幾年匆匆而過,不刻意瞧還好,這般一瞧才讓他猛然驚覺,恍惚覺得上次看燈花已是好幾輩子前的事了。
「小梓也覺得我對竹霧罰的太重?」晚上的宮路走起來更顯漫長,子漪直挺著身子,耳邊宮鞋聲不住敲擊青石路,節奏悠遠漫長。
「奴才怎敢?」苦苦的咧著嘴笑,卻是比哭還難看。小梓垂著頭悶著聲,面上越是不在意實則越是將今天之事記進了心裡。竹霧於他而言就像大哥一般,自己從小就沒了親人依靠,好不容易得了這份親情眷顧,他惜命般珍惜。
「你也是個人精,竹霧身上有什麼不足,想來也是知道的。這樣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藺國的日子還長,嵐致的日子也還長,他將來要扶持的可是一國之君,再有這樣的疏忽,怕就不會只是邊疆歷練這麼簡單了。」一次遠行若能保得他命,誰又能說不值?
身為主子卻怕他揪心這般仔細的解說,小梓感動的略有寬慰,儘管還是放不下心,可倒也輕鬆不少。「夫人現在是要去見皇上?現在時辰已晚,皇上又身子不適,怕是已經……」
「睡與不睡也要去了才知。」人死如燈滅,既然他已猜到了現在的一切,那這幾個夜怕是都睡不著的。真正閉眼後便是無止境的沉睡,身在人間時,他即仍心有所戀,可怎能安眠呢?
歎息一聲,便緊了步子加快速度,她帶著小梓片刻後來到沉心殿外,果然殿內還有燭火亮著,宮人都未歇息,在廊中無精打采的緩緩走動。
「七皇妃來了,皇上正等您呢……」好像知道她要來,舒吉神色微暗的上前招呼,幾日不見眉眼間多了些蒼然之色,心傷明顯。
「小梓去偏殿候著吧,外面冷。」隨意吩咐了句便隨人進了殿,她見這滿殿的燭火耀眼莫名,可經風這般一打也將有殘滅之勢。眼神不由的順著燈光指引望向了殿裡半倚躺靠的男子,她有些難過的抿了下嘴角,眼中之人往日的帝王風采不見,高深諱莫不見,就是一位普通的老者父親,正值彌留之際,眼畔流動間,全是溫情。